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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奸佞誤國溫體仁 第十八章 玩火自焚

第三部 奸佞誤國溫體仁

第十八章 玩火自焚

「唉,不就是簽個字嘛!」溫體仁岔開話題,「做人何必那麼認真,那麼認死理呢?」
范景文躬身致禮:「陛下!朝廷衰敗,一些人只知固祿保位而不知有廉恥二字,只知自身私慾而不知有國家君父!如此構陷加害大總督祖象升,豈不損君威,失國體,自毀長城嗎?」
傍晚,同樣是白天那個官邸,同樣是白天那樣豐盛的酒宴,但入席的卻只有溫體仁、毛雲龍和吳麟征三人。
曹化淳一個手勢,兩名宮女立即架起田貴妃向外走去……
周延儒一邊眯起雙眼,色迷迷地望著馬婉容,一邊賣俏似的回道:「老夫有心納娶,只是容妹妹能甘心下嫁賦閑下野之士嗎?」
「你閉嘴少說幾句行不?」李自成其實心裏比劉宗敏更為焦急,眼看著自己的隊伍一敗塗地,剩下的這幾位弟兄又這樣奄奄待斃,作為大哥的李自成能不著急嗎?可僅僅是著急有什麼用,而發牢騷更是只能泄氣,使大家喪失鬥志。所以他生氣地厲聲制止著劉宗敏。
「如若不說,老夫將立即奏告聖上,告你個大逆不道,對抗天廷,與老賊溫體仁朋比為奸,陰謀勾聯,結為死黨,壞我大明江山,陷祖象升及五千將士于死地!說,哪條不是死罪?」
崇禎拭去眼淚,毅然痛下決心:「朕決計請范先生攜帶手諭,再去定州,暗中察訪,查它個水落石出!」
「我是憋氣呀!十幾萬人馬,嘩啦一下就剩下這麼幾個兄弟啦!都他娘的怪高傑,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他搞了大哥的老婆,投靠洪承疇不算,還他娘的跑到大哥的家鄉,挖了大哥的祖墳,壞了大哥的風水,讓弟兄們以為大哥氣數已盡,不然怎會如此人心大亂?」
待周延儒送走錢牧齋,緩步來到前院客廳時,謝尚政其時已等待了許久,他一見周延儒進來,慌忙站起,未及開口,便先將一張萬兩銀票遞了過來:「晚輩聞知周大人將還朝京師,特前來出資一股。」
溫體仁看了一眼,沒有認出多處包紮的吳麟征:「老臣不認識此人。」
溫體仁官邸,一張飯桌上放著豐盛的菜肴,熱氣騰騰的紫銅火鍋擺放在飯桌中心。火鍋旁是各種時鮮菜蔬、山珍海味以及各式美酒。
田貴妃見此,頓時一陣昏眩,跪地苦求:「皇上!皇上!饒過臣妾這一回吧!」
周延儒一聽,頓時眼睛一亮,拍著雙手對錢牧齋笑道:「送錢的來了!」
「陛下!」范景文起身伏地叩拜,「溫體仁殘害忠良,血跡斑斑;欺君罔上,罪惡累累;論罪當誅,法不容赦!臣求請陛下廟堂公審,處於極刑,以雪象升蒙害之冤,告慰象升在天之靈!」
「溫某早就聽說吳先生是國之大才,年紀雖輕,卻已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但因一直未得機會被朝廷賞賜,以致家中很清苦,且老母卧病在床,生活更顯拮据。」溫體仁說著拿起早放在桌上的兩支碩大山參,「前日友人送我兩支山參,今轉送吳先生,請為老母滋補吧!」
崇禎側目注視著溫體仁:「這……是真是假?」
「周大人!卑職確實不知……」
周延儒冷冷一笑將銀票推了過去:「謝將軍出資一股以保自身,恐怕少了點吧?」
「打開窗戶說亮話吧!」成竹在胸的周延儒不緊不慢地說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謝將軍大概不會忘記是怎麼到了南京就任兵部侍郎的吧?」
不寫情詞不寫詩,
溫體仁接過疏文細細看著,半晌沒有言語。
「這……是下官聽人傳言。」陳新甲喃喃回道,有些語調踟躕。
這般心思啥人知?
