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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夢斷煤山崇禎帝 第二十二章 奉旨選美

第四部 夢斷煤山崇禎帝

第二十二章 奉旨選美

顧橫波用手一指:「喏,這就是你要見的那個人。」
「辦『對食』呀!」
二人笑鬧著走出門去,送圓圓上轎。
「怕你身上藏有利器呀!過去歷朝歷代不都有利用宮娥后妃,行刺皇上的事嗎?這是以防萬一呀!」穆貴人講起這些頗為眉飛色舞、繪聲繪色:「我進去后,值宿的太監和宮女便一直守候在門外,到第二天早晨,再將我用白布重新裹好,送回。最後是值宿太監記錄在案,某年某月某日,萬歲駕幸某宮,宣召某某宮嬪入侍恩澤。」
顧橫波攙扶陳圓圓出來,悄聲地說:「聽裏面人說,這是接貴妃專用的轎子!」
「坐下,坐下!」田弘遇連連擺手,「這裏又非官府衙門,用不著這套!唉,牧齋兄,我一直想問你,聽說南京有『四美』,除了我的顧橫波,你的柳如是,那『兩美』?」
顧橫波早就看破圓圓內心的隱秘,於是笑笑說:「也好。咱姐妹到我隔壁的艙房吧。」
轎子在紫禁城高大的紅牆邊穿行。宮中人們見這轎子過來,都趕緊恭手肅立、退避讓路。
所謂「對食」,這是明朝太監所獨有的一種生存方式,太監因自小將生殖器閹割,無法進行房事,無法生育、自然也就無法跟正常女子成婚。而被送進宮中的宮女,同樣因無法得到皇上的寵幸而閑老宮中,得不到正常的性|愛。因這同病相憐的命運,便產生了一種畸形的結合,即宮女與太監做伴、結為夫妻。這種苦澀的結合,被人們稱之為「對食」。
顧橫波從地上拾起信來,只見上面寫道:「因嚴親患難未了,心憂如焚,屢提及汝事,嚴親均執意不肯接納,致使盟約難踐。雖有負于君,實屬無奈,請君安身聽命,隨緣而為之可矣!」
「他沒有來。」
「這是隔壁住的穆貴人。她從崇禎三年入宮被寵幸一次后,再未得到過皇上的寵幸。」
二人歡天喜地,手拉手地跑了出去。
「小公公吳良輔來看貴人娘娘來了!」
「就是結婚。讓他們結成夫妻,在一起過夜、吃飯。」
「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秦淮佳麗年年代有新人出呀!」
惜玉剛欲說什麼,樓下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也沒變。還是那麼婀娜苗條。貴人娘娘……你很美,真的很美!」一股悲憫從心中涌動,陳圓圓的雙眼潮濕了。
此時歌聲再度飄近,正唱到:「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當晚,在秦淮河畔田弘遇的下榻寓所,南京官員為之設宴接風。
「姑娘,你聽見過這琴聲嗎?」
「正是。」
「就住這裏面好了!」田弘遇不待錢牧齋說完便拍板定奪。
穆貴人說著,感懷自身,不由得又落下淚來,陳圓圓一見又觸到了穆貴人的痛處,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她的宮女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陳姑娘,快!皇后懿旨,萬歲爺今晚召見,讓姑娘馬上回去準備。」說著拉起陳圓圓就走。
待陳圓圓進屋坐下后,一位有些身份的宮女躬身一禮:「姑娘,皇后說,讓你今天先歇息。皇上何時傳見,到時候再通知你。姑娘,歇息吧!」
「五天。」
碩大的蠟燭燃著。
陳圓圓:「那咱們就啟程吧!」
「老皇親的橫波夫人,既是陳圓圓的姐妹,又是陳圓圓的老師。」
「見。宣他進來。」
「老夫進香已畢,就不打擾你們官府了。」田弘遇轉向錢牧齋問,「靠近秦淮河可有什麼住處?」
「日前,出類拔萃、名噪秦淮的就是姑蘇陳圓圓呀!」
宮門打開,一個身材頎長瘦削,臉上毫無血色、神情憂鬱,但可以想見當年曾相當美麗的女人,幽靈般地出現在門口,她就是穆貴人。
「你這丫頭,還是那張利嘴。來,這就讓你拜見一下。」
「惜玉?」陳圓圓一下子坐了起來,她彷佛許久許久沒見到這位貼身的姐妹了,聽說她來,連忙起身欲去迎接,「她人呢?」
「不然皇城內的三宮六院,上至皇后、貴妃、貴人,下到宮人、才人、選侍、淑女,多達幾千人,皇上怎能記得住恩澤過誰呀?」說到這,穆貴人話鋒一轉,隨即一聲長嘆,「唉,只可惜那次恩澤之後,我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等呀盼的,盼了個人老珠黃!」
顧橫波邊說邊引領陳圓圓進入內艙客廳,居中一位神采飛揚的白髮長者正襟危坐。
雷聲之後是一個閃電,閃電之後又是一記雷聲!崇禎從這霹雷閃電中,彷佛得到了什麼警示,他托著龍舟,怔怔地站在那裡。
陳圓圓已經沒有了剛來時的新奇,相反為這偌大的建築只空寂一人而愁煩。這天,她正獨自慵懶地斜依在床頭看書,百無聊賴時,一名宮女提著包袱進來:「啟稟姑娘,田府派人將姑娘的衣物送來了。來人是姑娘的丫鬟惜玉。」
「話是這麼說。」穆貴人嘆道,「可宮女一年年地長大,能有個人陪著說說話,晚上給暖暖被子,總比孤苦凄涼著好哇!」
「把這快報送到值事房去。」
「萬歲爺,皇後娘娘和田皇親挑的美女,正在殿外候旨。」
「請問姑娘什麼五天了?」
「既如此,為什麼不稟告老夫?」田弘遇惱怒地用手指著顧橫波,大聲質問,「你既知道老夫這次江南之行,名義是奉旨進香,實為奉旨選美。有此絕色,不進獻皇上,被人告之朝廷,豈不是欺君之罪!」
「等了十三年!」陳圓圓掐指算后,驚愕得睜大了眼睛。
顧橫波將信遞給陳圓圓。陳圓圓接過後,一把撕開,急切地看著看著,只見她容顏變色,拿信的兩手不由自主地抖索了起來……最後竟身子一軟,倒了下去。顧橫波連忙扶住,並喚過丫鬟,扶陳在床上躺下。
惜玉在樓下客廳為來人看茶,待她抬眼見陳圓圓步下樓來時,這位朝夕相處的丫鬟竟也感到眼前一亮,驚詫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裝扮一新的圓圓一改剛才的憂鬱愁苦,變得容光煥發,光艷照人!
