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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奸佞誤國溫體仁 第二十章 庄妃誘降

第三部 奸佞誤國溫體仁

第二十章 庄妃誘降

「誰?」洪承疇轉過身來,進來的原來是清兵。
洪承疇也眼含熱淚,高聲叫著,與他們拱手拜別:「丘大人、曹將軍再見!各位將士再見!九泉之下,再為明臣!」
只聽侍衛高聲唱叫:「請洪大人登車!」
「天哪!」洪承疇手捧著崇禎的密詔,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出賣我的不是謝尚政,而是萬歲爺呀!」
「他也是急切想見洪將軍,只是這裏的規矩,是不能召外人進來的。將軍真箇要和管家見面嗎?」
路中,車越走越快。洪承疇疑惑地問侍衛:「我只要到大營去看俘虜,怎麼還見不到?」
當夜,松山城外,一支火把在來回搖動。
第二天,大清國殿內,皇太極正在燈下,批閱奏章。
長平公主又一跪拜:「謝父皇、母后!」
庄妃莞爾笑道:「這是禮遇鄰邦大臣的規例,到了那裡,你自然會知道的。」
「什麼?妥娘生的是兒子?」洪承疇心頭一震,他一把抓住已走到床邊的庄妃,眼中閃射出多日來少有的激動。庄妃一任洪承疇抓著自己,好像不曾知覺一樣,並不躲閃,而是輕聲反問:「戰俘營中,有一位叫洪升的人,洪將軍可認識?」
洪承疇望了他們一眼,正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還禮時,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在侍衛引領下,進了盤龍門,裏面是一所大殿,殿額上寫著「天運」兩個大字,大清國的親王貝勒,站立甬道兩旁,其中有多爾袞、豪格等著名人物,多爾袞跨前一步,唱了聲:「歡迎洪將軍!」那位抓捕他的,皇太極的大公子豪格也隨之上前施禮:「歡迎洪大人!」
只聽門外差役們一陣高聲唱道:「給大學士請安,大學士吉祥!」隨著門上鎖嘩啦啦的聲響,門被拉開,文質彬彬的範文程赫然走進。洪承疇聽到上述的一切,不僅仍躺在床上,還故意閉上眼睛,彷彿無人進來一樣,不屑一顧。
洪承疇對範文程同樣瞭若指掌,知他是宋代名相范仲淹之後,今為皇太極帳前最受寵信的漢臣。當他聽到「範文程」三個字時,睜開眼睛看了一下,但聽完他的敘說,也只是用鼻子「哼」了一聲。
庄妃依然是滿臉笑意、鶯聲呢呢說:「洪將軍不相信崇禎會派人來議和,是不是把崇禎寫來的密旨給他看看?」
此時,被崇禎認為已經死去的洪承疇,正被關押在清國的三官廟外。這裏地處僻靜,房舍寬大。
故此洪承疇對議和一事,斷然斥之為「胡說」!
範文程對此並不在意,他拉過椅子坐在洪承疇的床前:「亨九兄,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方得一見,實乃三生有幸。」
洪承疇頓時瞪起了雙眼,怒氣沖沖說:「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叫起本帥的字來了,本帥的字也是爾等無名小輩叫得的嗎?」
行宮門前高高的台階上,整整齊齊地站著兩排漢族大員,他們都是明朝降臣,一見洪承疇到來,齊聲高唱:「歡迎洪大人!」
豪格一揮手,清兵上前,強行拉走了丘民仰、曹變蛟等,這些慷慨赴義的將士邊走邊回頭,眼望著洪承疇,依依不捨。
洪承疇對他睬也不睬,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洪承疇沒有混在戰俘的行列中,而是被用單獨的車輦押送著,他迎著風雪,昂首挺立,更顯出他的大義凜然,視死如歸。
「為什麼會中反間計,不恰好說明崇禎不信任手握重兵的戰將嗎?不恰好說明崇禎不是明主嗎?為這樣的皇帝效忠殉死,值得嗎?」
福臨的額娘,即是清朝大名鼎鼎的庄妃。
「我不怕死。為大明而死,死得其所。」
「正是……萬歲爺的……親筆。」
「他已經來過許多次了。」
洪承疇之所以如此驚詫、如此斥責庄妃胡說,是因為他自身就親歷過幾次議和風波。當朝的崇禎皇帝一向視大明為天國,而視清朝為邊陲夷邦,決不允許屈天國之尊,而和滿夷議和!本朝自袁崇煥之後,幾次提及議和的,無論是封疆大吏、還是王公親貴,幾乎一律都被嚴刑處斬,試想怎還會有人冒犯皇威、越此雷池呢!