這場所謂的中原決戰,激戰進行了兩天兩夜,祖象升和五千將士全部壯烈殉國。對這感天動地的驚世壯舉,朝廷不僅未予表彰,相反,身為首輔的溫體仁為掩蓋罪責,竟又將一盆髒水潑向了死後的祖象升。
「恭喜我家老爺東山再起,京師還朝,重登首輔寶座!」
崇禎:「溫愛卿,你可看清了是何人?」
李自成見他們二人一道歸來,且面有喜色,便快步迎上去:「出了什麼事?」
王承恩手捧塘報:「洪承疇大人兵馬剛一撤離,闖賊李自成死灰復燃,短短五日之內,已有三萬暴民參加,大有燎原之勢……」
「那我再問……」
「快拿來我看!」周延儒立時興奮起來。
見崇禎如此大動肝火,田貴妃自知是冒犯了龍顏,連忙跪伏在地:「臣妾知罪!不該惱惹皇上……」
崇禎聲色俱厲:「該當何罪?」
「什麼?」崇禎接過一看,立時像被火燙了似的從床上騰地坐起,「他竟敢密諭謝尚政『按兵不動』?膽大包天的溫體仁竟如此陽奉陰違,恣意破壞,中原決戰,焉能不敗!現今他人在何處?宣他進宮!」
「此言差矣!」老謀深算的溫體仁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擊,故輕鬆地朗朗一笑,「這是兵部上奏的疏文,即使陳奏不實,跟老夫有何干係?」
崇禎跳下龍床,提筆在龍案上書寫了起來。待崇禎寫畢后,遞給王承恩:「立即連夜送往溫府!」
「這一走,只是平白便宜了李自成!」
崇禎張嘴細細品味了—下,感動地看著田貴妃:「難得愛妃一片體恤之情啊!」
眾人聽后,立時歡呼起來!皇上的聖書賀禮,將祝壽活動一下子推向了高潮。人們都屏住呼吸,在激動地等待著。
在陝西的山野中,李自成率領十幾個兄弟正龜縮在山洞里。他們遭遇洪承疇所率官兵的層層堵截、圍剿,最後被逼入這深山荒野之中,已經兩月有餘。衣食無著、彈盡糧絕,弟兄們個個都已奄奄一息。
等到溫體仁奉旨來到御書房時,崇禎端坐在龍椅上,已從剛才的痛楚中解脫出來,裝出一副並不知情的樣子,問著肅立一旁的溫體仁:「溫愛卿,朕問你:祖象升的死因查明了沒有?」
「洪承疇的兵全撤了!」
人們轉過頭去,只見李過和李岩高喊著跑了過來。李岩是個富家出身的書生,此人行俠好義,天遭大旱,他開倉將自家的存糧分給了災民,但此善舉不僅未得褒彰,反而卻惹惱了富戶官紳,他們捏造罪名,將李岩抓捕入獄。饑民們砸了大獄,救出李岩,李岩也因此而被逼上梁山,與饑民一道投靠了李自成。但誰知李岩剛剛入夥,就遭受了被圍困孤山的危運。這次是因他地面熟識,特意派他與李自成的侄子李過一道下山打探的。
「朕再問你,記得前往查辦的是兩名大臣,你上交的疏文怎麼只有一人署名,那個叫吳麟征的怎麼沒有署名,他哪兒去了?」
溫體仁操起筆來,親自在墨盒中沾了沾后,遞給吳麟征:「來,簽吧!」
當溫體仁正沉浸其中,享此天倫之福、其read.99csw.com樂陶陶之時,忽聽一聲高呼:「聖旨到!」
謝尚政一時語塞:「之……」
毛雲龍望了一眼溫體仁,見溫體仁雙眉皺起,眼露凶光,他便憤然站起,翻臉變色:「吳麟征,你不要信口雌黃,你罵毛雲龍什麼都可以,但你不能扯上溫大人,他可是當朝首輔!」
「謝將軍大概更忘不掉自己怎麼成了溫體仁的義婿吧?」
「快起來!來,來,喝酒!」溫體仁親切地為吳麟征斟酒,「此次調查探訪,聽毛大人說,疏文都已寫好了,只需吳先生簽個字就行了。吳先生就在老夫這裏簽了吧?拿疏文來!」
溫體仁站在一邊,看看一動不動的吳麟征:「他改了口沒有?」
老夫人問毛雲龍:「老爺呢?怎麼這麼久還不出來?」
「什麼聖旨,這麼半天還研讀不完。快去請老爺!」老夫人發話。
「兵部侍郎陳新甲的親身所歷!直到決戰前夜,他還在中原前線。」崇禎將疏文遞給溫體仁,「這是他上奏的疏文,你自己去看吧!」
「朕就不信!」崇禎激動地站起身來,「一個如此移孝作忠,看重名節,與滿賊不共戴天的人,難道會不知廉恥,不忠不孝,貪生怕死,投降變節?」
溫體仁正在設宴款待調查歸來的毛雲龍等人。
「全撤了!」李過興奮地,「清兵入犯,祖象升戰死,洪承疇被崇禎召去拱衛京師去了!」
王承恩來到門外悄聲問宮女:「萬歲爺還沒休息吧?」
田貴妃嫵媚地側臉一笑:「臣妾不知當說不當說?」
溫體仁望著已頭冒虛汗的陳新甲,微微冷笑了一下之後,更以泰山壓頂之勢,步步進逼:「如像陳大人剛才所奏,他們早已料知此戰必敗必死,那你陳新甲何以又將一萬兵馬調走?你誣告老夫釜底抽薪,那請問陳大人,你在決戰前夜將這一萬兵馬調走,這究竟該算釜底抽薪呢,還是臨陣脫逃?」
「有何不敢?」溫體仁氣壯如牛,「老臣當奉陪到底!」
彪形大漢們衝上去,劈頭蓋腦又是一頓拳腳相加,直打得吳鱗征皮開肉綻……
崇禎笑了一下,繼而耐心解釋道:「南京遠離北疆,且有長江環護,外虜不易騷擾侵犯,為子孫萬年著想,定為留都,作為備急之用。」
溫體仁並個知道範景文的私查暗訪。其實,即使知道,溫體仁也會一口咬定,死硬到底的。故此他躬身上前奏道:「已經查明:吃花酒,焚身而死。」