大運河上,一支船隊浩浩蕩蕩,威風凜凜。為首的是座寬敞高大的官船,一面銀龍杏黃大旗高高掛在船頭,上面綉有四個大字:「奉旨進香」。
「怎麼,她已經嫁人了?」
「皇上呢?皇上長得什麼樣?脾氣大嗎?」
「她這十三年,天天盼、夜夜想……」宮女正read.99csw.com說著,傳來敲門聲:「誰呀?」
陳圓圓生氣地奔出門去。
「民女陳圓圓叩見皇上、皇后,祝吾皇萬歲,萬萬歲!」
陳圓圓想避開剛才的話題,沖淡穆貴人的幽思,便走近古琴,撫弄了一下,琴聲錚悅耳:「真是張好琴!」
陳圓圓聽后心裏甜滋滋的,但卻沒有輕易表露出來,只是滿含感激地朝顧橫波看了一眼。這時,幾位太監一齊走過來拜迎:「奴才給陳姑娘請安!」
杜勛的話說得崇禎很是受用,但他卻並不表現出來:「孫傳庭的耳疾如何?」
「那真是聲甲天下、色甲天下呀!」
「沒有。」
「可曾臨幸?」
陳圓圓聽著,沒有說話,只是將冒襄的那封信拿起來,放到燭火上,讓它慢慢地化成灰燼。
隨同王承恩進來的是太監杜勛。這是皇上所寵信的另一個太監。他不同於王承恩,因為王是靠老成持重,從小侍候皇上而得到信任的。杜勛則不同,他原本系閹黨魏忠賢時的小太監,後來見風轉舵,靠為皇上搜尋機密情報,逐漸得寵的。這次又是被皇上秘密派往西北,去暗訪勘剿李自成的官員。
「雖還沒有正式迎娶,可已有了歸宿。」
「見皇上?」陳圓圓驚詫不已,剛剛經歷了一場驚濤駭浪,被巨浪拋進了深谷,可如今轉瞬之間,彷佛又被湧上了山峰。面對如此大起大落,她沉吟半晌方徐徐回道:「我媽媽那裡,總得告知一聲。」
「圓圓!」還未等陳圓圓的轎子落地,迎候在船頭的顧橫波就叫了起來。
「有。」錢牧齋是個極其精明的角色,他對田弘遇知根知底,早就明白了他的心意,連忙湊近田弘遇耳根:「誠意伯為國丈準備了阮大鋮新排演的《燕子箋》傳奇……」
錢牧齋聽田弘遇如此說后,連忙朝後面打了個手勢。
「許給何人?」
「來人!」
「田國丈?」陳圓圓愣了一下,過去只在演戲時見過假扮的國丈,現今真的國丈赫然就在面前,她惶恐地連忙跪拜,「小女陳圓圓拜見國丈大人!」
沒想到她又提出這個讓人難以啟齒的事,陳圓圓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陳圓圓點點頭:「貴人請坐。」
陳圓圓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身影,疑惑地問穆貴人:「他倆不是一個宮女、一個太監嗎?他們辦什麼喜事?」
「怎麼老皇親沒有聽說此人?」
勤政殿內,崇禎坐在龍椅上在批閱文卷,他年歲雖不太大,只有三十二三歲,但由於國事靡艱、外患內憂,卻顯現一副疲憊老態。龍案上的文卷,顯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他面帶愁苦地用筆圈畫著,可偏偏面前的燈花跳動個不停,他用手去捻,竟又被燙了一下,他煩躁地索性合起了案卷——封皮上寫的是《災情快報》。
「就是因魏忠賢案名列閹黨的那個阮大鬍子嗎?」
但誰知這一等,竟一連五天,也未被皇上召見。
「真的?」陳圓圓見顧橫波肯定地點了點頭之後,立時變色,她激憤地說,「那師父為什麼要騙我!你知道,我這一年多來,為了冒公子,我食不甘味、寢不安枕,每晚只以孤燈為伴。整整一年多了,我為冒公子洗盡鉛華、守身如玉、托以終身。師父,我一年多苦、淚、愁、思……你不該拿此事騙我!」
「此話怎講?」
