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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夢斷煤山崇禎帝 第二十三章 引狼入室

第四部 夢斷煤山崇禎帝

第二十三章 引狼入室

「那就再多喝兩杯吧!」陳圓圓淺淺一笑,又為他斟滿。
「好好,老夫正有此意。」田弘遇順勢下台,「就請咱文壇泰斗牧齋老為令官,以眼前景物為題,各吟七絕一首如何?」
「寧遠總兵吳三桂。」
資深的錢牧齋、唐通、吳麟征等一班三朝元老均已落座,年輕的吳三桂雖再三再四地推脫,最終仍被田弘遇迎上了首席。
「那孫將軍?」
「牧齋老說話了,圓圓,你就給大家唱一曲吧?」
「卿能如此,朕復何憂?」崇禎轉怒為喜,「周卿此行,乃代朕督師。傳旨:明日正陽門設宴,為周先生督師壯行!」
其實,豈止田弘遇,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年輕漂亮的少女?更何況是陳圓圓這樣傾國傾城、風華絕代的女性?崇禎之所以做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舉措,實是因如今的大明天下已是風雨飄搖、焦頭爛額,太讓他煩心了!就在崇禎從牢獄之中放出孫傳庭、加官進爵、欲傾注全力剿滅農民起義軍之時,大清的皇太極趁機再度入侵中原,先後攻陷薊州、真定、河間,再抵山東,攻克臨清、袞州,致使魯王被俘自殺。后又分兵轉取泰安、青州、萊陽,再陷順德,取道彰德北上。大明京師岌岌可危,可朝中已無兵可派、無將可遣。
「老皇親言重了,晚生一介武夫,焉敢勞老皇親枉顧?」
顧橫波眼瞧著這龐大宏偉的庭院,用手環指一周:「如此經心積攢的家業,老爺真願拱手送人?」
眾朝臣一聽,頓時一片紛亂:「不可,不可!」、「萬萬不可!」、「皇上一國之君,怎可輕易親赴前線?」、「請皇上三思!」
「早朝,皇上大發了一頓脾氣,就散了。」
惜玉應聲而入。惜玉是與圓圓一起長大的姐妹,雖然比圓圓小了兩歲,但在風月場中長大,加之南方少女的早熟,雖只十五歲,倒也頗懂風情。她知道圓圓心苦,不願田弘遇在這裏就寢。於是她便走上前去,欲攙扶田弘遇回他自己的住所,但誰知田弘遇惱怒地一甩,將惜玉推到一邊說:
「老爺應結交一個有實力的軍事領袖。」
「不。」吳三桂打個手勢制止了他,小聲地,「我不善此道,到外面去隨便走走。」
陳圓圓不好意思起來,她連忙放下茶杯,垂手而立:「將軍怎麼到這裏來了?」
吳三桂知道自己失態,自悔失言,連忙站起辭謝:「不敢再勞陳美人了,多謝!」
「皇上聽此消息,起初根本不信,以為別又像洪承疇似的是誤傳。最後證明確實戰死後,皇上急得當場吐血!幸好周延儒督師的通州送來捷報,不然,今天這早朝真不知會成什麼樣子?」
「走吧,只當做了一場當皇妃的夢吧!」
惜玉撲哧一笑:「那你就痛痛快快地放肆一回,享受享受這失而復得的自由!」
唐通系吳三桂的遼東同事,又是其父輩的好友,此時在一旁頗有些不耐煩:「得了,你們別光客氣了,來,喝酒吧!」
田弘遇正順著大院內寬大的迴廊在漫步。
「又出了什麼事?」
周延儒萬萬沒想到今日的送行竟是如此的壯烈,貴為天子的崇禎竟是如此的真摯、動情,他望著皇上感激莫名,一行老淚從臉上徐徐流下,他也不去擦拭,而是大揖到地,信誓旦旦:
當天下午,田府門前猶如過節一樣披紅掛綠、懸燈結綵,顯示出主人待客的一片盛情。
「此事包在姐姐身上。我一定讓你這有情人終成眷屬。」
周延儒跪拜御詩,且誦且泣。
第二天的朝堂上,文武百官都跪伏在地,噤若寒蟬。殿內氣氛森嚴,幾近窒息。
