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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起源

第一章 起源

它們的糞便不如食肉動物糞便那樣臭,所以它們沒有養成處理糞便的特別習性。一經排出以後,糞便立即掉到樹下,離它們老遠。因為成群的靈長類動物隨時遷徙,所以把一個地方弄得太臟太臭的情況幾乎不會發生。就連結巢而居的巨猿也頻繁挪位,每晚築一新窩,所以它們不用操心窩內衛生。(儘管如此,人們驚奇地發現,在非洲一個地區的大猩猩舊窩中,大約99%的窩裡有糞便,73%的大猩猩事實上就躺在自己的糞便之中。這就必然會增加感染的機會,構成疾病的威脅。這一驚人事例說明靈長類動物對糞便漠不關心。)
這些早期的猿類究竟遭遇到什麼變化?我們知道,氣候發生了對其不利的變化,約1500萬年前,它們的森林堡壘規模銳減。猿類的祖先被迫在兩種可能性中進行選擇:要麼死守森林里殘破的老家,要麼像《聖經》所說的那樣勇敢地面對被逐出伊甸園的命運。黑猩猩、大猩猩、長臂猿和猩猩留在樹林里,自此以後其數量不斷減少。唯有另一種現存的猿類的祖先殺出了一條生路,這就是裸猿。它們退出森林進入原野,投身激烈的角逐,誓與已經高度適應地面生活的動物一比高低。這是冒險的一步,但是就演化成果而言,這一次冒險得到了極大的報償。
大約距今3500萬年到2500萬年之間,這些接近猴類的靈長類動物開始過渡到真正的猴類。它們開始長出用於平衡的長尾,其身軀亦有頗大的增長。有一些正在變為專吃樹葉的猴類,大多數繼續吃混雜的食物。隨著時間的流逝,其中一些類似猴子的動物軀體逐漸增大,體重亦有增加。它們不再蹦跳著前進,而是過渡到雙臂交叉著在樹枝間攀緣飄蕩。它們的尾巴因此而退化。軀體的增大使它們在樹間的活動不如以前靈活,但是它們用不著處處提防地面敵害的侵襲了。
這樣,雌性能確保雄性的支持,而能專註于母親的職責。雄性能確保雌性的忠貞,也願離開雌性出去狩獵,既避免了為爭奪雌性而爭風吃醋,後代也能得到最佳的照料。聽上去這種兩兩相配的雌雄關係是夠理想的解決辦法,但是它還需要將靈長類動物的社會——兩性關係進行重大改造。我們從下文將知道,這一改造從未圓滿完成。從我們這個物種今天的行為來看,顯然這個傾向僅僅是部分地得以完成,我們早期的靈長類動物強烈的慾望仍以較小的、較次要的形式不斷重現。
正如研究新奇的松鼠一樣,第一步可以將人與其很近的物種加以比較。從他的牙齒、雙手、雙眼和其他許多解剖特徵來看,顯然他是一種靈長類動物,只不過他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靈長類動物。只要我們把192種猴類和猿類的毛皮展開排成一排,然後再試圖把人皮放進合適的地方,和其他靈長類動物的毛皮排在一起,人這種靈長類動物的奇特就一目了然了。無論放在哪兒,人皮都是格格不入的。最後,我們被迫將其放在這一排毛皮的末端,放在諸如黑猩猩和大猩猩這類無尾巨猿的毛皮的旁邊。即使在這裏,這張人皮的與眾不同也十分扎眼。其腿部太長,手臂太短,腳形亦古怪。顯然,這一靈長類動物養成了一種獨特的運動姿態,因而影響了它的基本體形。但是還有一個特徵在呼喚人們注意:它的體表全然裸|露無毛。除了頭頂、腋窩和陰|部有少許的幾叢毛髮引人注目之外,其餘皮膚都裸|露在外。和其他靈長類動物比較起來,這一對比富有戲劇性。誠然,有些猴類和猿類的臀部、面部或胸部,亦有少許的皮膚裸|露在外,然而在所有的192種靈長類動物中,沒有任何一種與人的情況接近。到了這一步,不用更深入研究,把這種新奇的靈長類動物命名為「裸猿」,已是站得住腳的。這是在簡單的觀察基礎上提出的一個簡單的、描繪性的名稱,它無須做出特殊的設想。也許,這一稱謂有助於我們把握分寸,保證客觀。
下一步是從使用工具到製造工具的進步。與此同時,獵食的技術也得到了改進,不只是獵食的武器逐步改進,而且社會合作也更加密切。以獵食為生的古猿以集體的方式捕獵,隨著獵殺技術的提高,其社會組織方法亦趨於精密。狼群獵食時擺開陣勢圍捕;而獵食的古猿則有比狼發達得多的大腦,它們可以用來解決群體交流與合作之類的問題。日益複雜的狡計得以形成,它們的大腦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
在將食肉類動物和靈長類動物的不同生活方式進行對比時,我自然要集中在兩類動物身上。一方面是定居在原野上的典型的食肉動物,另一方面是棲息在樹林間以果子為生的典型的素食動物。兩類動物之中都有例外。但是我現在只集中研究一種主要的例外——裸猿。它能在多大程度上使自己發生變化,把它傳統的吃果子的習性與新近採納的食肉的習性混合起來?這一變化究竟使它變成了一種什麼動物?
因為靈長類動物的食物在其周圍比比皆是、唾手可得,所以它們不用遠距離遷徙。有人仔細研究了現存的最大靈長類大猩猩,追蹤其活動;結果告訴我們,它們平均每天只移動1/3英里。有時它們一天才移動幾百英尺。相反,食肉動物常常一次出獵要奔走許多英里。有一些研究證明,它們一次出獵竟可以奔走50英里以上,幾天以後方能回到棲居地。回到固定居留地的習性是食肉動物的典型特徵,這一習性在猴子和猿類等靈長類中極不常見。不錯,一群靈長類動物的生活範圍是相當清楚的。但是晚上它們卻隨意就地而眠,遊盪到哪裡就睡在哪裡。它們對自己的生活地區亦有所了解,因為它們在頻繁的游徙之中來來回回地經過同一地區。但是,它們對整個地區的使用方式是沒有計劃的。而且,群體間打交道時的防衛行為和進攻行為,都不如食肉動物那樣顯著。領地的定義是需要保衛的地區,由此可見,靈長類並不是典型的嚴守領地的動物。
這個成功的故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它耗費了漫長的歲月,而且對裸猿日常生活的其他方面產生了各種影響。我們暫時需要關注的,只能是這一成功是如何實現的以及它如何影響裸猿狩獵和飲食的習慣這兩個方面。
許多胚胎期的特徵對狩獵猿有很高的潛在價值,這是它需要的演化突破。所幸的是,它繼承了幼態持續機制,所以它既能夠獲得新生活所需的大腦,又可以獲得與此匹配的身體。它可以直立飛跑,把雙手騰出來使用武器;同時它的腦子越來越發達,使它能開發武器。此外,他不光有更聰穎的大腦,因而能操縱各種物體;而且由於童年期延長,它能在這段時間向父母和其他成人學到更多的東西。嬰幼期的猴子和黑猩猩也喜歡戲耍、探索,也富於創造性,可是它們的這個階段很快就結束了。然而對裸猿來說,這些嬰幼期特徵一直會持續到它們成熟以後的成年期。先輩所設計的一切技術,它都有足夠的時間去模仿和學習。從體質和本能上說,它這個獵手有許多不足之處,但他的智力和模仿力可以彌補體質的不足且綽綽有餘。它接受父母教誨的方式和深度,是其他任何動物望塵莫及的。