龍床上,脫去了羅衫的陳圓圓更是美得驚人,雪白的肌膚、紅潤的雙頰、優美的身體曲線,處處散發著青春的活力、嫵媚和誘惑。
春香抱起一筐碩大鮮紅的石榴:「這是良輔送給貴人娘娘的。本是曹化淳公公賞給他的,他沒捨得吃,送來孝敬娘娘,請貴人娘娘嘗嘗鮮。」
陳圓圓冷冷地說:「又是誰送來的?退回去!」
「我的身材變了嗎?也沒變吧?」穆貴人說著站起來,轉動了一下身子。
「陽澄湖的大閘蟹,九月吃雌的,十月要吃雄的。九月雌的黃多,十月雄的肉厚,味道最鮮。」陳媽沾著調料,邊吃邊解釋。
「一是馬婉容,如今已與首輔周大人重歸於好;再一就是,楊宛素。」
田弘遇詭秘地朝顧橫波笑笑,他心領神會。命令手下人收起杏黃旗,全速向南京駛去。
田弘遇搖了搖頭。
另一位漂亮的宮女從內迎出來:「歡迎姑娘駕臨。這裡是儲秀宮,上房業已打掃清爽,姑娘,請!」
「快,快起來。」田弘遇上前攙扶,一見陳圓圓果然是國色天香,竟驚詫地脫口叫起來,「哎呀,真是個美人呀!」
一直偷眼觀察的周皇后微微一笑,轉身吩咐王承恩:「今夜由陳圓圓在乾清宮侍寢。帶她去怵浴吧!」
「來!我們共同敬老皇親一杯!」劉孔昭等跟著站起來,「感謝老皇親不辭勞苦、為國辛勞!」
「不,貴人才二十九歲,怎能算老呢!」
宮女們禮貌地退出。偌大的房間只剩下陳圓圓一人。
河岸樓閣內,一處臨水建築的露台上,少女陳圓圓憂愁地坐在那裡,好像這美好的景色,不僅沒有引發她興緻,相反更加增添了她的愁思、她的傷懷、她的期盼。
「冒起宗?是不是正在湖南剿匪、任衡永兵備道的那個冒起宗?」
田弘遇站起應酬:「托聖上洪福嘛!不過,這幾年也真邪了,關外清兵、關內闖賊,外加上又是旱災、又是蝗蟲,這次出遊,一路上餓殍遍地……若不是咱們聖上勤政、日理萬機,我們哪有今日的酒喝?我們做臣子的,就是再多跑點腿又算得了什麼?」
「冒襄,字辟疆。」
顧橫波起居的艙房,猶如閨室,一塵不染,清新雅麗。幾幅山水字畫,外加窗邊的鮮花盆景,更顯得絕然脫俗。若是往常,陳圓圓早就似詩似畫般地為之嘖嘖讚歎,逐一評點,可今天,陳圓圓卻幾乎連看都顧不得多看一眼,便急急地問顧橫波:
「貴人娘娘!」隨著一聲興奮的高叫,穆貴人身邊宮女春香跳著跑了進來。
「冒公子說他八月中秋再來,約我一道去虎丘,看丹桂飄香。」
陳圓圓邊走邊好奇地看這看那,一切都是富麗堂皇、精雕細琢。
「她果如人所言,是『聲媚如人,人麗如花;兩美合併,艷絕天下』?」
隨即音樂起,一批體態輕盈的二八雛伎魚貫而出,她們隨著音樂邊歌邊舞……
「老皇親高風亮節九-九-藏-書,下官等佩服之至!」馬士英趕緊插了一句。
陳圓圓的心因震顫而收緊,她獃獃地望著穆貴人,竟不知說什麼好。
「圓圓,你慢走,你聽我說!」
早就光著身子、躺在龍床上,靜等著「恩澤」、「御幸」的陳圓圓,當然無法知道崇禎的這一思維變化。她本來想經此片刻「恩澤」后自己將身價百倍,由妓|女變為皇妃,天上人間,將有享不盡的榮華!在富貴夢幻中正靜靜期待的陳圓圓,驟然聽到「送她出宮」的旨令,這四個字對她的震驚遠遠勝過剛才的霹靂閃電!當宮女和太監們進來,用床上的蓋單重新將她捲起,並高高抬起來的時候,陳圓圓仍是百思不解,皇上為什麼會瞬息萬變?直到快抬出房了,陳圓圓仍一臉委屈地衝著崇禎呼喊:「皇上,民女到底犯了什麼錯?」
陳圓圓望著穆貴人,強忍著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刷刷地滾落了下來。
「老皇親,闖賊在斬殺我陝西三邊總督傅宗龍之後,又相繼斬殺了汪喬年,請問老皇親,不知下面誰去接管三邊,出此重任?」