「難道將軍真的沒有一點牽挂嗎?聽說洪將軍有年過花甲的老母,風燭殘年,你走之後,誰來孝養她老人家?將軍是名聞天下的孝子,你想過白髮親娘倚門望兒歸的情景嗎?」
洪承疇跨上丹墀,只聽殿門的銀簾響處,已高高捲起。大殿正中,露出金漆紫泥的龍案,四邊金龍抱柱,兩側排列著十六名內侍。
茫茫曠野,白雪皚皚。
三宮廟外,旌旗儀仗,一對對地整齊排列著。
豪格響亮地自報家門,見洪承疇毫無反應,於是揮一揮手:「洪大人,那就委屈了!」
洪承疇不待他說完,便厲聲打斷地:「範文程!我也知道一句古語,叫一臣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我寧可與大明同亡,也決不與大清同在!」
「那是中了你們的反間計。」
這時,太監王承恩匆匆跑來:「萬歲爺,兵部陳尚書請旨,問對松山殉國官員的撫恤祭祀之事,尤其是對薊遼總督洪承疇,該如何褒揚,請示下。」
洪承疇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叫馬紹愉的人,是兵部主事,前些時被加職方郎中的。
遼女莎茹蘭因系女https://read.99csw.com諜出身,長年混跡漢人之中,對漢人習俗頗為了解。故又繼之進言:「那……是否請範文程大學士來跟他談談?他們都是讀書人,又都是漢人。」
瀅兒甩掉頭上的帽子,露出了一頭長發。
長平公主已經長大成人,亭亭玉立的身材,姣美的姿容,極像她母親田貴妃。只見她面色憂戚地施禮跪拜:「給父皇、母后請安!」
清兵手持火把,一涌而進。
「你不信?」庄妃也嚴肅起來,兩眼盯視著洪承疇,冷冷一笑:「明天讓你看到真憑實據!」
「唉,這是何苦!」崇禎仍是不解地嘆道,「人,誰會不老不病呢?」
洪承疇一愣:「白堡城不是你們清帝的行宮嗎?到那裡去幹什麼?」
豪格和謝尚政等來到洪承疇的跟前,謝尚政靠近洪承疇,諂媚道:「洪帥,這是要送丘巡撫、曹總兵上路了!唉,我煞費苦心,一路規勸,可他們就是不聽,如今落得這麼個下場!」
庄妃見時機來臨,起身從桌邊的竹籃中取出一把玉壺、兩隻酒盅,放在床頭小几上:「洪將軍已決心一死,小女子不敢讓將軍壞了名節,知道將軍絕食明志,未敢帶一茶一飯。這是送行酒,與絕食並無妨礙。不知將軍平時嗜酒與否,但臨行前的一杯酒,是萬萬不能推辭的。」
謝尚政隨之又來到松山城門口,並令親隨打開城門。
洪承疇抬手阻拒:「貂裘大衣?穿這個幹什麼?」
「議和?」洪承疇像被燙了一下似的,連忙甩開庄妃的手,大聲斥責:「胡說!」
崇禎愣怔了一會兒之後,搖了搖頭,只好退後了一步。
在凜冽的寒風中,清軍押解著長長的大明戰俘隊伍。
「那恰恰是崇禎派陳新甲、謝尚政緊鑼密鼓催你出戰的時候。他一面逼你出戰,一面又秘密遣使來議和。這就是為什麼你天天飛書進京求援,而崇禎既不給你一兵一卒,又不給你指示的原因!你想,他既想議和,怎麼可能給你援兵呢?」
「你怎麼又來啦?」洪承疇一見庄妃走進,便坐了起來,「上次我已經表明心志,你就不必再在我面前做作了!」
皇太極這致命的一擊,使洪承疇整個身心徹底崩潰。
「到外面去?」洪承疇一怔。
皇太極被福臨拉著進來,驚詫道:「啊,這麼漂亮!太香了!你讓福臨拉我來,就是為聞這鮮花呀?」
隨著這一聲呼叫,洪承疇便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洪承疇睜開眼睛,只見屋中坐著一位花容月貌的麗人,正在彈撥一張古琴。洪承疇不由坐了起來,驚詫地望著這艷如天仙的塞外麗人,她秀媚冶艷,有別於中原美女,另有一番嫵媚,一番嬌柔!
