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悅耳鈴聲讓他慌了手腳：「哎喲，怎麼接來著？慢著慢著，我自己來……」

「是那個案子。」張震梁看著杜成，輕聲問道，「對吧？」

「沒有。」岳筱慧搖搖頭，「那房間里，有一股味兒，你沒聞到嗎？」

「好辦。」岳筱慧拿過手機，飛快地按動著屏幕，幾分鐘后，又遞還給他，「紀大爺，幫您開通微信了。」

二十三年前，他看著這個男人在解剖室里抱著妻子的殘肢哭到昏厥，也曾目睹他日復一日地坐在分局走廊的長椅上，拉住每一個走過他身邊的警察，詢問案件的偵破進展，更記得他在庭審現場掙脫了三名法警的阻攔，徑直衝到被告人面前……

杜成點點頭，轉身面向男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開口問道：「你叫什麼？」

「人呢？」張震梁問道。

「得，我繼續教您。」

「您怕什麼啊？又弄不壞。」魏炯笑起來，「稍用點兒勁兒，滑到屏幕另一側。」

魏炯看看她，伸手把她的挎包背在自己身上。

「你是紀乾坤的什麼人？」

紀乾坤一手把老花鏡舉過頭頂，另一隻手在手機屏幕上滑動了一下，屏幕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一張大漠落日的圖片。

張震梁伸手接過，先掃了一眼身份證。

「嗯。」張震梁轉身面對杜成，「要不要進去看看？」

「震梁！」

「奇怪。」岳筱慧自言自語道，把身上的羽絨服又緊了緊。

魏炯鬆了口氣，轉身招呼岳筱慧，卻發現她已經走進了裡間，背對著自己，不知在看些什麼。

「算是……朋友吧。」

杜成看看身份證上的發放時間：2001年。

岳筱慧同樣報以微笑：「您別客氣，我自己來就行。」說罷，她繼續耐心地瀏覽著床頭的書架，不時取下一本書翻看著。

「我靠！」張震梁張大了嘴巴，「不會這麼巧吧？」

她含住一口水，漱漱口，又吐掉，抬手擦擦額頭上的冷汗。

魏炯湊過去，想看看拍攝效果。紀乾坤卻皺起眉頭。

他心下大驚，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聽見岳筱慧的喉嚨里發出「咕嚕」的奇怪聲響，緊接著，女孩甩開魏炯的手，捂著嘴衝出了803室。

「其中一起。」杜成向樓上努努嘴，「803室。」

「對。」張震梁抬起頭，「他是？」

杜成九_九_藏_書想了想，決定不瞞著他：「對。」

他把手機屏幕轉向岳筱慧：「怎麼樣？我老紀的技術還不賴吧？」

紀乾坤表情緊張，伸手在屏幕上滑動，電話接通了。

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住宅，格局帶有鮮明的20世紀建築的特色。室內陳設簡單，雙人床、衣櫃、寫字檯都是老舊物件。恍惚間，杜成還以為自己回到了90年代。他從卧室走到客廳、廚房，又在衛生間里逛了一圈，看著碩大的浴缸里乾涸的水漬，轉身問張震梁：「房主呢？」