「老夫出來已有些時日,對此尚不知曉。」田弘遇看了一眼搭話的楊文聰,顯然不耐煩他涉及的話題。
「她已名花有主。」
「我不管什麼老爺不老爺的!我不是吩咐過你們,誰的禮也不要收,我什麼人都不見嗎?」
周皇后偷眼看著崇禎,只見他兩眼為之一亮,身體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視著。
「哎呀,妹妹真是好運氣。剛五天,皇上就臨幸、恩澤!……」穆貴人拿起筐中的石榴轉身欲送給陳圓圓,可她們已走出了好遠。
「杜卿,千里奔勞辛苦了。陝西那邊情況怎麼樣?」
一位看來很有身份的宮女上前掀開轎簾,恭敬道:「請陳姑娘上轎。」
顧橫波用嘴指了指獵獵飄揚的鑲龍旗。因為她知道所謂「奉旨進香」是假,真正的意圖是「奉旨選美」。如今以追薦田貴妃魂歸西天一周年為名南巡普陀山,進香已畢,該開始落實真正的「懿旨」了。
「點燭!送她出宮。」
那位被稱做吳良輔的小太監,從春香身後閃出:「奴才給貴人娘娘請安,給新人姑娘請安!」
「冒辟疆?」
「謝皇上。」
「別人找極難。可老皇親要找,卻極易。」
「太好了!你立即傳旨,朕命他:除三邊外,另兼督河南、四川、湖廣、貴州軍備。賜尚方寶劍,進兵部尚書銜,升任督師。」崇禎說到這兒,略停了一下,隨即又加了五個字,「『專辦李自成』!」
所以今天,他一見霹靂閃電下的紅木龍舟,立即想到這是上天對自己的警示,絕不能忘記誓言、女色亡國!想到這兒,剛才的激|情與衝動頓然消失,他慢慢地將龍舟放到桌上,然後穿好內衣,高叫了一聲:「來人!」
劉孔昭:「如不嫌偏遠,就住下官的都督府,倒也清幽。」
「叫什麼名字?」
聽了杜勛的稟報,崇禎很興奮,他也很得意自己剛才突然冒出的「專辦李自成」的稱謂,因為李自成近幾年來興風作浪,已經成了明王朝的心腹之患。如今派他的剋星來「專辦李自成」、剿滅憂患,豈不是一大快事!他越想越昂奮,於是他拿起筆來,奮筆疾書:「專辦李自成」,望著這五個大字,他暗自欣賞了一會兒,猛抬頭,見王承恩仍在一旁站立:「你怎麼還沒走?」
原來大明王朝幾代的日趨衰敗、每況愈下,均是緣于女色。從明神宗開始經明光宗朱常洛,到崇禎的哥哥即明熹宗朱由校,無一不是如此。其中光宗朱常洛最為荒唐,他也曾想一反父皇晚年沉緬酒色、怠於臨朝的習慣,想做一個整頓紊亂朝政、有所作為的皇帝,但只因一批美女纏繞,每日退朝內宴,女樂承應,到了夜裡,龍床上「一生兩旦」輪流「御幸」,本來多病的身體,僅僅一個月便一命嗚呼!
「你別錯怪惜玉。」遭到申斥的惜玉,正不知所措時,陳圓圓的養母陳媽手裡端著切好的薑絲、醬醋等調料走過來。陳圓圓原本並不姓陳,她自小父母雙亡,是這位陳母將她收留撫養,並教習她詩詞音律、歌舞彈唱,使她方得以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風雅可人的。因此圓圓對陳母始終牢記這哺育之恩,陳母對圓圓也視若珠寶,關愛備至。
「我回家去。」
「退回去!我不吃。」
陳圓圓隨穆貴人走進屋中后,只見屋中的擺設、傢具皆素樸、陳舊,其中最醒目的是屋中間擺放的那架古琴。
陳圓圓看著手中的螃蟹,重又放下:「我哪來的胃口?」
一聽此歌,惜玉看到陳圓圓剛忍住的淚水,又欲垂落下來,便連忙岔開:「俗話說,好事多磨嘛。姐姐好不容易選中這麼個可以寄託終身的人,一輩子找到了歸宿,總得先吃點苦。苦盡甘來嘛!」
陳圓圓緩緩起身,待到她的臉迎向崇禎,兩眼和崇禎的目光一碰時,崇禎整個身心都為之一顫!