前已提及,住所固定的後果之一是可能滋生寄生蟲。我也說過,食肉動物長跳蚤,靈長類不長跳蚤。如果狩獵猿因居所固定而不同於其他靈長類動物,那麼我們就推測它會打破不長跳蚤的規律。看來情況確是如此。我們知道,我們這個物種今日的確有不少的寄生蟲,而且還有一種特別的跳蚤。這種跳蚤與其他食肉動物的跳蚤迥然有別,它是在人身上演化出來的。既然它有足夠的時間演化為一個新的物種,那麼它必定和我們已經共生很久了;可能在我們變成狩獵猿的早期,它就已經成為不受歡迎的夥伴。
成群出獵的食肉動物如狼群中存在的合作精神,很難在靈長類動物的身上找到。競爭和稱霸是家常便飯。當然,兩類動物的社會金字塔中,都存在競爭機制;但是,猴類和猿類的競爭較少受到協作精神的抑制。複雜而協調的策略是不需要的,因為覓食進食的方式無須複雜的序列。靈長類動物的生存多半是尋找一點吃一點、不斷尋找不斷吃。
與此思路相同的還有另一種意見。它把體毛脫落描繪成性信號的延伸。據稱,雄性哺乳類總的來說比雌性毛多;裸猿拓展了兩性在這方面的差別,因而其雌性對雄性的吸引力越來越大。脫毛的傾向亦影響雄性,但是影響程度較輕,它們留下特殊的毛髮與雌性形成鮮明的對照,比如鬍子。
至此,動物學家不得不斷定:他眼前的研究對象要麼是穴居動物,要麼是水生動物,否則他就只能說,在裸猿的演化史中,發生了奇特的或者說獨特的變化。但是,他在著手田野調查、研究現今的裸猿前,首先要追溯過去,深入地研究演化史,盡量仔細地研究與裸猿血緣關係最近的祖先。也許,藉助研究化石和其他遺存,通過考察現存的最為接近的靈長類動物,我們可以對演化史中發生的情況有一定的了解;對於裸猿這一新的靈長類動物如何起源、如何與其他靈長類動物分手,就略有所知了。
作為它新近養成的合作精神的一部分,由於食物供應不穩定,它一定要養成共享食物的習慣。就像前面提到的,公狼要將獵獲的食物帶回住所;同樣,狩獵猿中的雄性也必須要帶獵物回家,讓雌性及幼兒享用。這種父性行為必然是一種新學到的行為,因為靈長類動物養育幼仔的普遍規律是,親輩育兒的責任完全壓在母親的身上。(只有一種聰明的靈長類動物,如我們的狩獵猿,才認識自己的父親。)
上述最後一個觀點能圓滿解釋裸體的性別差異。但是,它遇到同樣的一個問題:體毛脫落後其保溫功能也隨之失去,為了外表更富於性感而犧牲保暖機制,這個代價不低;即使有皮下脂肪作為保溫的部分補償手段,這個代價也太高。這個意見還有一種略加改頭換面的翻版:與其說是裸體的外表更富於性刺|激,不如說是裸體在撫摸時更富於九九藏書性刺|激。可以認為,由於裸|露的皮膚在性接觸中對感官的刺|激,雌雄兩性對性刺|激都會變得高度敏感。在配偶關係趨於固定的演化過程中的物種,裸體的刺|激會使性活動更加興奮;由於加強了性|交的報償,配偶關係就得到加強。也許,對裸體最常見的解釋是,它是作為一種散熱的手段而演化出來的。狩獵猿走出陰涼的森林,它經受的高溫是前所未有的。據信,它脫去「毛衣」是防止身體過熱。從表面上看,這一假設頗有道理。因為我們今日在炎熱的夏日里的確要脫去夾克衫。但是這個說法經不起仔細推敲。首先,原野上生活的動物(與我們的軀體大小相差不多的動物)中,除了裸猿,沒有一種脫去了體毛。假如事情如此簡單,我們就能指望見到裸體的獅子和豺狗。事實剛好相反,它們都遍身長著短毛,且相當濃密。裸|露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當然可以增加散熱的機會,但是它也增加了吸熱的機會,而且在直射的陽光下皮膚有被灼傷的危險——皮膚被灼傷的危險,每一位進行日光浴的人都是知道的。有人在沙漠中做過試驗,結果證明:穿輕薄的衣服可以減少水分散發,因而減少熱量散失;然而與此同時,人從外界吸收的熱量也可以因此而大大減少,比完全|裸體所吸收的熱量要少55%。在高溫氣候中,阿拉伯人喜愛的那種質地厚、款式肥的長袍,比輕薄服裝的防護效果還好。它既可以減少進入身體的熱量,又可以容許罩在長袍里的空氣流通,有助於汗液揮發而起到降溫的作用。
值得再次重申的是,我們不打算在本書里涉及接下來的文化爆炸現象。今日之裸猿對這一爆炸非常自豪;正是這一富有戲劇性的突飛猛進,使它能在50萬年間從學會取火到製造宇宙飛行器。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經歷,可是裸猿容易被這輝煌的成就搞得飄飄然,而忘乎所以。它容易忘記,在華麗的外表之下,它仍然在很大程度上是靈長類動物。(俗語說得好,「猩猩就是猩猩,僕人就是僕人,哪怕它穿金戴銀」。)就連太空猿也是要拉屎撒尿的。
靈長類動物的體格適合攀緣,其結構不適合地面上的疾速奔跑,也不適合長期的體力活動。它們的身體像靈活的雜技演員,而不像強壯魁偉的運動員。雙手善於把握東西,但不善於撕扯,也不善於打擊。爪子和牙齒相當強健,但是和食肉動物巨大的、善於撕咬鉗制的巨爪利齒相比,那就連小巫也算不上了。它們偶爾捕殺幾隻微不足道的小動物,並不需要多大的力氣。實際上,捕殺動物並不是靈長類動物生活方式的基本部分。
由此可見,對你我來說,性成熟之後大腦的發育還要繼續十來年。但是,對黑猩猩來說,生殖能力活躍之前,大腦發育就已經完成六七年之久了。非常明顯,這一點清楚地說明,我們變成所謂保存嬰幼期特徵的裸猿是什麼意思。不過,有必要將這句話做一點修正。我們(或者說我們獵食的祖先)變為嬰幼期很長的裸猿,只表現在某些方面,而不表現在另一些方面。我們的各種特徵發展速率不穩定。我們的生殖系統突飛猛進,我們的大腦發育磨磨蹭蹭。我們肌體的許多其他部分也是這樣:有些部分的發育大大減緩,有些部分的發育速率有所降低,還有些部分就停止發育不再生長了。換言之,所謂幼態持續機制是有區別的。一旦出現這個趨勢,對有助於物種生存的任何幼態持續機制,自然選擇都會起到推動的作用,以利於物種在敵對和困難的環境中生存。人的大腦並不是唯一受影響的器官,人的體態也同樣受到影響。哺乳類胎兒的頭部軸線與軀幹的軸線成直角,如果它生出來時仍保持這種姿態,當它用四足行走時頭部就會朝下。但是,在它出生的時候,它的頭部會向後轉動,直至頭部與脊柱成一條直線。所以當它出生后開始行走時,頭部就會按恰當的方式朝向前方。但如果這種動物用後肢行走,它的頭就會朝上,望向天空。因此,對於直立行走的動物比如狩獵猿來說,出生後繼續保持胚胎期頭部與軀幹的姿態,顯然是至為重要的。只有保持恰當的角度,才能保證它在採取新的直立行走姿態以後,仍能面朝前方。當然,這正是人類演化過程中發生的事情,而且是幼態持續機制的又一例證:胚胎的特徵保存下來進入了嬰幼期、童年期甚至成年期。