仁極殿銀簾深垂,丹墀上列著陸雪青繡衣、白邊涼帽的二十四名侍衛。殿內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庄妃見洪承疇點頭,繼續說道:「就是他告知的。」
皇太極見庄妃分析得有理,連連點頭。
「為昏君、為佞臣、為腐敗,就這樣白白斷送一條英雄的性命,豈不令人惋惜?」
庄妃滿面春風遞上酒杯:「皇上此次出征,連戰連捷,大獲全勝,臣妾當為皇上擺酒慶賀!」
洪承疇本來是個酷嗜女色的人,便順勢依在庄妃的胳膊上,而手卻肆無忌憚地順著庄妃的大腿一直向上摸著。
庄妃聽完,抬起那雙宛若秋水般清麗的鳳眼,定定地望著皇太極,似有所悟。
「皇上!」庄妃輕輕地叫了一聲。
「既然如此,還留他幹什麼?送他一死,也給不降者以警戒!」
「父皇,父皇!」一個年約五歲的孩子,邊喊邊跑了進來。
洪承疇慌亂地:「無須,無須了!」
這些天,皇太極因一直思慮、琢磨洪承疇之事,故對洪承疇的家庭瞭然于胸:「據明朝降將說,他家有高堂老母,還有多房妻妾,因洪承疇自命風流才子,嗜好聲色,他的妻妾均艷麗如仙。第五房小妾,名喚妥娘,原系青樓院主,對其更是寵愛有加……唉,你問這些幹什麼?」
「你們大明朝中,可有個叫馬紹愉的人?」
皇太極望著擺列了一排盛食物的盆盆罐罐,裏面的食物均是動也沒動,他不禁蹙起了眉頭:「洪承疇還是不肯進食?」
崇禎不由一怔:「為什麼?她是朕的愛妃,她因朕而病,朕來看望他……皇后,你說,這小丫頭居然……」
松山城外,夜色陰沉。
崇禎蹙著眉頭,面現憂鬱:「剛接回來時不還好好的嗎?怎麼一下子就病危了呢?記得上次她還為朕歌舞……」
「不。」庄妃沉思地,「回來的路上,我又仔細想了想,覺得此行不虛。洪承疇雖未言降,可他已經不想死了。再說,他明知那不是酒,而是參湯,他仍一口口地全喝了!還有我說到老母愛妾時,他眼中的淚花;給他撿起錦被時,他的未置可否;以及酒灑在他袍子上時,他掏出手帕去擦,試想一個真心想死的人還會愛護一件衣服嗎?」
「如能招降,等於我大清又增添了兩旗兵馬!」
「唉,他竟如此執迷不悟!」皇太極聽完範文程的稟報之後,一邊感嘆,一邊走進了庄妃所在的永福宮。
庄妃抬眼看著洪承疇,軟read•99csw•com語柔聲中充滿了溫情與關切:「不|穿這個,外面還不把你凍死!這是我特意為你挑選的。」
皇太極說著,猛地一下子坐起身來,疑惑地望著庄妃。
「唉,只因不識時務哇!」謝尚政仍不知趣,邊上前攙扶洪承疇下車,邊自言自語說著。
皇太極悄悄地走近廟堂,順著窗孔,偷眼望了望室內的洪承疇,見洪承疇果真將錦被枕頭等均扔在地上,只枕著一摞書躺在光板床上。皇太極無奈地唉聲嘆道:「真沒想到,他竟是這般固執!」
皇太極和庄妃並排躺在床上。夜已經很深了,皇太極昏昏欲睡,可庄妃依舊睜著眼睛。
當晚,皇太極就寢于庄妃的永福宮。
「那是我的管家。」
綉龍寶座上,高高地坐著一男一女,即大清的皇帝、皇后,威武莊嚴,令人不寒而慄。
洪承疇出得門來,沒想到是這般陣勢,他甚為詫異地轉向庄妃:「去與我家僕人說話,他們這樣忙碌做什麼?」
收拾了碗筷,遼女送進一件貂裘大衣來。
崇禎十五年(公元一六四二年)二月,清軍的火炮開始向松山城內發起猛烈轟擊。
「請坐!」多爾袞見確是毛文龍的女兒,並非姦細,便指了指座椅,語調也客氣了許多,「夫人為何這般裝束出來?」
清兵押送此人進入多爾袞帳內,推至多爾袞的帳前,令他跪下,此人傲立不跪:「我不是姦細,我是使臣,我是大明欽派監軍謝尚政的二品夫人!」
洪承疇也裝著不經意似的抓住了庄妃的手,慢慢地揉搓著:「我怎麼知道?」
周皇后:「皇上,我們就遂她的心愿吧!」
崇禎長嘆了一聲,悔恨道:「都是朕害了她……」
「請問皇上,洪承疇家中尚有何人?」
這時,庄妃一雙秀目含著微笑,正向他直視過來,他不敢對視,連忙低下頭去!
