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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春風有意

第四章 春風有意

夷安公主道:「這件案子實在詭異,金簪只有王寄能拿到,可她離開後院時,趙破奴見到於單還活得好好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兇器偏偏是我的金簪啊?」
正說著,忽有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見到街巷中停著一輛車子,便停下腳步,瞪大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上下打量著陌生人。
夷安公主還是不能相信堂堂九卿之一會是匈奴人的姦細,道:「昨晚沒有月亮,也許是天黑,公孫賀沒有看得清楚。說實話,這些郎官一樣的打扮,一樣的服侍,在我看來也全是一個樣子呢。況且公孫賀明明知道趙破奴跟王寄是一起逃歸的,既然認出王寄,只要提到郎官,我們一定會想到是趙破奴,師傅不就立即想到了嗎?他幹嗎要為此說謊?」東方朔笑道:「公主伶牙俐齒,句句在理,臣也不能辯駁了。」
未央宮、長樂宮和皇帝避暑行宮甘泉宮均設衛尉,長官衛尉秩俸中二千石,佩青綬銀印。衛尉寺下屬衛卒均是徵發自各郡國的良家子弟,也就是農民。朝廷有意將皇宮門戶交給這些人守衛,是因為衛卒一年一更換,可以有效防止朝臣結黨營私。不過這些衛卒大多出身貧寒,雖然已經在家鄉當過一年郡兵,受過良好的軍事訓練,但並沒有多少文化。
夷安公主眼睛瞪得渾圓,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不是我的金簪么?」
夷安公主轉頭問道:「那麼翁主呢?」劉徵臣低下頭去,道:「我也去了茅房。」她似乎已經猜到下面的問話,驀然抬起頭來,急促地道:「出來茅房時,我遇到了王兄,遂一道散步,去了後院的柏樹林中。但我們沒有看到涉安侯,更沒有殺人。」
郭解不知他為何如此感慨,不及詢問更多,道:「有一件事,我想拜託東方大夫。」東方朔道:「你關東大俠的名字震爍天下,為你甘心赴死者不計其數,何時能輪得到我東方朔來為你辦事?況且我明日就會被罷官免職,打算從此學董仲舒老夫子,隱居茂陵,不問世事。」
但雄黃一方面是良藥,另一方面又是毒物,腐蝕性強,服用稍微過量,就會使人腹瀉腹痛、麻痹昏迷甚至致人死亡。於單之前胸口曾受過劍傷,身上裹了厚厚的葯布,那葯布上除了有上好的治療外傷的膏藥外,還浸泡了雄黃,通過傷口慢慢滲入體內。昨晚酒宴,於單一人先飲二十大杯酒,全身發熱,加劇了雄黃進入體內的速度和量。他大概感覺到身體不適,所以一巡酒後就請求告退,去了茅房,後來又不知怎的去了後院,被人刺了一下。恰逢此時他體內毒素積聚已多,終於體力不支倒地。
市中心則建有重檐的旗亭樓,高大壯觀,多至五層。樓下正中開門,樓上懸鼓,是管理市集的官吏的辦公場所。市集長官是市令,負責徵收市稅和管理市籍,下設丞、市掾、市門卒、市嗇夫等,分別負責按時啟閉市門、維護市場秩序、徵收市稅、管理商品價格等。
義姁道:「可是臣卻是在見到所有人回了大殿唯獨不見涉安侯后,才有了不好的感覺。之前臣見他腳步漂浮,受傷不輕,臣想他有可能傷勢太重,倒在了什麼地方爬不起來,所以才臨時決定去找。這一點,庭院中宿衛的郎官可以作證。臣先去了茅房,宮女說涉安侯一直在埋怨便桶不好用,早就出去茅房往北邊去了。臣猜到是涉安侯用不慣便桶,想找個偏僻的地方方便,忙趕去後院,卻見到涉安侯躺在樹林邊上。臣以為他只是摔倒,上去探他鼻息全無,嚇了一跳,呆了一呆,才回來大殿稟報。」
淳于光聽說,便命弟子收拾了藥箱,跟隨那大漢出門登車去了。
兇手既然利用朱安世引朱勝回家,說明對朱家的狀況很是了解。這倒也不足為奇,畢竟兇手的真正目標是匈奴太子於單,一定早早對於單周圍的人進行過詳細調查。朱勝擔任於單車夫已有幾月,更是整座宅邸中的唯一漢人,應該是兇手重點的關注對象。
車夫問道:「主君還要跟上去看嗎?」東方朔嘆了口氣,道:「沒什麼可看的,去長樂宮吧。」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東方朔問朱車夫住址,趙不虞新到長安不久,哪裡說得上來。既然這名叫朱勝的車夫是大行指派給於單的,多半有官職人員的身份,只好趕來大行寺查詢。
東方朔將玉佩舉起,對準陽光,玉佩上登時顯出花紋來,分明是一個文王八卦圖的形狀。夷安公主更是驚異,道:「這不就是師傅說的那塊女神相許負生下來就握在手中的玉佩嗎?」
夷安這才知道師傅是要將殺人罪名加到侯媼身上,完全不明所以,結結巴巴地道:「大|乳母可是在第一巡酒後就告退了呀。」東方朔道:「不錯,但她並沒有立即離開大夏殿,而是去了茅房,在第二輪宴會即將開始前才離開,多名宮女、內侍可以作證。」
二人來到長信殿。夷安公主道:「皇祖母不喜歡師傅,還是我自己進去好了。」東方朔知道太后對自己一年換一任妻子的做法極有微詞,便道:「也好。」
之前夷安公主一行人在平剛偶逢城南客棧無頭雙屍案,由東方朔領頭調查,一番曲折后,終於斷定是關東大俠郭解殺了女死者管媚,平原郡商人隨奢殺了男死者陽安,郭解曾親口向徐樂承認殺死管媚,隨奢一直未能捕獲,所以並無口供。這案子審結后,由郡府上報到廷尉,均無任何人起疑。直到太史令司馬談之子司馬遷護送隨奢之女隨清娛來到茂陵,東方朔聽她為父鳴冤輾轉萬里,幾乎死在半路,深為震動,認為有女如此,其父必定有冤。他苦苦思索案情中的疑點,當初之所以認為是隨奢殺人奪劍,是因為客棧中再無他人,店主又親眼看到他半夜離開,以他嫌疑最大。而且之後官府一直未能將他捕獲,如果他沒有殺人,為何不如期返回平原郡家鄉呢?假定隨奢跟兇案毫無干係,那麼他一定出了狀況。再聯想到死者被割去首級,終於恍然大悟,那半夜離開的人也許並不是隨奢,被割去首級的男死者才是。
東方朔奇道:「你怎麼會知道?」夷安公主道:「我聽家令說的啊。」
丁公名丁固,楚漢相爭時為項羽部將,曾率兵追逐劉邦于彭城西。眼見就要成為俘虜時,劉邦聲淚俱下,動之以情。丁固一時心軟,遂引兵而還,放了劉邦一馬。後來劉邦奪得天下,登基稱皇帝,丁固前來討要封賞,卻被劉邦當眾宣布丁固為項王臣不忠,以致使項王失天下,為禁人臣效尤,特斬首示眾。丁固的外甥即為著名的季布,時有「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之諺。
劉徵臣問道:「我夫君人呢?」夷安公主道:「就在西偏殿中。」
劉徹這才會過意來,道:「朕要去看看涉安侯。郎中令,你隨朕來。」李廣忙命屬下郎官點燃火炬照亮道路。
劉徹「啊」了一聲,一時難以回過神來。太后王娡反而要機敏得多,贊道:「義主傅,你做得很對。段卿,立即召集衛卒圍住大夏殿,再派人封鎖長樂宮,沒有我和皇帝的詔令,任何人不能出入。」她只命段宏辦事,自然因為長樂宮衛尉是她的心腹,而郎中令李廣則是皇帝的人了。段宏道:「遵旨。」飛奔出去傳令。
郭解道:「正是如此。項籍後來又大搶秦宮室,發掘了秦始皇的陵墓,得到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從咸陽運輸的馬車連綿上百里,絡繹不絕於道,三個月都未能運完。但項籍兵敗烏江后,這批巨大財富下落不明,一直未能找到,所以才造成了大漢開國一窮二白的局面。」
進來長樂宮,徑直來到侯媼居住的長秋殿。侯媼聽說夷安公主和東方朔到來,忙迎出來,道:「兩位來老身這裏做什麼?」東方朔道:「找一件東西。」不顧侯媼不快,闖進殿去。在侯媼寢室轉了一圈,忽直奔到床邊,掀起枕頭,從下面取出一件東西,嚷道:「總算找到了!」伸出手來,卻是夷安公主的那根金簪。
夷安公主正陪著劉徹出來,剛好聽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奔過來問道:「誰還活著?」徐樂道:「陽安,就是管媚的丈夫,管敢的姊夫。」徐樂上前見過皇帝,才說了經過。
東方朔忙道:「我湊巧知道這件案子,若是邑君……」卓文君斥道:「你給我滾遠點,少管我們家的閑事。」冷笑一聲,昂然登車去了。
劉徹道:「大前日朕在未央宮宴請涉安侯和群臣,那時候不見他身上有傷,照主傅的說法,劍傷當在前日了。先是前日的劍傷,再是今晚的虎闕下的冷箭,緊接著又是大夏殿柏樹林的行刺,看來有人非要涉安侯死不可呀!」一時覺得查案頗有樂趣,招手叫過一名少年郎官,道:「你持朕信物,立即到茂陵召東方朔來調查涉安侯一案。」
夷安公主四下一看,左右無人,那少年朱安世正在一旁玩弄玉珠,終於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如果真的像師傅說的那樣,這塊玉佩已經傳到了第三代郭解手中,怎麼又會在這車夫的孩子手中?郭解會不會聽說父皇大赦天下,所以重新回來了京師啊?」
劉徹皺眉道:「朕不是派人告訴你們不要再查這件案子了么?況且大|乳母怎麼可能行刺於單?」東方朔一改往日巧舌如簧的秉性,絲毫不辯,只頹然應道:「是,臣有罪。」
夷安公主忙道:「父皇要去哪裡?」劉徹一愣,隨口答道:「當然要回去未央宮了。」夷安公主道:「不,父皇也是嫌疑人,要等問完話才能走。」劉徹愈發覺得新奇有趣,笑道:「想不到朕也有被親生女兒審的時候。你問吧。」
義姁尚且莫名其妙,道:「公主說什麼呢。」倏地醒悟過來,驚道:「公主以為臣是兇手?」
東方朔道:「你肯定車上只有朱勝一人嗎?」里正道:「肯定。」東方朔道:「那麼那趕車的車夫一定就是兇手了。」
王寄見那指環以銀絲絞成,頗為精緻,隨口謝了。王娡卻是臉色一變,冷冷問道:「皇帝又瞧上我的人了么?」
夷安公主忙叫道:「喂,別走,你家裡出事了!」朱安世卻頭也不回,鑽進了一條里弄,正好避過了里正一行。
清涼殿又名延清室,因內中清涼而得名,是皇帝夏季居住的涼殿。殿中放置著玉文如畫錦的玉石床,床上罩有紫色琉璃帳,以紫玉為盤,如屈龍,皆用各種珍寶裝飾。劉徹的寵臣韓嫣在世時常卧於此殿。某日他躺在冰涼的石床上,用玉晶盤盛放冰塊,放在身邊降溫取涼。由於玉盤水晶清瑩,與冰一樣潔凈透明,雖近在咫尺,冰、玉也難以分辨,侍者進來后看見,誤以為是冰塊直接放置在石床之上,生怕冰融化后弄濕床席,於是用手去拂,結果玉盤墜地,冰玉俱碎。
義姁道:「東方大夫已經到長樂宮了,剛來過永寧殿,聽說公主未起,就先去大夏殿了。」
東方朔道:「先別扯遠了,朱勝被殺跟他兒子沒有關係。里正,朱勝回來后,可有車子出過北煥里?」里正道:「有,就是那輛載朱勝回來的車子。」
來到後院,卻見於單仰天躺在林邊,眼睛瞪得老大。李廣略略一看,即道:「涉安侯身上似乎沒有致命傷口。」正要命人將其屍首翻轉過來,卻聽見夷安公主叫道:「別動,他不是被人從後面殺死的。」
夷安公主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這……這是真的么?」義縱道:「千真萬確。臣少年時曾夥同他人劫財為生,手段就是將雄黃下在客人的酒中,令客人暈厥後取走財物,但也有因雄黃過量而害死人的事發生過。」
平陽公主見母親暴怒,忙打眼色命夷安公主出去。夷安公主只得向太后告退,出殿將經過告訴了東方朔。東方朔凝思半晌,道:「王寄應該是可信的,不然她不會想半天才回答公主的話。」
徐樂家在宣平門附近的大昌里。到里門之時,許多人聚集在對面的黃棘里里門處,交頭接耳,甚是詭秘。徐樂命騎從過去打聽,才知道究竟。原來郭解之前就藏身在黃棘里的李翁家中。李翁半月前才過世下葬,只留下三子一女,長子就是今日與郭解同時被中尉卒捕走的李延年,次子名李廣利,三女名李妍,幼子名李季,年紀都還小。那李翁一家人都是樂人,平日靠給官民家彈彈唱唱辦紅白喜事為生,地位低賤,素來被旁人看不起,誰也沒想到他們會跟大名鼎鼎的關東大俠郭解扯上關係,及至郭解被從李家搜出來,黃棘里的里正和居民盡驚得呆住。事後人們不免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既好奇李家為何要冒險收留郭解,又想知道郭解是如何暴露了行蹤。不少人都認為是李家次子李廣利惹出了風波,因為他最遊手好閒,最愛惹事。
車子到路口便再也走不動了,圍觀的人群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東方朔站在車上,還是能越過眾多人頭,清楚地看見道路上的情形——數十名全副武裝的中尉騎卒簇擁著一輛簡陋骯髒的廚車,車子中間箕坐著一名五花大綁的男子,正是大名鼎鼎的郭解。他的模樣甚是狼狽,雙手反縛在背後,一道極粗的綁索圈住他的腰,拴死在廚車兩邊的欄杆上。最難堪的是,他就像一頭南越國進獻的珍禽異獸,被鎖在車上遊街,一路供長安人品頭論足。雖然人群中超過一半以上的人對他充滿敬仰之情,但如此模樣出現在眾目睽睽下,還是一件令人很不好受的事。
夷安公主見義姁不明就裡,忙低聲說了自己曾在柏樹林見過劉建兄妹之事。義姁道:「公主僅憑他二人到過後院就斷定他們有殺人嫌疑,若是如此,臣和公主不是也有嫌疑么?」
犯人和押解的中尉卒陷入了人山人海的圍觀中,寸步難行。越來越多的中尉卒飛騎趕來,甚至連中尉李息本人也親自趕到壓陣。中尉卒不停地驅趕人群,疏通道路。經過一番堅持不懈的努力,廚車終於又開始移動,人流也跟著朝前涌動。
廷尉獄是法定的中央監獄,主要囚禁將相大臣犯罪者及重大案件罪犯,因常奉皇帝詔令收押犯人,所以又叫廷尉詔獄。時有諺語云:「廷尉獄,平如砥,有鈔生,無鈔死。」即指獄令和獄吏權力很大,常常能暗中決定犯人的生死。
東方朔道:「什麼?」卓文君道:「還跟我裝傻,那隨清娛不是平原郡家鄉的親眷,要許給我家夫君做小妾么?東方朔,我不怕告訴你,你敢送隨清娛進我家門,我就敢上門殺得你全家雞犬不留。當著皇上的面,我也是這句話。」
夷安公主道:「那麼是誰為於單太子治的傷?」趙不虞道:「是一個叫淳于什麼的秦人,據說是長安最好的大夫。」
劉徹一時不明所以,但料來以東方朔之智謀,不至於胡亂害人,見天色已晚,便命身邊的羽林丞霍去病將他逮捕,押解到廷尉,交給廷尉張湯審訊。
但夷安公主因為有自己的懷疑對象,也顧不得旁人的眼光,忙道:「臣女不敢說兇手一定是今晚的參宴者,但他們的嫌疑肯定比宮女、內侍要大,請父皇讓臣女在師傅到前先問話,以留下初始證據。」