「此人決非親身經歷、親眼所見。」
田貴妃點點頭:「臣妾想:太祖建國之初,定都南京,成祖遷都北京,可為什麼仍以南京為留都呢?」
暗察私訪歸來的范景文遞上疏文後,正端坐一旁靜靜地候著。
大凡從政的陰謀家,其實都是極好的演員。他在背後可能對你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對你食肉寢皮;可當他轉過身去,面對你時,卻可以立時滿面春風、喜笑顏開。溫體仁就極具這種表演才能,他雖然高居首輔,可今天對區區小吏吳麟征卻是頗為禮賢下士,只見他笑容可掬地舉杯言道:「此次調查探訪,冰天雪地,吳先生一路辛勞,今日溫某特備薄酒,代朝廷為吳先生洗塵、犒勞。」
可今天,當他又在陝西的總督府內,與妥娘對弈的時候,這位平時走起棋來舉步若飛之人,今天卻是一步一鬼、遲遲疑疑,手捏著棋子常常不知落往何處,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溫體仁氣得返身一把抓住毛雲龍:「你為什麼不早說?兩人同去查辦,一人不肯具簽,這疏文怎麼上送?廢物!」
誰知威顏震怒的崇禎,根本不聽她的解釋與分辯,而是將手中的湯碗一摔,猛地站起,厲聲斥責道:「大明祖宗有訓:後宮不得干預朝政!你竟如此蔑視祖制,該當何罪?」
溫體仁哪裡還敢言語,只是連連叩首:「老臣知罪!老臣知罪!」
「朕哪有什麼病?」崇禎接過葯碗嘆了口氣,「心病難治啊!朕傾其全力,宵衣旰食,寄厚望於此次中原決戰,期盼清除滿夷,大明得以中興,可誰知竟遭此慘敗!祖象升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說他英勇戰死,以身殉職,可溫體仁的報告說他投靠了清兵……朕胸中鬱悶啊!」
「陛下!」溫體仁顯得極為痛心,「老臣也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可如今人心不古,又不得不信啊!」
毛雲龍因系監察御史,又是這次奉旨察訪的頭目,所以他剛喝了一杯,便搖唇鼓舌地稟報道:「這次已徹底查訪清楚:祖象升確實已死,不過不是戰死沙場,而是在酒樓上摟著青樓妓|女飲酒作樂,觸犯天怒,酒樓失火,因酒醉如泥,不及逃命,焚身而亡!」
崇禎沒好氣地說:「讓他去御書房等候!」
家人不知如何地呆愣在那裡……
王承恩手持聖書快步走進:「溫大人六十華誕,萬歲爺特賜書祝賀,萬歲爺有旨:請溫大人獨自展讀。」
「哼!」溫體仁再也忍不住了,他惱怒地站起,狠狠地將一隻酒杯摔在地上,然後憤然離去。
溫體仁幾句動情的表演,使自己得以免去了死罪,他連忙跪地叩首:「謝皇上不殺之恩!」
一打手連連搖頭:「都兩天兩夜了,死活不改口。」
「這……」陳新甲一時語塞。
人群中又甩過一句:「那不是夢嘛!」
「天國?」溫體仁冷笑一聲,轉過身去,命令道,「既如此,就讓他們天國相會去吧!」
崇禎上前親切扶起范景文:「朕誠謝先生查明真相!」說著一聲吩咐,「傳旨:溫體仁,令其即刻進宮!」
毛雲龍一愣,關心地:「溫大人真有病在身?」
啟祥宮是所廢置的冷宮,是專門用來處置有罪犯錯的嬪妃。宮中的妃嬪們平時華服美飾、前呼後擁,但要一旦失勢、打入冷宮,其滋味連常人罪犯也不如。因為宮中的太監侍女們都是勢利眼的,平時你有權勢他們屈膝奉迎,但一旦你丟失了權勢,他們不僅對你睬也不睬,而且還冷眼相待、惡語相加。故此這冷宮啟祥殿,夏天時蚊蟲肆虐,冬天則滿地冰霜,加上長期無人居住,寂寞荒涼,雖亦名為宮殿,實則某種程度上連普通監獄也不如。
「這個仗沒法打了!」劉宗敏長嘆了一聲,衝著李自成說:「大哥!咱弟兄只剩下三十幾個了!咱們突圍走吧!」
溫體仁卻不肯如此甘休,他惡狠狠地說:「那就再打!」
老夫人擦去眼淚:「遺囑?寫些什麼?」
「溫愛卿!」崇禎叫住起身欲去的溫體仁,「準備派何人去啊?」
「別新(心)知舊知了!」柳如是手指著周延儒,「如真有心知,乾脆變成知心,娶了我們的容妹妹!」
毛雲龍望著這木頭一樣的死人,一揮手:「不要了,下去吧!」
傍晚,在田貴妃所居的承乾宮內,崇九_九_藏_書禎正頭扎黃緞帶,病體懨懨地倚靠在床榻上。
毛雲龍帶著隨從,抬著禮箱,高興地大步跨入:「溫大人六十大壽,怎麼連我也不言語一聲?」
「說!毛雲龍在決戰之前偷偷摸摸到南京找你,幹什麼來了?」周延儒如劈雷貫頂,聲色俱厲。
「不不!」吳麟征乃一介窮吏,何嘗見過這般昂貴的禮物,況且與溫體仁從無交往,怎敢收此重禮。他連聲推脫:「如此貴重之物,下官斷不敢收受!」
吳麟征慌忙起身,謙恭地說:「為朝廷效力,小臣何敢言勞?」
范景文眼望聖上如此痛心疾首,心中大為不忍:「陛下!……」