惜玉一邊走一邊扯著圓圓的衣襟,悄聲說道:「一年多沒見姐姐打扮了,從裏面到外都變得這麼鮮亮!」
「冒辟疆人雖沒來,可我這兒有他寫給你的一封親筆信。」
河中,公子王孫們熙熙攘攘,泛舟橋下,聽歌賞月。
「色甲天下,聲甲天下?」
「第一,陳圓圓身在樂籍,不是淑女。此次老皇親南下,不是選女樂,而是為皇上選嬪妃。依朝廷規炬,青樓妓|女是根本沒有資格進獻皇上、冊立為嬪妃的。」
「坐了三年牢。耳朵當然不好了,但他是耳聾、心卻不聾,他對三邊的情勢瞭若指掌。一上任,他便大刀闊斧、力斬了與左良玉鬧內鬨的總兵賀人傑,從而使三邊的軍紀為之一振。現今,他正在籌餉、招兵、造武器,稍以時日,他將會訓練出一支剿匪的勁旅!」
「陳圓圓?」
回到卧室,顧橫波身著陸睡衣,正站在燈下凝神注視著窗外夜景。顧橫波年未及三十,依然風姿綽約。輕風徐進,燭影、花影和人影,彷佛粉色的霧靄,朦朦朧朧地網罩著只著薄薄輕紗的胴體,使之有一種無法抵禦的誘惑。若是往日,田弘遇見此情景,早就急不可奈地撲過去摟抱,可今晚,他卻不僅抑制了猴急,相反還有如興師問罪一般地厲聲詢問顧橫波:「橫https://read•99csw.com波,蘇州可是有個陳圓圓?」
大明朝的乾清宮,是皇上的寢宮。在秉筆太監王承恩的引領下,崇禎和周皇后一道步入宮內。
「楊宛素?」
「什麼?冒公子和橫波師父一道來啦?」惜玉霍地一下跳起,高興得大叫了起來。陳圓圓雖說顧及身份沒有失態,可內心的激動卻遠勝過惜玉,她一下子扔掉了剛剛拿起的蟹,激動得聲音抖顫地吩咐:「惜玉,快快請來人進來坐,我,我梳妝一下,立刻就下去!」
「快請!」
正這時,院外隱隱傳來琴聲,哀婉凄楚、如泣如訴。
「嗯。」陳圓圓點點頭,「這幾天早早晚晚,都能聽見。是什麼人在彈琴,悲悲切切的似有無窮的愁思。」
南京碼頭上,人頭攢動,有頭有臉的大小官吏均身著官服,早早地等候在碼頭上。
河中,輕舟從橋下飄來,隨之也使歌聲由遠而近:
「她怎麼能進得宮來呀?」
她弱不禁風地緩緩走進之後,見到陳圓圓並不言語,而是上下左右地好一番打量,盯視許久方說了句:「嗯,是個美人。是新選入宮的吧?」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陳圓圓坐在田府梳妝台前,正在獨自飾理雲鬢時,顧橫波推門進來:「圓圓,宮裡接你來了。」
陳媽的話,一下子說到陳圓圓的痛處,可巧此時歌聲又正唱至:「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你是說,又有一代年輕佳麗?」田弘遇頓時又來了精神,「可有出類拔萃之人?」
「這麼說來,那兩美也沒指望了。」
「進京?我進京去幹什麼?」
「原為茅元儀寵妾,現在出家為尼。」
「朕什麼時候說過要見她?」
門外回道:「我們是國丈府顧橫波夫人派來的,橫波夫人與冒公子同船抵達,現正在船上等候陳姑娘。」
「實不相瞞,這次田國丈再下江南,名為奉旨進香,實是奉皇后之命為聖上選妃。抵達南京后,人們一致推崇,眾口一詞,說你天姿國色,此次選妃,非你莫屬,他們又得知你我有師生姐妹之誼,執意讓我說服你。可我知道,你已心屬冒辟疆,不願壞你好事。但南京姐妹告知我,冒辟疆離你之後,即與董小宛糾纏,我為了得到確切結果,派人前往如皋,見到冒辟疆,得此信箋,知他確屬變心后,我方答應了田國丈,送你進京見皇上。」
陳圓圓連看也沒有看一眼,就將月餅盒推了回來。和她朝夕相伴的丫鬟惜玉雖然知曉她心中的凄苦,但見此情景,也只好將月餅端下樓去。
轎簾挑起,宮女一支胳膊已等在那裡,陳圓圓扶著這遞過來的胳膊下了轎。
「我進宮都五天了,可至今還未見過皇上。」
「實是為你著想。冒辟疆既變了心,留在姑蘇,徒有煩惱。這次國丈南下選妃,也是千載難逢之機遇。試想我們秦淮姐妹,哪個不盼著早點有個出頭之日?我嫁給國丈、柳如是嫁給錢牧齋、寇白門嫁給撫寧侯、馬婉容重找周延儒……誰不都是在尋求歸宿?可誰的歸宿能像你這樣風光亮麗!此次進京,一旦得寵,便平步青雲,貴為皇妃,萬民景仰,這是女人最高的榮耀!吃咱們這碗飯的,平時再美再艷,哪個敢有這樣的奢望?作為你的姐姐、師父,我思慮再三,都覺得不能讓你失去這個良機。」
姑蘇河畔,較之南京的秦淮河別有一番風味。中秋的黃昏,遊船的燈火與月光交映在水面,水天相融,氤氳縹緲,蔚為壯觀。
崇禎慢慢拾起龍舟……
「唉!」宮女的這句話,使圓圓清醒了自己如今的處境與地位,這裡是高聳九天的皇宮,普通人家的丫鬟怎可能跨入呢?自己一旦被寵,便立刻平步青雲身價百倍,貴為皇妃。可什麼時候才能得到皇上的召見呢?想到這兒,陳圓圓掃興地長嘆了一聲道:「都五天了。」
錢牧齋德高望重,加之他新娶的小妾柳如是和顧橫波又系閨中密友,所以他首先舉杯站起:「老皇親這次奉詔進香,追薦貴妃娘娘魂歸西天、羽化成仙、修成正果,保佑黎民早日消弭天災兵禍,實是為社稷奔勞,為國家造福!」
錢牧齋這位被譽為「風流教主」之人,立刻明白了田弘遇的心意:「桃葉河旁倒有一處所在,緊靠名妓仙娃薈萃的秦淮,鬧中有靜……」
儲秀宮朱漆大門「吱」地洞開。宮院內花紅柳綠,古木參天。
田弘遇微微搖了搖頭。
「聽姑娘吩咐。」
待熹宗朱由校匆促繼位,並沒有接受光宗的教訓,除酷愛木匠手藝之外,依然是鍾情女色,以致宦官魏忠賢專權、客氏攝政、忠臣被害,大明江山就此頹然衰敗。熹宗臨終前,略有醒悟,將大明託付崇禎、正直的張皇后,指著熹宗親手雕琢的紅木舟,諄諄告誡:「女色誤國啊!」對此,崇禎曾指天發誓:一定不近女色,勤政持國!