狩獵猿的幼兒依賴親輩的時間極長,育兒的責任非常沉重,雌性幾乎永遠被拘束在住地。在這方面,狩獵猿的新生活方式突然產生了一個與其他典型的「純」食肉動物不同的特殊問題。這個問題是,兩性的角色必須有進一步的區分。出獵的群體必然變成純雄性。假如說有什麼東西與靈長類動物的本性對立的話,那就是明確的兩性分工。生育力旺盛的一隻雄性靈長類動物出獵,而讓所有的雌性留在居所失去保護,結果讓別的雄性佔有,這是聞所未聞的奇聞。無論多少後天的教化也不能使之養成這種習性。這就需要社會行為的重大轉變。
在過去的一百年間,科學家們嘔心瀝血搜集了大量的證據,要在這裏將所有點點滴滴的證據逐一介紹,將要佔用過多的篇幅。相反,讓我們假定,這一任務已經完成,我們在此只需將詳細的描述作一個簡單的小結,即把如饑似渴追求化石的古生物學家所提供的信息,與耐心觀察猿類的動物行為學家所搜集的事實結合起來,就可以扼要地加以歸納了。
對這些動物來說,捕殺的動作本身就成了行為的目的,成了完美無缺的動作。誠然,它們不會濫殺濫捕,亦不會浪費精力去捕殺。但是,如果被圈養起來,並只能得到已經被殺死的動物時,任何一種犬科動物和貓科動物的獵殺衝動都是遠遠不能得到滿足的。家犬每一次被主人帶出去遛時,或者每當主人扔棍子讓它去追捕時,它獵殺的基本需求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滿足。無論吃多少狗罐頭,都不能壓抑它獵殺的本能。就連吃得腦滿腸肥的家貓也需要夜遊,也需要偶爾撲殺一隻沒有提防的小鳥。
進食分散在一天之中進行。它們不會時而暴飲暴食,時而長期不吃,猴子和猿類終日不斷地咀嚼,終生不斷地進食。當然,也有停息的時候,尤其是中午和夜間。但是,它們的進食習性仍然和食肉動物的進食習性形成強烈的對比。它們的食物靜止不動,等待被採摘、吃掉。它們只需從此地遷往彼地,尋找豐盛的食物資源。隨著胃口的變化,隨著果子成熟季節的變化,它們需要遷移到新的覓食基地,不需要保存食物。只是有些猴子的面頰上長出了「腮囊」,讓食物在此作短暫停留。
據信,這一理論說明,我們今日何以能在水中游得像魚兒那樣自如,而我們現存的最近的親屬黑猩猩在水中真像是秤砣落水、很快溺斃。它還能解釋我們流線型的身體和直立行走的姿態。直立行走的姿態大概是踩水進入深水區所形成的。它能說明我們身上汗毛奇怪走向的軌跡。仔細觀察表明,我們背上汗毛的走向與其他猿類的情況不同。我們的汗毛成對角線走向,向後面偏中間方向指向脊柱。這樣的走向正是游泳時水流過背部的方向。它說明,假如背上的毛髮先變化走向而後才脫落的話,這個走向的變化正是為了減少游水時的阻力。同時又有人指出,我們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特點,在所有的靈長類動物中,唯獨我們才有一層較厚的皮下脂肪。這被說成是與鯨魚或海豹的脂肪對應的機制,是補償和防止能量消耗的裝置。他們強調指出,沒有人提出任何其他的理論來解釋我們這一解剖特徵。甚至連我們的手掌感覺非常敏銳這一特徵,都被用來支持這個水生演化理論。畢竟,一隻相當粗糙的手可以握住棍子和石頭;可是在水中摸食物卻需要一隻感覺細膩而敏銳的手。也許,從樹上走下地面生活的猿類,最初就是在水中取食而演化出了一雙異常靈敏的手,然後又把它們傳給後來的狩獵猿的。最後,水生論毫不留情、一針見血地指出,專家尋找人類化石演化中最重要的缺失的一環時,四處碰壁、一無所獲;水生猿理論指出,如果專家們不辭辛苦,到100萬年前的非洲海岸邊去搜尋,就可能找到對自己有利的那個缺失的一環了。
一些食肉動物有共享食物的習性。當然獵物豐盛時,足夠整群動物分配,無鬚髮生爭吵。但是,有一些動物分享食物比這一步還要走得徹底。比如說,已知非洲獵犬有反胃的習性。出獵完畢,它們要將食物吐出來共享。有些非洲獵犬的反胃進行得非常徹底,所以人們就說它們有了「公共胃」。
那麼,裸|露的皮膚有何生存價值呢?一個解釋是,狩獵猿放棄遊盪的生活而走向定居時,其居所為大量的寄生蟲困擾。夜復一夜地在同一窩穴里睡覺,給許多寄生蟲提供了異常豐富的繁殖場所。於是虱子、蟎、跳蚤和臭蟲大量繁殖,到了非常危險的地步,對狩獵猿的生存構成了嚴重的威脅。通過甩掉它身上的「毛衣」,這個定居窩穴的物種才能更好地對付寄生蟲。
在食肉動物的星系中有一些最為燦爛的明星,一方面是野狗和野狼,另一方面是大型的貓科動物,如獅、虎、豹等。它們的感覺器官精細完善、精美絕倫。其聽覺敏銳,外耳可轉動,以捕獲最微弱的聲音,如草木的沙沙聲、其他動物的鼻息聲。其眼睛亦敏銳,雖然分辨靜物的細部和色彩不夠高明,但在捕捉最微小的移動時明察秋毫,不可思議的敏捷。其嗅覺之靈敏令人難以理解。想必它們的經驗中存在著一個滿是氣味的世界。它們不僅能準確無誤地探查出動物個體的氣味,而且能分解複雜氣味的成分,捕捉其單個的成分。1953年,有人用狗做了一系列試驗,結果表明,它們的嗅覺精確度相當於我們嗅覺精確度的100萬倍到10億倍之間。這些令人震驚的實驗報告受到懷疑,後來更為仔細的實驗未能證實以read.99csw.com上報告。然而,即使最審慎的估計也說明,狗的嗅覺比人的嗅覺強100倍左右。
首先,裸猿的感覺器官不適合在地面生活。它的嗅覺太弱,它的耳朵不夠敏銳。它的體格太弱,承受不住艱苦的耐力考驗,不足以爆發雷霆閃電般的衝刺,這一弱點是無法彌補的。在人格上,它更為爭強好勝,而不是更具備合作精神,而且它無疑不善於計劃安排和集中注意力。所幸的是,它的大腦極為出色,在普遍的智能上勝過它的食肉類競爭對手。藉助直立行走,它既改造了雙手又改造了雙腳;通過對大腦的進一步改善,並竭盡所能地使用大腦,它有可能獲得成功。
這一隻關在籠子里的尚未確定種屬關係的松鼠,我們在觀察它時,對它上述的演化情況只能進行猜測。只有一點我們能夠確信,那就是皮毛的斑紋,即其四腳上的黑色毛髮。這一點說明,它是一種新發現的動物。但是,皮毛的斑紋僅僅是外表的體征,正如病人的皮疹只能是醫生診斷的線索一樣。如果真要弄懂這一新的物種,我們只能將這些線索作為起點,它們只能說明有東西值得我們深究。我們可以猜想這隻動物的歷史,但這樣做既輕率冒昧,又充滿風險。相反,我們的第一步必須要穩重謹慎,我們只給它貼上一個簡明的標籤,把它叫作非洲黑足松鼠。對於它行為的各個方面以及身體結構的各個方面,我們都必須做出詳細的觀察和記錄,看看它與別的松鼠有何異同之處。然後,我們才能一點一滴地積累資料,逐漸拼合出它的全部歷史。
只有嚴格地審視我們的起源,然後再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研討我們今日這個物種的行為方式,我們才能真正平衡而客觀地了解人類令人驚奇的生存方式。
以上所述是純食肉動物的一些主要特徵及捕獵與生活方式的關係。它們的特徵與典型的以果子為生的猴子和猿類有何異同之處呢?
