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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三 伴屍同眠 四、毀容之謎

故事三 伴屍同眠

四、毀容之謎

觀眾都被他嚇到,立刻有幾個人舉手坦白說:「我剛才幫忙拖了拖屍體,大家都看見了,我的指紋留在它肩膀上,人可不是我殺的。」
幾個混混被我罵得滿臉通紅,不知是心虛抑或知道我是市裡來的警察,都沒作聲。其中一個混混腦筋轉得快,見失了威風,忙轉移注意力,向圍觀人群吼道:「剛才都有誰動過屍體?你們的指紋都留在衣服上面了,快向這位警察大姐自首,爭取寬大處理,不然你們可就是殺人犯,殺人犯,懂不懂?」
正說著,外面嘈雜的人群忽然安靜下來,有人在嘰嘰喳喳,漸而鴉雀無聲。我們在磚窯里察覺到異樣,向外面看過去,見原本包圍得水泄不通的觀眾們自動閃開一條窄窄的通道,正行著注目禮,目送一個人走向磚窯。我一眼認出這名皮膚黝黑的年輕男子,就是我上次在四平媽家門前見過的張帆。張帆是張芳的親哥哥,而張芳已經失蹤十幾天,再加上許多見到女屍的人都認為它看上去和張芳十分相像,張帆現在是認屍來了。
2003年2月19日中午。晴。
我和縣局的法醫陳建德一起對張芳的屍體進行了屍檢。
張帆從口袋裡取出面巾紙擦擦眼淚,哽咽著說:「我也不能百分百地叫准,不過我妹子身上有兩個記印,再不會弄錯的。一個是她右乳內下方有一塊月牙形的紅色胎記,大概有一根手指大小。還有一個是左側肩胛骨上有一條傷疤,接近兩厘米長吧,是她小時候摔到石頭棱上留下的。聽說這位姐姐是市裡來的法醫,你就幫我認一認,我妹子命苦,從小沒爹媽疼她,長大了又遭遇不幸,我這做哥哥的,恨不得到地底下去陪她。」話沒說完,他又不停地抹眼淚。
九_九_藏_書者的五官完全被撕爛,無法辨認。從傷痕的形態分析,是貓科動物的利爪造成的。大窪鄉周邊有野貓野狗出沒,我早有聽聞,但死者只有面部受損嚴重,赤|裸的下身卻沒有任何抓痕。難道是死者的臉孔使那隻動物受到驚嚇,才遭受攻擊?
張帆不敢直視女屍,側著頭斜睨過來,我與他目光相碰,向他點點頭,張帆抑制不住崩潰的情緒,發出一聲悲鳴,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他的哭聲一起,磚窯外立時響起一片喧嘩聲,像是有人在由衷地嘆息:所料不錯,死的果然就是張芳。
在於銀寶的幫助下,我們把屍體側翻過來,檢視它的左側肩胛骨,果然有一條彎曲如蚯蚓狀的凸起傷疤,卧在一塊暗紫紅色的屍斑旁,觸目驚心。即使死者家屬此時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我們仍勉強讓他驗證了那條傷疤,以確保死者身份無誤。
但昔日里荒蕪的磚窯前現在卻異常熱鬧,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攏了不下上百人。幾個混混模樣的年輕人不肯放過這大出風頭的機會,當仁不讓地充當起維持秩序的角色,斜叼著煙守住磚窯口,威風凜凜的樣子,如門神一般,不斷推搡努力向前擠的人群,觀眾們不敢違逆他們,只好抻長脖子向裏面張望。幾個混混距離屍體最近,掌握最多細節,嬉笑著回答圍觀者的各種問題,著實過了一把成為人群矚目的焦點的癮。
現場已經被破壞,沒有取證價值。我和季強商量,把女屍抬回派出所去,再研究下一步的處置辦法。季強為難地說:「派出所沒有停放屍體的地方,如果勉強放在儲物間里,半天工夫味兒就出來了,多長時間也散不掉,都沒法辦公。」
「張帆,先別顧著難受,你九九藏書好好看看,它的臉被什麼東西抓壞了,可別認錯了。」季強率先說話。
季強攤開一雙大手,說:「就這種條件,誰也沒辦法。」
我把屍體身上的衣物都留存起來。這些衣服的款式、品牌和價格,對於大窪鄉的女人來說,都是比較新潮、高檔的,不遜於城市女人的穿衣品位,可以看出張芳生前是一個講究穿著的人。唯一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屍體腳上的襪子穿錯了,不是一對,一隻深灰色,另一隻卻是淺灰色。也許張芳生前在生活細節方面很粗心,或者在遇害前遇到了什麼急事而致使她在匆忙中穿錯了襪子?
