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樓后，駱少華才鑽出圍擋，磕磕絆絆地穿過成排的自行車，尾隨而去。因為在寒風中站立的時間過長，雙腳早已又麻又僵，最初的幾步，駱少華走得踉踉蹌蹌。好在林國棟的步速並不快，走出園區后，駱少華輕易就盯上了他。

他打了個響指，心裏琢磨著下一個步驟，卻發現自己已經忘了。拍拍腦袋，他拿起說明書，查找一番后，按下了電腦上的電源鍵。

這讓他略略心安。沒什麼怕的，我是警察。我要面對的，就是黑夜，以及從黑暗中猛然撲出的怪獸。

沒有風。沒有聲音。他倚靠的這盞孤零零的路燈，彷彿是整個世界中唯一的光源。

一路平安無事。林國棟又坐到二號線的起點，再次登上反方向的列車。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坐完全程，而是在轉乘站人民廣場站換乘了一號線。

「醒了？」駱少華馬上站起來，迎過去。短短的幾步路，金鳳卻彷彿耗盡全力一般，剛剛碰到駱少華的胳膊，就一頭跌進他懷裡。

兩個人相隔十幾米，林國棟始終沒有向駱少華的方向看一眼，像個最普通的乘客一樣，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隨著列車的行進輕輕地搖晃著身體。

這女人。

他乖乖地照做，抱著妻子，一動不動。很快，駱少華就感到金鳳額頭沁出的汗水已經浸濕了自己的胸口。他抽出一隻手，輕輕地在她的頭髮上撫摸著。金鳳顯然覺得很舒服，調整了一下頭的位置，讓臉頰更深地埋進他的懷裡，同時發出一聲類似呢喃的輕吟。

向陽是駱瑩的前夫，四年前因出軌和駱瑩離婚。近半年來，向陽頻繁聯繫駱瑩，大有復婚之意。不過，看駱瑩的態度，似乎並沒有這個打算。

撞擊聲。沉悶。有規律。似乎有人拖曳著一個沉重的口袋，正一步步走下樓梯。

駱少華點點頭。金鳳關掉檯燈，脫衣躺下，片刻，就發出細微的鼾聲。待她睡熟，駱少華重新睜開眼睛，一隻手在金鳳身上輕輕地拍著，側著頭，看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

駱少華慢慢地下樓，感到胃裡已經餓到發疼。走出樓門，他迫不及待地向園區外走去。剛邁出幾步，他就停了下來，咬咬牙，轉身向22棟走去。

擦到脖子的時候，駱少華一把抓住金鳳的手腕，她那皺紋橫生，已略顯鬆弛的皮膚讓駱少華心安許多。金鳳沒有動，順從地讓他握住，輕輕地摩挲，等到駱少華的呼吸漸漸平穩，她才輕聲說道：「再睡會兒吧。」

巡邏？

駱瑩看了他一眼，撫弄著面前的杯子：「爸，昨天我去洗車，看了看里程錶。」

那聲音消失了。

他抬腳走過去，費力地穿過一排自行車，因為心急，跨越一輛童車的時候還被車把戳了一下腹股溝。一邊小聲罵著，一邊揉著褲襠，駱少華躲到圍擋後面，稍稍蹲低了身子。

「嗵！嗵！」

他媽的這孩子的倔強勁兒還真挺像我。

駱少華在樓下監視到晚十點左右，飢餓加疲勞已經讓他無法再堅持下去。為了保險起見，他爬上對面那棟樓，從樓道窗戶里窺探林國棟家裡的情形。在望遠鏡里，能看到他坐在書桌前，捧著電腦的使用說明書在細細研讀。面前的紙盒已經打開，但是電腦尚未取出。林國棟戴著眼鏡，讀幾行說明書，就看看電腦，看上去非常耐心。

然而，這口氣他只鬆了一半，就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嚨https://read.99csw.com里。