狩獵猿還有許多其他體質特徵,同樣可以用幼態持續機制來說明。這些體質特徵有:細長的頸項、扁平的面部、小巧的牙齒、遲來的出牙期、粗壯眉脊的消失、小腳趾不能轉動等。
除了變成生物特性(與文化意義相對)上的殺手之外,狩獵猿還必須改變自己飲食行為的時間安排。整天不停、零零碎碎吃東西的方式過時了,間隔若干時間一日數餐的進食方式隨之而來。它們養成了儲藏食物的習慣。回到定居點的習性必須要嵌入它們的行為體系。辨別方向、回到住所的能力必須得到提高。排泄廢物必須成為有組織的空間模式,成為一種隱秘(食肉動物都是如此)活動,而不再是群體(靈長類動物都是這樣)活動了。
於是,狩獵的古猿變成了一種據守領地的猿類。它的整個性行為模式、育兒模式和社會模式都受到了深刻的影響。它原有的飄忽不定的採食水果的生活方式迅速消退。它已經脫離了森林中的伊甸園。它成了肩負責任的古猿。它開始為一些事情發愁,這些問題是與今日的洗衣機和電冰箱相對應的史前史中的問題。它開始解決家庭享樂舒適的問題,如火的使用、食物的儲存、人工建造的居所。然而,在此我們必須立即剎住,因為這個問題已經快要跳出生物學領域,即將轉入文化領域了。這些前進步驟的生物學基礎,就在於大腦容量的增加和複雜程度的提高,正是它保證了狩獵猿能夠跨出這些步子。但是,這些前進的步伐究竟用何形式,再也不僅是具體的遺傳控制機制問題。樹棲猿演化為地居猿,地居猿又演化為狩獵猿,狩獵猿再演化為領地猿,直至定居的裸猿演變為創造文化的裸猿。但是我們必須暫時打住。
不過,它原來在森林中的食譜不全是水果和堅果。動物蛋白無疑對它也極為重要。它畢竟是由當初的食蟲類演化而來的;原有的林中老家一直有豐盛的昆蟲。多汁的昆蟲和爬蟲、鳥卵、無成鳥護衛的幼鳥、樹蛙、小型爬蟲類都難免要成為它的美餐。而且,這些食物給它適應力廣泛的消化系統提出了新的問題。到了地上以後,這類食物絕不匱乏,沒有什麼因素阻止它增加膳食里的肉食。開初,它絕不能和食肉動物世界的職業殺手比試高低。就連體型小的獴都可以置它于死地,更何況體型大的貓科動物呢。不過,各種動物的幼仔、沒有抵抗力的或病弱的動物,都是它捕殺的對象,踏上食肉動物的第一步是不困難的。然而,真正的大型獵物卻長著高蹺似的長腿,一有風吹草動,它們就能夠以極快的速度逃跑。因此,蛋白質豐富的有蹄類動物是它鞭長莫及的。
但是,光有父母的教誨是不夠的,還需要遺傳基因跟上去。就其本質而言,狩獵猿基本的生物學變化必須與幼態持續機制同時發生。倘若找一隻前面描述過的典型的、樹棲的、以採摘果實為生的靈長類動物,僅僅給它換上一副發達的大腦和適於狩獵的身軀,而不經歷其他的變化,那麼它要變成一隻善於獵食的猿還是不會那麼容易的。它的基本行為模式就錯了;它可能會善於思索、精於計劃,但是它更基本的動物本能與它的新生活對不上號,仍然是原來那一套。它接受的教誨與它的自然傾向是相抵觸的,不僅與其飲食行為相抵觸,而且與其一般的社會行為、進攻行為和性行為相抵觸,還與它以前靈長類動物生活中的一切基本行為特徵相抵觸。倘若遺傳基因所控制的變化沒有發生,那麼對狩獵猿幼仔灌輸的新教育,必然像是永遠無法登頂的任務。後天的文化訓練能取得豐碩的成果;但是無論大腦的高級中心是多麼精妙絕倫的機器,它仍然需要身體低級器官的變化來支持。
可惜,說到膚色和毛髮,化石幫不了我們的忙。所以我們全然不知,人類演化中體毛脫落這一巨大的變化,究竟是何年何時發生的。可以頗有把握地說,這一變化在我們的祖先離開森林之前並未發生。這一發展非常奇異,看來它更像是我們的祖先被迫到原野上生活以後所發生的巨變的一部分。但是,它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它究竟如何有助於類人猿的生存?
用幼態持續機制去解釋,只能給體毛何以脫落提供一個線索。它不能說明,裸體無毛作為一個物種的屬性有何價值,它對裸猿在敵對的環境中生存有何價值。也許有人會說,無毛的裸體毫無價值,它只不過是其他更重要的幼態持續機制的副產品,比如是大腦發育時間拉長這一變化的伴生物。但是我們在前面已經看到,幼態持續機制是互有區別的延緩生長的過程。有的特性比其他特性成熟慢,其成熟的速率是不同步的。由此可見,像裸體無毛這種有潛在危險的幼態特徵,僅僅是因為其他幼態特徵減緩了成熟期而隨之被保留下來,這一想法難以成立。除非它對人這個新的物種有獨特的生存價值,否則它很快就會被自然選擇淘汰。
這個問題困擾專家已有相當長的時間。許多富於想象的理論被提出來了。其中最有希望的一個理論是,體毛脫落是幼態持續機制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如果你考察新生的黑猩猩幼仔,就會看見它滿頭黑髮而全身赤|裸。假若它的裸體延續至成年期而不長毛,成年黑猩猩裸|露的身體就會和我們的裸體非常相似。
裸猿是一種靈長類動物,靈長類動物從原始的食蟲類演化而來。這類早期的哺乳類體型不大,微不足道,它們在森林的庇護下緊張地奔走。彼時,爬蟲類的霸主在動物界稱雄。大約距今8000萬年到5000萬年時,這些小型的食蟲動物進入新的領地去冒險。它們分佈到廣泛的地區,演變出許多體形新奇的動物。有的變成了以植物為生的物種,有的進入地下穴居以求安全,有的長出高蹺似的長腿以迅速逃避敵害,還有一些變成了長爪、利牙的食肉動物。雖然大型的爬行類已經讓位,退出了競爭的舞台,但是空曠的原野再次變成了激烈角逐的戰場。
另一個論點的思路完全不同。它認為,體毛脫落不是適應自然環境的反應,而是一種社會因素造成的傾向。換言之,它的產生不是一種機械裝置,而是作為一種物種標記。一些靈長類動物身上有裸|露部分;在有些情況下,它們似乎是物種的標記,使同類能彼此識別,亦能使猴或猿據此識別其他物種的靈長類動物。狩獵猿體毛脫落被認為僅是被自然選擇任意選中的特徵,它只是偶然成為這個物種的物種標記。當然赤條條裸|露的軀體使裸猿很容易識別,這是不能否認的。但是,要達到同一個目的,本來有大量的並不那麼急劇變化的方式可供選擇,而且還可以不犧牲一層保溫的「毛衣」。
解決問題的答案是形成配偶關係。雌雄兩性的狩獵猿必須要產生愛情、彼此忠誠。在許多別的動物中,這一現象普遍存在,但靈長類動物中的配偶關係卻十分罕見。配偶關係的形成一舉解決了三個問題。首先,這個關係意味著雌性與各自的雄性結成固定的關係,雄性外出狩獵時雌性也忠貞不貳;它意味著雄性之間激烈的性角逐大大減少,這有助於培養合作精神;如果要集體狩獵成功,體弱的雄性要和強壯的雄性一樣各司其職;體弱的雄性也要唱主角,而不能被推到社會的邊緣,不能像其他靈長類動物群體中那樣,強壯者稱霸,體弱者服從。而且,由於它開發出了致命的武器,狩獵猿在巨大的壓力下也不得不減少群體內部不和的根源。再者,一雌一雄的繁殖單位還有另一層意義:後代會因此受益匪淺。幼兒成長緩慢,養育和訓練幼兒的任務沉重,這就要求一個與之相應的聚合力很強的家庭。在其他動物群體中,無論是魚類、鳥類或哺乳類中,只要育兒的重擔對雌性的壓力太大,都可以見到牢固的、一一相配的雌雄對子,它們在繁殖期被有力地聯結在一起。狩獵猿就結成了相對固定的家庭。
我們研究諸如此類的動物,有一個最大的優勢:我們自己不是黑足松鼠。這個研究對象迫使我們謙虛謹慎,而這種態度正逐漸成為正確的科學研究。可是,如果研究對象變成了人這種動物,事情九_九_藏_書就變得不同,令人沮喪的不同。動物學家習慣實事求是地把動物當作動物來研究,即使對他們來說,一旦研究對象換成了人,也難以避免帶著人的高傲,把自己的主觀感情帶進科學研究中去。不過,我們可以儘力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主觀因素,其辦法是有意識地以謹小慎微的態度去研究人,彷彿他是放在解剖台上的另一個物種,一種新奇的動物,等待著我們去分析。那麼,我們能夠從何處著手呢?