魏炯老老實實地照做，從衣櫃里拿出一隻鼓鼓囊囊的老式黑色皮包，遞給紀乾坤。

魏炯急忙起身去追，留下張震梁和杜成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

「真清晰啊。」他騰出一隻手，沖魏炯和岳筱慧揮舞著，「來，給你倆合個影。」

張震梁循聲轉身，見是杜成，快步走了過來。

「嗐，跟你沒關係。」岳筱慧擺擺手，「我自己也覺得奇怪——不過老紀真的挺有趣的。」

杜成一愣，下意識地轉頭，發現張震梁正從提包敞開的袋口向里張望——那本卷宗露出了半個封面。

「就是這麼巧。」杜成笑笑，「緣分。」

「哈哈哈。」紀乾坤也笑了，「沒找到嘛。」

「其中一個被害人的丈夫。」

電梯下行至一樓，轎廂門剛剛打開，岳筱慧就衝出來，跑到樓外，扶牆大嘔。

杜成還記得這張臉，只是比記憶中的紀乾坤要蒼老許多。

「不用。」杜成搖搖頭，「讓這倆孩子走吧。」

手機解鎖，進入拍照模式。紀乾坤舉著手機，盯著屏幕，呵呵地笑起來。

「世上所有的相遇，」岳筱慧看著窗外，此刻已是夕陽西下，街面上的人流驟然洶湧，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朝著不同的方向匆匆而去，偶有眼神的短暫交集，又迅速避開，「都是久別重逢。」