書房外面的廳堂內,午夜壽宴已一切就緒,溫府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齊聚在壽宴的桌旁。碩大的壽桃格外耀眼。
「怎麼沒有?」劉宗敏是個樂天派,立即回道,「昨晚我做夢,說天下不絕李自成!」
「抱歉!抱歉!」溫體仁拱手致意,「多事之秋,還是不張揚得好!老夫向皇上告病還鄉,怎能再興師動眾慶賀生日哩!」
「此話怎講?」錢牧齋一時沒有轉過彎來,「謝尚政可是個有名的鐵公雞哇!」
「別裝糊塗了!」周延儒訕笑著一語道破,「皇上敕旨,將軍統兵十萬,北上抗擊多爾袞,你竟敢欺君罔上,抗旨不從,敢問謝將軍,你有幾個腦袋?」
已經上床的崇禎在內聽到:「是王承恩吧?什麼事?進來!」
溫體仁笑笑:「也好。從今日起,咱們就以師生之誼相處吧!」
不知誰插了一句:「還有來日嗎?」
洪承疇是名風流儒將,江山美人,無所不好。現今終於如願以償地迎娶了蘭心蕙質、心高氣傲的花魁妥娘,興奮得他幾近樂不思蜀。這些天來,也是戰事順利,李自成拋戈棄甲、一敗如水,被圍困在孤山之中,已成瓮中之鱉。故此他一直沉浸在與妥娘的詩畫唱和、琴棋娛樂之中。
「臣妾看皇上國事勞心,日見憔悴,親手烹調饌食,做了兩樣可口小菜。」田貴妃說著打開食盒,拿起象牙筷夾了一口菜餵給崇禎,「敬請皇上品嘗。」
「沒有沒有!」毛雲龍手指隨從抬著的壽禮,「這是卑職一點心意,恭祝溫大人華誕壽喜!健康長壽!」
一方素帕寄心知;
田貴妃淚流滿面地苦苦哀求:「皇上!皇上!……」
柳如是拉過婉容的手,模仿著周延儒的聲調:「容妹妹能甘心下嫁賦閑下野之士嗎?」
隨著八音齊奏,雅韻鏗鏘,溫體仁端坐在太師椅上,接受妻妾子孫們的輪番叩拜。
溫體仁這時又轉身從內室走出來,抬手制止了打手們的施暴,然後走到吳麟征面前,遞上紙筆「這是何苦呢?不就是簽個字嗎?給!」
「這都是他遇敵退怯,不敢迎戰所致!」毛雲龍說著遞過一紙疏文,「上報朝廷的奏疏已經詳實記錄,請溫大人過目。」
屋后的彪形大漢彷彿聽得號令一樣隨即如箭穿出,不由分說地上前就將吳麟征按倒,並皮鞭棍棒相加地施以一頓毒打,吳麟征頓時口鼻鮮血橫流。
溫體仁斥罵道:「混帳東西!怎麼是老夫沒氣了!」
「你是說,他聽到了溫體仁被彈劾的風聲,轉而來改投你這新主子?」錢牧齋得意地笑著:「不過,對此人可要警惕,他專會在關健時刻出賣人!」
錢牧齋系當朝公認的文章魁首,由他來寫彈劾疏文,周延儒自然放心。但周延儒熟諳官場,不像錢牧齋那樣書卷氣,他知道僅僅靠疏文是難以徹底扳倒這樹大根深的溫體仁的。所以他貼近錢牧齋,近乎耳語似的低聲說道:「要扳倒溫體仁,還得交結內侍,打通關節,周田兩家老皇親,皇上身邊的太監都得打點,費銀至少得十萬兩。」
「吳麟征果真暴病身亡,老臣不敢欺瞞皇上!」溫體仁言之鑿鑿,不容置疑。
周延儒知道朝政大事是不得隨意亂說、開不得玩笑的!所以他厲色訓斥:「一派胡言!胡說什麼?」
曹化淳帶著兩名宮女聞聲走了出來。
崇禎一愣,接著警覺地抬起了目光,此刻他的目光已由柔和而變為犀利:「你……說什麼?」
溫體仁見一場風雨已過,自己重得皇上的寵信,心中一喜,連忙躬身致禮:「臣領旨!」
王承恩高聲傳旨:「帶人上殿!」
可毛雲龍沉吟了許久也未開言,因為他怎麼也未曾想到,溫體仁這個一生都鉤心鬥角、爾虞我詐、極盡爭權奪勢之能事的人,臨終的遺囑竟然是這麼八個字:「子子孫孫,永勿為官!」
溫體仁兩目如錐,盯視著陳新甲:「祖象升捐軀沙場為陳大人親眼目睹?」
「首輔大人強詞奪理,顛倒黑白!」陳新甲本來是振振有理的彈劾,如今反遭溫體仁劈頭蓋腦的轟炸,他心中惱火,故也不甘示弱地反擊道,「下官也請問溫大人,祖象升投降清軍,引領滿賊南下,難道是溫大人親眼所見,親眼目睹?」
「只是,這篇疏文,吳麟征他不肯具名簽署。」毛雲龍望著興緻勃勃的溫體仁喃喃地加了一句。
「還進個屁宮!」一向不罵粗話的溫體仁氣咻咻地一屁股坐了下來。
范景文接過疏文讀著讀著不由心顫手抖,他氣憤地說道:「這肯定是栽贓陷害!祖象升從不近女色,怎麼可能畏敵拒戰,與青樓女子吃花酒?」
「你說什麼?」李自成一時還不敢相信,他一把抓住李岩,「洪剃頭的兵撤了?」
「你站起身來,上前仔細看看!」崇禎厲聲訓道。
「可還有另一種說法。」崇禎拿起龍案上的另一篇疏文,「說是祖象升處處受人掣肘,號稱總督天下兵馬,實則麾下只有兩萬,最後僅以五千人馬迎戰多爾袞十萬大軍,血濺麻衣,捐軀沙場。」
「吳鱗征?」溫體仁初時不由驚愣了一下,但旋即便鎮定了下來,「他,突然暴病身亡。」
「朕手詔先生秘密進宮,系有要事商議。」崇禎說著遞過一紙疏文,「請范愛卿先看看這篇奇文。」
「佟管家!」周延儒見一向沉穩的佟管家如此風風火火,不免心生疑惑,心想自己剛剛納妾,他怎麼可能知道呢?「沒頭沒腦的,你恭喜什麼?」
「噢?」崇禎嘴上掛著冷笑,補了一句,「果真?」