高級靈長類動物的感官以視覺為最強,而不是聽覺佔主導地位。在樹林中攀緣時,視覺比聽覺重要得多。吻部大大縮短,視野隨之拓寬。在樹間覓食時,水果的色彩是有用的線索。靈長類動物演化出了分辨力很強的視覺,這一點與食肉動物不同。而且,靈長類動物捕捉靜物細微差別的視力也勝過食肉動物。靈長類動物的食物是靜物;探查細微動態的能力與識別形狀和質地的細微差別的能力相比,是不大重要的。聽覺也重要,但是聽覺對它們不如對追蹤獵物的食肉動物重要。它們的外耳變小了,不能像食肉動物的耳郭那樣轉動。它們的味覺更為細膩。食物比較豐富多樣、味道鮮美,更值得仔細品嘗。它們對甜味食物的反應尤其強烈。
由於食物靜止不動、源源不絕,靈長類動物群體不必分開覓食。它們生活在緊密的社群中,可以在一起遷徙、逃亡、休息、睡覺,每一位成員都可以窺見所有其他成員的動態和動作。無論什麼時刻,每一位成員對其他成員的行動都能了如指掌。這一習性與食肉動物的習性迥然不同。有些靈長類動物群體也偶爾分為小群,但這些小群絕不會分成個體單幹。孤單一隻猴子或猿類是非常脆弱的。因為它沒有食肉動物那種天然的武器,離開群體就容易成為食肉動物的獵物。
這些動物以簡單的方式儲藏食物。獵物的屍體或其碎塊可以用掩埋的方式加以保存,犬科動物和部分貓科動物就是這樣的。剩餘的食物也可以藏在樹上,豹子就這樣保存食物。捕殺獵物劇烈的運動期與懶散鬆弛的安閑期相互交替。在社群|交往中,對獵殺動物極為重要的有力武器,在微不足道的爭執和較量中,都可能構成對生命和肢體的潛在威脅。如果兩隻狼或獅子反目成仇,就可能在幾秒鐘內發生肢解和死亡,因為雙方的攻擊武器都異常兇猛。這就可能嚴重危及自己物種的生存;漫長的演化過程使它們形成了置獵物于死地的武器,所以就需要發展出強大的抑制機制,不對同類使用致命的武器。這些抑制機制似乎有遺傳基礎,不必通過後天的學習。演化中產生了弱者俯首帖耳的特別姿態,稱王稱霸的首領自然也息事寧人,抑制著不隨意攻擊同類。這些信號是「純粹」食肉動物的生活方式的重要組成部分。
說到這裏,我們可以將其歷史擱置下來,看看它今日的命運。現代的裸猿究竟有一些什麼行為舉止?它如何對付歷史悠久的飲食、爭鬥、擇偶、育兒等問題?它的電腦般的大腦在多大程度上調整自己作為哺乳類動物的衝動?也許它不得已對自己的這種衝動作了過多的讓步,而它又不願意承認這一事實?我們且拭目以待。
狩獵猿扮演了致命食肉動物的角色,其靈長類特性和行為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我已說明,這些變化是基本的生物學上的變化,而不是文化特性上的變化;這個新的物種就這樣發生了遺傳基因上的變異。你或許認為,我的設想站不住腳。你也許覺得,以上的變化很容易靠訓練和培養新傳統來實現,你的這種感覺正是文化灌輸強大威力產生的結果。我對你的看法持懷疑態度。只要看看今天我們這個物種的行為就可以知道,事情並非如此。文化發展給我們帶來越來越令人難忘的技術進步,然而,凡是技術進步與我們的基本生物特性發生衝突的地方,技術進步都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我們作為狩獵猿在早期生活中形成的基本行為模式,在我們現今的一切事務中仍然鮮明地表露出來;無論我們從事的任務有多麼高尚,我們祖先的基本行為模式仍然要露出馬腳。對更粗俗的活動而言——諸如飲食、懼怕、攻擊、性、育兒,倘若其組織手段只是文化,我們無疑應該能更好地控制它們,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使之改變,使之更適合技術進步對活動組織方式日益不同尋常的要求。然而,我們並不能完全靠文化手段來組織這些活動。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在我們的動物本能面前低頭認輸,暗中被迫承認自己體內躁動著的複雜的動物本性。如果我們坦白誠實,我們就會承認,我們的祖先在自然選擇的遺傳變化中所獲得的動物本性,也必須經過數百萬年的時間,而且必須經過同樣的遺傳基因變化過程,才能夠改變。與此同時,只有以恰當方式去設計我們的文化,使之不與我們的基本動物需求相衝突,使之不壓抑我們基本的動物性,我們複雜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文明才會繁榮昌盛。可惜,我們理性思維的腦子與我們直覺感性的腦子並不是永遠和諧的。有許多例子能夠說明事情在哪裡出了差錯,說明為什麼有些人類社會衰亡了,有些社會因發展受阻而陷入了困境。
面對地面陌生的環境,我們的祖先前途暗淡。只有兩個可能的前途,要麼比原有的食肉動物更會獵殺動物,要麼比原來的食草動物更會採集植物。我們今天知道,我們的祖先在這兩個方面都成功了。但是農業的歷史才不過幾千年,而我們研討的是幾百萬年間的情況。在專門開發利用原野上的植物方面,我們的祖先當時還無能為力,農業的興起還要等待先進技術的發明。直接消化草原植物的消化系統還未形成。誠然,森林中吃水果和堅果食物的習慣,可以逐步改變為吃地里的根莖和球根食物,但是客觀條件的限制是非常嚴重的。再也不能過唾手可得食物的生活,再也不能懶洋洋地把手一伸就摘到樹枝上甘美而成熟的水果;在地面上搜尋食物的猿類,被迫要掘地刨根,非常吃力地挖掘珍貴的食物。
除了第一流的感官之外,野生的犬科和大型的貓科動物還具有美不可言的運動體質。貓科動物專門發展了疾如閃電的猛撲彈跳力。犬科動物能進行長距離奔襲,有持久的耐力。捕殺獵物時,兩種動物都能用上強壯的爪子、鋒利有力的尖牙。大型貓科動物還可以使用肌肉強健的前肢,前肢上武裝著巨大的狀如匕首的尖爪。
儘管如此,我們這個物種的所有成年人確實還有不少的體毛,事實上比我們最近的親戚黑猩猩的體毛還多。與其說我們脫去了全部的毛髮,不如說我們長出了短小的汗毛。(順便說明一下,並非所有的人種都留有汗毛,顯而易見,黑人確實失去了汗毛。)以上事實使有些解剖學家聲稱,我們不能認為自己是無毛的或裸體的猿。一位權威學者走得更遠,他斷言:「因此,說我們是靈長類動物中體毛最少的物種,這絕不是事實,無毛不過是一種幻想,許多企圖對這一幻想作出解釋的離奇理論,客氣點說也是毫無用處的。」這一批評大謬不然。就好比我們不能說盲人有一雙眼睛就不是盲人。從功能上說,我們是徹頭徹尾的裸體,我們的皮膚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外部世界之中,我們必須對此做出解釋,無論我們在放大鏡下能數到多少根汗毛。
狩獵猿基本上是雄性組成的群體。雌性忙於育兒,無法在追捕獵物中擔當重任。隨著獵食複雜性的提高,出獵的時間逐漸加長,有必要放棄祖先游徙的生活方式。因此就需要一個固定的居所,以攜帶獵物回到固定的基地,雌性和幼仔在家裡等待雄性獵食歸來並分享食物。固定居所這一步,我們在以後的章節中將會看到,甚至對今日最完美的裸猿各方面的行為,都將產生深刻的影響。
從社會屬性上說,狩獵猿與夥伴交流與合作的衝動,必須要大大加強。面部表情和發聲都必須更複雜。有了威力大的武器,它就必須創造出表達力強的交際符號,以便抑制社會群體內部的互相攻擊。另一方面,由於居所固定,它就必須開發更加強大的進攻性武器,以對付敵對群體的成員。
由於新生活方式的要求,它必須壓制強有力的靈長類動物的本能,絕不離群。
現在回頭考察典型的「純」食肉動物和典型的「純」靈長類動物的差別,就可以看出這些差別大概是如何發生的。先進的食肉動物把覓食(捕殺獵物)與進食分離開來。這兩種動作成了不同的動機系統,彼此只有一定程度的依存性。之所以分離開來,是因為這一序列費時太多、十分艱難。「進食」這一環離「捕獵」這一環在時間上相隔太遠,所以「獵殺」這個動作本身就必然要成為一種報償。對貓科動物的研究揭示,它們的行為更加複雜,行為序列分得更細。捕捉獵物、殺死獵物、準備將獵物用來進食(如拔毛),最後才吃掉獵物,以上每一個步驟都有其獨立的動機系統。四種行為模式中的一種得到滿足,並不能自然而然地使其他三種模式也得到滿足。