皇太極鬆開她的雙手,站了起來,他一邊在地上走動,一邊緩緩說道:「可對於中原,我們都如同盲人走路,現在是上天給我們降賜了這引路的嚮導。這個洪承疇通曉文韜武略,對中原山川地理、風土人情、典章制度、軍鎮設防,無不瞭若指掌。加之他又有眾多部下同僚,朕若得此人相助,還愁大事難成嗎?」
洪承疇本早已饑渴難挨,見庄妃如此可愛依人,便不再堅持:「有美人陪伴,本帥就飲了這杯斷頭酒吧!」
遼女悄聲道:「皇上是不是進去看看?」
可謝尚政並不搭話,他趁守將失去警戒之機,上前一劍,將說話的守將刺死,轉身令隨行的親信點起火把,也同樣地來回搖動,以回應城外。
皇太極連聲笑著:「好,好,這就去。」
「入主中原唄。」
皇太極翻過身來,睡眼惺忪地問:「愛妃有何話說?」
洪承疇雖有些惶怵,但仍直立不跪。他舉目仔細端詳著皇太極的帝王之態,見他面方耳大,兩頰豐頤,廣闊高顴,目中炯炯有神,暗自思忖皇太極果有帝王之相。如果說此時的洪承疇,尚還清醒鎮定的話,但當他的目光移向太宗身邊那個黃龍綉袍、金額流蘇的皇后時,他頓時猶如遭受電擊一樣發起顫來,原來這個皇后就是庄妃,就是這幾天日日給他送飯喂湯的「小女子」!洪承疇想起自己近幾天對她的撫摸、猥褻……
「你猜,你那殉國、修祠的情報,是怎麼得來的?」
「可是崇禎的筆跡?」庄妃插言問道。
多爾袞一見瀅兒現出了女兒身,一時驚疑,他離開座席,走到了瀅兒的跟前:「你就是毛文龍毛帥的女兒?」
「去見你的管家呀!」
庄妃返回永福宮時,皇太極正焦灼地等在那裡。待他聽完庄妃的稟報后,沮喪說:「他這麼說?看來,愛妃又是白白辛苦了一趟。」
洪承疇大聲吼起來:「範文程!任你伶牙俐齒,怎奈我心如鐵堅!你已盡心了,回去向你的大清主子交旨請賞去吧!」
洪承疇驚愕地望著他們,身體卻又被挾持似的簇擁到又一道門楣,只見內監從門楣內跨出,屈著半膝唱道:「上諭眾官留步,只召洪大人進見。」
皇太極共有五位正妃,其中最受寵愛的是兩位,即宸妃與庄妃。宸妃系庄妃的姐姐,為人賢淑文靜,與皇太極感情極深。皇太極取《詩經》中以表達愛情著稱的「關關雎鳩」詩句,將她所居的宮室命名為「關雎宮」,從此來表達對宸妃的恩寵。但可惜紅顏薄命,沒幾年就不幸病逝。皇太極痛不欲生、飲食俱廢,待從悲痛中恢復過來之後,便把所有的愛意連同思念,一道傾注在其妹庄妃的身上。
松山城內,謝尚政悄悄地走上城牆。
第二天清晨,庄妃早早地便手提竹籃來到三官廟內。
第二天傍晚,三官廟內。
庄妃一怔:「皇上此話怎講?」
皇太極聽后,搖了搖頭:「此人只能讓其降,不能讓其死。」
如此挖墳掘祖的兜頭一頓唾罵,似乎也早在範文程的意料之中。一任洪承疇肆意挖苦羞辱,範文程依然沒有惱怒,依然平聲靜氣:「亨九兄,此言謬矣!古語云:良禽擇木而棲。明朝腐朽不堪,敗亡指日可待。崇禎寵幸宦官,廠衛橫行;官府貪贓枉法,魚肉百姓。整個國內盜賊read•99csw•com蜂起……而我大清皇上聖明,國運鴻昌,大業須臾可成!」
當庄妃正暗自慶幸自己大功告成,以為自己的溫情柔語已使洪承疇的冰山解凍、融化了的時候,洪承疇卻將她一推,突然開口了:「美人兒,我不問你是誰,回去向你的主子復命吧!不過,我要告訴你,想要我這堂堂天朝大臣,去向你們那韃靼王子俯首稱臣,除非是海枯石爛,日月倒行!」
「噢?他來幹什麼?」
「洪先生,你再看看簽署的日期!」皇太極和庄妃從龍座上走了下來,他邊走邊說:
庄妃不待洪承疇回答,便坐到床邊,用手又托起洪承疇,庄妃先用嘴試試涼熱,然後方擎著杯兒,送到洪承疇的嘴邊。