從餐桌上的一派狼藉,即可見陳圓圓顯然酒喝了不少。的確,她徹底放肆了一下,想借這酒將幾天來起伏跌宕的人生憂愁,都通通拋諸腦後,她並沒有怎麼讓田弘遇陪酒、勸酒,竟一杯連一杯地灌了起來。
「不過聽人說,萬歲爺很勤政,不像前朝的幾位先帝,他從不誤早朝。頭些天,我從蘇州趕來時,一路上看到的除了乾旱就是蟲災,江淮幾千里見不到人煙,人們都背井離鄉逃難去了,農民飢苦如此,能不反嗎?聽說萬歲爺就是因為憂國憂民,怕因色禍國,才決心摒棄宮中一切靡侈之樂的……」
「陣亡了。」
他以為陳圓圓已睡著,剛欲跟陳圓圓笑鬧一下,誰想陳圓圓竟率先開口了:「老爺回來了!」
「對對,大家喝酒!」田弘遇說著將手一揚,一批少女旋即從幕後盈盈而出,分坐在各位來賓的身旁。
「這倒是緣分。」
「吳將軍!」田弘遇待吳三桂慢慢落座右銘后,為之斟酒:「對此歌妓,何恭敬如此?」
「緣分?」吳三桂一把抓住陳圓圓的手腕,「若真是緣分就好了!皇上遇美人而不納,田國丈年近古稀仍姬妾滿堂,而我吳三桂堂堂丈夫,竟渴望美人而不得。這能算緣分階段?」
吳三桂轉對田弘遇:「久聞老皇親府上有位色藝冠絕天下的陳圓圓,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色甲天下!」
陳圓圓一聽「吳三桂」這三個字,不知是清涼劑還是興奮劑,立刻便酒也醒了,病也沒了,直興奮得輾轉反側、怎read•99csw•com麼也無法入睡。陳圓圓早就聽人講起過此人,說他少年英雄,年輕、英后、瀟洒,是當今世界第一男人!明天他來這訪,是不是天賜良機?這幾天自己什麼都經歷了,難道自己只有倒霉、噩運,就不能走走鴻運?……想到這兒,她更加興奮、更加睡不著了,她不想讓這送到門口的機運,失之交臂,於是她乾脆不睡,翻身爬起來,披上衣服,悄悄地來到顧橫波的寢房。
第二天正陽門外的送行,倒是頗為壯觀隆重。整個正陽門,旌幡整肅,金鼓震天。崇禎相偕著周延儒一路走來,他們身後旌旗招展,其中一面醒目大旗上是崇禎御筆親題的四個大字:「代朕親征」。
「姐姐,老爺會客去了。我煮了點茶,熱了一壺紹興花雕,咱就在花園裡來個園中品茶、月下飲酒如何?」
田弘遇介紹說:「吳將軍,這是老夫的愛姬陳圓圓,來,給吳將軍敬酒!」
陳圓圓知道這躺椅是專為她預備的,所以一到那裡,她便躺了上去,雙手舉過頭頂,身體一伸,長長地一個懶腰。裙子外的罩衣滑落下來,裏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層輕紗,嬌美的腰身,若隱若現,極具性感:「皇宮裡哪敢這等放肆,舒服極了!」
二人攜手入內。
「姐姐又拿妹妹開心。」
陳圓圓的小轎到達府門口時,田府家人已齊刷刷地排列在兩旁。
「老爺!」陳圓圓截住了他的話頭,緩緩說道,「這些天身體一直不適,加上心情不好,了無心緒。待過幾天我身體好了,一定服侍老爺,讓老爺高興。好嗎?」
這一聲輕喚,將愣怔出神的吳三桂喚了回來,他連忙接過酒懷,一飲而盡。
陳圓圓也是一邊唱著、一邊顧盼吳三桂,眉目傳情。
周延儒接過手中,大為感動:「皇恩如此,敢不效命。」
「不,我今晚就睡在這裏。你回來多少天了,可我一次還沒有……」
顧橫波重又鑽進被窩依在床上,往裡挪了挪,陳圓圓也就順勢上床,和她並躺在一起。
在場眾人均為之一愣。
「吳三桂?」陳圓圓一聽,霍地坐了起來。
「還有下半句『聲甲天下』呢!」錢牧齋這位風流教主,不失時機地乘興插言,「老皇親,敢請陳圓圓一展歌喉?」