「說到這個，」岳筱慧突然想到了什麼，「今天不用把租賃合同送回去嗎？」

魏炯沖張震梁擠出一個笑容，快步走進卧室，伸手去拉岳筱慧。手指剛剛接觸到她的衣袖，魏炯就察覺到她在發抖。

兩人站在轎廂里，一時無話。突然，張震梁輕聲說道：「殺人碎屍？」

「這快門聲太大了。」他端詳著手機，「而且，必須得用閃光九-九-藏-書燈嗎？」

紀乾坤「嗬」了一聲，讚嘆不已。

「去，魏炯，把衣櫃打開，裏面有一個皮包。」

「嗯。」岳筱慧喝光杯子里的水果茶，「你看過電影《一代宗師》嗎？」

「那當然。」岳筱慧笑眯眯地說道，「您這麼時髦的老頭，怎麼能不玩這個啊。」

「哦？」魏炯有些意外，看看岳筱慧。

「走，我帶你喝點兒熱東西去。」

杜成點點頭，矮身從警戒帶下鑽過，再站直身體時，已經在803室內。

魏炯點點頭，沖埋頭髮簡訊的紀乾坤努努嘴：「很有個性吧？」

張震梁已經看過手裡的租賃協議，轉頭對杜成說道：「時間對得上，那兩個毒販子沒撒謊，的確是從2013年開始在這裏制毒販毒的。另外，紀乾坤應該不是同案犯。」

書頁上到處都是紅色筆跡的標註，密密麻麻。

「一件舊案，不處理完心裏不踏實。」杜成不想多解釋，快步走到電梯前，按下了「8」。

「怎麼，還不好意思啊？」

「在樓上。」張震梁也跟著走進樓道，「師父，局裡不是讓你休息嗎？你怎麼又……」

「你這是怎麼了？」魏炯又遞給她一包紙巾，「身體不舒服？」

「好。」紀乾坤看看筆記，依樣按動屏幕，打開了圖庫，「嗯，不錯不錯。」

「對不住了。」紀乾坤把那幾張列印紙遞過來，表情歉然，「得麻煩你幫我跑一趟。」

岳筱慧點點頭，叉起一小塊蛋糕，放在嘴裏慢慢抿著。

「指認。」張震梁簡短回答，「你怎麼來了？這點事我們自己處理就行。」

他抬起頭，看見紀乾坤正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

等他拎著一瓶水跑回來，岳筱慧已經停止嘔吐，背靠在牆壁上，手捂著胸口喘息著。

岳筱慧偷偷地伸出手，翹起拇指。

畫面中，魏炯直挺挺地站著，面露羞澀的笑容，被岳筱慧挽住的左臂僵硬無比。相反，身邊的女孩笑顏如花，頭微微右側，一臉俏皮的樣子。

魏炯急忙跟出來，想上前幫她拍拍背，又覺得不妥，抬眼看到園區門口有一家小超市，說了句「你等我啊」，就匆匆跑了過去。

紀乾坤嗯嗯地應著，又試了一次。「啪」的一聲輕響，屏幕解鎖，十幾個應用程序的圖標出現在屏幕上。

足足花了十幾分鐘，hｔtｐｓ://ｒeａd•9９ｃsｗ.ｃoｍ紀乾坤才明白微信是什麼，在手機上鼓搗一番之後，喜不自勝。

「查別的案子。」杜成抬腳向2單元走去，「那倆毒販子呢？」

「這玩意兒好，跟步話機似的啊。」紀乾坤抬頭看著他們，「多虧了你們倆，我老紀也算掌握高科技了。」

「好多了。」她沖魏炯勉強笑笑，「別擔心。」

半小時后，魏炯和岳筱慧坐在一家必勝客餐廳里。岳筱慧雙手捧住杯子，小口啜著水果茶，臉色紅潤了許多。

張震梁立刻摸出電話：「我馬上把他找來。」

趁著紀乾坤一筆一畫地編寫簡訊的工夫，魏炯扭頭看看岳筱慧，後者正翻看著一本刑事訴訟法學教材。察覺到魏炯的目光，岳筱慧抬起頭，沖他笑笑，把書打開，頁面朝向魏炯。

「是不是姓紀？」

人瘦了，皺紋多了，不變的是滿臉的悲苦和仇恨。

杜成轉動方向盤，剛剛駛入西園郡小區，就看見幾輛警車停在4號樓前。有制服警察在維持秩序，在他們的外圍是幾十名小區住戶，好奇地向樓前張望著。

「我也不知道。」岳筱慧又抖了一下，「一走進那個房間就覺得冷——從裡到外那種冷。」

「真抱歉，害你陪我跑一趟，還不舒服了。」

「收到了沒有？」

女孩倒是不以為意，大大方方地走到魏炯身邊，還挽起了他的胳膊。

「嗯？」紀乾坤蒙了，「怎麼發？洗出來？」

紀乾坤卻扭過身子，笑眯眯地對站在單人床旁的女孩說道：「姑娘，你坐啊，自己倒茶喝。」

「新版的。」岳筱慧小聲說道，「學得比我們還認真。」

電梯停在8樓，轎廂門徐徐打開。杜成抬腳跨出電梯，看見803室的門敞開著，一條警戒帶橫拉在門框上，兩個制服警察站在門旁。

「上15樓了。」

「是啊。」魏炯也笑起來，「這老頭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勁兒。」

紀乾坤打開皮包，從中翻找一番后，掏出幾張裝訂好的列印紙。

「對，就這樣滑一下……」

「不用，下次帶給他就行。」魏炯看看手錶，「再說，我們也得回校了。」

「來，我自己操作一下。」紀乾坤把手機平放在膝蓋上，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戳著，嘴裏念念有詞，「先按這個……然後，是這個……」

「可以關閉的。」魏炯拿過手機，九-九-藏-書操作一番，「OK了。」

「要不要吃點兒東西？」魏炯把盛著慕斯蛋糕的碟子向她推了推，「這會兒你該餓了。」

「師父？」張震梁揮揮手，示意制服警察放行，「自己人。」

自從上次和她聊起紀乾坤之後，岳筱慧就一直想見見他。得知魏炯受託購買一部新手機的時候，岳筱慧就自告奮勇，不僅陪他選購，還一同來到敬老院教紀乾坤使用。最初，魏炯擔心她會覺得無聊，可是，看她自得其樂的樣子，魏炯也放心了大半。