卓文君頓住腳步,舉手微笑道:「東方大夫,勞煩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夷安公主聽說,忙梳洗打扮一番,換了身新衣裳,趕來大夏殿。
李廣愕然起身,問道:「公主如何能知道?」夷安公主道:「他的身邊就是一棵大柏樹,如果被人從後面下手,必然要本能地去扶樹榦,即使沒有扶住,身子也該是往前仆倒,沖北才對。但你看他的身子橫在樹邊,頭朝東邊,表明他是剛轉身時被人從正面殺死的,傷口一定在他胸腹。」
卓文君聞言倒絲毫不慌,招手叫過自己的車子。
東方朔道:「丁公?莫非是『丁公求封』的那個丁公?」郭解道:「正是。」
當今天子劉徹即位后的第四年,代王劉登、長沙王劉發、中山王劉勝、濟北王劉明等京師朝見,劉徹設酒宴款待。席間音樂正酣時,劉勝忽然悲痛流涕。劉徹忙問兄長為何如此悲傷。劉勝回答道:「臣聞悲者不可為累欷,思者不可為嘆息。故高漸離擊築易水之上,荊軻為之低而不食;雍門子壹微吟,孟嘗君為之於邑。今臣心結日久,每聞幼眇之聲,不知涕泣之橫集也。」文辭極為雄壯。又稱大臣們都在議論摧抑諸侯王,到處羅織諸侯的罪行,還常常通過笞服諸侯之臣,迫使證成其君之罪,使宗室斥退,骨肉冰釋,所以他聽到樂聲後有所感懷,忍不住悲傷泣下。劉徹聽后極為動容,下詔書命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從此對民間上告諸侯王也格外謹慎。正因為如此,江都王劉建被異母弟劉定國指使人上告淫|亂時,廷尉不先追查上告內容是否屬實,而是先嚴刑拷問上告人。
東方朔哭笑不得,命車夫先回去茂陵,弄清楚怎麼回事。車夫道:「主君今晚在未央宮當值,那麼小人明早來這裏接主君。」東方朔道:「不必了。明日我多半要被下廷尉獄,你就在家中等消息。」
夷安公主道:「是啊,你昨晚為什麼對我撒謊?」公孫賀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臣也不能不說實話了。臣出來茅房時,聽內侍說後院方向有動靜,一時起了警覺之心,臣想太后、皇上都在大夏殿中,萬萬疏忽不得,於是想去查看一番。誰知道沒走多遠,臣就遇見了一名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臣叫了她一聲,她也沒有理睬,徑直跑去前面了。臣正不知所以時,又有一名郎官打扮的男子從後面跑了過來,臣問他出了什麼事,那郎官說沒事,臣就直接回去大殿了。」
夷安公主道:「啊,王寄!原來是王寄!昨日傍晚,她來過永寧殿,說是奉太后之命來看我換好衣服沒有,她還在梳妝台前為我整過髮髻。那個金簪……」東方朔忙打斷她道:「煩請太僕卿回報皇上,涉安侯的案子已有眉目,很快就會水落石出。」公孫賀道:「好。公主,臣先告退。」
郭解頗似主人,請東方朔坐下,他的手、足、頸均戴了鐵具,無法席坐,只能箕坐在案旁。按照漢律法,囚犯都要衣囚衣,戴刑具,私自解脫刑具,加罪一等,為人解脫,與其同罪。獄令雖能在囚室上優待郭解,卻也不敢私下為其脫下鐐銬。
夷安公主不得已,只得說了劉建兄妹淫|亂之事。義姁倒也不吃驚,只道:「兇手不是他二人。」
義縱卻是相當坦然,道:「好。」跟著東方朔走到一旁。兩人嘀嘀咕咕一陣,這才拱手作別。
東方朔道:「張君不必忌諱,公主是我徒弟,皇上也委派了她查這件案子。最要緊的是,她是一個熱心、善良、正直的女子。」張騫微一遲疑,即道:「好。」招手叫過徐樂,四人一齊來到酒池邊的台榭坐下。
夷安公主道:「我不明白。」東方朔往四周看了一眼,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淮南王劉安一定與匈奴有所勾結,他聽到匈奴太子於單降漢,所以派太子劉遷來京師處置,不然哪有這麼巧,長樂宮中正要舉行家宴,淮南國太子就到了?正好淮南國翁主劉陵與公主交好,利用公主不想嫁給於單的心理,假意替公主殺人,其實就是期待公主認下罪名,好掩蓋她真正的用意。」
東方朔也不及安慰,與夷安公主匆匆出來宅邸,登上車子,直朝東市馳來。
未央前殿北有天祿閣和石渠閣,是朝廷的藏書之所。石渠閣之東有承明殿,宮廷顧問官值宿均在此處。東方朔磨磨蹭蹭地往承明殿而來,半路正好遇見郎官韓說,隨口問道:「皇上人在哪裡?」韓說道:「往飛羽殿去了。」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今晚被召去飛羽殿侍寢的美人是王寄!就是那個從匈奴逃回來的王寄!大夫君能相信么?」
事情奇就奇在朱勝推薦淳于光為於單治傷一事上——大前天後半夜,於單在自己的宅邸中遇刺,雖然未死,卻也受了重傷。他出於某種特別的原因,放走了刺客,命手下人不可張揚。那麼匈奴太子遇刺受傷一事就只有刺客及背後主使知道,於單中毒也必然是這夥人所安排。只是從後半夜到天亮後趙不虞去請大夫,不過短短兩三個時辰,大漢又禁止夜行,那刺客如何能在逃脫后告知同夥又及時作出周密安排的后招呢?除非是刺客同夥本身就住在甲第,這樣才能避開巡城的中尉卒,才有足夠充裕的時間。可甲第有一百多戶人家,不是諸侯就是顯貴,根本沒有追查下去的可能。
長安的布局特點是城中有城,實行封閉式管理,皇宮四周圍以高牆,普通居民區也是如此,全城一百六十個閭里,四周均有圍牆,住戶居住在里中。里設里正,里中只有一條直通的道路,在其一頭或兩頭設有里門,所有人均由里門出入,里中家庭不能當街破牆辟門。如此形制,既能防奸,又可防民。但北闕甲第的王侯貴族的宅第卻不受此束縛,他們的第門大都是面向大街的,因而有人稱「廛里端直,甍宇齊平。北闕甲第,當道直啟」。read.99csw.com
張騫道:「東方大夫可還記得趙破奴說過,宮女王寄因為一直在軍臣單于身邊侍奉,知道匈奴人有個大陰謀。」東方朔道:「記得,匈奴收買了本朝的高官,預備裡應外合,王寄親眼見過高官使者。可惜後來她失去了記憶,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這些話是真是假,也無從核實。」
侯媼道:「老身是在茅房中坐了很久,可是出來后就直接回了住處。況且老身撫育當今皇上長大,夷安公主也等於是我的孫女,我有什麼理由要殺她未婚夫?」東方朔道:「皇上將你全家遷徙邊郡,令你骨肉分離,你一直懷恨在心,伺機報復,凡是皇上鍾愛的你就要設法除掉,涉安侯只是碰巧成為你第一個下手加害的對象罷了。公主,你昨日是不是在永寧殿見過大|乳母!」
原來當日東方朔揭破金劍之謎,又力證管敢是管線親子,陽安、管媚夫婦只能狼狽離開郡府。二人回來客棧,陽安默默收拾行囊,預備動身返鄉。管媚卻越想越是不服,惡狠狠道:「如果他死了,財產不還是我們的么?不如殺了他。」這個「他」,自然是指同父異母的弟弟管敢了。陽安當即嚇了一跳,道:「萬萬不可,他可是你弟弟。」管媚聲色俱厲,喝道:「你拿他當弟弟,他可有拿你我當姊姊、姊夫?你沒有看見他得到全部財產後喜氣洋洋的樣子么?」陽安素來畏懼妻子,但人命關天,還是硬著脖子道:「就算能殺了他,他一死,官府頭一個懷疑的就是我們夫妻。你……你也見識東方朔的厲害了,那可是世上第一聰明人,有他在,咱們就逃得掉么?」管媚一想也對,沉吟片刻,道:「我有個主意,隔壁的那個商販不是一直想得到那柄金劍么?我們先殺了他,將屍首埋在床下,再殺了管敢,拿走金劍,假裝是商販貪劍殺人,你我照舊留在客棧,這樣再無人懷疑到我們身上。」她是個果斷強硬的人,想到了就要做到。陽安雖不願意,可耐不住妻子厲聲呵斥,只得勉強答應。當晚二人正打算動手時,小廝阿土忽然來拍門,請管媚出去。管媚聽到阿土傳遞的暗語,知道是故人徐樂,遂謊稱上茅房,來了徐樂房中。陽安心中起疑,跟到徐樂房外,偷聽妻子與那男子敘舊,細聲軟語,嚶嚶哭泣,竟是自己從未所見的溫柔和嬌弱,忍不住怒氣大生。但他終究沒有闖進去當場捉姦的勇氣,只得強忍怒氣,縮在一旁暗處,好不容易等到妻子回房,遂跟了那姦夫徐樂出來,隨手從地上撿了塊石頭,追上去將他打暈,不過是一時意氣行為,至於後果如何也未多想。回來客棧后,管媚問丈夫去了哪裡,陽安稱到外面走了走,管媚也未多問,只干坐那裡發獃。陽安不知怎的心中惡意忽生,反而催促妻子快些動手。遂由他上門找平原商人隨奢,稱妻子改變主意,願意將那金劍出售,但價錢還要商量。隨奢不知是計,披上外袍,喜滋滋地跟來房中。陽安早拔出匕首,等隨奢跨進房中,預備從後面一刀刺死他,但臨到頭不知怎的又心生膽怯,不敢下手。隨奢不見金劍,大感愕然時,管媚搶過來奪過陽安手中匕首,連刺兩刀,殺死了他,又罵丈夫道:「不中用的東西。」陽安雙腿發抖,站也站不直。管媚見丈夫如此,知他不能成事,道:「那好,你留在房間里,快些將屍首埋在床下,我去殺管敢。」正要出門,驀然一陣風起,一名矮小的中年男子不知道如何進來站在門邊。管媚吃了一驚,問道:「你是什麼人?」那男子道:「我叫郭解。你父親管翁臨終前託人帶給我重金和書信,請我在你弟弟十五歲時來右北平,若是官府不能為管敢做主,就讓我殺了你,永絕後患。而今金劍之謎雖然解開,可你這婦人貪婪狠毒,絲毫不顧念手足之情,你既心起歹意,等於是你自尋死路,可怨不得我了。」管媚道:「啊,你是那個關東……」不及說完,便被郭解一刀刺中心口。陽安早嚇得癱軟在地,想出聲呼救,卻是嗓子發乾,一個字也叫不出來。郭解道:「之前你們夫妻的對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念你對管敢尚有一絲憐愛之心,我不親手殺你。不過你從旁協助你妻子預謀殺人,也難逃官府制裁,是自首還是逃命,全在你自己。」說完揚長而去。陽安坐了好久,才從地上爬起來。他獃獃望著兩具屍首,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勇氣,用匕首將妻子和隨奢的首級割下來,預備深埋入床下。哪知道床下土質堅硬,又只能伏著動手,難以使勁,挖了幾下便放棄了。爬出來后先脫下外衣與隨奢對換,再將他和管媚的屍首並排擺到床上,裝成是夫妻二人同時被殺的樣子,隨即將首級扔進了茅廁的糞池中。正要離開時,忽又想到那柄金劍。他母親侯媼是皇帝乳母,他在京師時交結王侯,也是個識貨之人,知道那柄金劍既然能令郡太守李廣動容,一定非同小可,不如弄到手,正好可以裝做是隨奢為劍殺人。於是溜入管敢房中,趁其熟睡,用自己的匕首從枕邊換走了金劍,不帶自己衣服,只卷了商人隨奢的行囊、馬匹,連夜逃出客棧,找了個僻靜地方混到天亮,便用隨奢關傳出城,一路逃亡。後來東方朔調查兇案,雖然一度將懷疑重點放在兇手為何要特意割走首級上,但因陽安性情怯弱,畏妻如虎,人人都想不到是他自己做了手腳。
他那鷹隼一樣灰暗銳利的眼睛漸漸朦朧起來。當目光穿透記憶深處迷離的過往時,一些模糊的年華世事註定要淡去,直到了無痕迹。但那一幕還是那般清晰地鐫鏤在那裡。時光仿若又重新回到十年前,他和丁丁站在春天的原野上,極目之處,孤墳殘陽,微草星花,不見當年西楚霸王凌人盛氣,唯留美人虞姬一縷幽魂。天寥寂,意蒼茫,英雄勝跡,豪情不在,令人無端惆悵。丁丁忽然一改活潑的姿態,凄楚地落下淚來。他的心也莫名跟著疼痛起來,那種錐心的痛刻骨銘心,至今不能忘懷。
劉徹命人解開藥布,好讓義姁查驗傷口。義姁道:「這是劍傷,已經得到了很好的醫治,塗的葯也是上好的治外傷的葯。不過傷口還沒有開始愈合,應該是傷在前日或者更早的時候。」
溫室殿用於冬天居住。殿中的木柱均是桂木製成,內壁則用椒泥塗抹,清香無比。牆壁上懸挂著文繡的絲帛,殿門之內還放置有雲母屏風,流光溢彩,光怪陸離。最獨特的設計是壁爐,爐內可盛木炭,燃燒後用以取暖。
那玉佩色澤晶瑩,玲瓏剔透,觸手生溫,古意盎然。夷安公主在皇宮中見過不少奇珍異寶,一見之下也道:「呀,這是塊上好的玉。」
王娡「哼」了一聲,正要反駁,夷安公主闖了進來,說明來意,稱想詢問王寄昨夜去過哪裡。王娡慍意更重,道:「既然想問,就在這裏當面問吧。」
東方朔見他面色黯黯,語氣中有託付後事之意,暗暗稱奇,道:「皇上剛剛大赦了天下,郭君何須憂懷?」郭解道:「家母生前為我看相,說我能活不過四十歲。若能活過四十歲,必要給郭氏家族帶來滅頂之災。我今年四十一歲,我猜我是逃不過這一劫了。」頓了頓,又道:「不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大丈夫死則死矣。」慷慨豪邁,極有氣勢。
義姁聞言一愣,沉吟許久,才道:「臣有證據證明我不是兇手。涉安侯被殺前,臉是朝向柏樹林中,不管是劉建兄妹也好,還是其他人也好,總之樹林裏面一定有什麼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時候,兇手從背後接近他,或者叫了他一聲,或者是他自己聽到動靜,回過身來時,卻被兇手用發簪之類的尖細物殺死,對不對?」夷安公主道:「對,殺人經過一定是這樣。這是從屍首的位置推斷的,按照師傅的說法,可以算是鐵的物證。」
宣平門是長安東門由北至南第一門,其名象徵天下安定之意,因其東有玉女山,因而又名玉女門。長安十二城門,每門均建有門樓,駐有重兵,由城門校尉把守,宣平門是東出北頭第一門,值十二支之寅方,而漢以斗柄建寅為正月,因而此門是重中之重,有「長安門戶」之稱,被稱為東都門。出城門往東十余里即至灞河橋,長安人習慣到霸上送往迎來,都必須要經過此門。
正說著,只聽見鐐銬聲響,郭解身穿赤褐色囚衣,戴著刑具,被十余名吏卒前呼後擁地押了進來。獄令立即上前迎接,極為恭敬客氣,完全不似對待囚犯。
夷安公主又將於單的真正死因告訴了父皇,道:「這件案子的主謀一定是住在北闕甲第的某位重臣或是諸侯王,請父皇准許臣女和師傅繼續追查。」
東方朔道:「如果是江都王謀划的這一切,他絕不會那麼傻,該想到事情一旦敗露,早晚要追查到淳于光身上,到時候我們就知道給於單治傷的是假大夫,他正好將真淳于光請去江都邸,不是故意惹人起疑么?」
夷安公主道:「那麼師傅可有想到誰是兇手?」東方朔道:「這個很難推測。涉安侯先後三次遇刺,昨日之內就發生了兩次,難怪皇上震怒。我適才到衛尉寺看過,他身上新傷、舊傷不少,昨晚上挨的那一下子似乎並不足以致命。不過我不是行家,具體情形要等看到正式爰書才能知曉。公主別急,長安令正親自帶領最有經驗的令史檢驗屍首呢。」