「將軍總記得隋煬帝時的越公楊素吧?」但凡秦淮名妓,除精通琴棋書畫外,均知曉詩文歷史,陳圓圓對此更遠勝她人一籌,「楊素有一個愛妓叫紅拂。紅拂一見李靖,便願以身相許,離楊素而從李靖。這是因為楊素雖然權傾天下,卻不過是一位屍居高位之人,而李靖卻是真正安邦定國的英雄。將軍想,紅拂都不喜歡李素,妾怎會留戀一個還不如楊素的人呢?」
陳圓圓嫣然一笑,掀簾進室,吳三桂竟不知不覺地隨之跟了進來。
吳三桂慌忙還禮:「有勞國丈親迎,折殺晚生了!」
吳三桂霍地站起,信誓旦旦:「我三桂世受國恩,今日蒙愛姬知遇,定當鼎力報國,挽狂瀾于既倒,為大明江山建不世之功!」
「不是開心,我是衷心希望你們能玉成此事。你有了好歸宿,我也好心安。」
「有心事啦?」
天還沒有全亮,便啟程了。
荷花池邊,陳圓圓停下了腳步。裏面是半池的枯荷。陳圓圓怔怔地望著,池中的水清澈見底,陳圓圓的倒影夾在將殘的枯荷之中,引得她暗自出神。
田弘遇邊說邊站起身來,湊近圓圓,欲上前摟抱,被陳圓圓輕輕滑過。
「老爺明天下午宴請他,指名要我作陪。」
吳三桂躲避不及,便低下頭欲直衝出去,可剛一揭簾,照面一打,兩下均為之驚呆。原來進來的,正是陳圓圓。
「誰呀?」
雨,經過一番急風暴雨之後雖然小了,但卻依然淅淅瀝瀝、沒完沒了,讓人愁煩。
吳三桂躬身施禮:「晚生此次返京,本應先行拜謁諸位,只是微恙在身,未能即造,反承老皇親錯愛,叨擾老皇親,心甚不安!」
她伸出手去,欲採摘那張半殘的枯葉時,手突然被人抓住。水中現出了另一個少女的倒影——惜玉,她是田弘遇剛從蘇州接來的。
陳圓圓經歷過冒辟疆的絕情斷交和崇禎的逐出宮門之後,她自覺得已跌入了人生低谷,正準備聽任命運的捉弄,以十七歲的花季陪伴七十歲的老朽終此一生時,老天垂愛,得遇堂堂偉男子吳三桂,且對自己如此痴情投緣。陳圓圓知道如果自己稍一羞澀猶豫,便將與這幸福失之交臂。所以她拋掉少女的嬌羞,大胆地給吳三桂暗示:「田弘遇今日宴請將軍,就是想仰仗將軍實力保住家產,所以將軍提任何要求,他都不敢拒絕。」
「逢此亂世,我一介老朽,還能有什麼辦法?」
崇禎手拿著報急的塘報煩躁地在走來走去,臉上如同一塊生鐵、冰冷而又嚴厲:「眾卿平時皆口若懸河、侃侃而談、滔滔不絕,今日令眾卿出謀退敵,怎麼都三緘其口,難道全成了啞巴啦?」
崇禎見依然無一人回答,便走下龍椅,來到黑壓壓的人群中,可當他走到誰身邊時,誰都趕緊將頭低下,均不敢對視。
「哼!」read•99csw.com陳圓圓往起抬了抬身子,「萬歲爺雖說勤政,但我看他卻是才氣不足。如是小官小吏倒也罷了,他貴為一國之主,僅僅是勤政,而缺乏雄才大略,恐怕就不是萬民之福了!」
「我,圓圓。」
「他們行令吟詩,我便偷偷溜出來閑逛,誰知鬼使神差,竟到了姑娘的閨房。」
田弘遇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腳步,誰也搞不清他到底聽沒聽出顧橫波的弦外之音。
吳三桂兩眼直勾勾地看著、聽著,十分專註。
特別是當她唱至「今咫尺天涯,莫言心曲空回看,恨今日徒相見」時,更是傾注了全部情懷,對吳三桂著意挑逗,以至吳三桂直感到沁入心肺、魂搖魄盪,詩歌聲一停,吳三桂立刻站立起來、擊節贊道:「真真聲甲天下,不同凡響!古人云,『繞樑三日,餘音不絕』;『三月不知肉味』……晚生均以為系誇張之詞,今聆聽雅奏,方知此言不謬!若蒙國丈肯賞,令陳美人再歌一曲,晚生將感激不盡!」
田弘遇見此情景,也只得訕訕地說:「那你就休息吧!」
「不不,不能再喝了,這我已有點頭暈。不信,你摸摸!」
「也許是這樣。」陳圓圓接著說道,「但如今天下大亂,烽煙四起,卻和隋朝末年相似啊!古人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國將不國,家何以為?妾一風塵弱女,無力叩問國事,今後若賴將軍之力,拯社稷於水火,則賤妾也會面上有光啊!」