陳圓圓輕移舞步,若隱若現,在這群少女的陪襯下,她宛如綠色荷塘中一枝亭亭玉立的荷花,卓然超凡,高貴典雅。繼而她又輕啟歌喉,清甜悅耳,配以夢幻般的舞姿,直將崇禎和王承恩等,看得兩眼對直,如醉如痴。
「師父!姐姐!」陳圓圓一邊答應著,一邊快步地走上船頭。
「有什麼難的?你說吧。」
經王承恩的提醒,崇禎想了起來:「噢,她現在哪裡?」
顧橫波點了點頭。
「不,讓我走!我回家去等冒公子,哪怕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不管他守不守信用,可這一年多把我們的圓圓害苦了,為他閉門謝客、形銷骨立。媽並不是責怪誰,這一年多光銀子我們得損失多少……」
在京城,因受內憂外患的困擾,皇帝鬱鬱寡歡,身為皇親臣子的田弘遇自然也不敢放肆享樂,如今遠離京都,看著這些輕歌曼舞秀色可餐的佳麗,田弘遇立即興奮起來:「所謂天高皇帝遠,你們在南京為官,宛如世外桃源,賽似神仙呀?」
「別騙我了,我都二十九歲了,紅顏已衰,好花不在了!十三個春風夏雨、霜雪秋冬,人能不老嗎?」
這等於是一紙斷交的休書!顧橫波看完信后,眼望著悵然失落的圓圓,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幸好此時差人端著茶杯過來:「夫人,這是老皇親泡的高麗參水,送給陳姑娘的read.99csw.com。」顧橫波接過茶杯,扶正圓圓,然後一口口地親自喂服。舒緩過來的陳圓圓突然站起來,奔向艙門,無奈身體發軟,踉蹌欲倒,顧橫波急步上前扶住:「你要幹什麼?」
陳圓圓謝過後,手端著茶杯四下環顧,見除了田弘遇外再無旁人,更沒有她日夜思念的冒辟疆,便悄聲對顧橫波:「師父,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
田弘遇的官船剛一靠岸,禮部尚書錢牧齋首先迎上前去,因為他是田弘遇的老相識,他一一介紹了南京操江督誠意伯劉孔昭、忻城伯趙之龍和江寧知縣楊文聰、鳳陽總督馬士英等。
「名字也好聽。」穆貴人坐到了陳圓圓的身邊,「來了幾天啦?」
「這也要記上?」
「二十九,在宮外也許並不算老,可在宮內,早已是昨日黃花了!」
「怎麼能找到此人?」
門外值勤的太監應聲而入:「萬歲爺!」
「陳圓圓。」
河邊,田弘遇的那艘大號官船,醒目地停靠在碼頭上。船上燈火輝煌,宛如鶴立雞群。
「你們不用給我寬心了!估計今年他又不會來了,不能害得你們也過不了節。」陳圓圓忍住悲愁,強顏一笑,拿起一個大蟹來,「來,俗話說『九雌十雄』,現正是吃雌蟹的時候,媽媽,這個給你。」
「許配朝臣冒起宗之子冒襄為妾。」
「什麼『對食』呀?」
「他兒子叫什麼名字?」
「才五天,姑娘就等得不耐煩啦?」宮女不理解地望著同是不理解的陳圓圓。
丫鬟惜玉手捧月餅進來,輕輕地放到陳圓圓的面前:「這月餅是黃家剛派人送來的。姑娘快吃吧!」
待一陣寒暄過後,田弘遇轉向錢牧齋:「牧齋兄,準備安排老夫在何處落腳?」
自去年中秋,圓圓認識冒公子辟疆之後,便洗去粉黛,再不接客,一心一意地苦苦等待冒公子的相約再來。可是等了整整一年,如今中秋已過,仍是沒有一點音信。靠此為生的陳母,既為圓圓,也為自己的生計擔心。她見圓圓時至今日,仍茶飯不飲、閉門謝客,便借螃蟹的理由過來規勸:「媽知道你心煩,在盼、在等……」
「是。」他嘴上答應著,身體並沒有立即走開,「東廠的人回來了,萬歲爺今晚還見不見?」
惜玉非常理解陳圓圓的心境。她明知陳媽講的有理,但仍是寬慰地說:「冒公子知書達理,不像不守信用的人。」
還是穆貴人打破了沉寂:「好妹妹,你看我還沒有老吧?」
「妹妹,別哭哇!」穆貴人一見這樣,反倒勸起陳圓圓來,「都怪我,剛見面就說這些,惹你不高興。不過,這也說明妹妹心善。走,到我房裡坐坐吧。」
