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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桃李不言

第五章 桃李不言

那匈奴俘虜討好地道:「日磾不識好歹,傷了驃騎將軍,不如將他在軍前五馬分屍處死,也好警告其餘休屠王部眾。」日磾怒罵道:「你們投靠秦人,早晚不得好死。」又痛罵霍去病不止,只是他說的是匈奴語,漢軍並不知道他具體在罵些什麼。
義縱任長安令時直法行治,不避貴戚,頗有威名。皇帝劉徹同母異父的姊姊金俗有子名梅仲,仗著是皇親國戚的身份,有恃無恐,橫行京師。義縱查知后,派人捕獲,繩之以法,由此震爍京師,贏得了皇帝的側目。自朝廷對匈奴展開大規模的反擊后,連年有大軍遠征塞外,花費巨大,而民間不法之徒趁機滋事,不少郡縣吏治敗壞,境內秩序混亂,因而劉徹特別喜歡任用果斷敢殺的人,認為只有這樣的酷吏才有治民的能力,得知義縱敢拿自己的外甥開刀后,立即提升其為河東郡太守,併當面勉勵他放手作為。
那男子聞聲回過頭來,果真是被當做射殺匈奴太子於單車夫的嫌犯而遭緝捕的雷被!蘇武認得他,完全是巧合。五年前的某日,他奉皇帝之命來茂陵取司馬相如所著之書,正好遇到司馬琴心和雷被手牽手出來。後來雷被被指認殺人,司馬琴心險些遭到牽連,但雷被一直未能被捕獲。
東方朔上前道:「這位小公子我認得,是郎中令李廣的孫子李陵。這位女公子呢?是翁主的孩子么?」劉徵臣臉一紅,道:「不是。這是我王兄的幼|女細君,之前得了重病,不能跟王兄一齊返回江都,暫且留在了我那裡。董先生新認了她做義女,我帶她來茂陵探望義父。」
東方朔昂起頭,道:「陛下是想派臣暗中追查此事么?」劉徹道:「朝廷馬上要出戰匈奴,這個時候不宜大張旗鼓地追查這件事。卿本來就熟悉案情,又剛剛被罷官免職,眼下是庶人身份,不再像以前那樣惹人注意,理所當然是最好的人選。」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止,溝水東西流。
東方朔道:「大夏殿之案,用金簪向於單下手的是昭平君陳耳,此節已經確認無疑。他殺人的起因也只是事出偶然,無意中撿到了金簪,認定金簪是夷安公主送給於單的定情信物,一怒之下用金簪攻擊於單,既殺了於單,又可以將懷疑目標引向公主,可謂一箭雙鵰。但裏面還有個疑點,那就是陳耳撿到金簪一事,金簪是太后賞賜給夷安公主的,陳耳認得不足為奇,奇怪的是,他憑什麼會認為金簪是夷安公主送給於單的定情信物呢?為什麼沒有認為是夷安公主身上掉下來的呢?只有一種可能,他是在茅房裡面撿到了金簪,茅房分為南北兩邊,婦女在南,男子在北,陳耳只有可能在男茅房中撿到金簪,才會認定是從於單身上掉落,認定是夷安公主送給他的定情信物。話說回來,男子中又有誰能拿到金簪呢?於單不可能,公孫賀也不可能,只可能有一個人——淮南國太子劉遷假翁主劉陵之手。所以據此推斷,翁主的話是完全可信的。」
劉安好道家思想,崇尚「無為而治」,如此便與劉徹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國策大相徑庭。他又是漢高帝劉邦唯一在世的孫子,是地位最尊的諸侯王,預料皇帝早晚向自己下手,所以廣置門客,不斷地積蓄力量,為有朝一日的謀反做著準備。
趕來大帳,霍去病正背手而立,見他進來,躊躇的臉上立即換上了笑容,道:「李校尉,我想明日改道走河東,不知你意下如何?」這副難得一見的和顏悅色使原本年輕的他顯得生機勃勃,更加英俊。
霍去病先後兩次出擊,令匈奴渾邪王部傷亡數萬,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損失,伊稚斜單于為此震怒,派使者責罵負責這一帶軍事的渾邪王于軍、休屠王勇夫,並召二人到單于王庭問責。渾邪王于軍擔心被殺,異常恐懼,便遊說休屠王勇夫,預備共同降漢。劉徹得到消息后,不能肯定這是否是渾邪王的誘敵之計,遂派霍去病領一萬輕騎前往黃河邊受降。
他實在難以想通,有時候苦惱難以自解的時候,也想過要聽那狂人東方朔的勸告,解甲歸田,在家抱抱孫子,安度晚年。可他為什麼總安不下心來,總覺得心有不甘呢?五十年黃沙征戰,鐵馬金戈,火鼠冰蠶,他已經七十三歲,是漢軍中年紀最大者,還會有封侯的機會么?