她知道父皇對包括諸侯王在內的「自己人」未必看重,但「自己人」一旦因為別的原因死亡,又往往會激怒他。主父偃得寵數年,曾在一年中升遷四次,在朝臣中風頭無二,卻因去年告發齊王劉次昌與其姐淫|亂導致齊王自殺而被皇帝族誅,連早已經斷絕關係的父兄也受他牽連被殺。侯媼哺育劉徹長大,感情上與皇帝更近一層。而今東方朔非指她為殺死於單的兇手,致使她憤而服毒,其後果如何,真不敢想象。東方朔也似乎為侯媼自殺一事而震撼,只是木然不語。
雖然朝臣娶妾者大有人在,但東方朔一年換一任妻子的做法卻極令士大夫詬病,尤其為卓文君這樣奔放有豪情的婦女所不齒,每每在路上遇見,她總是橫眉冷對,從無半分好臉色。忽見這天下第一才女主動笑臉相迎,東方朔不由得感到受寵若驚,忙走過去問道:「邑君有何吩咐?臣定當效犬馬之勞。」
夷安公主道:「可父皇不可能將賓客留在這裏整整一晚,若他們離開長樂宮,許多關鍵線索會就此消失。」
劉徵臣這才道:「多謝公主、主傅君。我雖不知道涉安侯是何時被殺,但期間曾聽到過一名女子的尖叫,聲音就從林子外面的西南方向傳來。我還以為是有人發現了我們,但王兄卻說是我聽錯了。現在仔細想來,確實是有那麼一聲的,或許是大夏殿牆外的宮女夜驚也說不準。」
趙不虞道:「你們二位剛走,就有人來找朱車夫,說是他兒子淘氣,又闖禍受傷了,被人送回了家裡。朱車夫來向我告假,我聽過他妻子早亡,他獨自一人拉扯著兒子長大,挺不容易,再說太子也不在了,沒人再會坐那輛通紅的車子,所以我就讓他回家去了。」
趙不虞先是一驚,隨即號啕大哭起來,哭過一陣,又手撫長刀,憤然問道:「是誰殺了於單太子?」東方朔道:「我們正是皇上派來調查案子的,這位是夷安公主。」
東方朔道:「咱們從頭順一遍,王寄在永寧殿看到公主的金簪,也許讓她想起了什麼往事,所以順手取了收入懷中。晚宴時,皇上宣布暫歇。於單最早離開大殿,人人都知道他是直奔茅房而去。王寄也想方便,出來偏殿後,沒有辨明方向,直接往北而去。她不可能事先想到會在後院撞見於單撒尿,忽然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子袒露下體,驚慌之下順手取出金簪刺出,這也是一些婦人的本能反應。」
劉徹詳細問了事情究竟,命霍去病釋放東方朔,道:「卿所言長樂宮秘道真有其事么?」東方朔道:「臣不知道,臣只是信口一說。」神色甚是沮喪,再無昔日口若懸河的颯爽英姿。
義姁道:「翁主放心,我們公主決計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夷安公主這才會意過來,忙道:「翁主放心,我絕不會對人提起翁主的私事。」
夷安公主道:「可是我看他那個孩子頑劣狡詐,多半惹了不少禍吧?」里正一呆,不得不道:「安世是比較頑皮,不過他自小沒有母親,父親又要趕車養家,常常住在車主的官宅中,他一個小孩子在家裡沒事做,只能去外面遊盪,餓了渴了的時候,難保沒有點小偷小摸的習慣……」夷安公主道:「呀,這麼說,那塊玉佩是朱安世偷的。師傅……」
劉徹道:「到底怎麼回事?夷安,你說。」夷安公主道:「這個……臣女雖然在場,可也完全不明白。師傅說昨晚在大夏殿中行刺於單的人是大|乳母,然後大|乳母就自殺了。」
第一個住進甲第的是開國功臣夏侯嬰,他跟高皇帝劉邦是同鄉好友,跟隨劉邦起義,立下不少戰功。韓信初投劉邦時,沒有得到重用,只是管理倉庫的小官。后坐法當斬,同案的十三人都已處決,就要輪到韓信時,正好夏侯嬰經過,韓通道:「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夏侯嬰覺得此人話語不同凡響,見他相貌威武,就下令放了他,交談后更加欣賞,立推薦給蕭何,蕭何又推薦給劉邦,才成就了韓信的軍功偉業。大漢開國,夏侯嬰因軍功被封汝陰侯,但他得以「第一人」的身份住進甲第,並非由於他的軍功,而是因為他是惠帝劉盈的「救命恩人」。楚漢戰爭時期,劉邦與項羽爭戰,在彭城大敗,不得已倉皇逃命,後面項羽騎兵窮追不捨,情況萬分緊急,劉邦曾幾次將兒子劉盈和女兒推下車,以減輕負擔,加快車速,幸得負責駕車的夏侯嬰重新收載,二人才終幸免於難。劉盈即位為皇帝后,對夏侯嬰的救命之恩感激不盡,特賜夏侯嬰北第第一,說「近我」,以表示格外尊寵。
他所稱的「刀筆吏」雖字義表面是泛指掌刑獄的官吏,但人人知道他是指現任廷尉張湯。
夷安公主大是不解,道:「師傅不是說要去破另一件案子么?為什麼要回長樂宮?是不是跟高帝斬白蛇劍有關?高帝斬白蛇劍呢?」東方朔道:「公主放心,今早我已經將高帝斬白蛇劍還回去了。去長樂宮正是為了另一件案子,不過要破這件案子,非要請公主幫忙不可。」
夷安公主道:「師傅跟義縣令說了些什麼?」東方朔道:「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拜託他暫時將涉安侯的真正死因保密。」
東方朔道:「這麼說,你在後院見到於單時,他還活得好好的。」趙破奴點點頭,道:「他正在撒……撒那個尿。」東方朔道:「他看到你出現,難道不奇怪么?」趙破奴道:「他沒有看到我……不,應該說他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他一直半側著身子,愣愣望著西南方向。我想,他也認出了王寄。」
劉徹重新回頭看了一眼於單屍首,心中很是遺憾——他跟這個人並沒有太深的感情,收做女婿無非是要利用他,此刻他不幸身亡,又陡然後悔該早些重用他。然而人死不能復生,也只能嘆息幾聲了事。
夷安公主道:「那麼江都王后胡成光呢?」王長林道:「我進來坐下后,王后也跟了進來,公主該知道,她是我的內嫂,也算是至親的親戚。我們聊了一些事,王后這次來京還帶了兩歲的女兒,名叫細君,名字還是董國相取的呢。我和翁主正預備選個日子,帶上細君小翁主一起出去春遊呢。」
東方朔「啊」了一聲,道:「公主說得不錯,如果劉陵當真有如此心計,一定不會選家宴下手。」
張騫道:「王寄說過,那些打算重投匈奴懷抱的降將還拉攏了朝廷中的高官。」東方朔道:「嗯,本朝實行三公九卿制,所謂高官者,無非是三公九卿及各郡太守。郡太守各在其地,各司其職,不可能參与勾結匈奴這等大事。三公之首丞相薛澤是個好好先生,不管事,朝臣中權力最重的當數御史大夫公孫弘、廷尉張湯以及執掌軍權的將軍衛青,但公孫弘起於布衣,張湯出身小吏,衛青出身騎奴,是大漢給了他們揚名立萬的機會,這三人都不可能與匈奴勾結。如果一定要說是高官,那麼多半是指諸侯王。匈奴人分不清大漢郡縣和諸侯國的區別,也不知道朝廷跟諸侯國在某種程度上是對立的,他們只以為是大漢天下一家。諸侯王貴為王侯,是天子近親,不是匈奴人眼中的高官是什麼?」
夷安公主道:「可是王寄在先,趙破奴在後,他經過於單時人可是還活著的。」東方朔道:「趙破奴只說於單沒有回過頭來看他,於單一直半側著身子,望著西南方向發獃半側身子時被殺,不正是公主從現場屍首情形推出的結論么?金簪尖細,刺入腹部,出血不多,不足以立即致命,所以趙破奴到時,於單還活著,正怔怔望著兇手消失的方向。不過這隻是一種可能;另一種可能就是王寄在半路遺失了金簪,被趙破奴撿到,他一路跟著王寄來到後院,意外發現於單在此撒尿。他之前在匈奴為奴,肯定沒有少受折磨,跟於單有私仇也說不準,當即看準仇人落單的機會,上前來了一下。」
夷安公主道:「太子、太子妃,真是這樣么?」劉遷自出現起,一直板著臉,也不答話。還是梅瓶抽抽搭搭地道:「事情正如翁主所說。」
非但他覺得夷安公主的想法不可思議,就連旁人也是如此看法,因為赴宴者個個是皇親國戚,權勢、富貴、名氣、金錢應有盡有,有誰會冒性命危險來殺一個投降的匈奴太子?若真以動機來論,還真是夷安公主嫌疑最大。
趙不虞聽說面前的少女就是太子妃,忙上前拜倒,哭道:「公主,你要為我們太子復讎。」夷安公主只得好言撫慰。
長安有九市,以西市和東市最為知名,位於橫門以南,分立橫門大街東西,是長安最主要的兩大市集,也是全國商業最集中的地方。市場形製為方形,方二百六十六步,四周環築高牆,四方開闢有市門,每面三門,共十二門,最左邊市門內有隸書「某市門」三字。市內街道為「十」字或「井」字形狀,稱為「隧」,縱橫交錯,隧的兩旁分列著商肆,每肆各有三至四列,如長廊式建築,分列成行,井然有序。
夷安公主道:「這不能怪師傅,葯布上的雄黃是大夫下的,大伙兒都盯著大夫的線索,誰會想到名一車夫會牽涉其中呢?」
東方朔睬也不睬,昂然去了。他今夜該當值宮中,正從未央宮北闋入宮時,迎頭撞見了一名婦人,雖已過中年,依舊難掩美艷,髮髻上斜插著一支翠羽簪,別緻風流,她就是大名士司馬相如的夫人卓文君了。
他絮絮叨叨,還要繼續說到終南山春遊的計劃。夷安公主忙打斷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留在這裏。」出來大殿,請江都王后胡成光先去偏殿歇息,先問江都王劉建道:「大王之前離開大殿後去了哪裡?」劉建道:「當然去了茅房啊。」
長信殿距離長秋殿不遠,過了一刻工夫,皇帝劉徹便率大批侍從趕到,臉色比想象中要和悅些,可還是相當不快,問道:「出了什麼事?」東方朔候在殿門外,連稱:「臣逼得大|乳母服毒自殺,死https://read.99csw.com罪。」
夷安公主道:「現任長安令義縱不是義主傅的弟弟么?既然義主傅昨晚也在現場,他該迴避才是。」東方朔道:「舉賢不避親,聽說公主昨晚也對皇上說過這句話。」
夷安公主道:「大|乳母?為什麼要這麼說?」東方朔道:「這是師傅的妙計,只有如此,才能逼出真兇。」夷安公主還想問個明白,東方朔卻無論如何不肯多說了。
義縱三十余歲,臉色赤黑。最早是因為姊姊義姁醫術高明得幸王太后之故,由太后親自出面舉薦,入皇宮為中郎。不久被劉徹發現其人果決狠辣,補為上黨郡中縣令,治政嚴酷,其縣大治,政聲遠聞,遂又被調來京畿之地天子腳下任長安令。
東方朔忙道:「閑話少說。張君今日來告知此事,莫非認為涉安侯遇刺是匈奴主使所為?」張騫點點頭,道:「我和徐君都是這個看法。」
原來於單除了腹部有一處圓點般的傷口外,胸前還纏著厚厚的葯布,之前夷安公主聞到的怪味正是從葯布上發出。她這才恍然明白了過來,轉身見義姁已跟了過來,忙問道:「之前主傅曾問涉安侯怎麼會受了刀傷,當時就看出他身上另外有傷么?」
趙不虞黯然道:「我妻兒未能與我一道南逃,至今滯留在匈奴,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怎樣。」
平陽公主見太后不快,忙賠笑道:「其實皇上也是為了國事,想多了解一些匈奴的情況。」
劉陵很是意外,愣了許久,才道:「我們三人在西偏殿的一間靜室中,我想勸說兄長與阿嫂和好,我們三個一直待在那裡。噢,對了,我兄長中途去過一趟茅房,但很快又回來。」
昔日周勃誅滅諸呂,迎接代王劉恆進京為帝。劉恆日夜兼程趕到長安,入未央宮時被謁者持戟攔住。周勃趕來解釋,謁者才放下武器。當時大臣們已滅諸呂、新皇帝已進京,宮中的謁者還不知此事,由此可見未央宮之大。
夷安公主想了一想,道:「師傅說得不錯。沒有別的線索了么?」東方朔道:「沒有了,只能期待長安令根據里正的描述畫出殺朱勝兇手的樣貌逐捕,不過我看希望不大,兇手一定早逃出長安了。」
昨日在大夏殿中所有當值的宮人被分別帶走,宮女拘禁在暴室獄,郎官、內侍等拘禁在掖庭獄。東方朔正分派衛卒去向眾人一一問話,見公主進來,忙道:「我已經聽義主傅說了,公主昨晚可是大出風頭。」夷安公主道:「徒弟我做得不錯吧?連父皇都對我刮目相看呢。」東方朔道:「嗯,古諺有雲:『名師出高徒。』那是決計錯不了的。」
徐樂忙道:「皇上不久前才大赦天下,陽安之前在平剛的殺人罪名已經撤除,他今日在西市殺人發生不久,消息還未傳入宮中,大|乳母並不知情,就算將兒子交出來也無所謂,但她卻果斷自殺,說不定是真有其事,所以才被東方大夫唬住了。」劉徹道:「朕也是這般想。」轉頭命道:「去病,你去追查這件事。」霍去病道:「臣遵旨。」自帶了羽林郎去拷問侯媼的車夫。
另有自高帝時就在朝為官的石奮,其姊是劉邦的妃子。他沒有文才學問,但恭敬謹嚴無人能比,景帝時位列九卿,迄今仍然在世。其四個兒子石建、石慶等均是二千石大官,因而被景帝稱為「萬石君」,尊貴光寵無人能及。
原來朱勝進來北煥里時乘坐的是一輛車子。長安城中有專門的車肆,既賣車也租車,八大主街邊上常常停有空置的車馬,供不願意走路的行人花錢乘坐。乘車歸家本是常見之事,但因為朱勝本人就是車夫,平日都捨不得花錢喝酒吃肉,哪裡又會花錢坐車呢?所以里正還特意問了一句,朱勝只說家裡有急事,里正也就沒有再問便放車子進去了。不久后,那車子又折返回來,出里門往南去了。
夷安公主道:「王寄既然在胡地侍奉單于和母閼氏,一定經常見到匈奴太子,認得於單是肯定的事,說不定兩個人還有什麼私人恩怨。」東方朔道:「如此就有兩個可能了:第一,王寄已經恢復了記憶,早認出了於單,但卻繼續裝瘋賣傻,為的是要找機會殺死於單。她去永寧殿看望公主,目的就是要盜取公主的金簪,因為全長安的人都知道公主不願意嫁匈奴太子,事發後人人懷疑公主,公主就會成為她的替罪羊。」
廷尉官署位於直城門修成里的南面,坐北朝南,面對直城門大街。東方朔徑直來到廷尉獄,請見郭解。獄令忙道:「郭大俠還在堂上受審,東方大夫要見他,得再等上一會兒。」語氣中對郭解極為尊敬。
里卒略略一望,見死者臉色烏青,不敢多看,哆哆嗦嗦地道:「是……是他……」
東方朔沉默半晌,才道:「不錯,凡事還是要確認才好,不能僅憑推測行事,這件案子不能再錯了。明日一早,我就去廷尉獄見郭解,順便會代李將軍為當日在城南酒肆之事致謝。」李廣道:「甚好,多謝。」
劉陵有意留了下來,見左右無人,低聲道:「這樣的結果,難道不是最好么?匈奴太子死了,公主再也不用嫁給他了。兇手是幫了公主啊。」夷安公主道:「你不懂的。你先回去,我還要繼續問話。明日得空,我再去淮南王邸尋你。」劉陵道:「那好,我約好琴心,一起在王邸等公主。公主自己保重。」說罷依依不捨地去了。
忽有宮人在門外叫道:「太後派了人四處在找公主,請公主立即去長信殿,皇上也在那裡。」
夷安公主這才明白過來,道:「原來師傅剛才那樣做,是要逼迫大|乳母交出她的兒子陽安!師傅既然早猜到陽安還活著,為什麼不告訴我?」東方朔嘆道:「我也是最近收到暴長史的回信才能肯定。」