顯而易見,情況比乍看之下複雜得多。體毛是否脫落,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環境溫度的高低和太陽直射的程度。即使氣候有利於脫毛,換言之,即使氣候相當熱但不太熱,我們仍須解釋,裸猿的皮膚與其他原野上食肉動物的皮膚為什麼顯著不同。
下一步的變化使我們進入大約100萬年前裸猿祖先的歷史,這一階段發生了一系列令人驚愕難過的、越來越富於戲劇性的變化。同時發生的變化有幾種,而了解這一點也至關重要。人們在講述這一段演化史時,常常把這一問題的各個部分逐一展開,彷彿這些主要的進步是首尾相接先後發生的因果鏈,而這隻會使人誤解。這些移居地面的早期猿類已經有相當大的腦容量,且已發生質的變化。它們的目光敏銳,拇指能與其他手指靈活地對握。作為靈長類動物,它們必然已有一定的社會組織形式。強大的環境壓力迫使它們發展獵食的高超技藝,因此而產生至為重要的變化。它們的行走姿勢更加接近於直read.99csw.com立——因此就跑得更快更好。雙手從行走中解放出來——因此就更加強壯有力,能更靈活地使用武器。大腦變得更加繁複精細——所以它們更加聰明,能更加敏捷地作出決定。這些變化不是依次按一個重要的既定序列先後發生的,而是同時發生的。細小的變化在以上屬性中先後發生,彼此互相推動。終於,一種以獵食為生的、捕殺動物的猿類逐漸形成了。
應該強調,猿類下地的演化趨勢因某些原因只發生在舊世界。新舊世界的猴類都分別演化成了高度發達的樹棲動物,但是美洲那一支猴類未能演化為猿類。相反,舊世界猿類的祖先分佈範圍很廣,一個極端在西非,另一個極端在東南亞。今天,這一演化過程中殘存下來的猿類有非洲的黑猩猩和大猩猩,亞洲的長臂猿和猩猩。在這兩極之間的地區現在再沒有長滿體毛的猿類了,因為這些地區的綠色森林已經消失。
對動物學家來說,這是一個迫在眉睫的挑戰。它獨特的生活習性是什麼?它與現在已知的、已為動物學家所描繪過的366種其他種類的松鼠有何區別?由於某種未為人知的原因,在松鼠這一科動物的演化史上,這隻松鼠的祖先分離出來,成了一支獨立的繁殖種群。什麼環境因素使它們分離出來以後成為新的物種呢?起初,新的變化趨勢一定是微不足道的,只反映在某一地區的一小群松鼠身上,它們發生輕微的變異,增強了對環境的適應力。但是,在變異的初始階段,它們還能與附近的近親交配並繁殖後代。這個新的亞種在當地的特殊環境中,較之其他的亞種略佔優勢,但它僅僅是一個亞種,很容易湮滅,任何時候都可能重新融入松鼠科的主流品系之中。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新的亞種日益適應其獨特的環境;果如此,總有一天會出現這種情況:如果它們從近親中分化出來,而不與之發生混血,對它們的演化將更為有利。到了那個階段,它們的社會行為和性行為將發生特別的變化,使其與別的松鼠難以交配並最終完全不可能交配。初期的變化可能是解剖學上的變化,它們更適應當地的食物,後來它們求偶的叫聲和炫耀的行為也會隨之變化,以確保它們吸引的配偶全都是新的亞種。最後,一個新的物種終於在演化中產生出來。這是一個獨立的、與別的松鼠顯然有別的新物種,一種獨特的生物,即第367種松鼠。
盯著這一新奇的靈長類動物,動物學家對它的特性有何意義感到困惑不解,他們必然要著手進行比較。還有哪一物種需要裸|露皮膚呢?別的靈長類動物對我們沒有啟示,因此我們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更遠的地方。迅速瀏覽所有現存的哺乳類之後,就可以看出,它們全都附有一層保護性毛皮,這一特點引人注目;在現存的4237種哺乳動物中,很少有動物沒毛皮而能生存的。哺乳類與其爬行類祖先不同,它們在生理特性上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優勢,它們能保持恆定而較高的體溫。這使其生理功能的精妙機器適合高效率的運轉。這一屬性既不易受到損害,又不會被輕易放棄。身體的調溫裝置極為重要。厚實、多毛而絕熱的表皮,顯然在防止熱量散失上能發揮重要的作用。在烈日高照下,它還能防止體溫過高,防止太陽直射灼傷皮膚。所以,如果體毛要脫落的話,顯然必須有非常充分的理由。除了極少的幾個例外,哺乳類在演化中獲得了一種嶄新的媒介后,才能跨出這急劇變化的一步。能飛的哺乳類,比如蝙蝠被迫卸掉了兩翼的體毛,但是其他部位的體毛仍然保存了下來,因而不能被列入裸體的物種。在穴居哺乳類中,有幾種的體毛已大大減少,比如田鼠、土豚、犰狳。水生哺乳類,在身體變成流線型的過程中,也失去了體毛,比如鯨魚、海豚、鼠海豚、海牛、海馬等。但是,對於所有典型的在地表生活的哺乳類來說,無論是在地面上蹦跳的動物,還是在植物上攀緣的動物,擁有濃毛密布的皮膚是基本規律。除了體形巨大的巨獸犀牛和大象之外(它們在保溫和降溫機制上有特殊的困難),裸猿是獨一無二的沒有體毛的哺乳動物,這一特徵使它和數千種體毛濃密的陸居哺乳類動物迥然有別。
有一家動物園的一隻鐵籠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只有一句簡單的說明——「這隻動物是科學新發現」。籠子里關著一隻松鼠,其四腳呈黑色,是在非洲捕捉到的。非洲大陸上過去從未發現過黑足的松鼠。人們對它毫不了解,還沒有給它命名。
假如我們考察典型的猴子胎兒,就能最深刻地理解,幼態持續機制是如何幫助靈長類動物大腦的發育和發展的。猴子胎兒期的大腦迅速發育,既長體積又變複雜。幼猴出生時,其大腦已經達到成熟大腦的70%。其餘的30%在出生后的6個月中發育完畢。就連智力較高的黑猩猩幼仔,其大腦發育也能夠在出生后的12個月內完成。我們這個物種與此形成鮮明對比。嬰兒出生時的腦容量只及成人腦容量的23%。出生后的6年間,兒童的大腦繼續迅速發育,但是人腦的整個發育期大約要到23歲才結束。
有人提出了另一種說法:由於學會用火而導致體毛的脫落。據說,狩獵猿只有晚上才感到冷,一旦它能坐在營火邊享福,它就可以捨棄體毛,使它能更好對付白天太陽照射的熱量。
可惜,海濱搜尋化石的研究尚未開展。然而,儘管水生論有許多吸引人的間接證據,可是它缺乏扎紮實實的支持。它能幹凈利落地解釋許多特徵,可是它反過來要求人們接受假設的重大階段時,卻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支持。(即使最終證明這一假設有確鑿的證據,它也不會和現在已被普遍接受的人類演化設想相衝突,現在的理論認為狩獵猿是由陸居猿演化而來的。水生論只能說明,陸居猿接受了一場相當隆重的洗禮儀式。)
這個觀點大概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它很難說有重大意義。很少有其他固定居所的哺乳類——定居的哺乳類數以百計——採取了脫毛裸體這一步。然而,如果別的原因使脫毛這一演化過程得以發展,那麼消滅皮膚寄生蟲就容易多了;今天多毛的靈長類動物還面臨著這一任務,捕捉寄生蟲仍然消耗了它們大量的時間。
在以下各章中,我們試圖弄清,人類社會為何會誤入歧途、陷入困境或衰敗消亡。然而在此之前,我們還得回答一個問題,即本章開頭所提的問題。我們剛接觸「人」這個新奇的物種時,我們立刻注意到,有一個特點使它凸顯出來,使它與其他的靈長類動物截然不同。這個特點就是它裸|露的皮膚,我這個動物學家因此而將這個物種命名為裸猿。此後我們看到,還可以用以下任何恰當的方式給它命名:直立行走的猿、製造工具的猿、頭腦發達的猿、領地欲強的猿,等等。不過,這些命名並非是我們在實驗室里首先發現的特徵。如果只把它當作博物館里的一個動物標本,它給人造成的第一個印象,就是裸|露的皮膚。在這本書里,我們將始終如一地稱其為裸猿。只要這樣做能與別的動物學研究保持一致,並能夠提醒我們注意:我們研究人類,就是從這個特殊的角度切入的;那麼,我們就要始終使用裸猿這一命名。然而,人這一嶄新的特徵有何意義?狩獵猿究竟為何變成了裸猿?