炮火聲中,洪承疇巍然屹立在前線,視死如歸地激勵將士:「我軍被圍困已達數月,現清兵又調來紅夷大炮,並深挖溝塹,切斷了我軍餉道。目前是我守亦死,戰亦死,若戰或可死中求生。本帥決意孤注一擲,明日率眾拚死殺出重圍!」
洪承疇趁謝尚政攙扶之機,順勢一腳將謝尚政踢開:「呸,無恥的東西!」
「見到了。他已經好多了。」
承乾宮外,崇禎和周皇后一邊交談一邊向田皇妃所居的承乾宮走來。
前方忽地一陣騷動,接著從戰俘群中押出一伙人來,洪承疇認出,為首的是遼東巡撫丘民仰和自己的親信總兵曹變蛟,他們任憑清兵鞭打,仍一路罵不絕口,拒不投降。
皇太極:「崇禎派來的議和大臣馬紹愉還在,洪先生想見見嗎?」
「亨九兄,難道你就不記取袁崇煥的教訓?」範文程停頓了一下,拿犀利的目光緊緊地盯視著洪承疇,一字一眼地說道,「他督師薊遼,屢建奇功,先是炮傷我先王,后又重創我皇上,可結果呢?還不是一樣被昏君給殺了!」
豪格:「洪大人,請下車。」
庄妃一怔:「皇上,洪承疇對我們大清,真的那麼重要?」
庄妃不解道:「堅城已破,主帥被擒,寧遠孤城,指日可下。至於他們主帥被擒,更無關緊要,降則納之,不降則殺之,怎不是大獲全勝?」
範文程望著頭枕著一摞書,頑固不化的洪承疇,無奈地搖了搖頭。
皇太極向內監一揮手:「那就把崇禎寫來的密旨拿來吧,請洪先生鑒別真假!」
翌日夜晚,三官廟內。
庄妃並沒有因洪承疇的斷然否定而止住話語,她悠悠地望了一眼洪承疇,反駁道:「這怎麼是胡說呢?自松山開戰以來,你們大明皇帝已經三次派使者來談判議和了!」
內監大聲呵斥:「洪承疇,上面龍案后坐著的就是大清國太宗皇帝和皇后,快行跪拜!」
範文程來時早有心理準備,因此對洪承疇的裝腔作勢與厲聲斥責均隱忍不發,依然不慍不惱地:「在下是大清國秘書院大學士範文程,原本也是中原人士,稱你一聲亨九兄,該是可以的吧?」
「不可能!還說什麼是皇上派來的,那就越發不可能了!我們大明天子,怎麼可能與你們議和?」
庄妃一面喂送,一面將洪承疇扔在地上的錦被綉枕拾起來,墊在洪承疇的身後。
清兵擁上,將洪承疇捆綁起來。
「亨九兄,在下資歷遠不如老兄高深,老兄進士及第,小弟不過是個秀才。可小弟在大清國是大學士,位同宰相。而老兄呢?為明朝拚死征戰,連年剿匪,功勛卓著,在你大敗李自成、張獻忠,成功在即之時,朝廷卻分了你的兵權,將你調走,朝廷何曾信任過你?現在命你總督薊遼,兵馬短缺,人心不齊,可又催你倉促決戰,這豈不等於讓你送死嗎?」
「豈敢,豈敢!」洪承疇邊說邊接過內監送過來的密詔,展開一看,洪承疇頓時感到身體癱軟。
「噢,你來了?」洪承疇話語里已不僅沒有敵意,相反還充滿了期盼:「昨天見到我的管家了嗎?」
「不,這就去。」福臨牽著他的手,就往外走。
崇禎說著欲進,可長平公主伸手一擋:「請父皇留步。」
洪承疇依然閉目躺在光板床上。睡夢中,隱隱聽到悠揚的琴聲,如擊碎玉,如鳴銀箏。
「為救松山將士於水火。」瀅兒是個潑辣果敢的女性,她並沒有客套,而是從內衣取出書信遞上,「這是大明監軍謝尚政給大清國多爾袞元帥的密信,請代為轉達。」
皇太極贊同地點了點頭:「好吧。」
洪承疇此時已惶怵得不知所措:「下臣愚昧,謝陛下不斬之恩!」
「到她那裡?做什麼?」
皇太極搖頭慨嘆:「洪承疇唄!范先生苦口婆心,曉之情理,竟也碰壁而回。」
此時,正在帳中的遼女莎茹蘭聞訊走了出來。這位莎茹蘭,當年曾被內大臣素尼送給獨霸皮島的漢將毛文龍,也就是這個瀅兒的父親。莎茹蘭和毛文龍天天廝混,沉緬于床笫之歡。毛文龍被袁崇煥斬殺之後,莎茹蘭又改投其弟,也就是瀅兒的二叔毛雲龍,並一道設計構陷了戰神袁崇煥。由於這種種因緣,不僅遼女莎茹蘭認識毛文龍的獨生女瀅兒,就是這位主帥多爾袞也對瀅兒之事時有耳聞。