「話不能這麼講!」吳麟征放下酒杯,凜然正色地,「做人要講公理良心。對活人如此,對死人更應如此,決不能因區區小利而顛倒黑白、喪盡天良!」
溫體仁接過疏文一閱,不由誇獎道:「很好!這回讓皇上看看祖象升到底是什麼東西!畏敵如虎,臨陣脫逃,拒戰之罪當應剝奪世代庇蔭,株連九族!」說著,興奮得不待吃完,便站起身來一聲吩咐,「備轎!待老夫即刻呈送皇上!」
崇禎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九九藏書問:「溫體仁,你還有何話說?」
「干!」眾人因皆是溫體仁的黨羽親信,故他們既不客套也不相讓,操起酒懷一碰,便仰首痛飲起來。
人們取下賜書,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六十華誕日,一死謝天下。」一見皇上的聖書原來是賜死,眾人頓時有如天塌地陷一樣哭聲一片。
田貴妃大約是在崇禎面前嬌寵慣了,她根本沒有發覺崇禎的神情變化,而是繼續說道:「皇上!遷都南京吧!」
一時眾人皆啞然。
「這……沒有沒有!」
溫體仁愣了一下,心想五千人馬已全部陣亡,怎麼可能有親身經歷之人呢!故他略略沉吟一下之後,依舊以不容質疑的語調反問道:「敢問陛下,這是誰說的?」
田貴妃因自恃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加上容顏姣美,深得崇禎的寵愛,她見崇禎拉下臉來,雖然愣了一下,但仍想恃嬌分辯:「陛下!臣妾……」
家人正欲離去,溫體仁突然叫住:「回來!就用此轎去接吳麟征,老夫設宴款待!」
「萬歲爺!據奴才所知,溫大人今日六十大壽,正在慶賀華誕壽辰。」
陳新甲不待溫體仁說完,便搶言道:「啟奏聖上,臣提議吏部都給事中吳麟征前去,此人為官正派廉潔,剛直不阿,可承辦此事。」
「那好!」崇禎冷笑了一聲,「朕讓你見一個人!帶人上殿!」
「出頭之日到了!」李自成激奮地躍上高處,摘下頭上的斗笠,用力地一揮,「我敢說,咱兄弟們出山,義旗一舉,不消幾日就又會變成幾千幾萬幾十萬的義軍!」
「那我們只有在這兒等死啦?就這幾個兄弟,撐死也只能再挺兩天!」劉宗敏是個直腸子粗漢,如今被困守在窮山僻壤之中,無吃無喝,坐以待斃,他就像老虎被捆住腿腳,關在籠子里等死一樣,有勁無處使,有氣也無處出,只能這樣沖李自成發著牢騷。
「果真如此?」崇禎不經意地又問了一句。
崇禎邊品嘗菜肴邊目視田貴妃:「愛妃思慮頗多啊!什麼事?」
崇禎蹙起眉頭,久久沒有言語。看得出,他心中已是明顯的不悅。
崇禎躺在龍床上:「念!」
溫府過生日,歷來都是徹夜不眠、通宵達旦。臨近子夜,正是慶賀歡樂的高潮。
溫體仁斬釘截鐵:「臣奉公盡職,派人詳查,無欺無隱。」
「能吃能睡,」溫體仁拍著滾圓的肚子,「你看像是有病之人嗎?」
毛雲龍聞言連忙拿過筆墨疏文,放到吳麟征面前。
「為什麼?」
崇禎臉色鐵青說:「還有什麼?」
「這麼說,倒是清朝的辮子兵幫了我們的忙!」劉宗敏是個喜形於色之人,他頓時哈哈大笑起來,「我剛才說什麼來著,老天不絕李自成,咱大哥就是福大命大,總會逢凶化吉,絕處逢生!」
「欺君罔上,當是死罪。老臣不敢!」
「高祖皇帝思慮得多麼深遠啊!」田貴妃欽敬地讚歎一聲后,接著喟然說道:「如今夷賊屢犯京師,國門數度戒嚴,戰亂日煩,國事日非,京城百姓人心惶惶,臣妾和皇兒們驚恐不安,皇上也苦心勞神。江南明媚,何不將京師遷往留都南京呢?」
待到崇禎回到御書房后,他一見溫體仁,便「啪」的一聲,將一紙疏文狠狠拍在龍案上!
溫體仁見狀,更加氣勢逼人:「祖象升血濺麻衣為陳大人親眼所見?」
「毛雲龍?」謝尚政又是一震。
「唉!」洪承疇索性放下棋子,長嘆了一聲,「自祖象升戰死沙場,大概調我入衛京師的聖旨不日就到了!」
一個肥頭大耳、大腹便便的官員邊吃邊補充道:「酒樓我等皆去實地察訪,不少人言稱親眼目睹祖象升被燒焦的屍體。」
謝尚政惶駭不已:「末將怎敢……」
「過生日?」崇禎嘴上露出一絲冷笑,「好哇,六十華誕!朕也得表示祝賀啊!」
柳如是坐在一旁,拍著手嘻嘻說道:「容姑娘彈得入神,唱得入情,聽聽!橫也思來豎也思,這般心思啥人知?」說著朝周延儒睥睨一眼,「這般心思當然是周公延儒所知了!」
錢牧齋見柳如是哄鬧,便也隨即附和:「如是一語道破,容姑娘的心思,唯有延儒兄所知啰!延儒兄,你說呢?」
「怕是不行了!」打手摸試吳麟征的鼻息,不由失色驚呼:「沒氣了!溫大人,沒氣了!」
這般心思啥人知!
「愛卿所言極是!」崇禎連連點頭,噙著動情的淚水:「決戰未成,先失主帥!國失棟樑,軍失良將,朕心中哀痛非常啊!」
老夫人走過去,將門一推,只見她「啊」地驚叫了一聲,又退了出來。
待他鎮定下來,重又走到書案前時,他不由得緊攥起拳頭,狠狠地砸在了賜書上!