劉徹略略一看,無非是稱淮南王劉安包藏禍心、密謀造反之類,不禁很有些惱怒,道:「這審卿既然一意指認淮南王謀反,為何不肯到廷尉當面作證,反倒要搶先自殺?分明是心中有鬼。」
第二項罪名實在太重,劉徹聞言即聳然動容,即使有心庇護三姊的唯一愛子,也不得不深深嘆息一聲,下令道:「來人,立即發衛尉車騎,逮捕昭平君。」又想到陳耳畢竟是皇室至親,不能受獄吏侮辱,又道:「逮捕后不必下廷尉獄,送去內官囚禁。」
過了小半個時辰,謁者引著劉陵進來。她見雷被被縛在階下,很是詫異。雷被道:「翁主,臣已經將一切實情都招出來了。」劉陵奇道:「什麼實情?」
劉長的母親原先是劉邦女婿張敖的小妾。張敖封趙王,系劉邦與呂雉唯一愛女魯元公主的夫婿,依然逃脫不掉被猜忌的命運。劉邦路過趙國時,張敖為了討好劉邦,將身邊最貌美的小妾趙姬送去侍寢。不久,趙國丞相貫高設計刺殺劉邦未果,張敖和趙姬都受牽連入獄。趙姬在獄中上書,稱自己懷了劉邦的孩子,托辟陽侯審食其轉告皇帝。審食其是呂雉的情人,先將這件事告訴了呂雉,呂雉出於嫉妒不予理會。趙姬在獄中生下劉長,之後悲憤自殺。劉邦得知后很是痛心,命人厚葬趙姬,將劉長抱給呂雉撫養。呂雉因趙姬已喪,對劉長還算不錯,視若己出,盡心撫養,所以後來呂氏當權時,劉邦諸子或被逼死,或被毒死,或被餓死,劉長都得以無恙。
最沮喪失意者莫過於李廣,他歷事三任皇帝,前後與匈奴作戰五十年,箭法超群,膽氣出眾,聲震長城內外,贏得了「飛將軍」的美名,竟然得不到封侯。堂弟李蔡的才幹、本領明明在他之下,非但已封樂安侯,丞相公孫弘去世后更是接替其為丞相,位列三公,居百官之首,入朝上殿連皇帝都要起立問安。他的許多部下也都被封侯,就連那從匈奴逃歸的趙破奴都被封從驃侯,他本人卻未得一爵一邑,官職也始終沒有超過九卿。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想想就不能心平。
自從來到長安,霍去病就走馬觀花地帶霍光出席許多慶功宴會,將他引薦給各種各樣的人。原來天下間最有權勢的人都是他這個鄉下窮小子的親戚——皇帝是他姨父,衛皇后是他姨母,大將軍衛青是他舅舅,平陽公主是他舅母,大名士司馬相如的女兒是他嫂子,還有許多的王侯公主,全部跟他沾親帶故。他從來沒有想到一日之間能跟這麼多聲威赫赫的人結親,眼花繚亂之餘,也令他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壓得他幾乎窒息。而霍去病卻不顧他的感受,將他強送進宮中當差,他稍有畏縮之語,便招來兄長厲聲呵斥。在宮裡惶恐,在家裡委屈,真不如過去在老家平陽跟父親相依為命的日子,生活雖然苦些,卻是過得逍遙自在。他雖然心裏這麼想,卻不敢對任何人說。唯一的安慰就是去未央大廄看馬。倒也不是他格外喜歡駿馬,而是日磾做了黃門署的馬奴,專門負責養馬。他跟那匈奴王子雖然語言不通,卻有一股難言的默契,暗中做了好朋友。若非日磾是囚犯,行動被限制在大廄之內,霍光真想帶他來這咸陽原看看。
皇帝劉徹隨即下詔制定專門針對諸侯國的《左官律》,貶損諸侯王權勢,嚴懲諸侯王國官吏的犯罪行為。不久,又借口酎金金質不純,引《酎金律》,一舉削奪一百零六個列侯的爵位。自此,諸侯王及列侯勢力大衰,再無能與朝廷抗衡者。
東方朔道:「那麼飛將軍一生中可有做過後悔的事情?」李廣這次居然沒有生氣,嘆了口氣,道:「確實有一件事令老夫後悔終身。多年前,老夫任隴西太守,殺了八百名主動投降的羌人……」話說到這裏,竟不禁打了個冷戰,至今他還不能忘記被殺羌人的絕望憤恨和衝天怨氣。
次日,劉陵得知了匈奴軍臣單于已死的消息,急忙設法通知雷被,令他停止行刺李廣的計劃。萬一新單于跟大漢結盟,將淮南王與匈奴相結之事告訴朝廷,那可就大事不妙。尤其是劉陵意外聽到趙破奴與東方朔的對話,懷疑那逃歸的宮女王寄知道了淮南王與匈奴結盟的計劃,雖說王寄醒來后不記得前事,暫時緩解了危機,但萬一有一日她又記起來了呢?所以一直有心想殺其滅口。但郡府那樣的地方,外人實在難以混進來,劉陵甚至想過自己動手,可又忌憚東方朔之精明,最終計劃在返回京師的途中由雷被帶人劫道。哪知道上路之時,朝廷正好有詔書到達,召李廣回朝任郎中令,李廣與使者一同上路,其隨從士卒不少,又多是武藝精良之輩,雷被劫殺計劃遂告泡湯。