夷安公主道:「會不會是匈奴伊稚斜單于派來的刺客?於單心知肚明,不願意對自己族人下狠手,所以大度放走了他。」趙不虞道:「那應該不可能。因為那刺客使劍,我們匈奴幾乎人人用刀或是斧。況且那人一身武藝,很是了得,我們匈奴可沒有這樣好劍法的刺客。」
東方朔心灰意冷,也懶得多問,本待直接乘車去官署告假,轉念一想,還是命車夫改道來了廷尉。
李廣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遲疑了下,道:「東方大夫可是要去廷尉?」見東方朔愕然不解,忙解釋道:「之前東方大夫在右北平郡破的無頭雙屍案,不是郭解殺了那婦人管媚么?今日郭解被捕,關押在廷尉獄,老夫以為東方大夫會去獄中向他求證供詞。」
張騫道:「我之前與王寄一起逃歸,途中休息的時候她曾略略對我提過此事,說這是中行說的建議,要大力策反那些被漢軍俘虜后投降的匈奴將領,事情進行了很多年,也進行得相當順利。」東方朔道:「呀,這些匈奴降將可是人數不少,而且大多在朝中擔任要職。此事干係重大,張君為何不稟報皇上處置?」
夷安公主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道:「傻子殺人,無意殺人,這可是我聽過的最笨的辯解理由了。」
東方朔和夷安公主本已走到門邊,好讓侯媼更衣,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時,她已經捂住腹部倒在地上。東方朔忙趕過來扶起侯媼,道:「公主,快派人去叫義主傅來。」
東方朔奇道:「公主肯主動認下罪名,那麼兇手一定是淮南國翁主劉陵了。難道公主真以為她是不願意看到你嫁給不喜歡的匈奴太子才仗義出手幫你除害么?」夷安公主道:「難道不是么?」
忽見劉徵臣又重新走進來,道:「有一件事,興許與涉安侯被刺有關……」夷安公主道:「什麼事?」劉徵臣卻遲疑不說。
徐樂道:「還有一事,東方君之前不是派人到右北平郡請長史暴勝之到平剛城南客棧向店主欒翁核驗證詞么?恰好管敢到平剛辦事,也住在客棧里,聽說案子有變化,又挂念他那柄金劍的下落,所以也趕來了長安,目下正住在我家裡。」東方朔道:「嗯,我昨日正好收到暴長史的文書,對案情有了點新看法,回頭我再去徐君家深談。」徐樂聞言,便拱拱手,與張騫去了。
夷安公主先是一驚,見眾人目光灼灼,投向自己,反而冷靜下來。
夷安公主大是意外,道:「是皇祖母身邊的人么?是誰?」公孫賀道:「就是那名新近從匈奴逃歸的女子王寄。」
夷安公主聞言甚是沮喪,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東方朔道:「我們去辦另一件案子,正好我需要公主的幫忙。」
夷安公主仔細回思一遍,確認義姁所言合情合理,忙賠罪道:「實在抱歉,我不該懷疑主傅君的。」義姁道:「臣也很抱歉,臣之前也以為是公主……」
夷安公主道:「現在我們要去哪裡?」東方朔道:「北闕甲第。」
之前夷安逃婚躲在茂陵東方朔住處時,劉陵曾稱有法子能解公主之厄,但是要冒性命危險,要求公主不得再對第二個人說。當時夷安公主已經有所感覺,懷疑劉陵要用什麼激烈的法子,但還是沒有往殺人這方面想。後來她自己轉變心意,決意為了大漢嫁給於單。昨日家宴開始前,劉陵到永寧殿來看她,她也將這番心意說出,但一想到自己根本不喜歡卻要嫁的男子,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劉陵定然以為她是違心之語,愈發氣憤,決意在家宴上伺機殺死於單,所以才順手取了她首飾盒中的金簪作為兇器。劉陵有梅瓶的證詞,證明她一直在偏殿中,那麼她很可能請兄長劉遷下手。
想來有人來到北闕甲第於單住處,謊稱朱安世受傷,誆騙得朱勝急忙趕回家。因為心急,一出門就雇了一輛車子。那車夫定是早有預謀,故意將車子停在附近,引朱勝上車。馳回北煥里家中后,朱勝心急,推門去看兒子,車夫則從車座下取出弩機,從背後射出塗毒的小弩箭,正中朱勝后腰,將他殺死後再收好兇器,從容趕車出門,不露絲毫破綻。
侯媼斷斷續續地道:「沒有用的,這是鴆毒。東方朔……怕是你難以如願了……我……我也是被你逼死……你要如何……如何……」緊緊扯住東方朔衣角的雙手驀然鬆開,就此歪頭死去。
夷安公主大吃一驚,道:「義主傅發現了兇器?她為何不告訴我?」她正要起身去找義姁,卻被東方朔拉住,道:「兇器現下在我這裏。」從懷中掏出一方素帕打開,中間一支鎏金髮簪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卓文君不信地道:「琴心能有什麼事?」她這個寶貝女兒不僅貌美可人,而且溫柔孝順,又通醫術,早是許多王孫貴族爭相聘娶的對象。
夷安公主回來大殿,請皇後衛子夫、平陽公主、衛青夫婦、南宮公主、隆慮公主母子先行離開。這些人都是皇室至親,沒有任何要殺死於單的理由,況且三位公主有太后證詞。至於衛子夫、衛青姊弟,衛子夫溫良賢淑,衛青寬厚謙遜,這與二人出身卑微、少年時飽受凌|辱有很大關係。姊弟二人即使富貴顯達后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過失,正因為如此,才愈發得到皇帝的寵愛。無論是誰來主持查案,如果從排除嫌犯著手,首先排除的肯定衛子夫、衛青姊弟,皇帝和太后都要排在其後。
東方朔忽道:「興許是那塊文王八卦玉佩也說不準。」徐樂問道:「什麼文王八卦玉佩?」東方朔卻不肯多說。
夷安公主這才會意過來,嚷道:「江都王!一定是江都王劉建跟匈奴有所勾結,怕於單揭發他,正好利用在大夏殿家宴的機會殺人滅口。我說他怎麼遲遲留在京師不回他的江都國呢。什麼他跟妹妹通姦,不過是個幌子,太高明了,誰都不會想到一個跟妹妹卿卿我我的淫棍會是殺人兇手。哼,劉建本來是我的首要懷疑對象,不過因為義主傅替他們兄妹說話,我才放過了。真是後悔,昨晚該將他們兄妹分開,好好審問的。」
東方朔心念一動,問道:「你怎麼會認為欒翁一家人有嫌疑?」管敢道:「當日我初到平剛,投宿在城南客棧,姊姊、姊夫他們也跟進來。那店主妻子王媼看到我姊姊腰間的金劍時,很是驚異,借過去反覆來去看了半天呢,還說什麼『像』的。這可是發生在我去郡府告狀前。後來飛將軍看到金劍后也露出了那樣的神色,我猜到這柄劍有些來歷,回客棧后特意問過王媼,她卻支支吾吾說不知道。但我瞧她的神色,分明是知情的。後來我姊姊、姊夫被殺,案子告一段落,我回到無終,越想越不對勁,總覺得店主妻子可疑,所以又去了趟平剛,正好遇到郡府長史重新派人到客棧取口供,我這才知道案情有新的發現,特意趕來京師。」頓了頓,管敢又道:「東方大夫,你一定能幫我奪回家父的遺物,對么?」
原來金、銀指環在皇宮中是宮女避異的標記——當某一宮女處於妊娠或月辰期間,必須在右手套以金環,以戒帝王御幸;平時則用銀環,表示可供帝王臨幸。因指環有「禁戒」之用,所以又名「戒指」。
夷安公主極是意外,道:「於單自己放走了刺客?」趙不虞道:「是的。我們也對此大惑不解,太子還不許我們聲張。」
侯媼怔怔發了好大一會兒呆,才道:「好,等老身換身衣服,就帶大夫君去見他。」走到衣櫃前,拉開柜子,取出一個陶瓶,飛快地拔開塞子,仰頭喝了下去。
夷安公主吃了一驚,問道:「那於單是怎麼死的?」義縱道:「死在雄黃之下。」
郭解續道:「我當時正年壯氣盛,和丁丁談得投機,便決意一起去尋那傳說中的項籍寶藏。據丁丁說,她祖先留下幾編簡牘,收藏在一個隱秘的壁櫃里,她清掃老屋,才意外發現。那簡牘上記載的正是項籍寶藏的事,說是那些寶藏還沒有被運回項籍家鄉時,時為漢王的高皇帝就已經拜韓信為大將,出兵還定三秦,楚漢戰爭開始,項籍怕出意外,就派人將寶藏臨時藏在一個穩妥的地方,藏寶的地點繪成了地圖,交由愛妾虞妙弋收藏,所有參与埋藏寶藏的人在事後均被處死,因而藏寶地點成為了機密。之後我和丁丁趕去彭城,盜掘了虞美人的墳墓,但裏面只有衣冠,連枯骨都沒有,我們這才知道那不過是虞妙弋的衣冠冢。」
東方朔道:「但如果王寄的話屬實,情況就不同了。」徐樂道:「正是如此,我和張君甚至認為於單遇刺進一步證實了王寄的話屬實。如果匈奴一直在策反降將,那麼於單一定是知道的,他甚至知道有哪些人被策反,有哪些人與匈奴聯繫過。而今他也投降了大漢,之前那些預備倒戈的匈奴降將自然害怕他會泄露秘密,所以非要他死不可。只有如此,才能解釋於單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天子腳下遇刺。」他「嘖嘖」了兩聲,續道:「竟然敢在長樂宮殺人,可見要置於單于死地的決心是何等強烈。」
進來家中,先去廂房探視管敢,他左腰中了一劍,傷得不輕,怕是要卧床好一陣子。東方朔問道:「你看清陽安是用那柄金劍傷你的么?」管敢點點頭,道:「正是家父留下來的那柄劍。本來我還以為是平剛城南客棧的店主欒翁一家人拿了金劍,想不到居然是陽安詐死。」
夷安公主讓義姁留在大殿監視眾人的言行,自己先請太后王娡到偏殿,道:「皇祖母勿怪,這話每個人都要問的,太后適才離開大殿後去了哪裡?」王娡很是不悅,但還是答道:「老身人在偏殿,有隆慮陪著,後來金俗、南宮、平陽幾姊妹都來了。」夷安公主道:「是,臣女記下了。請太后自回長信殿歇息。」
劉徹奇道:「難道你懷疑兇手是今晚參宴的人?」
東方朔倒不以為意,沉吟問道:「那麼義明廷對此案有什麼高見?」義縱道:「高見不敢當。依臣的看法,涉安侯先後三次遇刺,但都不是同一伙人。第一名刺客先用劍刺傷了涉安侯,再買通大夫在葯布上下毒,既有把握置涉安侯于死地,理當不會再出手;第二名刺客埋伏在長樂宮西闕外,用暗箭出擊,雖未射中涉安侯,終將他驚下馬來。但如果這刺客有能進入長樂宮的能耐,他也就不用冒險在宮門外出手了。此人逃跑時在馳道上飛奔,追捕的衛卒不敢違背禁令,這才被他僥倖逃脫;第三名刺客……」他頓了頓,才道:「第三名兇手應該不是刺客,依臣的看法,她多半是名女子,受到了意外刺|激,才突然出手,兇器大概是發簪之類的女子飾物。」
廚車后還捆縛著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也許是郭解的親人、僕從、門客之類,也許是因為收留郭解而受牽連的長安居民,身上猶自穿著斬衰孝服,頭垂得老低,髮髻散開,遮住了半邊面孔。但人群中還是有人認出了他,叫道:「這不是黃棘里李翁的大兒子李延年嗎?」又有人道:「李翁才剛剛去世,大兒子又捲入了官司,這李家可真是禍不單行呀!」
未央宮是大漢的第二座皇宮,位於長安城西南角,因在長樂宮之西,時稱西宮,又稱紫宮。惠帝即位后,開始取代長樂宮成為皇帝的日常起居和辦公場所。
張騫也不多寒暄,徑直道:「這件事我本來不想驚動旁人,可適才在未央宮朝見時皇上告知涉安侯于昨晚在大夏殿中遇刺,正委派東方大夫暗中調查。我感到萬分震驚,思來想去,又暗中跟徐君商議了一下,還是覺得要將這件事告訴東方卿。」
東方朔道:「即使真有藏寶地圖,那也是八十多年前的事,當事人均已成為枯骨,如何還能有線索可尋?」郭解道:「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況且丁丁死後,我也沒有了尋寶的心思,這件事從此埋在我心裏。我現在也只是想將它說出來,並無拜託東方君尋寶的意思。」
夷安公主道:「這些話,你為什麼不早說出來?」趙破奴道:「公主想聽實話么?我心中只有阿寄,至於那個匈奴太子他死還是不死關我什麼事?我說出經過,不僅我要受到擅離職守的處分,說不定還會讓你們懷疑阿寄。是我親手解開於單的衣服驗傷,我看到他腹部的那一圓斑傷口時,當即想到這是女子的發簪所刺。雖然我不相信阿寄會殺人,可我還是不能讓你們懷疑到她身上。」
前殿居於宮城的正中,坐北朝南,是漢朝君臣朝會的地方,也是未央宮中最重要的宮殿。其殿台基礎用龍首山丘陵做成,殿基甚至高於長安城,因而也是長安城地勢最高之處。前殿的正南門叫端門,門前有謁者十人,手持長戟,日夜守衛。門內則是廣闊的庭院。每逢朝會,院中旌旗迎風招展,儀仗浩浩蕩蕩。由於是大朝之地,其建築之豪華為其他宮殿所不及:前殿正殿東西五十丈,進深十五丈,高三十五丈;以木蘭為棟,文杏為梁,紋理典雅,清氣繚繞;屋頂椽頭貼敷了金箔,只要太陽出來,就會在光射下熠熠閃光,大門上裝飾著鎏金的銅鋪首和閃光的寶石,金鋪玉戶,金碧輝煌;窗戶上雕飾著花紋,迴廊欄杆上雕刻著圖案,重軒鏤檻,古香古色;潔白無瑕的玉石礎石上聳立著高大的銅柱,清秀典雅,再加上紫紅色的地面,金光閃閃的壁帶,使得殿堂顯得華麗貴氣,富麗堂皇。
綠綺傳情,琴心挑之,盡吐對卓家女兒的愛慕之情。卓文君聰明伶俐,是個花語解人,立即會意,當夜與相如連夜私奔逃到成都。因為家中一貧如洗,二人無以謀生,只好重新回到臨邛開了一家小酒肆,卓文君淡妝素抹,當壚沽酒,司馬相如更是穿上犢盤鼻褲,與保佣雜作,滌器於市中,忙裡忙外擔任跑堂工作。卓王孫雖然惱恨女兒、女婿,卻不願意在朋友面前丟人,不得不資助他們,給了家僮百人、錢百萬。司馬相如、卓文君乃得在成都買田宅,成為富人。當今天子劉徹即位后,read.99csw.com對司馬相如原來追隨梁王時所寫的《子虛賦》十分讚賞,《子虛賦》竭力鋪張諸侯王宮苑的豪華壯觀和遊獵時的聲勢,規制宏偉,辭藻華麗,遂召司馬相如到朝中。司馬相如竭盡才智寫了一篇《上林賦》,盛讚天子遊獵的盛況,舉凡山川雄奇,花草繁秀,車馬垣赫,扈從壯盛,皆紛陳字裡行間。好大喜功的劉徹一見之下,大喜過望,拜司馬相如為郎官。而卓文君文才亦不在丈夫之下,曾經在皇宮中教習公主們學習文藝,因而也有門籍,能夠跟丈夫一樣自由出入皇宮。
卓文君忽然臉色一沉,揚起手來,重重打了東方朔一巴掌。
王娡驀然意識到什麼,道:「莫非你懷疑是殿上的人殺死了涉安侯?呀,你……你……」緊緊盯著夷安公主,卻說不出「你」字下面的話來。
夷安公主便問昨晚王寄第一巡酒後去了哪裡,王寄努力想了半天,才道:「不大記得了。」夷安公主道:「那麼你有沒有去過後院?有沒有見到於單?」
夷安公主見侯媼白髮蒼蒼,氣得面色一陣白一陳紅,眼淚都掉下來了,心中覺得不妥,微一遲疑,即說了實話,道:「我……我沒有見到大|乳母去過我那裡。」
東方朔道:「我有一件私事想拜託義明廷,可否借一步說話?」他生平狂傲無狀,權貴多有被其戲弄者,此刻忽然對一個縣令如此折節客氣,實在是令人意外。