崇禎亦憂慮忡忡地:「朕也甚為懷疑。王公公曾跟朕說過,祖象升在熙春院麻衣拒宴之事。就連京都熙春院,祖象升都能拒絕溫體仁,不吃花酒,怎會跑到定州那彈丸之地與青樓女子吃花酒呢?」
明太祖朱元璋鑒於前朝滅亡的教訓,在建國之初便對內廷立下兩道戒令,一為太監不得干政,第二就是後宮也不得干預朝政。今見田貴妃竟敢如此放肆、侈言遷都之大事,崇禎便立時倏地變臉,聲色俱厲地訓斥:「這是你當說的話嗎?」
眾人一聽有遺囑,也立時剎住了哭聲,摒聲靜氣地等待。
毛雲龍:「正在書房研讀聖旨。」
溫體仁威顏厲色,咄咄逼人!這似乎已不再是什麼御前廷辯,而成了老奸巨滑的溫體仁對稚嫩陳新甲的審判。
「我的父母均已不在,你的老母即是我的老母。」溫體仁說得極為誠懇,「老夫平生最看重像吳先生這種有才學、知禮義、懂孝道之人。今日得見先生,實是相見恨晚啊!老夫很想與先生結為忘年之交,不知吳先生可否降尊屈就?」
這天,一清早起來,上上下下便開始忙碌起來。鞭炮齊鳴、賀壽聲喧,一個巨大的「壽」字貼在中堂的正中央,庭院廳堂張燈結綵,一派喜慶氣氛。
「陳新甲送來溫體仁存心破壞中原決戰的又一罪證。」王承恩說著將溫體仁寫給謝尚政的密旨呈上。
二人會心地笑了起來。
溫體仁無是陡地一驚,但他旋即便鎮定了下來,斷然否認:「這,這決不可能,乃一派胡說!」
婉容畢竟是風月場中的人物,她雖面帶羞澀,倒也大方:「東林黨魁,復社座師,妾身高攀下上啊!」
王承恩進內稟報:「萬歲爺,溫體仁已奉旨進宮。」
「若是本人親歷呢?」崇禎盯視著他,目光如炬。
溫體仁滿臉堆笑地揣起酒杯:「數九寒冬,各位頂風冒雪,實地察訪,一路辛苦,勞苦功高哇!老夫略備薄酌,一則慰勞,二則感謝!來,干!」
待陳新甲奉旨來到御書房read•99csw•com后,崇禎端坐龍椅上,仔細傾聽著溫體仁和陳新甲的爭辯。
南京,秦淮河邊,一艘畫舫蕩漾在秦淮河上。
御書房內,崇禎正在氣憤地翻閱一道疏文。
正說之間,船靠碼頭,只見周府佟管家急急忙忙地跳上船來,一路高呼:「老爺!老爺!恭喜了!」說著倒身跪拜。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又道:「萬歲爺,還有……」
毛雲龍絕望似的發出一聲嘆息:「我早就說過,吳麟征這個窮骨頭死硬得很,他認準了死理,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會改口!」
溫體仁站起身來,前行幾步,突然大驚失色、連連後退,驚駭地說:「你,你……?」
廳堂內,崇禎親筆題贈的「純忠亮節」的橫匾高懸正中,下面是一個金色輝煌的巨大的「壽」字,而「壽」字的兩旁,則是金爐香靄,蘭菊芬芳,蒼松翠柏,象徵長壽。
今知錢牧老與柳如是夫婦有意撮合,又見馬婉容盛裝打扮並特意演唱《這般心思啥人知》,既然馬婉容有意,周延儒豈會寡情?他目視婉容一眼,坦然承認:「那倒是!那倒是!唯有我心知嘛!」
這葯是田貴妃親自煎熬的,崇禎不忍辜負了她的苦心,便接過碗來,將湯藥一口氣喝了下去。
崇禎說:「溫愛卿,請你抬頭看看此為何人?」
曹化淳上前一步說:「貴妃娘娘,請往啟祥宮吧!」
溫體仁正欲言分辯,崇禎揮手打斷了他:「就派他們二人,共同查辦此事吧!」
傷勢尚未痊癒、一直躲在偏殿的吳麟征,被范景文攙扶著緩步走進,走路時仍是一瘸一拐。
「事既已如此,還是皇上的龍體要緊!」田貴妃在一旁哄著,「皇上服過香茶,好好睡一覺就會安好了!」
溫體仁:「臣擬請毛雲龍前往,他官拜監察御史,責無旁貸,理應督辦此事。」
陳新甲:「祖總督命我率兵駐守昌平,守衛陵寢。」
深夜,溫體仁家的刑房內,「嘩」的一聲,一桶冷水澆向被打得昏死過去的吳麟征。
小孫子們首先等得不耐煩起來:「爺爺呢?我都餓了,該吃了吧?」
田貴妃性情爽朗,加上一直深得崇禎的寵愛,故她遠不像周皇后和袁妃那樣嚴肅和矜持。今見皇上情緒好轉,於是便一臉嬌媚地問道:「皇上,味道如何?」
崇禎閱畢合卷,只見封面上赫赫寫著:《溫體仁陷害忠良疏》。崇禎淚水盈盈,閉目一聲長嘆:「朕萬萬沒有想到,溫體仁竟如此循私枉法,殘忍刁毒!是朕不德不明,誤用姦邪,得奸害賢啊!」
眾人擁過來,只見溫體仁已高高地懸挂在房樑上,胸前貼著崇禎最後給他的那道賜書。
打手慌忙改口:「奴才混帳!不是溫大人沒氣,是臭屎橛子吳麟征沒氣了!」
「愛妃親手烹飪,美不可言!美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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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賊溫體仁末日已到!」佟管家遞出一封信,「這是陳新甲陳大人給恩師的信,溫體仁裁贓陷害祖象升,皇上龍顏大怒,已經敕旨查辦!朝中官員紛紛彈劾溫體仁,呼籲我家老爺再度出山!」