這王八蛋，還挺趕時髦。

「姥爺。」他先跟駱少華打了個招呼，隨即面向駱瑩，「媽，早上吃啥？」

藍色塑料圍擋的面積不足一平方米，並不能完全隱蔽自己，好在這個地方並不起眼，如果不是特別注意的話，應該不會被發現。

硬體啟動，伴隨著幾不可聞的嗡嗡聲。顯示器亮起來，悅耳的開機音樂后，一排圖標出現在屏幕上。

他稍稍安心，輕手輕腳地下樓。

還真他媽好學啊。駱少華暗罵一聲，放下望遠鏡。對面那個老頭完全是一副無害的樣子，這讓他心中回家的衝動更加強烈。

「爸，」駱瑩抬起一隻手攔住他，「跟你聊幾句？」

駱少華鬆了口氣。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居民小區，而且看上去風平浪靜。

駱少華抬起頭看看烏雲翻滾的天空，罵了一句，拆開香煙的包裝。

駱少華有時也會懷疑自己的判斷：他，真的「治愈」了嗎？

在林國棟和導購員的交談中，主要是對方在問，而林國棟的回答很少。從林國棟笨拙的詞句及不斷輔助的手勢來看，他在嚮導購員描述自己對產品的要求。而他的要求顯然是比較低的，導購員很快就指定了幾台電腦供他選擇，並向他介紹使用方法。林國棟聽得很認真，不住地點頭，之後又指著電腦說了幾句，似乎在提出某種請求。導購員爽快地答應，啟動了其中一台筆記本電腦，操作了一番，林國棟俯身看著顯示器，不時詢問，還親自拿起滑鼠單擊了幾下。從他臉上的光影變化來看，某個程序被他啟動了。這讓他感到非常驚喜和滿意，當下就掏出錢包，數出一大沓百元鈔票。

駱少華要扶她坐下，金鳳卻張開雙臂抱住他，低聲說：「別動。」

駱少華盯著她看了幾秒鐘：「向陽又找你了？」

是噩夢，又是那個噩夢。

駱少華又向小樓望去，心裏生出隱隱的期待：這件事，快點兒結束吧。

林國棟站在各家商鋪前，一時間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這個年齡的顧客，也很難引起業務員們的興趣，只是懶洋洋地向他推薦了幾款收音機和隨身MP3播放器。這些貨品顯然不是他的目標，林國棟只是簡單看了一下就轉身離開。

良久，才聽到男人悶悶地回應：「嗯。」

駱少華打開強光手電筒，那棟樓房在黑暗中浮現出模糊的輪廓。他盯著前方，加快了腳步。許多東西拂過他的褲腳，撞擊他的小腿。也許是荒草，也許是垃圾桶，也許是水泥花壇……他無心去考證，也沒時間去弄清楚。

「什麼事？」駱瑩立刻反問道，「你不是退休了嗎？」

金鳳睜開眼睛，看著沙發背後那個黑色的帆布雙肩包。她憎恨它，同時也明白，那是植根于男人的一部分。即使他老了，不再追趕和搏鬥，樂於應付柴米油鹽，然而，在他血液里的某種東西，還是會被輕易喚醒。

駱少華彈彈煙灰，不作聲。

駱少華看著4單元的門口，抽出一支煙點燃。

「有事要做吧？」

林國棟也的確對地鐵充滿興趣。下了扶梯之後，他並沒有急於進站，而是細細地打量著自動售票機和安檢儀，最後站在地鐵線路圖前認真地看了許久。選定目的地后，他又回到自動售票機前，研究一番后，買票進站。

正想著，卧室的門開了，金鳳慢慢地走了出來。

駱少華九*九*藏*書面對那棟樓，雙眼急速在四個單元門之間來回掃視。最後，他把視線鎖定在4單元上。

駱瑩看了看駱少華，一言不發地進廚房準備早餐。駱少華無奈地嘆了口氣，感到太陽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地鐵站內的環境讓林國棟更加好奇，不住地東張西望。電子顯示屏、塑料護欄，甚至候車長椅都能讓他饒有興趣地看上半天。列車呼嘯而至的時候，他顯得有些緊張，最後笨拙地夾在上車的乘客中，登上了地鐵。

金鳳扭過頭，深吸了一口男人身上的味道。

金鳳從男人懷裡抬起頭，看著他那張寫滿歉疚的臉，笑了笑。

他立刻停下來，屏住呼吸，仔細傾聽。

空氣悶熱又潮濕。駱少華連打三次火才將香煙點燃。他吐出一口煙，費勁兒地活動著肩膀，汗濕的制服襯衫已經貼在了後背上。他揪起襯衫衣領，不住地扇動，同時摘下警帽，夾在腋下。