「不是。」男孩顯得更緊張了，「老紀腿腳不靈便，來不了，所以委託我……」說著，他遞過一張身份證和幾張紙。

操作成功，紀乾坤對自己很滿意，一臉笑容地接聽電話。然而，聊了幾句，他的臉色就慢慢陰沉下來。

「威信？」紀乾坤更糊塗了，「什麼威信？」

「你該不是凍著了吧？」

「王家衛導演那個？看過。」

下車，鎖門。杜成徑直向4號樓2單元走去。剛擠過人群，一名制服警察就攔住了他。杜成正要掏證件，卻看見了站在警車旁抽煙的張震梁，急忙喊了他一聲。

「魏炯，你下午有課嗎？」

笑聲未落，紀乾坤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嗯？」魏炯想了想，「還真沒有。」

「哈哈。」岳筱慧看著照片，忍俊不禁，「看你那胳膊，跟假肢似的——紀大爺，發給我發給我，太好笑了。」

杜成搖搖頭：「看情況，房主已經很久都沒在這裏住過了。」

「哦。」張震梁環視四周，輕聲問道，「有發現嗎？」

「沒有。」魏炯搖搖頭，「怎麼？」

「你剛才說他的腿腳不靈便，」杜成繼續問道，「他怎麼了？現在住哪裡？」

還沒等他按動號碼，門口就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不用了，我……我來了。」

正想著，魏炯聽到自己的手機發出「叮」的一聲，他拿出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有一條新信息」。

這一次紀乾坤學得更加認真，甚至還拿出一個小本子做了筆記。十幾分鐘后，他看看手機，又看看筆記，似乎胸有成竹了。

「復勘現場還是指認？」杜成問道。

「收到了。」魏炯晃晃手機，隨手點開，不由得笑出聲來。

「現在都這麼先進了，了不起了不起。」他指指桌上那部拆開的老式諾基亞手機，「這個老傢九九藏書伙，只能打電話了。」

「哎，這就對了嘛。」紀乾坤高舉手機，小心翼翼地對焦，「你小子，還不如人家姑娘勇敢呢——照了啊。」

杜成和張震梁對視了一下。杜成拿出筆記本，詳細記錄了養老院的地址。張震梁問道：「要不要我現在送你去一趟？」

「嗯，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杜成把車停好，想了想，從提包里拿出一本卷宗，翻看了幾頁，苦笑著搖搖頭。

「在這棟樓里？」

「沒事吧你？」魏炯擰開水瓶，遞到岳筱慧手裡，「好點兒沒有？」

掛斷電話，紀乾坤捏著手機，默默地坐了半分鐘，眉頭緊鎖，表情凝重。魏炯和岳筱慧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輕易發問。

「來，試一次。」

杜成和張震梁同時轉身，卻看見門旁站著一個表情緊張的男孩，旁邊的女孩則要輕鬆許多，不時好奇地向室內張望著。

「魏炯謝謝你你是個好小夥子。」魏炯把手機屏幕轉向紀乾坤，「您倒是加個標點啊。」

「你是……」張震梁大為驚訝，「房主？」

「給您買的這台只是個中端產品，不過對您來講，應該夠用了。」魏炯彎下腰來，指點著屏幕，「老紀，我來教你打電話。」

「這個不急，」紀乾坤把手機遞過來，「教教我怎麼拍照和錄像。」

「他癱瘓了。」魏炯撓撓後腦勺，「現在住在一家養老院里。」

「哈哈哈。」

「又不是殺人現場……」張震梁看看四周，「這姑娘怎麼嚇成這樣？」

「紀乾坤。」他看看杜成，把身份證遞過去。

「好。」

「通知他了，人還沒到。」張震梁看看手錶，「應該快了吧。」

很快，紀乾坤就學會了如何撥打電話以及用手寫輸入的方式編髮簡訊。智能手機對他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物件，不過，紀乾坤的興緻很高，雖然動作緩慢且笨拙，態度卻極其認真。

杜成沒說話，吸了吸鼻子，轉身看著電梯間，恰好看見女孩一頭撞進電梯，身後是那個手忙腳亂的男孩。

「謝謝。」岳筱慧臉色蒼白，聲音也虛弱無力，「臟，你躲遠點兒。」

「嗯，再去老紀那裡的時候，叫上我。」

終於，紀乾坤抬起頭來，擠出一個笑容。

「嗯？」男孩有些意外，「我叫魏炯。」

「咔嚓」一聲，閃光燈亮起。

「你還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