這個磚窯坐落在半山腰,已經廢棄數年,窯口雜草叢生,裏面光線昏暗,可見度非常低。一左一右還有兩個廢磚窯,窯口均已被磚封死。這裏偏僻荒涼,除去羊倌和逃學的頑童外,鮮有人跡。據季強回憶,這三口磚窯建於十年前,後來因效益不佳而廢棄,磚窯主是外省人,現已不知所蹤。
我說:「這裏到縣局怎麼也有兩個小時車程吧?如果把屍體運過去,有一些後續工作,比如家屬認屍、證人證物之類的,都要轉移到縣局去弄,不僅麻煩,而且交通不便,恐怕會耽誤破案時間。」
這具女屍的前胸、後背、臀部及腿部均有暗紫紅色屍斑,胸前和大腿內側的屍斑很淡,若不仔細辨認,目力幾乎不可見。而後背和臀部的屍斑色澤較重,切開後有少許血液流出。死者的眼角膜渾濁,布滿白斑,瞳孔發散。據此可斷定被害人遇害時間在20小時到30小時之間,且在遇害后屍體曾被翻轉。
季強說:「命案當然有過,以打架鬥毆致死的居多,人證物證都有,案情簡單明了,也不需要屍檢,一般都read.99csw•com是家屬沒有異議就直接送火葬場了。有爭議的屍體,要送到縣局去處理。」
大窪鄉廢棄磚窯。
如果他們能夠保護好現場,這番做作還有點意義,可惜在他們守住門口之前現場已經遭到嚴重破壞。我們分開人群進到磚窯裏面,見女屍周邊被許多人踩踏過,布滿了新鮮的腳印、煙頭和痰跡。屍體也被挪動過了,在地面上留下兩尺多長的拖拽痕迹。
我說:「你們拖屍體幹什麼?誰乾的?」
我說:「大窪鄉不會沒發生過命案吧?以前需要屍檢的屍體都送到什麼地方處理?」
不管怎麼樣,這具女屍出現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被姦殺的可能性很大,而這些遊手好閒的小混混和參与挪動屍體的人都不能排除嫌疑。季強和于銀寶也意識到這一點,分別詢問並記錄了他們的名字和身份。我們三個碰了下頭,都同意目前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需要立刻通報給市局和縣局。
季強在電話那端悶聲說:「早放了,我向他好一陣賠禮道歉,他心情不好,也沒顧上搭理我。」
如果能儘快確定死者身份當然是好事,可是死者的臉已經被破壞得不成樣子,就算是親哥哥,恐怕也很難十分篤定地確認。張帆黑著臉走近我們,眼睛卻一直盯著地面上的女屍,神情越來越沉重,眼圈慢慢紅了。
我和季強、于銀寶商量一下,都同意儘快確定死者身份,以方便下一步處置屍體。季強走到磚窯口,把觀眾們又驅退幾米,確保視力最好的人也看不清磚窯里女屍的裸體。在於銀寶的幫助下,我把女屍上身的桃紅色內衣翻上去,再解開它的銀灰色胸罩,就在它右乳內下方,一枚紅色的月牙形胎記赫然映入眼帘,色彩鮮九-九-藏-書艷,並未因它的主人曝屍荒野而褪色。我的心怦地一跳,這樣獨特的體貌特徵,與他人發生巧合的幾率太小了,這具女屍九成就是張芳。
我把屍檢結果寫成書面報告,交給大窪縣公安局,然後乘車返回楚原。
張帆的淚水奪眶而出,說道:「季叔,這身形和衣服看上去都挺像我妹子,可這臉……你說這是造了啥孽啊,咋人死了還遭受這樣的折磨呢?」