劉徹尚在遲疑中,趙破奴又解開了於單的內衣,不禁驚呼一聲,叫道:「陛下請看!」
夷安公主駭異無比,道:「這……這要怎麼辦?她可是父皇的乳母。師傅,你……你逼死了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東方朔道:「淳于光?當戶君是怎麼找上他的?」趙不虞道:「太子說幾日後皇宮中還有宴會,不能讓旁人知道他受了傷,所以讓我們去請城中最好的大夫。當時已經夜禁,太子又不準聲張,我們只得用自己帶的葯先給太子抹上,勉強止了血。次日一早,向大行派給太子的朱車夫打聽城中最好的大夫是誰,他說是東市淳于醫鋪的淳于光,我就跟車夫一起去東市請了淳于大夫回來。有什麼不妥么?朱車夫人就在外面,要不要我叫他進來?」
劉徹本因為於單在自己眼前被殺十分震怒,忽見女兒從旁指點案情迷津,頭頭是道,又驚又奇,問道:「這是東方朔教你的本事么?」夷安公主道:「嗯。父皇,涉安侯在大夏殿中閉門被殺,案子非同小可,又不能交給外臣大張旗鼓地調查,父皇不如去茂陵召臣女師傅東方朔來。」
匈奴法律簡單,不似漢律繁瑣殘酷,也沒有株連一說,趙不虞的妻兒甚至於單的家小都不至於有性命之虞,但美貌的妻子多半要被別的男子霸佔,想來終究是件令人鬱悶的事。
大行主掌諸侯及外事,官署在未央宮北司馬門內。寺門前放置有一排高過人頭的行馬,作為官署儀仗。東方朔匆忙進來,找大行卒史打聽了朱勝的住處,又匆匆往宣平門趕去。
趙破奴又驚又喜,問道:「大夫君找到真兇了么?」東方朔道:「還沒有,不過應該跟那些宮人無干。你先去吧。」趙破奴頗為失望,只得道:「諾。」
東方朔道:「我也不知道。」神情間大有黯然之色。徐樂猜他為隨奢妻子自殺一事自責,也不便多勸,命僕人安排了晚飯。二人悶悶對飲一番,醺醉中沉沉睡去。
照目前的情形看來,行刺事件發生后不久,就有刺客同夥找上了車夫朱勝,或是金錢收買,或是以他兒子性命為要挾,逼迫他就範。於是次日清晨夜禁解除后,趙不虞來向他這個長安本地人打聽最好的大夫時,他就說出了東市淳于光的名字。淳于光確是長安名氣最大的大夫,問題就出在朱勝身上,他身為車夫,熟知長安大街小巷,肯定知道淳于醫鋪的位置,但他卻沒有領著趙不虞來到真的醫鋪中,而是按照刺客同夥的囑咐,到東市的一個什麼地方請到了假的大夫,也就是刺客的同夥。那假大夫冒充淳于光來到甲第,為於單治傷,塗抹了最好的外傷葯,卻又將浸滿雄黃的葯布裹在他傷口上。毒性滲入身體雖然緩慢,但卻是日漸積累,最後毒發時就無可挽救。整個計劃安排得天衣無縫,又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當真非常人所能為。這一伙人一定在嚴密監視於單的住處,今日東方朔剛到甲第,前腳離開,後腳朱勝就被誘回家殺人滅口,線索就此中斷。
里正趕過來道:「是朱勝被殺了么?唉,唉,唉。」一連說了三個「唉」字。他管轄的里坊發生了命案,兇手在他眼皮底下公然進出,他有不察之責,必然要受到懲處,難怪要唉聲嘆氣。
夷安公主笑道:「師傅又要搬出那套匈奴姦細的理論了么?公孫賀可是皇親國戚,拖家帶口的一大家子人,回去匈奴對他有什麼好處,聽說那裡以肉為食,以酪為漿,連房屋都沒有,更不要說城市了。」東方朔道:「話雖然這麼說,但這個公孫賀極為可疑,不是因為他是匈奴人,而是因為他剛才的供詞。他稱認出了王寄,但卻沒有認出郎官是誰。郎中令屬下各種郎官人數近千,他的確未必能全部認得,可他怎麼會不認識趙破奴呢?趙破奴回京后被天子在未央宮宣室召見,當面褒獎,授予官職,他當時明明在場。」
宣室是未央宮前殿的正室,位於正殿北部,也是前殿最高處,本身建築猶如台閣,所以又稱「宣室閣」。皇帝經常在這裏召見親信大臣。漢文帝七年,文帝劉恆派人召長沙王太傅賈誼入京。賈誼入宮時,文帝剛剛祭神禮畢,在宣室中靜坐,有感於鬼神之事,就向賈誼詢問鬼神的本原,此即後世所謂「不問蒼生問鬼神」。賈誼詳細地介紹了來龍去脈。文帝聞所未聞,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地在座席上往賈誼身邊移動,一直到半夜。當今天子也曾經在宣室宴請館陶公主和她的小情人董偃。東方朔對此很有意見,認為宣室是先帝之正處,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皇帝不該讓董偃這樣的人進來。劉徹雖覺有理,也只說下不為例。
雄黃是民間常見的解毒劑、殺蟲藥,可以克制蛇、蝎等百蟲,大夫常常用它治療惡瘡、蛇蟲咬傷等。戰國時期,楚國大夫屈原憤而投江,屈原家鄉的人們為了保護屈原遺體不讓蛟龍吃掉,紛紛將粽子、鹹蛋投入江中。一位老醫師則拿來一壇混有雄黃的酒倒入江中,說是可以葯暈魚龍,保護屈原。過了一會兒,江面真的浮起了一條蛟龍。從此民間開始流行用雄黃泡酒飲用,達到驅邪避疫的目的。
張湯是長安人,父親任長安丞,精通律法,張湯自幼受到家庭熏陶。有一次,張父外出,叫他在家看門,回來后發現肉被老鼠偷吃了一塊,就痛打了他一頓。張湯很是氣憤,於是挖開老鼠的巢穴,活捉了老鼠,找到所竊的肉,鼠贓俱獲。再將老鼠當做犯人一樣嚴加審訊拷打,寫成斷獄文書,宣判老鼠應當受磔刑,然後親自把老鼠分屍。張父讀到斷獄文書後大驚,認為兒子是可造之才,從此教他學習律法。張父死後,張湯當上了長安吏,累遷內史掾、茂陵尉,後由丞相田蚡推薦,補任侍御史。在治前皇后陳阿嬌巫蠱案中,手段嚴酷,牽連眾多,深合劉徹心意,升他當了太中大夫,不久又升任廷尉。張湯曾與同樣精通律令的趙禹共同編定法律,制定《越宮律》《朝律》和見知故縱、監臨部主之法。其人工於心計,一心迎合皇帝所好,以《春秋》古義治獄,審理案件完全以劉徹意旨為準繩,還把劉徹對於疑難案件的批示制定為律令程式,作為以後辦案的依據。如此作為,自然深得皇帝歡心。張湯生病,皇帝親臨其舍探視,隆貴無比。此君辦案,凡涉及朝臣豪族必窮追猛打,用法苛刻,但對普通窮苦百姓則常常網開一面。
東方朔認出那漢子正是江都王劉建的屬官中大夫武疾,不由得跌足叫道:「壞了!」忙扯著夷安公主出來,乘車趕回甲第於單宅邸,問起朱車夫。
夷安公主道:「師傅,怎麼辦啊?」東方朔站起身來,走到門邊,道:「你速去長信殿稟告皇上,大|乳母歿了。」
夷安公主也是臉色煞白,道:「他是被殺人滅口的么?這……這似乎是袖珍弩機射出的弩箭。」
卓文君不快地道:「還能有什麼大事?難不成新人進家門了?」僕人道:「不是的,是琴心女公子出了事。」
東方朔嘆了口氣,問道:「徐卿找我什麼事?」徐樂道:「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陽安還活著,那在平剛城南客棧中死的無頭屍首並不是陽安。」見東方朔並不意外,自己反倒吃了一驚,道:「原來卿早就知道了。」
自秦商鞅變法,明確提出「重農抑商」后,秦漢兩代均以其為國策。漢初高帝劉邦為了恢複發展農業,進一步貶低商人地位,下詔書規定經商之人不得穿錦、綉、綺等高級織品裁製的衣服,不得攜帶武器,不得乘車騎馬,有市籍之人不得為宦做官。隨著社會生產的恢復,惠帝、呂后執政時,開始施行「無為而治」,對商人的限制逐漸放寬,下詔「復弛商賈之律」。到文帝時,又下詔通關渠,弛山澤之禁,允許民間百姓自行鑄錢、冶鐵、煮鹽等,促使商品經濟迅速發展,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自文帝一朝以來,商業的利潤巨大,經商致富極為容易,不論經營那一種商品,只要經營得法,就可獲取十分之五的利潤,即使不善於經營,也能得到十分之三的利潤,因而時有諺語稱:「以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繡文不如倚市門。」富商大賈腰纏萬貫,憑藉其豐厚的資財交結王侯,力過吏勢,與貴族、官僚平起平坐,被稱為「素封」。不少人甚至開始影響朝政,上干王法,下亂吏治,併兼役使。譬如首倡馬邑之謀的聶壹就只是個富商。而現任東市令王孫卿就是靠在東市賣鼓發家,積聚資財巨萬后,以財養士,與雄桀交,才被任命為東市令。許多王公大臣為巨利所吸引,也有不少悄悄涉足商業者。
東方朔心道:「獄令一定以為郭解罪名都是在大赦之前,這次也一定會平安無事,所以搶先巴結討好。」郭解逃亡前,與他在茂陵有過幾面之緣,於是上前招呼了一聲,跟進來囚室中。
她聽說殺死於單的兇器就是自己的金簪,本來還難以置信,可親眼看到簪尖的血跡時,登時有一陣驚悚的感覺,這才恍然明白昨晚主傅義姁的種種異常了——
夷安公主道:「主傅如何會知道?」義姁道:「公主一定要臣明說么?好吧。按照公主的推論,涉安侯是因為撞見江都王兄妹奸|情被殺滅口,他二人在林中作樂,涉安侯從林外而來,如果發現了動靜想去查看,定然是面朝林中的。可公主已當眾指明涉安侯是在林邊轉身時被殺人殺死,那麼兇手一定是自他背後而來,怎麼可能是林中的江都王兄妹呢?」
忽聽見前面嘈雜無比,人人爭相往宣平門大道方向涌去,似乎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夷安公主也顧不得矜持,伸頭出車,問道:「發生了什麼事?」那路人匆匆道:「聽說捕到了關東大俠郭解。」夷安公主「啊」了一聲。東方朔忙吩咐車夫道:「快,快跟過去看看。」
輪到公孫賀夫婦時,衛君孺稱陪衛皇后在庭院中走了一圈,一直在談皇后愛子劉據的教育,二人還在南門遇見了郎中令李廣——李廣的孫子李陵因為跟劉據同歲,被選進宮中為伴讀——三人聊了很久,直到李廣告退,衛氏姊妹才重新進殿。公孫賀則稱去了趟茅房,因為要解大手,費了不少時間,然後就直接回了大殿。
夷安公主道:「第一巡酒畢,父皇和衛青將軍一起離開大殿,去了哪裡?」劉徹道:「去了東偏殿的靜室方便。」
夷安公主見師傅眉頭緊鎖,深有憂色,良久不發一言,與平日判若兩人,問道:「師傅也沒有頭緒么?」東方朔搖了搖頭,道:「整個事情經過只有於單、刺客和朱勝知情,於單、朱勝被殺,刺客又不會主動來告訴我們案情,這件案子難以追查下去了。」嘆息幾聲,交代了里正幾句,登車出來北煥里。
劉徹一聽即道:「於單明明是被太後身邊的女官王寄慌亂中殺死的,哪裡是什麼雄黃之事?」頓了頓,又加重語氣道:「此案到此為止,不準再查下去,這是太后和朕的意思,違者以廢格沮事論罪,腰斬。」
那郎官個子不高,有著圓滾滾、肉乎乎的大鼻頭,頗招人喜歡。他名叫蘇武,是未央宮衛尉蘇建的幼子,遲疑了下,道:「目下已是深夜,本朝自立國便禁止夜行,雖有天子信物可以暢行無阻,而今北方不平靜,深夜開啟城門干係重大,請陛下三思。」
夷安公主道:「為什麼不至於?」徐樂道:「回公主話,匈奴作戰本就隨意而為,不講究章程陣法,所謂的匈奴軍機也就是一些匈奴王室內部的情況。其實對大漢而言,於單投降本身的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其軍事價值。」
東方朔心道:「公主屬官歸宗正管轄,當日皇上率群臣游大夏殿,宗正劉棄也在場,公主輾轉聽說也不足為奇。只是這塊玉佩的主人……」
漢朝初年,劉邦長期征戰在外,等他回到長安時,未央宮已經建成。他見宮闕極為壯麗,殿宇之盛,前所未有,勃然大怒,責問主持建設的蕭何道:「天下紛擾,勞苦數歲,成敗尚未可知,為何有此大興土木的過分之舉?」蕭何回答說:「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劉邦聽了立即轉怒為喜,於是在前殿置酒,大宴諸侯群臣。酒酣之時,他端起玉杯為父親劉太公祝壽,道:「當初您總認為我是個無賴,在發家致富上不如二哥。今天您怎麼評判,是我的產業大,還是他的大?」劉太公為之語塞,群臣皆呼萬歲。
夷安公主道:「師傅為什麼不讓我當著公孫賀說出王寄從永寧殿盜取金簪的事?」東方朔道:「金簪這件事暫時別提,我後面還有用得上的地方。可是我還是覺得有疑問,王寄為什麼要殺於單呢?」
當目光穿透記憶深處迷離的過往時,一些模糊的年華世事註定要淡去,但那一幕還是那般清晰地鐫鏤在那裡。他和丁丁站在春天的原野上,極目之處,孤墳殘陽,微草星花,不見當年西楚霸王凌人盛氣,唯留美人虞姬一縷幽魂。
義姁道:「公主,時辰不早了,這就請回永寧殿歇息吧。」
東方朔心念一動,道:「莫非你知道這批寶藏的下落?」郭解搖搖頭,道:「關於這批寶藏傳聞極多,找的人也不少,但卻都一無所獲,可見非知情者不能為。我少年時專干盜墓的勾當,也曾想要找到項籍寶藏,但後來我慢慢闖出了名氣,衣食無憂,這心思也就淡了。直到有一日,有個名叫丁丁的人來河內找我,自稱是丁公後人,知道一些寶藏的事……」
夷安公主朗聲道:「大家先少安勿躁,馬上就可以離開了,不過我奉父皇旨意,有些話要問各位。」
東市是夷安公主私下最愛來逛的地方,不為別的,只因為這裡有許許多多的熟食店,菜肴陳列成鬧市,什麼枸杞蒸豬肉、韭菜炒雞蛋、細切的驢馬肉、煎熟的魚、冷醬雞、驢肉乾、狗肉脯、羊羔肉,還有小鳥肉、咸腌魚、甜豆漿、熱米飯加炸肉等,甚至連最普通的黍米炸糕、豆羹、豆粥也做得與眾不同,有滋有味。她每每和女伴微服來逛,總也吃不夠,連劉陵也盛讚某家鬼食鋪子的豆漿和豆腐比她父王淮南王劉安做得還好。
劉徹聞言極是讚賞,道:「到底是名將之子,考慮得很是周全。好,就明日一早再召東方朔不遲。」
東方朔向公主使了個眼色,夷安便道:「太僕卿,你這不是賊喊捉賊么?難道不是你殺了於單么?」公孫賀吃了一驚,道:「什麼?公主是說臣殺人么?我……我怎麼會殺涉安侯?」稍一凝思,便回過神來,道:「是因為有人看見我往後院去了么?」
東方朔道:「公主!」連使眼色,要她出面作證說侯媼去過永寧殿。
正說著,忽見太中大夫張騫和郎官徐樂聯袂到來。東方朔對張騫極是敬重,忙迎上前去。
夷安公主道:「這……這不是我的金簪么?」東方朔道:「不錯,這正是公主丟失的金簪。大|乳母,昨日只有你去過永寧殿,是你偷了公主金簪,又在昨晚用它殺死了涉安侯。這是從你寢室枕頭下搜出的兇器,罪證確鑿,你還有何話說?」
夷安公主問道:「你是誰?」那少年反問道:「你又是誰?」
東方朔先替李廣道了謝。郭解道:「何足一提。我應該多謝東方君才對。」東方朔愕然道:「為何謝我?」郭解道:「為君解開管翁留下的金劍之謎。我本以為這世上沒有人能體會出管翁留下金劍的深意,東方君,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男子。」東方朔嘆道:「聰明反被聰明誤,我是再也當不起『聰明』二字了。」