遼女莎茹蘭連忙跪拜,而另一老嫗則趕緊迴避了。
「正是。」
洪承疇心中一動,雖沒有說九*九*藏*書話,但已沒有了過去的威嚴。
洪承疇說完,重又躺下閉上了眼睛,再不理睬範文程。
「那他何時能來見我?」
曹變蛟是位能征戰的猛漢,聽完洪承疇的話,立時激動起來,大聲叫道:「洪帥,有您這話,我死而無憾!九泉之下,我仍為您的部將!」
周皇后因同系女人,深知田貴妃的秉性。只見她輕輕拉了一下崇禎,低聲地:「田娘娘生性|愛美,她不願讓皇上見到病容憔悴,而希望在皇上心中,永遠保留她的美貌風華!」
事已至此,洪承疇只好隨了侍衛出門上車,儀仗隆重,前呼後擁。
洪承疇點了點頭:「我昨晚想了—夜,已經給我兒子取好了名字,我想直接告訴他,順便也想問問家母和妥娘她們……」
丘民仰因身上被五花大綁,無法施禮,只能向洪承疇點頭示意:「洪大人,我們來世再見了!」
眾將士齊聲吶喊:「誓死跟隨將軍!」
周皇后對洪承疇一向印象極佳,覺得他文韜武略、風流儒雅,特別是近年來南征北戰、戎馬奔波,百戰不殆,乃大明朝的擎天巨柱。如今一聽洪承疇戰死,周皇后這位從不干預朝政的賢后,也忍不住感慨萬分:「倒是難得!皇上,洪承疇東征西討,忠心耿耿,這次又以身殉國,這得特例褒揚祭祀吧?」
庄妃十三歲便嫁與皇太極,是五宮后妃中最為年輕、最為美麗動人的一位。加之她聰穎過人,又善於體察皇太極的心意,成為皇太極晚年生活中唯一的寵妃。
皇太極一聽,哈哈大笑:「此次出征,雖大破明軍,斬獲無數,但還不能算是大獲全勝。」
庄妃看出來,洪承疇雖然嘴上冷漠,但內心並非反感自己的到來。但她沒有捅破這點,只是將一雙盈盈的秋水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嫣然一笑道:「這次我是來給你報信的。你那位叫洪升的管家,昨夜偶感風寒,今日就無法來見了!不過,他請求你,臨終之前,能給自己的孩兒取個名字,說這是妥娘的心愿。」
遼女施禮跪拜:「啟奏皇上,洪承疇不僅不肯進食,還把送進去的錦緞新被、枕頭等都扔在了地上,一個人躺在光板床榻上,只枕一摞書,說什麼他不用清國之物,不食清國之粟,決心為大明殉國!」
「不,琴聲瀟洒,指法嫻熟,姑娘定是箇中高手!」
眾官一齊止步,獨洪承疇一人在內監引導下,穿過仁壽殿,來到仁極殿前。
周皇后也是一臉愁容:「據說就是那次歌舞,受了風寒。田娘娘本來久病在床,身體虛弱,可她因過於高興……唉,一回來就倒下了!」
周皇后驚愣:「怎麼,洪承疇也殉國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行至門前,他們正欲抬步跨入,突然門口冒出個女孩來,原來是長平公主。
「那只有到外面去見了!可將軍已餓成這個樣子,怎麼走得動呢?」庄妃說到這兒,抬眼看看洪承疇,走到籃邊,取出一隻小罐說,「我正好帶了點稀飯,還是我來喂將軍吧!」
侍衛:「此次擄得的明朝官吏,都遷往白堡城去了。」
洪承疇正在為兒子取名一事思忖時,庄妃又開言了:「還有,我們剛剛獲悉,說大明朝廷正在給你修祠祭祀,崇禎已詔令全國,說你陣亡了,你說可笑不可笑?」
「殺,當然容易。」皇太極仰天嘆道,「若是殺能了事,何至等到今天?」
洪承疇身心又為之一震!洪承疇因多年沒有子嗣,這幾乎成了他及老母的一塊心病。如今新娶妥娘不久,便有男兒降生,這使洪承疇大喜過望。但自己身陷囹圄,臨死前也不能見兒子一面,想到這兒,怎麼不讓洪承疇暗自嗟嘆呢!