惜玉並未放下螃蟹,高聲問道:「我們小姐身體不適,已經一年多不見客了!」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顧橫波見田弘遇驚異得兩眼發直,連忙拉了一把陳圓圓:「坐吧,喝點茶。」
「不是說跟你一起來的嗎?怎麼沒看見他?」陳圓圓聲音里充滿了急切。
「唉,老夫忌諱什麼!讓他們演就是了!」
「這你放心。當地官府已將巨額銀兩送交你的養母,並贖你脫離了樂藉。另外,你的細軟衣物,將由惜玉收拾打點好之後,隨即送解來京。」
「什麼事呀,看你高興的!」
惜玉興奮得忘乎所以,她手裡舉著大蟹就直奔樓下跑去。
「前面就是南京了!」站在田弘遇身旁的寵妾顧橫波,拍了一下正在遐想的田弘遇。她原本也是秦淮河上的名妓,是上次田弘遇南下時收攏為妾的,這次重返故地,她顯得格外的興奮。「那個是不是該收起來了?」
「且請息怒!」顧橫波一聽這話,便先倒了一杯茶遞給國丈,然後方慢慢說道,「此次江南選美,妾身最先想到的就是陳圓圓,她體態輕盈、歌喉甜潤,理應是最佳之選,但有兩條原因,妾身未敢造次。」
「姑娘,姑娘!」返身上樓的惜玉捧著一大盤燒成火紅色的螃蟹,「這是你最愛吃的陽澄湖大閘蟹,你看個兒多大、多新鮮!」
「傻妹妹,我怎麼知道,我哪有福分階段見皇上呀?」
太監王承恩應聲進來。
「師父,他在哪兒?」
田府外,一頂皇家特有的八抬大轎,光鮮耀眼。
「那我怎麼辦?快請停船,我雇船回家。」
「有。」顧橫波款步走過來,應聲答道。
「哪兩條?你說。」
劉孔昭因系操江都督,總領上、下江防事,地位最高。所以他搶前一步:「王府已收拾清爽,請國丈下榻。」
「下官等未能為國家社稷分憂,實是慚愧!」劉孔昭慌忙站起。
「姐姐,你也吃一個吧!」惜玉抓起螃蟹,硬塞到圓圓手中。
田弘遇清楚,茅元儀為袁崇煥的親信部下,因袁崇煥被處死,他便投河自盡,追隨袁崇煥于地下,並以此向世人抗冤。一聽楊宛素為茅元儀的妻子,只輕輕嘆借一聲,便沒再追問:
蘇州。
「不必了。」來人攔住了惜玉,「我們帶來的轎子,就在門外聽候。」
「可第二條原因,並不像第一條那麼簡單。」
顧橫波輕輕的一句話,使陳圓圓停住了腳步,生氣地迴轉身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圓圓被看得不好意思,對惜玉笑罵道:「看什麼,還不去叫轎子!」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預謀策劃好了的?」
「難得你們有這份孝心。」穆貴人令侍女將石榴放在桌上,然後莊重道,「昨晚我查過皇曆,明天是黃道吉日,你倆的喜事就選在明天辦了吧!還不快去準備準備!」
「船已啟航,早就離開蘇州了。」
兩排女樂起身施禮,待帝、后入座后,樂聲響起,一群清純的少女輕盈地飛舞著飄了出來,舞蹈了一回之後,她們擁往後台,眾星捧月般地迎出了風華絕代美妙絕倫的角色——陳圓圓。
穆貴人的院落,雖和陳圓圓的儲秀宮僅一牆之隔,但室內的布置、陳設卻大相徑庭,這裏不是青春向上、沒有勃勃生氣、沒有富麗豪華,而是充滿了寂寞、衰敗和凄https://read.99csw.com冷。
「嘿,這有何難!多花點銀子,將她買到手,使她脫離樂籍從良,不就是良家淑女了嗎?再說,只要萬歲爺中意了,金口一開,朝堂上哪個敢提出異議?」
「為什麼非要用白布裹著呢?」
「皇后安排她在乾清宮等候。」
「姐姐,我真的有些怕。」陳圓圓一把抱住顧橫波說道,「宮裡的規矩一定很多。」
進入儲秀宮的室內,陳圓圓眼前倏地一亮,她雖也見過一些財主大戶,也到過一些達官貴人的住所,見過他們的富貴豪華,但怎麼也無法與這皇家相比!