「論罪當死!」溫體仁說著抬起頭來,一副乞求的目光:「老臣死不足惜,只是身為三朝老臣,未能看到戰亂平息,難以瞑目啊!」
偏偏這時,家人走進報告:「大人,轎子已然備好!請大人進宮…」
王承恩手拿塘報快步走進:「萬歲爺!陝西快傳塘報……」
吳麟征抬眼望著溫體仁,他已經一切都明白了,他目光鋒利地直視著溫體仁,輕蔑地一笑:「我吳麟征職低官卑,但決不做欺天昧法,泯滅良心之事!把忠臣誣為姦邪,把疆場殉國誣為貪生怕死……天理不公,良心何在?將來有何顏面見祖將軍英靈于天國……」
「謝陛下!」范景文起身致謝。
「大人,這可牽涉一個人的名譽啊!祖將軍磊落一生、以身殉國,我們不能往英靈身上潑髒水呀!」吳麟征依然認真說道。
「你是甘心做溫體仁的殉葬,還是將功折罪?如你交出溫體仁的密旨,我可保你不死!」
「陛下!」溫體仁死豬不怕開水燙,跨步上前躬身致禮,「此篇疏文憑空胡亂編造,無端攻擊老臣,臣求請陛下朝堂做主,還老臣清白之名!」
祟禎看著田貴妃那哀苦的面容,想起剛才田貴妃親手熬藥、烹菜的款意溫情,心中也湧起一陣痛楚,但他雖噙著淚水,依然硬起心腸:「祖宗法不可循私!走!快走吧!」
「陛下!」溫體仁振振有詞,「適才聽新甲所言,老臣方知:人言風傳祖象升捐軀沙場何其謬矣!」他轉臉對陳新甲發難,「南京十萬大軍正在調集運籌之中,怎麼能說祖總督麾下只有五千人馬?新甲也在祖象升麾下,請問:你那一萬人馬到哪裡去了?」
吳麟征操起拐杖,怒指著溫體仁:「你以為我早已是葬身荒郊的野鬼了!可老天有眼,巧遇范大人將我救活。來做你欺君罔上,陷害忠良的人證!」
突然,山後傳來呼叫:「叔叔!大哥!」
人們紛紛站起,走向關閉的書房。人們以各自不同的身份呼叫:「父親大人!」「爺爺!爺爺!」「老壽星!」「溫大人!」「老爺!」……呼叫半天,裏面硬是不應。
姿容俏麗的馬婉容坐在船尾,懷抱琵琶,撥動琴弦,正吟唱著蘇州彈詞:
毛雲龍走近幾近昏厥的夫人:「老夫人,溫大人寫有遺囑。」
田貴妃又端來一杯清水呈上,崇禎接過含水漱口。
崇禎理都未理,背身揮手:「打入冷宮!」
田貴妃端著湯藥遞給崇禎:「皇上,趁熱將香茶服了吧!」
謝尚政連忙表示:「那卑職出五股!」
「這怎麼敢?」吳麟征連忙起立,惶恐地說道:「下官區區小吏,而大人高居首輔,怎敢與大人平起平坐!大人如有什麼事,敬請吩咐,結拜斷然不敢,今後能讓晚輩執學生之禮,就是下官高攀之榮幸了!」
溫體仁進到書房,關好房門,恭敬地將崇禎賜書置放在書案上。焚香洗手,又整飭了一番衣冠、三拜之後,方鄭重地走到書案前,緩緩地將聖書展開。這一看,只嚇得他骨顫肉驚、魂飛天外,接連向後倒退了幾步!
崇禎微笑著盯視溫體仁:「你可敢與陳新甲當面澄清?」
謝尚政被洞穿肺腑,心膽俱裂,口中喃喃說道:「我……我交。」
當晚的乾清宮。崇禎是位勤政的皇帝,他不近聲色,憂動惕勵,殫心治理。他為自己規定,當日的奏章一定要當日批閱完畢,案無留牘,為此他就常常雞鳴而起,夜分不寐。近來,因戰亂頻仍,以致他便常常睡在乾清宮內,極少去皇后與嬪妃們的寢宮。
「學生謝首輔大人!」吳麟征跪拜。
「諒你也不敢!可你得到溫體仁的旨意就敢抗拒九*九*藏*書皇命,逆忤君上!」周延儒兩目如錐,逼視著謝尚政,「你說,溫體仁究竟給你下了什麼旨意?」
「對呀!」溫體仁得意一笑,「陳大人既駐守昌平,守衛陵寢,又怎知祖象升被逼無奈,迎戰清軍?」
「突圍?往哪兒突圍?」李自成絕望地搖了搖頭,說話已是有氣無力,「洪承疇已團團圍住,突圍無異於送死!」
「但說無妨。」崇禎憐愛地看著田貴妃,「國事煩勞,朕與愛妃難得坐敘,有什麼儘管說吧!」
「行了!」崇禎見兩人誰都未能說清子午卯寅,便生氣地打斷了他們,「儘是虛詞飛語,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祖象升為我大明第一良將,是朕親自拜請的大總督,至今竟然是死是活都搞不清楚,是可忍,孰不可忍?」說著吩咐溫體仁,「溫愛卿你身為首輔,立即挑選正直奉公之官,實地查明,如實稟報!」
「若是愛卿欺瞞了朕呢?」
當夜的御書房內,崇禎親切扶起跪伏在地的范景文:「范先生快快請起!賜座!」
崇禎對於溫體仁的欺君罔上、陷害忠良,以致中原慘敗,本是氣得咬牙切齒,待溫體仁未來之時,他原本是欲凌遲處斬的,但聽了溫體仁這一席話后,不由得心中一動!他眼望著溫體仁那根根白髮和那雙乞求的雙眼,他油然生出了幾許憐憫。回想起溫體仁辦事的老辣與果斷、溫體仁對自己的耿耿忠心,他悄悄地收起了凌遲處斬的牒文,而是將手一揮:「朕念你三朝元老,多有辛勞,寬大慈悲為懷,將你削職還鄉,頤養天年去吧!」