「得而復失的反面,不就是失而復得嗎?姐姐,你好好放肆一下,萬歲爺不欣賞,我來欣賞欣賞。」
田弘遇原本山西人,后在揚州出任千總小官,娶揚州娼家之吳氏為妻,並收養一女,該女即是後來的田貴妃。此女自幼聰慧、伶俐,經過吳氏的調|教,她琴棋書畫、音律歌舞無所不曉,選進宮后,極受崇禎寵愛。田弘遇也由此雞犬升天、身價百倍,官封右都督。他仰仗女兒得寵,便作威作福、竊弄威權、搜攬富貴。京都人稱,這位田國丈富可敵國。如今國難當頭,農民軍已逼近京畿,而自田貴妃病逝后,他已失去內援,備感孤立。如今,顧橫波一下子說中了弘遇的心病,他望著顧橫波說:「你有什麼法子?」
「這可是千載難得的機會!」顧橫波一聽這話,立刻高興起來,她原本一直為圓圓的遭遇而自責、內疚,於是語重心長說,「自從宮裡回來后,我就一直為你憂心,因為是我把你從蘇州騙來的,滿以為你會一步登天,可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你年輕貌美,總不能像我這半老婆子死守著田弘遇這個老朽哇!這可是天賜良機,吳三桂我見過一次,他十五歲就高中武舉,這幾年隨他父親在遼東屢建戰功,他年輕后秀、一表人才,最難得的是他知書達理,有儒將風範。如果你能嫁給他,那真是英雄美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啊!」
「老夫正有此意。今天下午已約他賞菊赴宴。」
陳圓圓操起侍女遞過的琵琶,婉聲唱道:
惜玉說著拿把小凳坐在了陳圓圓躺椅的旁邊,並遞上了一杯茶:「哎,姐姐,那萬歲爺長得是什麼眼色,像姐姐這麼標緻的人兒,竟不留你,這從哪兒說起呀?」
紫禁城外,仍在下著淅瀝小雨。還是來時的那條路,可陳圓圓原先那座八人抬的大轎,換成了兩人抬的普通小轎,四面的帘子都緊蓋著,黑糊糊地,已經遠沒了來時的威風。
「皇上把你給了田國丈。」
「吳將軍,請!」
「啪」的一聲,茶杯被摔在地上,吳三桂和陳圓圓聞聲急忙回首,只見田弘遇正怒氣沖沖地站在屋中!
對於吳三桂的放肆,別人倒並不介意,照樣飲酒作樂。獨獨田弘遇對此頗為不快,但身為主人,也不好發作,故為了掩飾,便厲聲喝道:「圓圓,還不為吳將軍把盞!」
顧橫波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妾為此也是憂心忡忡。」隨即她又話鋒一轉,「當然也不是無法可想。」
「什麼叫失而復得?」
顧橫波搖了搖頭。
「再胡說,我扯了你的嘴!再說,這裏若是被人看見了,也會有閑話是非的。」
「打他主意啦?」顧橫波是何等機敏之人,她一眼就看穿了陳圓圓的心思,便故意刁難說,「跟我說實話,我才告訴你。」
田弘遇接過酒懷,飲了一口,慢慢回道:「老夫一食一飯,皆朝廷所賜,皇上憂勞,獻此佳人,替皇上分解愁思,本為臣之職。只是皇上日勞萬機,不及聲色,故沒有見納。」
「自古君臣志同道合,而天下治平,朕于先生有厚望焉!」崇禎邊說邊站起來,以一種虔誠而期盼的目光迎向周延儒,「今後,朕將以天下聽先生!」
錢牧齋見田弘遇一時陷入尷尬,連忙站起解圍道:「來來,喝酒。國丈大人,咱們酒已過三巡,行個酒令熱鬧熱鬧加何?」
周延儒再度跪拜接過,展開誦讀,其詩曰:「延儒今暫作干城,首輔威嚴細柳營。一掃寇氛從此靖,還期教養遂民生。」
這突如其來的場面使吳三桂一怔,正不知為什麼獨獨自己身邊沒有時,一位仙女翩然而至https://read•99csw•com
「我身體不適,回絕了吧!」