夷安公主心中既震驚又感動,義姁殺死於單,只有一個理由,為了她可以不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她吞咽了一口唾沫,艱難地道:「謝謝主傅,可是……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劉陵猶自不信,追問道:「涉安侯是被人殺死的么?」夷安公主道:「嗯。」
夷安公主折騰了一夜,疲累之極,回到永寧殿中不及洗漱,倒頭就睡。次日還是義姁進來叫喚好幾聲才勉強睜眼醒來,見外面早已經日上三竿,不禁吃了一驚,道:「我起得遲了。」
到殿門前,正見郎官徐樂急匆匆趕來,道:「東方卿,我到處找你。」見他被羽林郎左右押解著,不禁一愣,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僕人道:「最近一直跟女公子來往的那名男子雷被原來是個殺人犯,射殺了匈奴太子於單的車夫,通緝他的公文一發到茂陵,就被茂陵尉認了出來,帶人找上咱們家,要捕走女公子審問呢。」
夷安公主道:「那麼這件案子的最大嫌犯就是王寄了。」東方朔點點頭,道:「不過公主先不要告訴任何人。如果旁人問起,就說還沒有找到兇手,師傅還有后招。」
東方朔正要開言,獄令開門進來道:「有好幾位郭大俠的門客趕來探訪。」東方朔不便多說,作別出來。
夷安公主道:「翁主沒有在後院見過其他人么?」劉徵臣道:「沒有。」
殿中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只剩下江都王劉建、王后胡成光,宗正劉棄,紅侯劉辟疆,淮南國太子劉遷和翁主劉陵,金俗和女兒梅瓶,公孫賀、衛君孺夫婦,王長林、劉徵臣夫婦。
夷安公主見場面尷尬,猜想太子和太子妃仍未和好,只好道:「那麼,請四位先離宮回家吧。」
諸侯王造反,事先總是勾結匈奴為外應,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兒。景帝時吳王劉濞和楚王劉戊率領七國叛亂,事先與匈奴約定共同舉兵。幸虧太尉周亞夫處置有方,吳楚七國之亂歷經兩個月即告結束。匈奴知道吳楚兵敗后,不肯入漢邊助戰,才沒有釀成大漢內外交困的大禍。之後朝廷為防類似事件發生,不斷採取措施削弱諸侯王的勢力。朝野間揣度上意,不斷有人上告諸侯王謀反,其實大多是虛有其事,不過是想迎合皇帝削藩的心理,以此得到厚賞。
夷安公主道:「真奇怪,難道父皇知道誰是兇手了?」東方朔道:「不是正好省心么?反正也查不下去了。不過下面這齣戲,公主還得陪師傅演下去。」
於單的死訊尚未傳來,昨晚來接他赴宴的也是長樂宮侍者,其心腹侍衛長趙不虞在匈奴官任當戶,聞訊迎接出來,問道:「於單太子呢?」東方朔道:「於單太子昨夜在宮中遇刺,不幸身亡了。」
夷安公主道:「不是王寄殺人,那又是誰呢?」東方朔道:「現在最關鍵的就是王寄的口供,咱們這就去長信殿。」
侯媼先是莫名其妙,半晌才反應過來,臉漲得通紅,連聲嚷道:「大夫君可別胡亂冤枉人。老身從來沒有去過夷安公主寢殿,如何能偷到公主金簪?更不要說殺人了。」
晁錯是景帝一朝的寵臣,任御史大夫時力主削藩,即削奪諸侯王的封地、權力等,激起諸王強烈反對。晁錯之父勸兒子「侵削諸侯,疏人九*九*藏*書骨肉」,以免樹怨,晁錯不聽,其父遂憤然自殺,十天後,吳楚七國之亂爆發。這次叛亂遍及整個關東地區,形成東方諸王「合縱」攻漢的形勢,震動很大。領頭的吳王劉濞致書朝廷,聲稱起兵目的是「請誅晁錯,以清君側,恢復王國故地,安定劉氏社稷」。景帝聽信讒言,試圖以殺晁錯來換取諸侯王退兵。當日中尉陳嘉奉命來召晁錯上朝,晁錯上車后即被載到東市腰斬,當時晁錯還穿著朝服,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均棄市。但最終吳楚並沒有退兵,還是靠武力平息了叛亂。景帝終於明白諸侯王是削之亦反,不削亦反,自己錯殺了晁錯,嘆息道:「亦悔恨無及了!」
送走四人,夷安公主又叫來宗正劉棄,劉棄稱一直與紅侯劉辟疆在殿前階旁的金人前交談,再問劉辟疆也是如此回答,遂將二人也放走。
夷安公主道:「適才有里正在場,我沒敢說出來,江都王的嫌疑不是很大么?他也住在甲第,江都邸就在於單住處的斜對面。而且真的淳于光恰好在同一時候被他請去江都邸,說不定就是為假的淳于光作鋪墊。」
夷安公主道:「這種可能性不能成立。師傅難道看不出趙破奴很喜歡王寄么?他又不知道那是我的金簪,只以為是王寄的,怎麼可能用她的失落之物殺人,那不是引人懷疑她么?」東方朔思忖道:「不錯不錯,果然是這個道理,公主越來越明察秋毫了。那麼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公孫賀揀到了金簪,好奇來到後院查看究竟,見只有於單一人,便舉手殺了他。」
夷安公主道:「這是為什麼?」蘇武道:「皇上只說此案他已心中有數。話已傳到,臣還要回未央宮當值,不便久留。」欠身行禮,這才去了。
清涼殿殿前即是滄池,是一個人工開鑿的大湖,引自泬水,池水呈蒼色。池中築有高台,稱漸台。「漸」意即「浸」,台上修建有樓閣亭榭,池光台影,風景宜人。
東方朔道:「你手裡的玉佩可否借我看一下?」朱安世聞言,立即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將雙手背到後面。
過了一刻工夫,衛卒從掖庭獄帶來郎官趙破奴。東方朔道:「咱們也算得上是熟人,我就開門見山了,昨晚趙郎官去過後院,對么?」趙破奴微一遲疑,即點點頭,道:「是的。」慢慢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郭解道:「本朝開國,經濟凋敝,國庫空空如也,朝廷連修建長安城牆的錢都拿不出來,這可是改朝換代前所未有之事,東方君想必知道究竟。」東方朔道:「歷來改朝換代后,新朝都會取得舊朝府庫所積,所以不會陷入困頓。但本朝又有所不同,雖說高皇帝第一個入咸陽,卻只收繳了秦丞相府的圖籍、文書、律令等,府庫中金帛等錢糧財物盡為西楚霸王項籍所得。」
北闕甲第是京師第一權貴區,位於未央宮北闕附近,也就是廚城門大街之西、橫門大街以東的一個區域,南隔直城門大街同未央宮相對,北過雍門大街同東市為鄰。一個「甲」字,就表明它是長安城中建築最為豪華的宅第區。這一片地區是榮譽和尊貴的象徵,不是誰都能居住,只有皇帝特賜的重臣顯宦才能在甲第修建住宅。
漢時的廷尉有三義:既是官名,又是官署,還是監獄。廷尉官為九卿之一,秩中二千石,佩銀印青綬,掌刑獄,是主管司法的最高長官。廷,意為平,治獄貴平;尉,意為罰,斷案貴以罪罰奸人非,因此而為號。秦時李斯曾任廷尉,後來由此職升任丞相,可見其地位重要。廷尉下設左右正、左右監,秩皆千石,又有廷尉史等為佐吏。除了參与法律的制定與修改外,廷尉的主要職責就是掌刑辟,即主管審判。具體地說有二:一是審斷重案,秦漢時凡遇重大案件,通常由廷尉審理;二是複審各地上報的大案、疑案,「覆案虛實,行其誅罰」。當然,遇大案,中央其他高級官員也參与審理,有「雜治」、「就問」、「雜議」三種形式,最終審判結果須奏請皇帝裁決。
義姁道:「陛下勿怪,是臣妾命內侍叫二位將軍進來的。涉安侯死在了後院柏樹林中,臣妾擔心太后和陛下有失,所以派人請二位將軍到殿上護駕。」
一旁的義姁實在看不下去了,將夷安公主叫到一旁,問道:「公主當真要這麼做么?」夷安公主愕然道:「主傅這話是什麼意思?」義姁道:「公主心知肚明,明知道江都王兄妹不是兇手,為何要找他們當替罪羊?」
東方朔肅色道:「公主昨晚問過劉遷、劉陵兄妹,他們怎麼說?我敢說,他們兄妹中一定有人去過茅房,然後跟著於單去了後院。公主想為他們打掩護也沒用,茅房內侍、宮女不少,一定有人見到的。」
那宮人猶自不信,探頭望見侯媼躺在地上,臉色烏黑,這才「啊」了一聲,忙掩著嘴唇,張皇奔出。
朱勝住處在北煥里。到里門前,東方朔問里正可有見過朱勝回來。里正道:「半個時辰前就回來了。」派了一名里卒引東方朔來到朱勝家。
她雖然沒有明說,話意卻很明白——今日太后、皇帝家宴,郎中令李廣和長樂宮衛尉段宏親自在大夏殿外宿衛,嚴密得如鐵桶一般。能在大夏殿中殺人,在皇帝眼皮底下殺人,兇手一定不是常人。
劉徹重重一拍龍案,正要發怒,忽見郎中令李廣和長樂宮衛尉段宏各帶人馬衝進殿來,不禁一驚,喝問道:「這是朕的家宴,你們不得召喚,闖進來想做什麼?」
長樂宮衛尉寺在西闕門南邊的周垣下。二人進來寺廳,長安令義縱迎上來,奉上檢驗爰書,道:「涉安侯腹部的傷口不是致命傷。」
東方朔道:「不必了,朱車夫說得不錯,東市的淳于光的確是長安城中最出名的大夫。當戶君,時間緊迫,我們得立即告辭,好去追查線索。」走出幾步,又回頭問道:「當戶的漢話怎麼說得這麼好?」趙不虞道:「我的妻子是秦人,我本來的名字叫不虞,趙姓就是她取的。」東方朔道:「怪不得。」
東方朔卻一眼留意到他手中握著的物事,上前道:「你是朱勝的兒子么?」那少年正是朱勝之子朱安世,點頭道:「正是。」
東方朔道:「那虞妙弋是名動四方的絕色美人,據說天下男子莫不以看上她一眼為幸,她在四面楚歌時于軍中橫劍自刎,定然被項籍就地埋在附近,令軍士縱馬踏平墳墓,以防愛妾遺體為漢軍士卒侮辱。」
東方朔見他面色肅穆,語氣凝重,登時收斂了笑容,道:「請講。」張騫正待開口,夷安公主已湊了過來,問道:「你們在說什麼,這麼神秘?是跟案子有關的事么?」
夷安公主道:「這麼說兇手就是北煥里的住戶了?」里正嚇了一跳,忙道:「那更是沒有的事。本里居民一向友愛和睦,連爭吵都少有,哪會持刀相向?況且朱勝是老好人,又是吃官府祿米,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誰會殺他呀?」
夷安公主等皇帝走遠,這才命人抬於單的屍首去西闕門內的衛尉寺,等候驗屍者到來,自己和義姁重新回來大殿。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面面相覷,殿中的氣氛極其壓抑。
前殿正北除宣室外,還有附屬的非常室,是皇帝從前殿下朝後的休息之所。室東有溫室殿,西有清涼殿。
夷安公主道:「我師傅只是想借玉佩看看,又不會強奪你的。」褪下手腕上的一串玉珠,道:「這個送給你。」朱安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抵不住誘惑,走過來接過玉珠,問道:「真的只是看看?」見對方肯定地點點頭,這才將玉佩遞了過來。
義姁道:「然後林中的人和兇手都先後回來了大殿,也就是說,涉安侯一定是死在所有人重回大殿之前,對不對?」夷安公主道:「對。而且我特別留意到江都王兄妹是最後進來的,皇祖母還很不滿地瞪了江都王一眼。」
劉徹又叫道:「夷安,你跟朕去長信殿,太后要商議你的婚事。」夷安公主愕然而驚,道:「婚事?什麼婚事?」劉徹道:「前皇后剛剛病逝,你三姑母隆慮公主又忽而生了重病,太後身體也有所不適,巫師說是皇宮中有怨氣作怪,需要一樁大喜事來壓制,所以朕將你重新許給了昭平君陳耳。」
東方朔愕然道:「邑君為何打我?」卓文君罵道:「你自己風流也就罷了,為何還教壞我夫君,教唆他娶妾?」
袖珍弩機是體積最小的弩機,首尾僅長一尺一寸五分,構造精緻細密,只有官方作坊中最高明的工匠才能製作,民間極難見到。但這種弩機射程有限,只能近距離射擊,非但不能用於戰場作戰,就是在普通百姓眼中也不過是個精巧的玩具,因而往往作為王公重臣的殉葬品。當然也有喜歡舞刀弄槍的貴族女子用其射擊好玩,夷安公主自己就有一副塗金的袖珍弩機。
當初東方朔判定隨奢殺人,右北平郡發出了公文,平原郡逐捕隨奢不到,逮捕他妻子審訊,隨妻之後不堪侮辱而自殺,這才有了隨清娛萬里申冤的故事。真相大白之日,東方朔心中很不好受,隨妻可以說是因為他的誤斷而死。隨清娛倒也不怪他,只怪陽安太狡詐。東方朔愧疚難安,於是答應她一定誅殺陽安,為她父母報仇。他本有意利用高帝斬白蛇劍引出陽安,但謀划那件事需要時間和機緣,正好昨晚匈奴太子於單死在大夏殿中,遂決意栽贓侯媼,逼她交代齣兒子的下落。哪知道侯媼假意屈服,轉身就服鴆毒自殺,性情之剛烈堅忍,實在出人意料。
然而,就算東方朔確認了陽安才是真正的兇手,也知道他一定來了長安,設法聯繫上了母親侯媼,可皇帝不久之前才宣布大赦天下,陽安殺人的罪狀一筆勾銷。他遲遲不露面,是因為就算他去官府登籍,撤銷罪名后還是要被送回右北平郡。
夷安公主適才對義縱還有鄙夷之心,見他僅憑傷口就能推斷出昨晚情形,果然有幾分才幹,不禁又心生佩服。
郭解道:「這一點,丁丁也想到了。我們緊接著去了垓下古戰場,那裡早成為一片荒野,開滿了各色小花……」
張騫向夷安公主見過禮,這才將東方朔拉到一旁,低聲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是有事來拜託東方君。」東方朔笑道:「張君何需跟我見外?況且張君目下最得皇上寵幸,天下間還有什麼事辦不到,能來找我東方朔,實在是太給面子了。」
趕來稟告的衛卒鄉音很重,說話又有些夾雜不清,東方朔和夷安公主總算耐著性子聽完,倒真是發現了兩條重要線索:昨晚侍立茅房的宮女和內侍聽見過淮南國太子劉遷和涉安侯於單在內間爭吵,起因是於單問起劉遷為何不與太子妃梅瓶坐在一席,但二人吵了幾句后,就先後離開了茅房;另一件事是後來發生的,茅房中有內侍聽見後院方向傳來一聲尖叫,似是女聲,還特意出西門張望。正巧那時太僕卿公孫賀解完手出來,問他在看什麼。內侍說北邊似乎有動靜,公孫賀便說他去看看,打發內侍進去換便桶,自己往北去了。
原來江都王劉建、劉徵臣兄妹正是夷安公主心目中的獨一無二的懷疑對象。她曾親耳聽到這對兄妹在柏樹林中嬉戲調笑,這是二人出現在兇殺現場的明證。也許當她離開後院后,於單也來了柏樹林,無意中看到了這對兄妹正在通姦。皇族中多有淫|盪無恥之徒,但亂|倫無異於禽獸行為,一旦敗露,江都王必定要被奪去王位。更不要說劉徵臣是王太后侄媳,居然在太後宮中淫|亂,可能會遭受最嚴厲的懲罰。劉建沒想到會有人來到偏僻的後院,更沒有想到會被於單撞見,氣急之下,不得不殺人滅口。除此之外,誰會有殺死於單的動機呢?