「這……?」吳麟征望望溫體仁,又望望毛雲龍,兩人的臉色均已鐵青,可他仍不改口,「祖將軍死得驚天地,泣鬼神,人神共鑒,我吳某不敢欺天,不敢玷污祖將軍在天之靈!」
「我們這次要的,就是他的出賣!」
「好!好!」溫體仁喜笑顏開道,「祖象升怎會有如此下場呢?」
宛如聽到一聲霹靂,溫體仁剛欲邁出的腳步立時停止了:「為什麼?」
錢牧齋和周延儒可謂是同命相憐。當年,他也是因為溫體仁而被貶下野的。不過他不是像周延儒那樣爭奪首輔相位,只是因有礙溫體仁的提升入閣,便借一次所謂科場舞弊之由,將錢牧齋踢出官場,自此便一直居家賦閑。所以,錢牧齋對溫體仁的痛恨,絲毫不亞於周延儒。他隨同周延儒來到周家府邸后,剛一進門,他就高聲吼道:「這次非把老賊彈劾下來不可!」錢牧齋帶著強烈的報復心理,氣勢洶洶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輪到我錢某人收拾他了!」隨即自告奮勇,「彈劾疏文由老夫撰寫,定罵他個狗血噴頭!」
妥娘是何等機敏的角色,丈夫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看在眼裡:「官人今天是怎麼了?屢屢錯投棋子,心不在焉啊!」
「哦?」溫體仁沭然一驚。
錢牧齋走近佟管家:「有何變故?」
「他堅持祖象升是戰死沙場,為國捐軀。」
削職罷官、歸家賦閑的溫體仁,未及幾日,便迎來了他的六十整壽。為了討老爺子的歡喜、掃除晦氣,準備在自家內好好慶賀一番。幾位妻妾,加上子侄、兒孫、兒媳,這三代百口的大家族,也可謂金玉滿堂。
「行了!」柳如是高興得一躍而起,她挽起錢牧齋的手臂,走到周延儒和婉容跟前,「我和牧公做大媒,明天就送你們高高興興入洞房,歡歡喜喜上牙床!」
「這不僅是對祖象升的不仁不義,也是對朕的不忠不信!」
周延儒收起笑臉,冽然變色:「當初將軍並沒有殺身之禍,可今天將軍執迷不悟,不知安危,刀架脖頸卻自視不見!」
妥娘未曾深思:「這有何不好,我們又可以回京都了!」
謝尚政驚恐地說:「旨意?」
「臣領旨行命!」
周延儒這位昔日道貌岸然的首輔大臣,自從下野賦閑,免去官場牘勞之後,宛如換了個人一樣,他一改過去的謹言慎行,變得放浪形骸,倜儻不羈。每日與錢牧齋及這些秦淮姐妹一道,傍花隨柳地撫琴弄瑟,寄情山水,倒也落得個悠閑自在,其樂融融。尤其是與昔日的這位相好馬婉容重續前緣,更讓他銷魂心醉。馬婉容論才學雖不抵柳如是,可其姿容風韻卻勝上一籌,她長身玉立、綽約婀娜,加上她性情開放,故嬉笑怒罵、一顰一笑,都風流旖旎。周延儒尤其愛聽她的蘇州評彈,錚錚琴韻、配之以馬婉容那東吳軟語,周延儒往往聽得如醉如痴。
正巧,這時家僕在房外稟報:「老爺!兵部侍郎謝尚政謝大人前來拜會老爺,正在客廳等候。」
「北京傷風,南京就得打噴嚏!怕是聞到什麼風聲了吧?」
溫體仁連忙跪地,把頭扎到兩腿之間,再不敢言語。心想自己明明親眼所見他被打死,被拋到荒郊野外,怎麼竟又活了過來呢?溫體仁哪裡知道,這是老天有眼,拋屍的打手們正欲掩埋之時,偏巧范景文微服私訪從那裡經過,打手們見有人來,慌忙離去,范景文因此而救起了幸有一絲尚存的吳麟征。
「皇上再嘗嘗這道菜。」田貴妃滿面笑容地,接著又夾了口菜餵給崇禎之後,突然停頓了一下,「臣妄在……琢磨一件事,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謝尚政心驚意駭,只見他雙腿一軟,「撲」地跪下。
心知接了顛倒看,
周延儒雙眉一聳,兩目圓睜,其犀利的目光彷彿兩把利劍一樣直插謝尚政的心底。
「謝皇上隆恩!」溫體仁更為高興地接過賜書,躬身向書房走去。
「你以為朕寵愛你……就可狂言妄語,放肆胡言了嗎?」崇禎直氣得臉色發紫,渾身抖顫,「列祖列宗的陵寢全在北京,若是聽你巧言鼓動遷都,豈不讓朕背逆祖宗,成為逃命天子而遺臭天下嗎?」說著朝著被掀翻在地的食盒猛踏了一腳,發狠道:「來人!將這賤人打入冷宮!」
錢牧齋一聽提錢,立時皺起了眉頭:「我等均是讀書下野之人,上哪兒找這十萬兩呢?」
毛雲龍見吳麟征死硬如此,便借倒酒的機會,走了過來:「吳老弟,你怎麼不明白溫大人的心思?何苦為一個死人,而得罪當今首輔,你的恩師溫大人呢?」
「不!」吳麟征放下毛筆,一臉嚴肅地說道,「溫師,您可能有所不知。此次探訪,無論兵民,都極力讚頌祖將軍死得慷慨悲壯,他以帶病之身與清兵拼力搏殺,身中四箭三刀,血染麻衣,最後在敵軍重重包圍之中拔出尚方寶劍壯烈殉國,所在庄民均自發地設壇祭靈,跪拜哀悼……似這般頂天立地的民族英雄,溫大人,您說我們怎能誣他買醉青樓,焚身而亡呢?」
李自成這次不僅沒有打斷他,相反還跟著他一道咬牙切齒地說:「來日如抓到高傑,定將他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