「你說什麼呢？」駱少華由驚到氣，後來樂了，「你把你爸當什麼人了？」

駱少華已經大致猜出林國棟的想法：他仍然在熟悉這全新的城市生活，努力地拉近自己和這個時代的差距，並試圖徹底融入普通的人群中。

要原路返回？駱少華心裏納悶，也跟著他上了車。

林國棟則一直看著窗外，偶爾抬頭看看車門上方的到站信息。駱少華暗自揣摩著他的目的地，卻發現直至終點，林國棟依然沒有出站的意思，而是轉而乘坐了另一方向的地鐵。

房子里很靜，駱少華在客廳里轉了兩圈，竟不知道做什麼才好。想了想，他從衛生間里拿出工具，開始搞衛生。掃了一遍地，又仔細拖了兩遍。擦傢具，擦爐灶。給大大小小的花盆澆水。做完這一切，他吸了兩支煙，開始琢磨接下來該如何打發時間。

不過他沒有放棄，環視四周后，又進了一家國產電腦專營店。進店后先看價簽，感覺可以接受，就耐心地逛了起來。很快，導購員上前提供諮詢服務。駱少華躲在十幾米開外的一面櫃檯后，佯裝在挑選鍵盤，暗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一口熱乎乎的咖啡下肚，身上頓時暖和了不少。駱少華品咂著嘴裏的滋味，一絲笑容浮上嘴角。那是他臨走前，金鳳給他沖好，又塞進包里的。她只是叮囑他要照顧自己，早點兒回家，別的一概沒問。

「去吧。」

雖然不是交通高峰期，車廂內仍然很擁擠。駱少華站在下一節車廂的連接處，透過人群的縫隙，靜靜地看著他。

駱少華擦擦已經流到眉毛上的汗水，抬頭望向墨綠色防盜門的右上角，那條粘連著門板與門框的透明膠帶還在，看來這傢伙昨晚沒出去。

他用手捋了捋頭髮，立刻感到成綹的汗水已經順著脖子淌進了衣服里，把手在褲子上馬馬虎虎地擦乾，駱少華靠在電線杆上，悶悶地吸煙。

「爸，這麼多年，我媽的身體一直不好。你要是覺得煩，或者心裏有別人了，儘早說。」駱瑩抬起頭，直視父親的眼睛，「我帶著我媽過……」

駱少華把香煙揣進褲袋，重新戴好警帽，抻抻身上的制服，準備繼續巡邏。剛剛邁動腳步，他的腦海中又出現了一個問號。

走廊里靜悄悄的。駱少華輕手輕腳地走到501室的門口，小心地把耳朵貼在門上——腦白金的廣告——他正在看電視。

「不是。」駱瑩示意他坐下，壓低聲音問道，「爸，你最近在九九藏書忙什麼？」

林國棟興奮起來，他操起滑鼠，將那些羅列于桌面上的快捷方式挨個打開。滑鼠清脆的點擊聲讓他心曠神怡。懵懵懂懂地「查看」了這台電腦後，他打開了Word軟體。

家裡只剩下駱少華和金鳳。洗好碗筷，收拾完廚房之後，駱少華服侍金鳳吃了葯，又給她灌上熱水袋，在床頭放好保溫杯和收音機。靜靜地陪她坐了一會兒，駱少華看金鳳已經閉上眼睛，呼吸平穩而悠長，他調低收音機的音量，起身走出卧室。

這個念頭一下子跳進駱少華的腦海里。

是啊，我在巡邏。可是，我的搭檔呢？

「在這大半個月里，你開了一千多公里。」

一門之隔的另一側，林國棟放下說明書，眼睛里有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的光。他搓搓手，小心翼翼地把電腦從紙盒裡拿出來，輕手輕腳地放在桌面上。隨後，其他配件也被一樣樣從紙盒中取出。

出院的這段時間里，他從電視機和廣播里知道了「互聯網」這個詞。那是他重返人間的「快捷方式」。打開這扇「Windows」，全天下就在眼前。

接下來的行程和之前一樣，林國棟完完整整地坐完一號線全程，下午三點左右，在醫科大學站下車出站。

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是銳器切砍肉體的聲音。

只是，怎樣才算「結束」呢？

駱少華抬手擦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順勢用手電筒掃視周圍的環境。在強烈的白光下，幾棵楊樹、綠色罩頂的自行車棚、水泥長凳、公共洗手池、油漆斑駁的木質鞦韆架一一出現在視野中。

看著他消失在閘口后，駱少華在售票窗口買了全程票，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工作上的事。」駱少華低聲說，「有點兒事要查清楚。」

今天到此為止吧，那電腦夠他玩一陣了。

在出院之後的這段日子里，林國棟的生活還算規律：上午基本待在家裡，下午一點左右出門，在市區內閑逛，買一些報紙雜誌，傍晚買菜回家，晚十點左右就寢。偶爾會在晚上去逛逛商場，消費很少。不過，他現在可以很熟練地使用自動售貨機、ATM機之類的設備。而且，他的表情和姿態已經放鬆了很多，相較於剛剛出院時的僵硬和緊張，林國棟現在很像一個賦閑在家、與世無爭的溫順老頭。