我瞪著他說:「你領的頭?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擅自挪動屍體?」
我這時才開始仔細檢視屍體的外觀。第一眼看過去,就倒吸了一口冷氣。女屍的臉上布滿一條條細長血痕,看樣子像是被什麼動物抓爛的。眼瞼、鼻翼、上下嘴唇都被撕扯得豁開了,一條眉毛也被扯去一小半,這使得它的一隻灰白的眼球和微微暴突的牙齒都暴露在外,整張臉看上去猙獰而恐怖。女屍上身穿一件暗紅色中式棉衣,衣襟敞開,露出裏面桃紅色的內衣,衣服上除去沾了些地面的泥土外,還算乾淨整潔。褲子一直褪到腳踝,下身赤|裸。腳上穿一雙七成新的黑色皮鞋,鞋面有幾處蹭得掉了漆,看上去是在地面拖曳屍體時造成的。因天氣寒冷,女屍尚未腐爛,嗅不到屍臭味。
在離開前,我給季強打了個電話,說:「馬上把麥野放了吧,張芳遇害的時候,他還被你關在派出所呢!人家要是在這件事上較真,你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這麼一問,剛才急著洗白自己的幾個觀眾又都不出聲了,有人偷偷蹺起手指,指向其中一個小混混。
致死原因比較明顯,死者脖頸處有一條寬約一指的勒痕,勒溝部位表皮剝脫,皮下肌肉層出血,甲狀腺和喉部黏膜有灶性出血,甲狀軟骨和氣管軟骨骨折。read•99csw•com此外屍身無外傷,內臟器官無損傷,無中毒體征。由此,可以確定被害人繫繩索勒頸死亡。
那小混混被我急赤白臉的模樣嚇到,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沒領頭,是大夥一起乾的,磚……磚窯里太黑,大夥一起把那東西往外拖一拖,藉著亮光認認臉,你……你們警察來了不也得先確認它的身份嗎?」
死者外陰處|女膜陳舊性破裂,但未見新鮮創傷,陰|道內也未發現精|液。這使得此前存疑的強|奸殺人的推斷失去了事實依據。或者說,即使兇手具有性侵的動機,卻在作案過程中因某種原因而導致強|奸未遂或犯罪中止。
陳建德並不是專職法醫,他的主業是縣人民醫院的外科主任,在公安需要時才代行法醫工作。他在縣裡是外科手術的第一把刀,但沒接受過專業法醫訓練,對屍檢更是非常生疏,就老實不客氣地把這具屍體的檢驗工作都推給了我,他在一旁協助。于銀寶已於昨晚返回楚原,市局通知我協助縣局屍檢后也立刻趕回去,由大窪縣公安局獨立辦案。
我見狀氣得血往上涌,罵那幾個混混說:「你們裝模作樣的耍什麼活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死者的胃部飽脹,胃容物呈食糜狀態,經化驗有刀魚、豬肉、白菜、米飯的成分,表明死者在遇害前一小時內曾大量進食。
我說:「再好好看看吧,這樣子很難認準,萬一看差了,公安查案工作就完全走偏了,對張芳本人來說更是生死大事。」
「我拽的是右腿,別的地方絕對不可能有我的指紋,我對天發誓。」小混混冒充內行的不著邊的幾句話,竟把他們嚇得夠嗆。
季強就是這樣一個人,實心實意,直來直去,就算得罪了什麼人,了解他的人一般也不和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