我們有一個辦法對此作出解釋,它也許會對我們變成裸猿的整個問題作出一個最佳的解答。狩獵猿和它的競爭對手食肉動物之間的基本差別是,它的體質不適於疾如閃電的衝刺,亦不能使它與獵物比耐力,它追蹤獵物的速度不能與食肉動物相比。然而,它恰恰又必須具有追蹤獵物的速度與耐力。它成了好獵手,因為它的腦子更發達,這使它用上了更巧妙的策略,製造出更致命的武器。儘管如此,狩獵活動仍然對它的體質構成了很大的壓力。追蹤獵物至關重要,它再苦再累也得忍受。但是,在追蹤獵物的過程中,它一定會覺得熱不可支。因此就產生了強大的自然選擇壓力,迫使其解決體溫過高的問題,任何微小的降溫機制都有助於這個自然選擇,即使它意味著其他方面會做出一些犧牲。毫無疑問,這是毛猿轉化為裸猿的關鍵因素。加上幼態持續機制的推動,再加上前述的體毛脫落的次要好處,這個論斷應當是站得住腳的。由於體毛脫落、體表汗腺增加,可以達到相當有效的降溫目的;不是為了適應原有那種每分鐘不停進食的生活,而是為了適應追捕獵物狂奔猛跑的生活。結果,體表蓋上一層汗液的薄膜,它那暴露在空氣中的、勞累的肢體和軀幹都蓋著一層汗水,揮發的汗液就使體溫不致升得太高了。
儘管如此,到了這個階段,即猿類的階段,它們仍有充分的理由停留在森林的伊甸園中,自由地採摘野果,享受著綠蔭深處的舒適和安逸。只有在環境改變、被迫進入空曠的原野時,它們才可能向前演化。與早期勤于探索的哺乳類動物不同,它們已經變成專門的樹棲動物了。經過了幾百萬年的演變,它們才完善了森林中貴族老爺式的生活。假如此時離開樹林,它們將不得不與高度發達的地麵食草動物和食肉動物進行競爭。因此,它們就待在森林里,咀嚼自己的果子,靜靜地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出獵的方式隨物種而不同。豹子捕獵時,隻身活動,或潛近獵物,或靜候獵物,最後才猛撲上去。豹子捕食時,仔細地尋覓,末了用全力衝刺。獅子捕食常成群結隊,由一隻獅子追趕獵物,使其在驚恐中落進潛伏獅子的包圍圈。狼群捕食用圍捕的策略,最後群起圍攻獵物。非洲獵犬出獵時成群出動,其典型方法是窮追不捨,輪番攻擊,直到逃亡的獵物失血衰竭為止。
可以認為,演化過程中也許有一步有利於不太劇烈的變化,它使這種獵食為生的古猿演變成更像貓科和犬科的食肉動物,一種亦貓亦猿、亦犬亦猴的動物;只需把牙齒和指甲加大,使之成為鋒利的尖牙和爪子,就可以將其變成獵食的武器。如果發生這樣的變化,移居地面的古猿就要https://read•99csw.com直接與高度發達的貓科和犬科等專門的食肉動物進行較量。換言之,這種古猿就得和專門的食肉動物的優點進行較量,其結果無疑是一場災難和厄運。(也許它確實進行過這樣的較量,結果是頭破血流、一敗塗地,所以我們現在找不到一點它競爭的跡象。)相反,它走的是另一條路子,裸猿用它製造的武器而不是天然的武器。這條路子走對了。
與此同時,在林間灌木中,小足動物仍然死守著植物以求安全。這一領地中的食蟲類動物也在進步。早期的食蟲類動物開始擴大食譜,它們克服了消化中的問題,習慣了嚼食水果、堅果、漿果、苞蕾和樹葉。它們慢慢演化為最低級的靈長類動物,其視覺有了改進,眼睛移至面部前方,手演變為掌握食物的器官。有了三維的立體視覺、靈活操縱的四肢、緩慢增大的腦容量以後,這些靈長類動物越來越接近於主宰樹棲世界的地位了。
自此,裸猿的成功故事家喻戶曉,不過扼要地提示一下亦有好處。但是,倘若我們要沒有偏頗地了解今日裸猿的行為,記住當時發生的事情是至關重要的。
於是,我們面前就出現了這種直立行走、獵殺動物、武器精良、守衛領地、幼態持續、大腦發達、赤身露體的裸猿,它的祖先是靈長類動物,它在演化中變成了食肉動物,它終於站立起來準備征服世界了。然而它還是一個新生的、試驗性的物種,新的行為方式需要不斷完善。它的主要麻煩是由文化發展和遺傳變化的不平衡引起的。它的文化進步突飛猛進,總是走在任何新的遺傳基因變異的前頭。而它的基因則較為穩定,老是掉在後面。它常常體會到:儘管它在改造環境中取得了巨大無比的成就,可是它骨子裡仍然是一隻地地道道的裸猿。
晚近的研究顯示,雜色的鬣狗也是兇猛的成群出獵的動物,而不是像過去認為的基本上是食腐肉的動物。之所以過去產生誤解,是由於它們晚上才成群出獵。其實過去記載它們白天吃腐肉的情況並不多見。夜幕一降,它們就變成兇猛的殺手,像獵犬在白晝一樣效能很高而且必有所獲。一群鬣狗多達30隻左右。它們能輕而易舉地追上斑馬或羚羊,因為斑馬和羚羊晚上不敢像白天那樣全速奔跑。鬣狗撕咬獵物的後腿,直到它受傷掉隊為止。接著,整群的鬣狗猛撲上去,撕裂獵物的皮肉,直至它倒斃為止。鬣狗成群居住在獸穴里。一群或一「族」鬣狗少則十來只,多則一百來只。雌獸不會遠離獸穴,但是雄獸的活動範圍很廣,會游徙到別的地區。如果離群的鬣狗在遠離領地的地方被另一群鬣狗捕捉住了,就會引起激烈的爭鬥。但是,同一群體內部卻很少同室操戈。
有一個小問題和領地行為有關:食肉動物身上長跳蚤,而靈長類動物卻不長跳蚤。猴和猿飽受虱子困擾,還會感染寄生蟲病。但是,與一般人的普遍看法相反,猴和猿是完全不長跳蚤的;之所以如此,有一個很有說服力的原因。弄懂這一點,首先要考察跳蚤的生命周期。跳蚤產卵時,不產在宿主身上,而是產在宿主睡眠的居所里。跳蚤卵三天以後孵化成蠕動的小蛆。這些幼蟲不吸血,而靠窩穴中集存的灰土為生。又過兩周,幼蟲作繭化蛹。蛹在繭中休眠半月左右後變為成蟲,破繭而出,尋找合適的宿主。由此可見,至少在其生命周期的第一個月中,跳蚤與其宿主被分開了。顯然,不定居的哺乳類,比如猴子或猿類,並不受跳蚤的困擾,其道理就在這裏。即使偶然有一兩隻跳蚤落到了靈長類動物的身上,並成功地進行了交配,它們所產的卵也不可能被靈長類動物帶走,因為靈長類動物不斷地遷徙。等到跳蚤破繭而出的時候,沒有宿主「在家」等候它們,與它們保持宿主和宿客的關係。所以說,跳蚤是居所固定的動物的寄生蟲,比如典型的食肉動物就是這樣的動物。這一點有何意義,讀者稍後就會明白。