陳圓圓知道惜玉為了安慰自己,故意在想各種花樣遣散自己的憂愁,也不願掃她的興:「隨你。」
田府後花園,這原系魏忠賢與客氏夫人的居所。深深的庭院,雜以假山、池塘,又值秋季瓜果成熟的季節,奼紫嫣紅,這是個極幽靜典雅的所在,可陳圓圓對此卻了無情趣。這個在男人面前一向受寵的女人,竟如此莫名其妙地被轟了出來,使她全身心部浸透著屈辱和悲哀。賜給田弘遇后,田弘遇的喜出望外、呵護備至,也未能洗盡她的悵惘和消沉。
「還沒有。不過,惜王溫了一壺紹興花雕。」
惜玉跑掉,陳圓圓笑著追趕。惜玉躲進假山背後,待陳圓圓欲追過去時,只聽惜玉高聲叫了句:「老爺回來啦?……圓圓姐在……老爺慢走。」
崇禎上前扶起周延儒:「先生飽讀詩書,定知朕之詩意取自當年拯救漢朝王室、平定八王之亂的大將周亞夫,周亞夫和先生同姓同宗,望先生也能同建同創不世之功!」崇禎說著,又將周延儒扶坐在高台的椅子上,謙恭道:「自古帝王莫不有師。今朕將以師相之禮敬待先生,請先生受朕一拜!」崇禎說著便向周延儒施一大禮。
吳三桂望著那雙白|嫩的雙手、尖尖的十指,並不急著接茶杯,而是直勾勾地看著陳圓圓的雙手。
「國丈大人,陳姑娘到了!」
「怎麼也睡不著,就又爬起來找師父來了。」
崇禎又走到桌邊,提筆賦詩一首,贈給周延儒:「將此詩專贈先生,以明朕意。」
田弘遇抬眼望去,煙塵起處,一匹白馬騁馳而至,馬上是身著紅色斗蓬、內穿武塵盔甲的少年英雄,他三十幾歲、英氣勃勃,大有一番不可一世之概!
「聖上厚望如此,臣肝腦塗地,不負聖恩!」
顧橫波見話已入港,便裝作一面信步遊覽園中的奇花異草、一面漫不經心地說:「聽說吳三桂如今受皇上專寵,聲譽日隆,孫將軍一死,吳三桂更是獨支大下,不知老爺準備下何重注,以打動他心?」
顧橫波迎上前去:「老爺,這麼早就下朝了?」
「你快說,怎麼才能保住這榮華富貴?」
崇禎步上高台,親自為周延儒把盞舉杯:「先生此行,代朕親征,特賜卿白金千兩,大紅苎絲四件,鬥牛衣一領,軍前賞功銀四萬兩,賞功牌一千五百面。」說著,放下酒杯,拿起桌上的尚方寶劍,遞給周延儒:「此尚方寶劍,卿可便宜行事,斬驕怯逗玩之將,誅貪酷猖逃之吏!」
陳圓圓站起來,笑罵:「我打你這個死丫頭!」
滿面春風的田弘遇堆著笑臉,口中雖不住地說著「歡迎,歡迎」、「幸會,幸會」、「謝謝光臨」這些親切的客氣話,可眼睛卻不時地向門外搜尋:「怎麼還沒到嗎?」
身居首輔的周延儒,見此情況,只好硬著頭皮、挺身出奏:「啟稟萬歲,臣雖不才,但願自請督師。臣世受皇恩,今闖賊內亂,孫傳庭無法分身;而將中善戰者,唯寧遠總兵吳三桂,亦鎮守邊關,不克分身,臣身為首輔,責無旁貸,請提兵東行,奮力退敵!」
前來應邀赴宴的都是當朝顯貴,他們車馬接踵、絡繹而至。
田府菊花園內,菊花盛開,各式各樣,千姿百態。
田弘遇趕緊親迎上前:「吳將軍大駕光臨,田某蓬蓽生輝,不勝榮幸!」
陳圓圓邊說邊躺在了床上,手扶著頭,一副病體懨懨的樣子。
略有些酒醉的陳圓圓迷離著雙眼,一顰一笑、一顧一盼,更讓田弘遇心猿意馬、神魂飄蕩。
崇禎雖厲聲斥責,可半晌仍無人答話。崇禎只得再次高聲呼喚:「滿朝文武,難道無一人像孫傳庭將軍那樣,肯領兵出戰,為朕分憂?」
「算了吧,姑娘,別哭了,快上轎走吧!」
「我如要你,你可願離國丈隨姬而去?」
「可我們還沒見過面哪!再說田老爺這邊……?」
其實,此時更愁煩的是陳圓圓。被送回儲秀宮后,她一邊穿衣服一邊抽泣。想起剛才那場莫名其妙的玫瑰色噩夢,至今仍是委屈和不解:「民女到底犯了什麼錯?……」
宴會廳內,五色繽紛、流光溢彩。
「卿真願親往督師?」
「主憂如此,臣敢不竭力效命?」
「皇上對他寄以如此重望,這回……」