李陵年紀還小,只是死死瞪著中尉卒手中亮閃閃的兵器,奶聲奶氣地「呀呀」叫個不停。李廣嘆了口氣,轉身命道:「回去吧。」
霍光遂取了李陵適才用過的弓,搭了一支羽箭,開弓到一半,便覺得吃力,手一松,羽箭飛出,斜射入面前不遠的地下。李禹登時放聲大笑起來,道:「你當真是驃騎將軍的弟弟么?怎麼一點也不像驃騎將軍呢?」霍光臉臊得通紅,極是難堪。
雷被由此全身而退。他回到淮南邸后將經過情形報告給太子劉遷和翁主劉陵,劉陵推測於單定然不會張揚遇刺一事,劉遷遂連夜作出安排。次日,於單的車夫朱勝按計劃到東市接了假的淳于光大夫來到北闕甲第為於單療傷,傷葯是最好的外傷葯,但裹傷的葯布上卻早浸泡了雄黃。
皇帝親自委派的劫獄計劃還沒有來得及實施,事情又起了新的變化——劉安的庶孫劉建親自來到長安,訴說淮南王不肯行推恩令,虐待庶子,而且正陰謀反叛。
但霍去病所率領的卻是大漢新建立的最精銳的騎兵部隊,個個經過長期的專門訓練,武藝高強,精於騎射。加上霍去病苛刻嚴厲,督軍猛戰,進則生,退則死,本人亦身先士卒,躍馬當先,親自充當前導,是以將士爭相向前。這是漢軍第一次以騎兵全軍與匈奴騎兵正面對敵,經過一場血與火的肉搏廝殺,漢軍最終險勝,殺死了匈奴折蘭王和盧侯王,俘虜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俘殺匈奴兵八千九百余。
李廣不及答話,管敢已然氣憤地道:「東方大夫跟徐大哥是至交好友,不久前還同睡在一張床上,而今他被奸人害死,屍骨未寒,大夫君飲酒作樂之餘,難道不想為他報仇么?」李廣道:「管敢不可無禮!徐樂可以說是因為郭解而死,今日郭解伏法,也算是大仇得報了。」
天有不測風雲,大軍即將出發之時,太后王娡忽然病逝。漢家以孝治國,太后之死乃是國喪,皇帝劉徹雖然萬般不願,還是不得不就此罷兵。伊稚斜單于卻乘機舉兵攻入代郡,大肆屠城,連郡太守共友也被殺死。消息傳到長安,劉徹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恨得咬牙切齒。
霍去病抬起頭來,道:「去病早先不知道自己是大人之子,沒有盡孝。」說著竟然有些哽咽了。霍中孺也終於回過神來,慌忙扶起闊別二十年的兒子,道:「老臣能夠託命將軍,這是上天的眷顧啊。」一時父愛天性流露,老淚縱橫。
步行來到後街董仲舒府邸,江都翁主劉徵臣正與僕人護著兩個小孩子在門前玩耍。
祁連山是水草豐美之地,綠草如茵,山花爛漫,是匈奴的主要牧場之一。焉支山上林木蔥翠,盛產紅藍花,花瓣中含有紅、藍兩種色素,匈奴婦女習慣挼取英鮮者,放在石缽中反覆杵槌,淘去藍汁后,即成鮮艷的紅色染料,稱為「胭脂」,用以修飾面容。單于妻號「閼氏」,也是言其可愛如胭脂。河西一戰,霍去病踏破焉支、祁連兩山,匈奴勢力不得不退到焉支山以北,因而有匈奴歌謠哀唱道:「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幾日後,於單在赴長樂宮家宴時于西闕外遭暗箭伏擊,淮南邸的人這才知道不只他們一家想要於單死。至於當晚長樂宮家宴,據說劉陵本來也有計劃,但後來沒有實現,反而是隆慮公主之子陳耳因為喜歡夷安公主而搶先對於單下了手。
霍去病長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對李敢的話表示讚許。他又來回踱了幾步,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回頭道:「好!明日一早拔營,去河東平陽。」