周圍陷入一片黑暗。駱少華盯著眼前的鐵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轉身下樓。

全家人吃過早飯，駱瑩準備送孩子上學。她把車鑰匙拿在手裡，站在門廳里看著駱少華。兩人對視了幾秒鐘，駱少華移開目光，頗為惱火地揮了揮手。駱瑩白了父親一眼，帶著向春暉出門。

輕手輕腳地爬上5樓，駱少華掃視四周，確認安全后，他拿出手電筒，一邊留神聽著鐵門內側的聲音，一邊踮起腳尖，從門框上撕下那條透明膠帶。緊接著，他用嘴咬住電筒，從背包里拿出一卷膠帶，撕下一段，在斷口處用別針刺出四個小孔。做好記號后，他把它粘在原處，關掉手電筒。

這是什麼地方？駱少華突然意識到，他從何處來到這裏，又是怎麼來的——完全沒有印象了。

駱少華重重地向後躺倒在床上，大口喘著粗氣。金鳳披衣下床，拿了一條毛巾，幫他擦去滿頭滿腦的汗水。

半小時后，駱少華爬上綠竹苑22棟4單元的4樓緩台，略略平穩一下急促的呼吸，接著爬https://read.99csw.com完餘下的台階。

聲響來自於前方右側的某棟樓房裡，似乎有人在砍砸著某種重物。

他向左右看看，最後決定朝右走。幾步之後，他就發現自己已經看不到腳尖了。正在猶豫要不要打開手電筒，駱少華就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

駱少華苦笑著搖搖頭。在確定他完全無害之前，自己絕對不能放鬆警惕。

「誰？」駱少華大聲喝道，把手電筒光照射過去。

來到園區里，他看著院子里光禿禿的樹和枝葉落盡的花壇，有點兒犯難。沒有了桑塔納車的掩護，想在暗處監視林國棟實在是太難了。駱少華四處望望，只有自行車棚東側的圍擋還能暫時做個藏身之處。

六點鐘，鬧鈴如常響起。駱少華悄悄地爬起，穿好衣褲后，輕手輕腳地走出卧室。剛走到客廳，就看到女兒駱瑩坐在餐桌前。

「嗵！嗵！」

不知道是幾點，只知道是最深沉的夜。此刻萬籟俱寂，街面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即使是夜班的計程車，似乎也在這條路上消失了。駱少華覺得疑惑，他扔掉煙頭，四處張望，看著那些沉默著佇立的樓房，黑洞洞的窗口。

女兒不依不饒的樣子頓時惹火了駱少華。他剛要發作，就聽見卧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外孫向春暉揉著眼睛走了出來。

準備午飯吧。駱少華無奈地拍拍手，掃了一眼掛鐘——媽的，才九點。

這世界，多美好。

距離那棟樓只有十幾米的時候，駱少華放緩步伐，眼睛越瞪越大。

幾乎是同時，一個黑影出現在門口。

他帶著無限愛惜與崇敬的表情看著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這世界的變化讓他折服，讓他嫉妒，更讓他深深地憧憬。

你恐懼什麼，他就是什麼。

十幾分鐘后，林國棟一臉期待地拎著裝有筆記本電腦的紙盒走出了商場。他沒有去搭乘地鐵，而是攔下了一輛計程車，似乎想早點兒回家擺弄這個新「玩具」。

第一次插入失敗，那個扁平的小金屬接頭無論如何也插不進電腦里。林國棟不敢硬來，生怕弄壞了這個花了他四千多塊的寶貝。想了想，他又仔細看了看滑鼠線，掉轉了方向——成功！

他感到莫名的緊張，本能地把手伸向腰間。強光手電筒、伸縮式警棍、手銬……最後，他摸到了六四式手槍的握柄。

用心分辨的話，那異響中還夾雜著劈裂、折斷和撕扯的聲音——他在試圖把某樣東西從一個更大的物體上分離出來。

真是個奇怪的晚上。駱少華嘀咕道。不管了，先離開這裏再說。

他在幹什麼？

下午六點十五分，林國棟返回綠竹苑22棟4單元501室，當晚再沒有出來。

電腦打開。他拿起滑鼠：「USB介面。」

他呵呵地笑起來，環顧四周，似乎想找個人分享這成功的喜悅。儘管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是孤身一人，然而這三個字無疑是給他莫大的鼓勵。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他完完整整地在電腦上敲出了《沁園春·雪》。