洪承疇沒有回答,只是隨著庄妃,微微苦笑。
「那我收拾一下奏文……」
侍衛並不回答他,而是擁車快行。一路上只見清軍營壘旗幟鮮明,刀槍耀目。
這個美女即是庄妃,已改成民女裝束,因此更加充滿了青春和誘惑。其實,她早已看到了洪承疇的反應,但佯作不知,繼續低頭彈奏,她輕舒纖腕,五指勾挑,彈得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直到一曲終了,方盈盈站起:「驚擾洪將軍了!因怕您孤身寂寞,特來陪伴。」
薊遼總督帥府內,洪承疇正在收拾兵書,突然背後的房門猛地被人撞開。
「還有一個消息!」庄妃見洪承疇剛來時的強硬已經軟化,便邊說邊走了過去,坐到了洪承疇的床邊,並不經意似的將手放在他的腿上,洪承疇佯作不覺,任由庄妃輕輕撫摸:
「我就是多爾袞。」
車輦在門前停下,侍衛攙扶著洪承疇下車。
「明軍寧遠總兵吳三桂逃脫,寧錦防線還沒有徹底擊潰,此其一;其二是,俘虜的明軍統帥尚未投降。」
崇禎一向喜愛長平公主,他伸手將她扶起:「好女兒,快起來,隨父皇一起進去看望……」
已經年老色衰的遼女莎茹蘭負責看管事務,她正在訓斥送飯歸來的另一老女人時,皇太極微服走了進來。
「誰?」守城將士迎過來,正想舉槍,見是監軍謝尚政,連忙改口:「噢,原來是謝大人!」
待到範文程遵旨來到三官廟內,洪承疇的拘押室時,室內已打掃得整潔明亮,偌大的房舍因只有空蕩蕩九九藏書的一桌一床,嶄新的被褥枕頭等物都拋在地上,光板床上也只是一摞書,故更顯出一種別樣的凄涼。
「朕正想如此。」崇禎折返回來,他一路沉吟,直到乾清宮門口時,他方猛地站住,高揚起頭來,威嚴下旨,「在京師郊外設壇,丘民仰、曹變蛟各為六壇;洪承疇,朕給他最高榮耀,設十六壇,再給他單獨建祠,朕到時要親自拜祭!」
皇太極見是自己最疼愛的第六子福臨,連忙放下手中的奏章,從高高的龍椅上走了下來:「福臨,你怎麼跑來啦?」
「怎麼他來這裏啦?」洪承疇的聲音里充滿了驚訝和疑惑。
庄妃迎上前來,見皇太極神情低沉、口中念念叨叨,連忙問道:「皇上,你在說誰?」
庄妃的柔聲述說,入情入理。她偷眼注視,見洪承疇已被她打動,眼角閃爍著淚花,便進一步娓娓說道:「我聽說將軍閨房中有結髮的妻子,偏房中有嬌美的愛妾,你想過,她們將要空守閨房的凄苦嗎?還有,你能忍心捨棄那個剛剛為你喜添貴子的妥娘嗎?」
皇太極搖了搖頭。
眾王公貝勒緊跟著齊聲歡呼:「歡迎洪大人!」
洪承疇見狀,抽出牆上的寶劍,往頭上一舉,欲拔劍自刎,清兵一擁而上,圍住洪承疇,豪格趁機一腳踢飛了寶劍。豪格跨步上前:「本人是大清國的先鋒,大清皇帝的長子豪格!」
丘民仰、曹變蛟等見狀,齊聲叫好,唾罵著謝尚政:「買國賊!」、「臭狗屎!」
皇太極今夜隨同皇子福臨來到庄妃所居的永福宮時,只見年輕的庄妃正身著艷麗盛裝等候在門口。他們相挽相攜地步入庄妃的寢宮,見—個小巧的餐桌上,醒目地擺放著一大簇鮮花。
「你休得胡言!」洪承疇一拍床板,霍地坐了起來,怒斥道:「範文程,你也是漢人,你雖說只是個秀才,可也是在明朝得的功名,你為何要為滿人效命?給異國屈膝?這豈不辱沒了你的祖先。你的先祖范仲淹,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名傳千古,一代名相,何人不尊?何人不敬?他曾多次出使北遼西夏,氣節凜然,不向異族折腰。你吃的大明糧,喝的大明水,卻屈膝事敵,豈不羞殺你的先祖?」