這些動物的消化系統適應了長期挨餓與暴飲暴食相互交替的情況。(比如,一隻狼一次所吃的食物可以相當於其體重的1/5——相當於你我一次就吞下30—40磅牛排。)它們的食物營養價值很高,很少有廢物需要排泄。但是,其糞便又臟又臭,故其排便有特殊的行為模式。有些動物把糞便掩埋起來,有些動物排便時到離居所很遠的地方去。幼仔的糞便污染獸窩以後,母獸就把糞便吃掉,以保持居所的清潔。
有一個考察辦法,是將一種「純粹」的以果子為生的靈長類動物和一種「純粹」的食肉性靈長類動物加以比較,比較其身體結構和生活方式。一旦認清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覓食方式,明確了其基本差別,我們就可以回頭重新審視裸猿的情況,看看這種「四不像」是如何形成的。
對以採摘果實為生的靈長類動物來說,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從覓食到進食的動作序列,只包括簡單的覓食和立即將食物投入嘴巴這兩個步驟。這兩步緊緊相接、時間短暫,所以不必分離開來成為兩個動機系統。對於狩獵猿來說,這一情況必須改變,而且要急劇地改變。捕獵本身必須有所報償,而不能僅僅作為最終導致美餐的動作序列的一部分。正如貓科動物一樣,捕捉獵物、殺死獵物和準備將獵物用來進食三個動作,都將各自具有自己的目標,都將變成目的本身。每一個目的都必須找到表達方式,滿足其中一個目的,並不能壓抑另一個目的。如果考察今日裸猿的飲食習慣,就可以看見,有大量的跡象表明演化過程中確實出現過這種情況;稍後的一章里要專講這種三步分離的獵食進食機制。
另一個觀點的思路與第一個觀點相似。它認為,裸猿的進食習性污穢骯髒,體表的「毛衣」因此很快黏結成團,污穢不堪。這又是一種致病的威脅。有人指出,兀鷹取食時把頭頸全都扎進血淋淋的獵物屍體之中,因此其頭頸部的羽毛就掉光了;由此可以類推,狩獵猿的全身也可能因其進食習性污染毛髮而使毛髮掉光。但是,狩獵猿首先學會的必然是用東西清理毛髮,而後才能學會製造捕殺獵物的工具和剝掉獸皮的工具;後者難以先發展起來。就連野生的黑猩猩遇到解便困難時,偶爾也會用樹葉當手紙。
還有一種獨闢蹊徑的理論認為,居住在原野上的原始猿類變成狩獵猿之前,經過了一個長期水生猿的演化階段。根據這一設想,它進入熱帶海濱去覓食。它在那兒能找到相當豐富的甲殼類動物和其他海生動物,那兒的食物來源和原野上的食物來源相比要更加豐富、更有吸引力。起初,它僅僅在岩邊的水坑裡和淺灘中試探,後來它慢慢游向較深的水域去潛水找食物。據說,在此過程中,它與其他進入水中生活的哺乳類一樣,將會失去體毛。只有它的頭,因為游水時伸出水面,所以才保住了「毛衣」,以防太陽直射。後來,等到它的工具(起初的工具是用來砸開貝殼的)發達到一定的程度后,它就會離開養育它的海濱搖籃,進入原野,終至演化為狩獵猿。
倘使我們對上述演化史能夠接受,那麼有一個事實就醒目地凸顯出來,這就是:我們原本是靈長目中的一種食肉動物。在現存的猴子和猿類中,我們的演化獨一無二。但是這種演化中的大轉變在其他科目的動物中,並非罕見。比如大熊貓就是一種在演化中徹底轉變了的動物,這是個完美的例子。我們從素食動物變為肉食動物,而大熊貓卻從肉食動物變為素食動物。和我們一樣,大熊貓是令人驚奇的非常獨特的動物。有一點很重要,這種劇烈轉變所造成的動物,具有雙重品格。一越過兩個物種之間的閥限,它就一頭扎進其新的角色,帶著巨大的演化能量迅猛前進——它變得太猛,所以它仍然攜帶著許多原有的特質。演化的時間不充分,它來不及甩掉原有的一切特徵,只顧著匆匆穿戴上表面的特徵。原始魚類剛克服陸地生活中無水的障礙時,其陸生動物品質突飛猛進地演化,可是它們仍然擁著水生動物的特性。演化出一個完美的富有戲劇性的新型物種,要花費幾百萬年的時間,那些走在前面的先驅通常是稀奇古怪的四不像。裸猿就是這樣一種混雜的「四不像」。它的整個身體、它的生活方式適合樹棲生活,可是突然之間(所謂突然之間是相比緩慢的演化過程來說的),它被拋到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之中。在這個新奇的世界里,它要想生存,就得像狼一樣的頭腦機敏、爪牙尖利。我們現在檢查一下,這一轉變是如何影響它的身體尤其它的行為的;再看看時至今日我們如何感受這一遺產的影響。
因為這場較量靠智力而不是靠蠻力取勝,所以它必須在演化上邁齣戲劇性的一步,以大大加強腦力。這一演化步子是頗為奇異的:它這個獵食的裸猿變成了嬰幼期很長的裸猿。這個演化戲法並非是獨一無二的。在一些相差甚遠的物種身上也發生過這一變化。簡言之,這個演化過程叫作幼態持續(neoteny),即嬰幼期的某些特徵保存下來,持續到成年期。(著名的例子有蠑螈,可以終生保持幼年期的形態,並在此情況下繁殖後代。)
餵養幼仔的食肉動物費盡心機為成長中的幼獸提供食物。母獅出獵給幼獅帶回肉食,或吞下大塊的食物,等到回窩后再吐出來喂幼獅。偶爾有人報告雄獅也吐食育兒,但這似乎並非其常見的習性。相反,我們知道有的公狼奔走15英里之遙,為母狼和小狼覓食。它們把大塊帶肉的骨頭帶回窩讓小狼啃,或者在獵殺現場將大塊獵物吞下,然後再回到狼窩把肉吐出來喂小狼。
有趣的是,在我們這個物種中,這種幼態持續機制在抑制體毛的生長中並不十全十美。胚胎在發育過程中踏上了典型的哺乳動物全身披毛的道路,所以6—8個月的胎兒幾乎全身覆蓋著絨毛。胚胎這一層「毛衣」叫作胎毛。直到出生前夕,胎毛才全部褪盡。早產兒有時仍帶著胎毛,使父母十分驚恐。但是除了罕見的例外,胎毛都迅速脫落。後代成年後仍是「毛人」的家庭,有記錄在案者,不超過30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