「自悔當初辜情願,經年別爾成幽怨。夢雖入遼西,奈關山隔越難逢面!我獨自抬眼張望,暮雲似天遠。感離愁倍加腸斷,今咫尺天涯,莫言心曲空回看,恨今日徒相見!」
吳三桂漫步走進,一邊觀賞一邊漫不經心地順著小路走著,前面出現了一處橢圓形的石池,池中金魚游躍,吳三桂邊看邊走,不覺便來到假山後,兩邊花草千紅萬紫,他沿著花間山路再走便是一片翠竹。翠竹掩映處隱隱露出一排房舍:「沒想到,竟有如此幽靜之所在!」
田弘遇在惜玉的引領下緩緩地走了過來,他望著悠閑地躺在長椅上的陳圓圓,望著在薄紗下美妙的軀體,彷彿在欣賞一幅美麗的油畫一樣,先是示意惜玉悄聲,然後自己躡手躡腳地悄悄走近。
宴會廳變得鴉雀無聲,人們的目光九*九*藏*書像遇到磁鐵一樣,倏地一下都齊刷刷地被陳圓圓吸了過去,吳三桂當然更是愣愣地端詳著這裊裊婷婷、艷麗如仙的美女。
「是。」惜玉答應著走出。
田弘遇陪著幾杯下肚后,也已是半痴半醉,他手擎著酒杯,喃喃說:「圓圓,能有你這樣的美人陪酒,真是人生的莫大快事!今晚本來是八千歲留我喝酒,我都沒喝,為的是回來陪你。舉世人都恭維、艷羡我,說我年已古稀,尚擁有你這樣的絕色,都說我艷福不淺。」
吳三桂恭敬地深施一禮,待他起身抬頭時,陳圓圓已如一縷春風,飄轉進簾。將到簾口時,陳圓圓回身一瞥,與愣愣站著的吳三桂四目相碰,又是一次心靈的撞擊!
吳三桂見重心已經轉移,便趁亂站起身來,欲悄悄離席。田府家人連忙恭迎過來:「可需小人效勞?」
田弘遇一聽好高興:「既是將軍喜歡,老夫何敢吝嗇!圓圓,就再獻一曲,好嗎?」
像陳圓圓、顧橫波這種出身的人本來都是晏起的,可今天為了圓圓的事,顧橫渡卻破例起了個大早。洗漱一畢,她便疾步來到庭院。
「國勢如此,老爺可有什麼打算?」
「好沒羞哇!臊死人啦!」
「吳將軍,請飲酒!」
吳三桂重又起身應道:「想我三桂一介武夫,多年關外戍邊,不遑暇日,安得如老皇親優遊府內,左擁右抱,看那燕瘦環肥?我等武夫焉有此等艷福?故今日一見圓圓,即驚為天人!」說到這兒,吳三桂舉起酒杯,直視著田弘遇:「對此,在下尚有一事不解,在此就教:聞老皇親曾以陳美人獻皇上,不知老皇親擁此絕色,何以能驟然割捨?」
「那好!惜玉,去叫管家弄些酒菜,送到圓圓房裡來。」
「原本我還想到孫傳庭,如今孫將軍一死,南邊的史可法、左良玉,恐怕都不敵北國的吳三桂。」
「吳將軍請坐,喝茶!」陳圓圓從桌上倒了杯茶,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果能如此,妾甘為箕帚,侍奉將軍,永世不離!」
陳圓圓說完,給了惜玉一個眼色:「還不快送老爺回去,我也有點頭暈想早點歇息。」
「圓圓,吃晚飯了嗎?」
「一縷痴心偏不解,訴來又恐旁人怪。辜負冤家情似海,徒相會,相冷眼誰瞅探?鎮日鎖眉兼蹙黛,愁詞譜出無聊賴。但願慈雲常自在,替儂輩,還了鴛鴦債。」
「老爺,喝多了吧,好好坐一會兒。」陳圓圓扶田弘遇坐下,「惜玉!送老爺回房休息!」
「妾相信將軍,一定是李靖那樣的人!」
站在一旁準備送她出宮的,雖然還是來接她時的那幾個太監,但此刻卻全然沒有了當初的恭順,他們不耐煩地聽著陳圓圓的自言自語,冷冷地嘲諷起來:
但哪知時運不濟,大明千瘡百孔。當官沒有得意多久,就趕上兵部尚書陳新甲案。陳新甲本來是奉旨秘密與清朝議和,但「秘密」不慎敗露,朝臣眾口斥責,崇禎為掩蓋真相,否認「密旨」,周延儒雖知內情,且為陳新甲的恩師,但為了斷臂脫身,只得冤殺了陳新甲。從此,百官緘口,周延儒也變得戰戰兢兢。現今,敵兵進犯,百官退縮,無將可派,身為首輔的周延儒雖明知自己並不知兵,此時也不得不瘦驢拉硬屎、硬著頭皮說了句:「臣願代皇上出征。」誰讓自己不聽妻子勸誡再度出山呢?