洪承疇滿身豪氣地拱手一揖:「各位先走一步,且在九泉之下稍候,我洪某隨後即到,與各位一起去朝見我大明的歷代先帝!」
「人各有志。我決不負大明皇帝的重託,也不負大明百姓的期望,我生為明臣,死為明鬼,決不失節事敵!」
庄妃困惑地注視著皇太極:「此人不就是洪承疇嗎?皇上為什麼這樣看重他?」
謝尚政狼狽地從地上爬起,羞愧地躲向一邊,而洪承疇則大步走向丘民仰、曹變蛟等,這二人都是和自己一道困守松山孤城的,如今又一道城破被擒,他眼含熱淚望著他們,心情沉重地拍拍這些即將就義之士的肩膀,哽噎地:「丘巡撫、曹總兵!」
「站住!」清兵一聲斷喝,捉住了一個從松山城中走出來的人。
範文程,這位大清國的智囊,對洪承疇其人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洪承疇,字彥演,號亨九,福建南安人,明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崇禎初年,因鎮壓陝西農民軍,屢次奏捷,而不斷擢升。數年之內,由督糧參政一躍而為延綏巡撫、陝西三邊總督,后又加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督河南、山西、陝西、四川、湖廣軍務。是崇禎皇帝最為倚重的肱股之臣。后因關東吃緊,方又被遷師松山,出任薊遼總督,統領關外抗清人馬。
皇太極知道,庄妃是個深明事理又絕頂聰明之人,他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抓起她的雙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反問道:「你說我櫛風沐雨,多年征戰,所求為何?」
「不知道。反正額娘說讓你去,馬上就去。」
瀅兒一怔!這個處變不驚的女人,這次也吃驚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多年征戰,讓大明將領聞風喪膽的多爾袞竟是這麼年輕!
「議和。」
「他本來是跑到松山,為你報喜的,但不想遇到你們兵敗,被俘了。」庄妃抬起眼來,直視著洪承疇:「你想見見他嗎?」
「我是來為將軍送行的。」庄妃道了個萬福,「我仰慕將軍的高風亮節。知將軍身陷囹圄,不久於人世,特獻上一曲,為將軍送行!」
庄妃見洪承疇雖無回答,但也沒有敵意,便又款款說道:「聽聞洪將軍通曉詩文,深諳音律,民女班門弄斧,獻醜了!」
庄妃遞過酒來,洪承疇因多日絕食,身體孱弱,以致雙手抖得利害,竟將酒灑了一身,洪承疇連忙掏出手帕揩抹。庄妃見狀,也拿出香巾為他揩擦。庄妃又重新遞上酒來,送到嘴邊,並用手臂托著洪承疇,喂他一杯杯地飲下。
多爾袞一個眼神,遼女莎茹蘭上前辨認,她上下審視一番后,向多爾袞點了點頭。
「阿瑪,額娘讓你到她那裡去。」
白堡城,清帝的行宮,金碧輝煌。
「夫人?」多爾袞一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定定望了她許久,方將手一揮,令清兵為她鬆綁。
皇太極和顏悅色道:「朕久慕先生才名,今日幸得相見,望先生有所指教!」
洪承疇的這一番話,說得庄妃竟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