「怎麼敢?是師父做了國丈的如夫人,把弟子給忘了!皇親國戚的深宅大院,弟子想去拜望也進不去,再說,平民百姓哪有榮幸,得以拜見國丈呀?」
「他被罷廢之後,就專事戲曲詩文,養了一個石巢園戲班子。若是老皇親忌諱……」阮大鋮繫上朝的太監,曾在崇禎元年當過光祿卿,因追隨閹黨魏忠賢,陷害忠良,名列逆案被罷廢,因系閹黨餘孽,所以錢牧齋連忙聲明道。
「冒辟疆?」田弘遇聽后,半天沒有言語,他怔怔地躺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杜勛連忙趨前一步,跪拜:「萬歲爺從牢中放出孫傳庭來,真是聖明!闖賊李自成自從連殺我兩位親王,連敗我兩任三邊總督后,氣焰囂張,正不可一世,可他怎麼也想不到萬歲爺棋高一籌,三邊總督的繼任者,選用他們的剋星,擒捉過闖王高迎祥的孫傳庭!萬歲爺此招,真真是出奇制勝!」
「不必煩燥,要有耐心。」穆貴人見陳圓圓有些悒鬱不樂,反倒親熱、開朗起來,「宮中不同外面,宮中自有宮中的規矩。才等了五天就心煩,我呢,已經整整十三年啦!」穆貴人說著,把目光移向窗外的一株海棠,「你們看那株海棠,我十六歲剛進宮時,也是住在這間房裡,那時這棵海棠才只有這麼高,可現在,它已經枝葉參天了!唉,十三年,整整十三年,我只得過皇上一次恩澤,賞過我兩次御膳。這十三年,我就這麼一個人孤零零地苦守著空房……」穆貴人說著說著,淚水不知不覺地順著她那蒼白的臉頰流淌下來。
直到這時,崇禎方醒悟過來,連忙回道:「嗯,起來,快起來吧!」
「萬歲爺,今兒早晨皇後娘娘與萬歲爺早膳時……」
「可那是去年的中秋。現今已整整過去一年了!」
「一年多不見了,都把師父忘了吧?」
「沒關係的。聽說周皇后待人很慈祥、寬厚。」
忻成伯趙之龍不識時務,沒有看出田弘遇的不悅,依然沿此思路:「請教老皇親,聽說左良玉不受督師丁啟睿的節制,而賀人龍又下聽左良玉的,可有此事?」
「這是臨幸那天,皇上送給我的。」但誰知穆貴人竟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她轉過頭,盯視著陳圓圓,「你想過皇上臨幸的情景嗎?」
崇禎心想,天底下真有這麼好看的女子!過去朕總覺得田貴妃為世上第一美女,不想這個女子竟遠勝她三分!
「皇上臨幸,雖說也是行男女之歡,但卻不像尋常百姓那麼簡單。」穆貴人根本沒有理會陳圓圓的羞澀,相反還頗有幾分得意和自豪,「尋常百姓只是一男一女脫衣上床就行了。被皇上寵幸則不然,我被寵幸那次,先是因我年輕美貌討得了龍顏歡悅,然後告知六宮掌籍、記錄在冊,再由宮女們侍候沐浴,沐浴后裸著身子用大塊的白布裹起,四名太監抬著,把我送進了皇上的寢房,之後再由宮女打開白布,送上龍床。」
「奴才領旨。」杜勛退下。
聽了穆貴人的解說,陳圓圓依然百惑不解:「這種閹割過的太監,怎麼能做丈夫,那宮女還不是跟沒有男人一樣嗎?」
「鄰院的貴人來探望新人姑娘。」穆貴人的宮女代為回答。
崇禎看著陳圓圓微閉的雙眼、等待恩澤,崇禎竟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他急切而慌亂地脫去內衣,吹滅蠟燭,撩起紗帳,正欲上床時,室外突地響了一聲霹雷!崇禎手一抖,紗帳落了下來,卻又將床邊桌上的東西碰掉了。「啪」的一聲,崇禎俯身拾起,藉著閃電的亮光看清,原來是先帝留給他的紅木龍舟!
一切都恭敬如儀、執禮甚恭!陳圓圓雖還沒有當上娘娘,卻感受到了貴為皇妃的榮耀。妓|女出身的她,一向都是侍候別人的,如今突然受到這般尊崇,不免為之心旌飄蕩。
陳圓圓隨同兩位宮女剛一跨入門檻,厚重的宮門立刻輕無聲地重又關閉了,轎子連同太監統統關在了門外。
吳良輔和春香大喜過望,一齊叩拜:「謝貴人娘娘!謝新人娘娘!」
「還沒見過皇上呢!」
田弘遇始終牢記著自己「選美」的使命,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他端起酒杯,乾脆不再理會他們,而是轉向錢牧齋:「可還有輕鬆點的節目?」
「什麼是『九雌十雄』?」惜玉不解地問道。
站在船頭甲板上的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他頭戴烏紗、身穿錦袍、神采奕奕,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他就是當朝的國丈田畹,字弘遇,他的女兒田貴妃是崇禎皇帝的寵妃,但不幸於一年前因病去世,皇上極為悲痛。加之內憂外患:流寇李自成、張獻忠等如燎原之火,幾次重兵進剿,竟越剿越多,越撲越旺,最近竟又相繼攻陷重要城池,使大明江山風雨飄搖;而在山海關外的強虜大清,同樣虎視眈眈,並接連打敗祖大壽、洪承疇,他們枕戈待旦,窺測時機,欲在隨時進犯中原……盤根錯節、內外交困,使得本來就多疑寡斷的崇禎越發寢不安枕、食不甘味。於是他便常常一個人溜進原田貴妃所住的承乾宮中,手捧著田貴妃的靈牌,久久地呆坐著,或默默自語,或暗自垂淚……
太監們幫崇禎脫去外衣后,退出寢宮,關好房門。
進到宮內,轎子輕輕一顫。只聽外面叫了聲:「姑娘,到了,請下轎。」
顧橫波又是點了點頭。
面對如此的美貌,差人們竟一個個都看得近乎獃痴。
「跟我們一起進京吧!」
「再說,小心我扯你的嘴。」
「冒辟疆,恐怕不值得你等。」
「這可是知縣楊老爺知道你愛吃,特意送來的。」
這是宋朝柳永的《雨霖鈴》,陳圓圓對此歌雖很熟識,但起初並未在意,可聽著聽著,觸景傷情,竟暗自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