聲音再次響起，就在他身後。

女兒皺起眉頭，盯著駱少華，一臉不問清楚不罷休的表情。

駱少華髮出一聲尖厲的嘯叫，左手死死地抓住電筒，右手摸向腰間，眼前的黑夜，剎那間就鋪天蓋地。

在安康醫院里與世隔絕的那些年裡，他心裏的那頭怪獸，難道也被電擊器和束縛衣殺死了嗎？

C市共有兩條地鐵線，全部竣工交付使用不過是近三年的事ｈｔtpｓ://ｒeａｄ.99ｃｓｗ•ｃoｍ情。這對於林國棟而言，無疑是「新鮮事物」之一。

「少華，少華！快醒醒！」

駱少華的心跳開始加速，嘴巴也一下子變得很乾。他迅速改變了巡邏路線，循著那奇怪的聲音走去。

和往常一樣，他先把垃圾袋丟進路邊的鐵桶里，隨後向兩側張望一下，整整圍巾，抬腳向園區外走去。

那個人是誰？他在幹嗎？被砍切的是什麼？

「起這麼早？」駱少華隨口問道，徑直向廚房走去，「早飯吃雞蛋麵條，行不行？」

駱少華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奇怪的夜晚。奇怪的寂靜。奇怪的聲音。發生一切都不奇怪。

而且，林國棟接下來的行程，驗證了他的推斷。

今天林國棟沒有選擇去坐公交車，而是沿著馬路一直向西走。駱少華用街邊的路牌和行人作為掩護，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半小時后，林國棟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駱少華開始覺得奇怪：這傢伙今天要去哪兒？又走了一刻鐘左右，林國棟徑直進了地鐵二號線的紅河街站，駱少華才明白他的意圖。

駱瑩沒有笑：「那你到底在做什麼？」

駱少華再次舉目四望，然而，除了身邊的路燈在地面上投射的光暈外，視力可及之處，仍然是濃墨一般的黑暗。

「嗯。」

駱少華拿煙的動作做了一半，頓了頓，抽出一支煙點燃。

「沒什麼事。」

進入賣場，別說林國棟，即使是駱少華也覺得眼花繚亂。各色台式電腦、筆記本、平板電腦以及軟硬體、複印機、掃描儀琳琅滿目。無數台顯示器里同時播放著音視頻，混雜在一起，令人滿眼滿耳都是炫目的畫面和雜亂的聲響。

稍稍猶豫后，他徑直進了最近的一家電腦專營店。駱少華看看店裡的商標，心裏暗暗好笑。果真，林國棟瀏覽了一圈后，就惶惶然地跑了出來，還回頭瞧瞧霓虹招牌上那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搖了搖頭。

醫科大學毗鄰本市最大的電子產品市場。林國棟在這條充滿現代科技氣息的街上來回走了一圈，最後走進了一座專營各品牌電子產品的商廈。

駱少華猛地睜開眼睛，右手兀自在腰間徒勞地摸索著，足足半分鐘后，他才意識到面前俯身望向自己的，是老伴金鳳。

地獄就是這濃稠的黑暗。地獄就是這無語佇立的小樓。地獄就是他。地獄就是他手裡拎著的東西。

她心裏清楚，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並不完全屬於她，而是屬於街頭，屬於黑夜，屬於鋼鐵和鮮血，屬於那些失常、扭曲的面孔。在他脫下制服以後的那段日子里，她一度以為終於可以徹底擁有他，直到那個早上。

駱少華嘴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你別問了。」

時值深夜，林國棟的興緻卻絲毫不減，一直在電腦前不停地操作。最後，他看著電腦桌面上IE瀏覽器的快捷方式，知道要將這台電腦充分利用起來，還有許多事要做。

「好……電源線……電源插孔。」林國棟輕輕地念叨著，將電源線和電腦連接好，「然後……插座。」

十二點五分，林國棟下樓了。

為了這一刻，他已經複習了一下午漢語拼音。調出拼音輸入法，他小心地按動著鍵盤，足足半分鐘后，空白的Word文檔中出現了「林國棟」三個字。

漸漸地，在趕路與爬樓中升高的體溫被寒風席捲殆盡，汗濕的後背開始變得冰涼。駱少華微微發起抖來。他小幅度地跺著腳，取下雙肩包，拿出一個保溫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