同為長安的大市,西市和東市又各有分工,大有不同——西市以手工業作坊為主,東市則以商業為中心。西市主要有加工生產木製馬具、皮革製品、鐵器、陶器等各類日用品的手工作坊,一些打造兵器、鑄幣、製作陶俑的作坊則是由官府掌握。東市則是真正的市場貿易中心,商品種類繁多,大街兩邊布滿了各類店鋪,如飯店、酒肆、雜貨店、經營布匹綢緞的采帛行、柴火市、牲畜市場等,衣食住行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奴婢交易市場,無所不包。商販廣聚,顧客雲集,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所謂「人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即是這種景象。正因為市場是眾人聚集之地,是理想的「刑人於市」的場所,許多被判棄市、磔屍死刑者都是在東市執行,死在這裏的名人不少,最著名的就是晁錯。
夷安公主道:「我不是一直在幫師傅嗎?」東方朔道:「但這件事有點難辦,需要公主小小地撒一個謊。」夷安公主道:「撒謊?騙的是誰?」東方朔道:「不是騙誰,就是撒個謊,公主看我眼色,等我說侯媼昨日去過永寧殿時,你就立即出面作證。」
夷安公主一時呆住,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經不住宮人反覆催促,只得隨父皇去了。
東方朔見夷安呆若木雞,道:「公主先別發愣,你這金簪一直放在哪裡?」夷安公主道:「卧室啊。這金簪是皇祖母送我的,我很喜歡,昨晚想戴,一時沒有找到,還有點奇怪它怎麼不見了。」
夷安公主道:「哎喲,主傅說得對極了,我是先入為主了。」忙走到劉建兄妹面前,將步搖還給劉徵臣,歉然道:「抱歉,是我胡亂猜疑,得罪了大王和翁主,二位這就請回吧。」劉建臉色鐵青,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夷安公主道:「昨日宴會前,可有旁人到過永寧殿?」夷安公主道:「除了我的屬官外,就是阿陵了。」驀然意識到什麼,「啊」了一聲,呆在了那裡。
東方朔道:「當然不是。如果劉陵是替朋友著想,怎麼會盜取公主的金簪呢?公主的金簪既是太后所贈,想必許多人都認得,她有意選其作為兇器,可謂居心叵測。她也了解公主的脾性,一旦看到兇器后,為了朋友義氣,就會自認罪名。若不是義主傅湊巧出現,取走了於單身上的兇器,只怕她的陰謀已經得逞了。這女子厲害!好厲害!淮南王將這樣伶俐的女兒放在京師,必定有所圖謀,嘿嘿!」
東方朔終於有所醒悟,問道:「丁丁……她是一個女子么?」郭解點點頭,道:「垓下也有不少墳塋,我們四下掘了一通,卻始終沒有發現半分痕迹。後來丁丁又重新讀了簡牘,上面記載說當日主持藏寶之事的是項籍的叔父項纏。丁丁推測項纏既然早有心背叛霸王,肯定也會將藏寶地圖暗中繪下一份,但後來高皇帝背信棄義,得天下后對他並不如何好,他也就未站出來說明真相。我們便又來到京師,尋到項纏的後人劉友,用武力脅持了他,要他交出藏寶的地圖。劉友被折磨了許久,聲稱毫不知情,只是苦苦求饒。我一怒之下殺了他,但在其宅中也沒有找到地圖。事敗后我們被官府追捕,逃亡時丁丁被弩箭射中,臨死前要我答應她,一定要找到藏寶地圖,完成她的心愿。」
劉徵臣一臉茫然,還是依言拔下步搖。步搖簪體的確夠長夠硬,但卻不像夷安公主所預料的那樣,簪尖並沒有血跡。她以為是劉建刻意擦掉了,放到鼻子下聞了一聞,還是沒有血腥味。
張騫道:「因為甘父。東方君想必也知道,甘父也是被俘虜的匈奴人,在大漢做了數年奴隸后才在機緣巧合下跟隨我出使西域。我二人一道被匈奴俘虜,他本可以重投族人的懷抱,但十幾年來,他始終沒有拋棄過我。沒有他的幫助,沒有他的射術,我就算不死在匈奴人的折磨下,也早就餓死了。他是我的再生父母,為我做了這麼多,卻從來不求回報,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我在匈奴十余年,知道匈奴人中許多都是像甘父這樣有情有義的人,投降大漢的匈奴將領也有許多是像甘父這樣的人。我若將王寄的話稟告皇上,皇上定會命有司窮治,以那些刀筆吏的嚴酷,不知道要冤死多少人。東方大夫聰明過人,當日平剛金劍之案令人印象深刻,我本早有心請君暗中調查這件事,但後來聽到朝臣們對東方大夫多有議論……抱歉,請恕我直言,大臣們都稱東方大夫是『狂人』,我想茲事體大,所以一時有所猶豫。但昨晚涉安侯在長樂宮中遇刺,案情詭異難測,我也不能再有所顧忌了。」
夷安公主道:「有勞。」送走二人,命人先將王長林叫到偏殿,問他第一巡酒後去了哪裡。王長林雖是皇親,卻長得肥頭大耳,獃頭獃腦,答道:「我本來想去茅房,可出殿後又不想去了,於是回來殿中坐下,獨自喝酒吃肉。」
皇帝是九五之尊,當然不能和普通人一樣到茅房方便。劉徹有一座玉做的虎子,專做便器,無論他人到哪裡,都有侍中攜帶跟隨。
夷安公主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訕訕道:「師傅完全想錯了!淮南王是高皇帝的親孫,廣行仁義,天下聞名。他也是父皇最敬重的諸侯王,特賜予几杖,准許他使用馳道,也准許他不必像其他諸侯王那樣年年來朝。我還記得他和父皇在宣室談詩論道的樣子,儒雅和氣,這樣的人怎麼會勾結匈奴呢?再說淮南國太子劉遷,他是因為得罪了太子妃梅瓶,被淮南王捆送來京師請皇祖母治罪的。皇祖母邀請他出席長樂宮家宴,原本是要藉機撮合他與梅姊姊和好。至於阿陵,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怎麼會殺人後又有意暴露我呢?若她真有師傅說得那麼厲害,又非要殺掉於單不可,幹嗎要選人多眼雜的家宴時下手?她住在淮南國邸,國邸旁邊不就是於單的賜第么?兩家是鄰居,多得是下手機會。」
原來管敢自來了京師后,一直住在徐樂家中,今日一早帶著一名僕人到西市閑逛,想照著自己以前那把金劍的樣子重新打一把寶劍,以此來紀念父親。當他慕名到一家作坊附近時,意外發現一個極熟悉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那人對市集極為熟悉,東一轉、西一轉就將管敢主僕二人引到僻靜之處甩開。正失望時,那人又重新出現,並叫出了二人的名字,居然就是早已死去的陽安。正當二人震駭不已時,陽安忽然挺出短劍,刺死了僕人,刺傷了管敢,還欲補上一劍時,正好郎中令李廣來作坊取定做的大弓,聽到動靜,遠遠望見,便大喝了一聲,陽安慌忙掉頭跑掉,管敢這才意外撿了一條性命。
夷安公主道:「這麼說,劉遷和公孫賀都有重大嫌疑。尤其是公孫賀,內侍親眼看見他往後院去了,他卻對我撒謊,說什麼只去了趟茅房解大手,然後就直接回了大殿。」東方朔道:「公孫賀的確比劉遷更可疑,至少劉陵說劉遷去過茅房,沒有掩飾其行蹤。公孫賀未說實話,心中一定有鬼。但有一點最關鍵的疑點,兇器是公主的發簪,公孫賀如何能得到?」
侯媼瞪大眼睛,愣了好半晌,才問道:「大夫君為什麼要這麼做?」東方朔道:「有人因為我錯斷案子而死,這是我生平恨事,我發過重誓,要為她復讎。」
義姁點點頭,道:「臣在庭院中遇見涉安侯時,見他腳步虛浮,手扶胸口,身上散出一股葯氣,所以推測他受了傷。不過公主既然說他今晚曾從車上跌落過,臣也就沒有再細問。」
到長樂宮西門闋時,正遇上郎官蘇武,見二人下車,忙趕過來道:「公主,東方https://read.99csw.com大夫,臣正到處找你們二位,皇上有旨,命你們不用再追查涉安侯一案。」
原來王寄失去記憶后,也不再認識以前的舊人,包括趙破奴在內,這令他一直十分費解。因為他二人在胡地時就已經暗中相知相許,她怎麼會忘記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呢?到京師后,趙破奴被授予官職,在郎中令李廣手下為郎官,于未央宮當差,王寄則被王太後接進長樂宮,重新做了太後身邊的女官,從此兩人只能隔牆相望。哪知道事情湊巧,太后和皇帝要在長樂宮舉辦家宴,趙破奴隨侍皇帝,也得以進出大夏殿。昨晚宴會開始之時,趙破奴奉命扶著受傷的於單進來,一眼看到站在王太後身后的王寄,心有所動,只覺得幾個月不見,她出落得愈發明艷亮麗。只是王寄依舊對他視而不見,仿若陌生人一般。他意氣難平,遂一直暗中留意,想找機會跟她說上幾句話。第一巡酒結束時,居然真的看見王寄從東偏殿中出來,往後院去了。當時趙破奴就覺得奇怪,如果王寄是要上茅房,該往西穿過庭院,如果不是去茅房,她又要到哪裡去?他見左右無人留意,遂跟了上去,叫住王寄,問她還認不認識自己。王寄只是茫然地看著他,彷彿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人,隨即又往北走。趙破奴又氣又惱,卻無可奈何,見她神思恍惚,擔心她出事,只得悶悶跟在後面。到了後院,王寄張望了一下,便轉向西去了。他這才想到她本來就是要去茅房,不過是神志不清,夜間天色又黑,分不清方向。正要上前叫她時,忽然聽到林子中有人聲,猶豫要不要出聲喝問時,就聽見王寄尖叫一聲,朝前跑了。他急忙趕過去,見涉安侯於單也站在林邊,褲子解開,露出胯間的陽物來,原來是在這裏方便。他想王寄多半受了驚嚇,不及與於單招呼,忙去追趕,半途遇上了太僕卿公孫賀,兩人對答了一句。只是等他到前院時,王寄已經進了偏殿,他無法再追,也只能悵然滿懷。
正在此時,一名衛卒過來躬身行禮,道:「臣和臣的同伴問到了一些事情,嗯,一些重要的事情,應該……不,是可能,可能與昨晚涉安侯遇刺有關。」
東方朔正色道:「旁人可以不信,但公主不能不信。我們跟王寄一道回來京師,途中朝夕相處,公主應該能看出,她的傻不是裝的,她的失憶不一定是因為傷勢引發,更有可能是她不想再回憶起過去。她不是經常在夢中尖叫哭泣么?可見她之前在胡地一定吃了很多苦。如果王寄沒有失憶,她一定比任何人都知道於單對大漢的用處,要揭發出那些預備重新反叛的匈奴降將,非藉助於單之力不可。我猜想皇上雖然強逼公主嫁給他,並沒有想到他還有這麼大的用場。」招手叫過一名衛卒,吩咐了幾句,那衛卒躬身去了。
東方朔道:「里正今日可見過什麼陌生人進出北煥里?」里正道:「沒有,小臣敢打保票絕對沒有。本里有五十三戶,人口百七十,小臣每個人都認得。陌生人進來里門,都要盤問,登記在名冊上。小臣任里正八年,從未出過差錯。」
夷安公主道:「父皇一直在那裡么?」劉徹笑道:「一直待在那裡,直到再次登臨大殿。不信的話,可以去向衛卿求證,朕這就回去未央宮了,保證不會與他串詞。」夷安公主道:「是,臣女恭送父皇回宮。」
夷安公主笑道:「翁主反應得好快呀,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倒先答上來了。」劉徵臣道:「之前不是有人說過涉安侯是遇刺身亡么?公主一個個問話,又一個個放走,只留下我和王兄,不是懷疑我們是什麼?」夷安公主道:「不錯,本公主正有此想法。」
郭解被囚禁的地方名叫「請室」,意思是請罪之室。室內有床有案,床上還掛著帳子,案上有酒有肉,陳設不比普通百姓家差。昔日絳侯周勃就以千金向獄吏行賄,才被改囚禁這裏,足見條件相當不錯。
李廣便命郎官趙破奴解開於單的黑色外袍,果見白色內衣腹部處有一塊圓斑血跡。
與天子同殿宴飲,進殿前更要摘劍免冠,參宴者既不可能帶僕從進宮,身上也不可能攜有兵刃。劉建倉促之中也無從尋找兇器,多半是用妹妹劉徵臣頭上的發簪之類下手,所以才會造成那樣一個圓點般的創口。夷安早留意到劉徵臣頭上插著一支步搖,頭髮也較初入殿時凌亂了許多,此刻見她主動坦白到過柏樹林,卻絲毫不提奸|情,更在沒有被問及的情況下辯稱沒有殺人,不由得愈發懷疑這對兄妹就是兇手,忙走過去道:「翁主,勞煩將你的步搖借我看看。」
東方朔也道:「久聞義明廷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義縱道:「不敢當。不過是臣少年時無知,做過不少違法的勾當,對那些犯法者的行事手段多少知道一些罷了。」
於單的賜第原先是魏其侯竇嬰的宅邸,規模龐大,裝飾豪華,前堂羅列鐘鼓,插立曲旃,後堂重殿洞門,內有園池,建造時所花費用以萬萬計。劉徹將這樣一座許多人覬覦的豪宅賞給於單,作為他和夷安公主的新房,可謂十分慷慨了。只可惜人去宅空,尤其本該是女主人的夷安公主踏進來的時候,感受格外不同。
義姁雖是夷安公主主傅,但公主還是第一次見到義縱,聽他述說昔日為盜時之害人劣跡,眼神冷漠而淡然,語氣無喜無憂,就像是在講一件完全跟自己無乾的事,不由得心中發冷,暗道:「義主傅怎麼會有這樣的弟弟?父皇又怎麼會任用這樣的人當京縣長官?」
東方朔道:「你快去請里正來,再去長安縣報官。」里卒應也不應一聲,轉身就跑了。
東方朔忙道:「公主別胡亂猜測。誣告在本朝可是重罪,一切要有了證據再說。我倒覺得不大可能是公孫賀,他是皇后的姊夫,位居九卿,大漢給他的難道不比匈奴給他的多麼?」
東方朔皺緊眉頭,道:「弩箭這麼小,又射在腰部,並不致命,但朱勝匍匐在地,沒有掙扎翻滾的痕迹,可見箭頭上一定塗了劇毒,中箭后立即斃命。」一時間心中很是悔恨,退出房外,才道:「他本來可以不用死的,我當時真該讓趙當戶叫他進來問話。」
郭解道:「這件事,不是要東方君去辦,只是想說給君聽,也許他日機緣巧合,君自能解開其中謎題。」然後嘆了口氣,道:「自從二十年前她慘死於箭下后,世間只有我一人知道這個秘密,如果我死,秘密從此湮沒,也是一件大大的憾事。」東方朔聽他說得鄭重,不免起了好奇之心,道:「好,我姑且聽一聽。」