「師父上次好像跟我提過吳三桂這個人,婉容和如是姐姐也都講過他,此人到底怎麼樣?」
「那五萬?十萬?」
「出這旁門,往左一拐再往前,即是菊花園。」
崇禎看著這些,大為悲哀,他轉回龍椅坐下,眼中含著熱淚,悲愴地喊天喚地:「想我大明王朝,祖宗櫛風怵雨之天下,若一朝失之,朕何面目見祖宗于地下!罷,罷!朕自己去督師,親決一戰,身死沙場,也好無恨無悔地去見先祖、也好瞑目哇!」
吳三桂信步走近,朱扉碧窗都敞開著,廳中擺列著的均是珍奇山石、古董玉器,吳三桂彼此吸引,走進去欣賞把玩:再看裡間,又是一番景象,名人書畫、琴劍絲竹,無一不雅。他走進一一細看這名人遺墨,走著走著,偶然回顧,只見珠簾下垂,他索性掀起珠簾跨入,一股香氣撲來,「好香!」裏面金漆箱籠、鏡架倒影、綉簾中隱隱有一張牙床。吳三桂見此,猛地醒悟:「怎麼走到人家的閨房來啦?」
陳圓圓聞聲,又悄然地躺在了長椅上。
顧橫波連忙穿上衣,開門:「這麼晚了,還沒睡。」
席中的墨客騷人,齊口贊同,並立即興緻勃勃地哄鬧起來。
「奴婢獻醜了!」陳圓圓向大家深深一禮,但眼睛卻看著吳三桂。
陳圓圓此時正不願離開吳三桂,聽了此話,並不推辭,朝吳三桂深深一禮后,便輕撥琵琶,再唱道:
吳三桂激動不已,一把將陳圓圓摟進懷中,二人忘情相擁……
吳三桂前面的孟浪已使田弘遇難堪,而今這看似無心的一番話,更是有如重鎚敲擊在胸,直擊得田弘遇瞠目結舌,半晌無語。
「這要看他是否缺錢。欲打動於人,關鍵在投其所好,他好錢給錢、好物給物、若好人則給人,如能這樣,何愁吳三九*九*藏*書桂不為老爺效勞呢?」
陳圓圓的閨房內,窗上遮起了帷幔,竹簾下垂,屋中的幾支蠟燭均已燃成了半截。
吳三桂當然也知道這段風流逸事,今見陳圓圓加此坦露胸襟,大胆表白,使得吳三桂大喜過望,他激動得狠狠攥緊了陳圓圓的手:「這麼說來,你是真心傾注於我?」
此刻的田府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人們早早地都在忙忙碌碌,一派喜氣洋洋。
「萬金如何?」
陳圓圓是經過一夜深思、精心選擇的曲段,其目的就在於撞擊吳三桂的心扉,所以她唱此段時,更加大胆、更加放肆,一雙深如清潭的眼睛伴著唱詞,火辣辣地直射入吳三桂的心底,攪得吳三桂心猿意馬、情不自禁,待陳圓圓剛一唱罷,便忘情地大叫了一聲:「惜乎,相見晚矣!」
田弘遇在酒席桌上還是很會說話的:「將軍說哪裡話,久聞將軍英名,只因將軍重任在肩、無緣相聚,今得此機會為將軍接風,以表敬忱!」
田弘遇在惜玉的攙扶下,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悻悻道:「哎,明天下午本來想請你幫我接待一個客人的。」
田弘遇更是容光煥發,興奮地在親自指揮清理他準備用以金屋藏嬌的后|庭院落。田府原本是九千歲魏忠賢的府宅。魏忠賢歷經幾朝的修繕擴建,如今已是僅次於皇宮的私人府第。而其中點睛之筆的后|庭院落,更是一處極為幽靜的所在。如今假山花園,裝點一新,而室內布置、擺設,其奢靡程度竟毫不遜色于儲秀宮。
「若是把我留下了,咱姐倆還能見面嗎?」
官兵吶喊歡呼。周延儒在萬眾歡呼聲中,隨同崇禎威風凜凜地緩緩地走出。禮儀之隆,前所未有。