東方朔道:「呀,邑君竟然已經鬧到皇上面前去了?」卓文君傲然道:「不行么?哼,我已經建議皇上將你下蠶室閹割,讓你入宮當宦者,免得你一年要害一名長安良家女子。」正怒斥之時,忽有一名僕人飛馬趕來,叫道:「主母,家裡出大事了,主君請你快些回去。」
當真是說某人,某人就到,話音未落,轉頭就看見公孫賀走進院子。等他走近,東方朔問道:「太僕卿有何貴幹?」公孫賀道:「皇上命臣來查問案子調查得如何。公主、東方大夫,你們可有查到害死涉安侯的兇手?」
夷安公主見義姁語氣既驚訝又氣憤,絕不是作偽,忙問道:「難道不是主傅所為?」義姁道:「當然不是臣做的,公主明明知道真相。」夷安公主奇道:「我怎麼會知道真相?」
夷安公主莫名其妙,道:「我怎麼了?皇祖母到底想說什麼?」王娡嘆了口氣,道:「沒什麼。起駕回宮吧。」
正說著,一輛極其華麗的車子停在醫鋪前,車上躍下一名彪形大漢,風風火火地直闖進來,嚷道:「細君小翁主又病了,還得勞煩淳于大夫走一趟。」
宮城中主要建築物有前殿、宣室殿、溫室殿、清涼殿、麒麟殿、金華殿、承明殿、高門殿、白虎殿、玉堂殿、宣德殿、椒房殿、昭陽殿、天祿閣、石渠閣等,總共有四十余屋殿堂,殿閣密布,參差錯落,樓台起伏,巍峨高聳。宮中還有六座小山和多處水池,大小門戶近百。另建有閣道與長樂宮相通。
卓文君是蜀中巨富卓王孫之女,容色皎若明月,眉色如望遠山,時人效畫遠山眉。她不僅貌美,而又能詩善文,才氣過人,性情放誕有主見。她十七歲出嫁,不久便因丈夫去世返回娘家,過起了寡婦的生活。雖然前來求婚的男子絡繹不絕,但她卻沒有絲毫動心之意,直到一名口吃的男子出現,這男子就是司馬相如了。司馬相如字長卿,因為屬狗,所以小名叫狗兒,旁人戲稱他為「犬子」。他少時好讀書,學擊劍,因仰慕戰國時代趙國藺相如之為人行事,改以「相如」作為自己的名字。景帝即位不久,司馬相如來到長安,任武騎常侍,隨從皇帝左右,但並不得志,後跟隨梁王劉武到梁國。梁王頗有書卷氣息,禮賢下士,身邊多文學之士,當時名重一時的辭賦大家鄒陽、枚乘、嚴忌等都追隨其左右。司馬相如在梁國的生活過得十分愜意。梁王盛讚其才情高華,賜給他一把名叫「綠綺」的琴,上面刻有「桐梓合精」四字,是傳世精品。梁王病死後,賓客星散,司馬相如失去依靠,不得不回到老家蜀郡成都,家裡已是父母雙亡,家徒四壁。在無以自立的情況下,他來到臨邛,投靠擔任縣令的好友王吉,又由王吉推薦,到當地巨富卓王孫家做客。宴席上,司馬相如應眾人所邀,取出綠綺琴,彈奏了一曲《鳳求凰》,曲辭是:
夷安公主聽她語氣平靜,沒有絲毫波瀾,不覺很是奇怪,道:「長樂宮出了這樣的大事,主傅為何若無其事?」驀然得到某種提示,睜大眼睛瞪著義姁,顫聲道:「該不會是……主傅你吧?」
東方朔見大門虛掩,徑直推門而入,卻差點被絆倒,低頭一看,一名男子伏在門檻后,后腰處中了一支短短的弩箭。他忙將那男子翻過來,問道:「是朱勝么?」
正說著,一名內侍奔過來道:「長安令已經檢驗完涉安侯屍首,請東方大夫速去衛尉寺。」
東方朔和徐樂一起出宮,一路均不發一言。到西闕正遇上進宮當值的郎中令李廣。徐樂忙上前為他今日在西市救下故人之子管敢道謝。
東方朔問起於單身上的劍傷,趙不虞道:「大前夜馬廄突然失火,正當我們手忙腳亂救火時,有蒙面刺客闖進太子房中,武藝極其了得,幾下就刺傷了太子。我們聞聲趕來,本圍住了刺客,即使不能活捉他,也可以將其亂箭射死,但太子命我們退開,對那刺客說了幾句什麼,就那麼放他走了。」
夷安公主道:「你現在說出來,我們還是一樣要懷疑王寄。」趙破奴道:「我相信東方大夫不會冤枉好人。大夫君,你能從一把金劍看出金劍主人生前的心愿,也一定能找到真兇,為阿寄洗脫嫌疑,對不對?」東方朔道:「嗯。你去吧,叫他們將那些拘禁在暴室獄、掖庭獄的人都放了。」
大漢實行三公九卿制度。三公的辦公官署稱「府」,如丞相府、御史大夫府,均位於未央宮中,丞相府在東司馬門內,御史大夫府在丞相府對面,另有一部分侍御史給事殿中,等於是皇帝的私臣,辦事地點在未央宮前殿西北的石渠閣外,跟皇帝最寵信的帶「侍中」加官的寵臣一樣,在禁中辦公。九卿的官署則稱「寺」,地點各不相同,如為皇帝服務的少府、衛尉寺均位於皇宮中,主掌宗廟禮儀的太常則在未央宮南面的太常街上,另有一些重要官署位於北司馬門內。
夷安公主道:「這些經過你昨晚為什麼隱瞞不說?」公孫賀道:「臣不敢說,臣雖然不認得那郎官是誰,卻認得那宮女,她是太後身邊的人。」
東方朔道:「這個……」見里正正率人趕過來,便住了口,走過去對朱安世道:「你從哪裡得來的這玉佩?」朱安世道:「你想知道么?」忽然詭秘地一笑,道:「不告訴你。」一把搶過玉佩,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東方朔道:「公主知道義主傅為什麼替江都王說話嗎?因為她是第一個到兇殺現場的人,發現了殺死於單的兇器。」
它在秦朝章台的基礎上翻建,瑰麗宏偉,較之章台更為弘廣。總體布局呈長方形,周回二十八里。四面環築有高牆,四面各有宮門,又稱司馬門,但只有東門和北門有闕。按照慣例,諸侯來朝入東闕,士民上書則入北闕。
夷安公主搖了搖頭,有心要為最好的朋友辯護,但始終找不到理由,只得道:「是我殺了於單,不是阿陵。」
義姁忙道:「公主,你和涉安侯雖未成婚,可你們已經有夫妻之名,涉安侯被殺,按律公主該迴避。」夷安公主道:「主傅這話說得不對,任賢不避親。參宴的這麼多人,除了父皇,除了我,還有誰真心想查出真兇?又有誰敢一查到底呢?」
獄院中站著數名深色長袍男子,都是來探郭解的門客,見東方朔出來,一齊盯著他看,彷彿要從他身上挖出什麼寶來。
但這些只是推測,仍需要證人來證實,所以東方朔寫信到右北平郡,請長史暴勝之重新派人去城南客棧向店主欒翁核驗證詞。欒翁記起當晚隨奢戴著一頂氈帽,壓得老低,加上燈光昏暗,根本就沒有看清面孔,他只是憑外袍、行囊和馬匹斷定那是隨奢。東方朔又將抄錄的驗屍爰書給隨清娛看。隨清娛讀到男屍腳底有紅痣時,立即大哭起來,道:「這正是家父。」案情這才真正水落石出。那冒充隨奢離開的正是一直被當成死者的陽安!
平陽公主正陪著太后王娡在偏殿中閑話家常,女官王寄帶著眾宮女侍立在一旁。胡亂扯了幾句,平陽公主掏出一枚銀指環,走過去套在王寄的右手中指上,笑道:「這個送給你,多謝你服侍太后。」
這一帶也是長安城居民最集中的地方。不少沒有資格住進北闕甲第的權貴都住在宣平門附近,如尚冠、大昌、戚里等里坊都是貴人集中的地方,因而有「宣平之貴里」之稱。普通的里,居民由幾十戶到百戶不等。
夷安公主不敢再說,心道:「父皇一向精明,今日怎麼忽然變得糊塗了?」她卻是不知道劉徹即將對匈奴用兵,不欲在某些事上追逼重臣或諸侯王過急,以免當真出現內外交困的情況,所以一力要壓下來。
徐樂道:「於單是軍臣單於之子,被立為太子已經有很多年,他本來就是單於之位的繼承人,自然洞察所有的匈奴軍機。但僅此一點,還不至於要匈奴新單于伊稚斜萬里迢迢派人到長安來追殺他。」
陽安殺人有罪,其母卻是無辜,侯媼之死震撼了東方朔,令他再次想到隨奢妻子因他誤斷而自殺的事,戰慄,驚懼,悔痛,悵恨,百般滋味莫名湧上心頭,以致連替自己辯解的力氣也沒有了。然而世事當真紛紜迷離,正當困厄之時,徐樂趕來告知了陽安於西市殺人的消息。
醫藥鋪子集中在東市南門一帶。順利尋到淳于醫鋪,淳于光正好在鋪子中指導幾名徒弟看病,聽東方朔問起前日一早到北闕甲第給匈奴太子於單治病之事,很是愕然,道:「老夫當日確實在甲第,不過卻不是為匈奴太子治病,而是在江都邸為江都王的小翁主治咳嗽。」
東方朔不動聲色,追問道:「公主也想到淮南國翁主可能就是兇手了?」夷安公主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張騫聞言大是欽佩,道:「東方君智慧遠過我等,分析得條條有理,這件事就拜託給東方君了。」說罷,深深作了一揖。東方朔忙起身還禮,道:「不敢當。」
次日東方朔起床時,居然已經過了正午。徐樂一大早已被廷尉召去指認郭解。東方朔聞言很是不解,問道:「京師那麼多權貴曾與郭解相交,為何一定要召徐樂作證?」僕人道:「聽來人說是因為郭解曾盜用過我家主君的官印和符節。」
天色已暗,長安城門已經關閉,東方朔來不及回去茂陵家中,只能暫時來徐樂家中借住。
侯媼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東方朔道:「昔日秦始皇為求長生不老,行跡務求詭秘,所修建的宮室、離宮、別館中均有複雜的秘道和甬道。長樂宮是秦始皇舊宮,只是在原來興樂宮上加以擴展,並沒有破壞主體結構,原先那些秘道一直還存在。你夫家姓陽,是梧侯陽成延後人,梧侯主持修建了長樂宮、未央宮和長安城,對京師所有的秘密通道一清二楚,你知道長樂宮中的幾條秘道又有什麼稀奇?大|乳母,無論如何,金簪是在你枕頭下找到的,不容你抵賴,這就跟我去見皇上吧。不過,事情也不一定非要到這個地步……」忽然上前幾步,附到侯媼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夷安公主又將劉遷、劉陵、金俗、梅瓶四人一齊叫到偏殿,道:「我知道第一巡酒後修成君去偏殿侍奉太后,你們三位呢?」
送走劉徵臣,夷安公主更是困惑,道:「女賓客只有我和主傅去過後院,既不可能是我,也不可能是主傅,那尖叫的女子會是誰?」義姁道:「興許是某個聽見動靜到後院查看的宮女也說不準。公主,夜深了,這案子還是明日再查吧。」夷安公主道:「也好。今晚大夏殿中侍宴的內侍、宮女有上百人,我一人無論如何是問不過來的,還是要叫人來幫忙才是,先回去睡吧。」
夷安公主忙賠罪道:「皇祖母別見怪,是因為有人見到王寄去過後院,臣女才會這麼問,原是想慢慢引她回憶起來。」王娡道:「她一個傻子,會殺人么?哼!」
王寄尚不及回答,王娡已勃然色變,道:「夷安,你堂堂公主,非要去查什麼案子,查也就罷了,居然查到老身的長信殿來了。」
夷安公主道:「不錯,不錯,正是這樣。」東方朔道:「還有第二種可能呢,我倒覺得第二種可能性更大些——那就是王寄還是個傻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可能是無意間拿了公主的金簪,又無意間去了後院,在林邊撞見於單,驀然間回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往事,驚嚇之下失手殺了他,再跌跌撞撞往前院跑去,這才撞見了公孫賀。」
夷安公主道:「這麼說,兇手一定是匈奴降將了。難道是公孫賀?昨晚參加宴會的可只有他一個是匈奴人。他祖父正好是匈奴降將。」
公孫賀忍不住先問道:「公主,涉安侯是遇刺身亡了么?」夷安公主道:「太僕卿如何會知道?」公孫賀訕訕道:「臣只是胡亂猜的。」
這句話說得極有豪氣,劉徹本是性情中人,立即被深深打動了,道:「朕准夷安所奏。郎中令,你分派一些人手留下來,供公主查案差遣。至於那些賓客什麼的,等夷安問完話再放他們離去。」李廣躬身道:「臣奉旨。」
夷安公主道:「奇怪,他們兩個不是很關心涉安侯的案子么,為何急匆匆地走了?」東方朔道:「公主沒有聽出來么?」夷安公主道:「聽出來什麼?」東方朔道:「因為我說了匈奴拉攏的高官可能不是朝臣,而是諸侯王。他們料到兇手即將水落石出,所以就趕緊走了。」
一干賓客先後走得乾乾淨淨,夷安公主頹然坐下,大惑不解,完全想不明白於單為何會在大夏殿中被殺。
東方朔大為意外,狠狠瞪了公主一眼,道:「但公主的金簪卻是從大|乳母枕頭下找到的。公主沒有看見大|乳母進去永寧殿也很正常,因為你是通過秘道進去的。」
義姁是第一個到兇案現場的,認出於單身上的兇器是公主的金簪時,理所當然地就以為是夷安殺了人。她是主傅,對公主有教導之責,公主犯錯,主傅也會受到責罰,她無論是為了保護公主也好,保護自己也好,都必須要將兇器取走。所以當後來夷安公主主動請命查案時,她認為公主是在惺惺作態,不過是要掩飾罪行。尤其當夷安盯上江都王劉建兄妹,認定劉徵臣頭上的步搖就是殺人兇器時,更令義姁心冷,以為公主不過是要找替罪羊。但她後來親眼見到夷安公主知錯就改並不堅持己見時,這才意識到公主未必就是真兇。但她既不能肯定,也不敢明說,等到次日一早東方朔到來,才將發簪之事告訴了他。
劉陵早有滿腹疑問,她與夷安公主素來交好,直言問道:「公主是在奉旨調查涉安侯之死么?」夷安公主道:「嗯。」
夷安公主不過隨口強辯,想不到竟能說服師傅,不禁喜出望外,道:「師傅不懷疑阿陵了么?」東方朔道:「昨晚之事應該與她無關,可是之前不還有兩起行刺事件么?」
東方朔道:「張君的話我聽明白了,君的苦心我能體會,放心,今日君對我說的話,我東方朔絕不會再對人說,直到調查清楚為止。公主!」夷安公主道:「是,我也絕不會對人說的。」頓了一頓,忍不住又道:「那些人叫師傅狂人,不過是因為他們沒有師傅的本事。」
發簪雖是女子固定髮髻必用之物,但形制、長短也有嚴格的等級之分,譬如皇太后的發簪以玳瑁為擿,長一尺,公、卿、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夫人為魚須擿。那根金簪約有半尺來長,通體為圓錐形,上有雲紋雕飾,樣式精美,一望就不是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