吳三桂連忙轉身退出,可這時簾外腳步聲響,姍姍走進一位美人來。
陳圓圓擦去眼淚問:「上哪兒去?」
「快把大家都叫出來,到府門口列隊相迎!」
「不是說孫將軍十分了得,皇上關東靠吳三桂,西北靠孫傳庭,說是正在招募、訓練一支勁旅?」
「這麼看來,姐姐沒有留在宮中,倒不見得是壞事。再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吳三桂勒住戰馬,滾身跳下。
受寵若驚的周延儒急忙翻滾倒地跪拜,連連表示遜謝,菲才不敢當。
周延儒是在崇禎二年(公元一六二九年),即以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的老臣,后因與溫體仁不和,遭溫體仁排斥而罷仕。溫體仁和薛國觀這兩位先後繼任的首輔,均因戰事不利而被賜死之後,崇禎朱由儉重又想起這位風流倜儻的前首輔,當「還是他做」的聖旨傳到周延儒宜興家中時,據說當晚他死去多年的夫人曾為之託夢,極力阻其出山,並以老僧頸系一索,與之警示。可官迷心竅、一心想東山再起的周延儒,依舊接受了內閣首輔這個充滿誘惑的權位。
輕輕的敲門聲。
「說了半天,到底是誰呀?」
吳三桂興奮得叫了起來:「你真是我的知音!不過當今皇上乃英明之主,非比隋煬帝。」
「剛剛出任三邊總督、加官兵部尚書的孫傳庭,在陝西潼關又被李自成打敗了。」
「哎,能不能當上娘娘,光臉蛋兒長得好不行,還得看命!」
「此人可非同小可啊!皇上昨天特意將他急調入京,人剛一到,皇上便立即平台召見,這是多高的禮遇!此人現今雖只是一個總兵,但不久將會封侯拜相、魚躍龍門的。皇上已將天下安危寄系一身,視他為大明的棟樑啊!既然你身體不好,就回了吧。唉,可他過幾天,又要返回遼東……」
「可他人剛剛招齊,還沒來得及訓練,便催逼他出戰,能不敗嗎?」
路很濕滑,加上天色又陰又暗,太監們又是專找那狹窄不平的偏僻小道,坐在轎中的陳圓圓被顛來倒去,她越想越屈辱,越想越卑微,自己興緻勃勃而來,最終竟落得這麼個下場!她想著想著,淚水不由得又垂落下來,她百思不解:「民女到底犯了什麼錯?」
小轎落地,滿面凄愁並帶有淚痕的陳圓圓緩緩從轎子走出,她驚愕地看著這一切。只見田弘遇神采飛揚地迎上來,臉上洋溢著一種無法掩飾的喜悅。
她一個人沿著園中小路默默地漫無目的地走著。藤蘿從高高低低的花草樹木間懸垂下來,本應給人以無限的遐想,可陳圓圓徜徉其間,竟毫無所動。
「國丈貴為皇親,當與皇上同甘共苦。」吳三桂雙手抱拳,朝田弘遇深深一揖后,隨即話鋒一轉,「今皇上且不願收納一美人,而國丈以古稀之年擁有如此眾多之歌妓美妾,恐怕也非老皇親之福吧?」
「嗯。」田弘遇點了點頭,「你說,該交誰呢?」
「前輩請!」
門房管家剛欲點頭,一位家丁遠遠地跑來,邊跑邊喊:「來了!來了!」
陳圓圓撲哧一笑:「你這小丫頭的嘴,是越來越會說了!喝吧,茶都涼了。其實,你說的也是真話,若像穆貴人、春香那樣在宮中活著,能有什麼意思?倒不如在外面,挑個自己中意的男人來得痛快!」
惜玉拉起陳圓圓,來到假山旁的涼亭上,一套深色的宜興紫砂茶具已擺放好了,旁邊還架了一張竹涼躺椅。
「現在,不就是咱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