東方朔聽到隨清娛的回答,心道:「有可能是陽安故意將玉佩留在隨奢身上,好讓人以為死者是他本人。可他逃走前同時捲走了自己和隨奢的行囊,理該不會故意留下如此貴重的玉佩。那玉佩多半是隨奢在平剛城中向人買的,那人是誰呢?能擁有皇宮之物,身份當然非同一般。太後為何聽說這件事後壓而不問,也不告訴夷安公主究竟呢?」一時也想不通其中疑點。
霍光見皇帝怨氣頗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悶不作聲。
劉徹道:「卿是說淮南王不會謀反么?朕其實也相信劉安叔父是個聰明人,不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東方朔道:「雷被的供狀很完整,並無破綻,劉陵的反駁也極其有力。臣的意思是,錐在囊中,最終要破袋而出。若陛下此刻因雷被片面之詞而窮治淮南王,便會失去仁義的美名。若淮南王有心謀反,早晚要露出破綻,那時再治罪不遲。」
李廣沉思半晌,道:「東方君說得對,今日我正是為此事而來。天子預備年內對匈奴用兵,東方君智慧過人,不知道可有法子能令皇上調老夫去邊關?」
李蔡少不得要為自己的下屬辯護幾句,道:「淮南王是高皇帝親孫,地位尊崇,告發他需要極大的勇氣和膽量。審長史為表明上書不欺,才會先自殺闕下,以死來博取陛下信任。」劉徹道:「罷了,罷了。朕已經將雷被交給廷尉審訊,這件事等有了結果再說。你們都退下吧。」
劉徹聞言色變,當場罷朝,拂袖走入內堂,余怒未消,對身邊的近臣道:「汲黯太愚直、太過分了!」不久即調汲黯為外郡太守。
回到茂陵家前,他跳下車子,正向車夫交代事情,便聽見背後有急劇的弩箭破空之聲,不及回身,背心已然中箭。只覺得被一股尖而銳的大力猛推了一下,重重撲倒在地。那一剎那,他聞見了泥土獨有的芬芳味道,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氣息。
縣卒道:「這位就是霍君的公子霍光。」
漢代採取秋冬行刑制度,死刑的執行須在秋天霜降以後冬至以前執行。這也是當今天子獨尊儒術的結果,因為董仲舒「天人感應」學說認為,春夏以陽為主,萬物生長,不宜刑殺;秋冬以陰為主,萬物凋零,宜施刑罰,清理獄訟。但對於謀反、謀大逆、大逆無道這樣的重犯,就是「決不待時」了。
霍光見李陵年紀比自己小許多,卻能射一手好箭,很是羡慕,遲疑著問道:「我能拜李公子為師,跟你學習箭術么?」
此戰漢軍傷亡七千餘人,失亡超過了三分之二,按漢家軍法,主帥霍去病該被判斬首,但其人正得皇帝寵幸,軍正不敢多說半個字。
東方朔問道:「你真想為徐樂報仇?」管敢道:「當然。」東方朔道:「那好,我告訴你,殺徐樂的人一定不是郭解的門客,就連在河內殺死儒生楊仕的也未必是郭解一方的人。郭解被捕后,廷尉窮心竭力羅織罪名,甚至不惜派人遠赴河內調查。大赦是半月前的事,那之前郭解就已經來了京師,派人去河內又有什麼用呢?然而王溫舒走一趟河內,立即就抓住了郭解的把柄,這不是太巧合了么?再則說來,郭解的門客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因為儒生楊仕的一句話殺人?就算是他氣不過楊仕,那麼他既然敢為郭解殺人,也該有為郭解赴死的勇氣,後來廷尉為此四處搜捕,大肆拷掠郭解,逼他交出真兇,兇手該主動站出來為郭解脫罪才是,可偏偏沒有任何動靜。可見這個兇手並不是郭解的門客。依此類推,徐樂之死也是如此。」
劉徹最好大喜功,也喜歡臣下歌功頌德。一聽東方朔將自己比做了聖王,欣喜之餘,也不得不作出表示,勉強道:「法令是先帝制定的,以此而違犯先帝之法,辜負萬民,朕有什麼面目入高廟呢?」嘆息良久,下詔賜死陳耳,令與其母隆慮公主一道陪葬景帝陽陵,也算是死後榮光了。
霍去病在戰場上縱橫馳騁,殺人如麻,從來沒有眨過一下眼睛,但那畢竟是有「九世之讎」的敵人,忽聽得義縱對待治下的百姓如此狠毒,為立威殺人不擇手段,不禁有些心驚。但他從來不問政事,況且心愛的妻子司馬琴心曾跟隨義縱之姊義姁學習醫術,多少算是有些干係的人,雖然不滿,也只是一閃而過的情緒。
霍光忙接了書簡,道:「我得趕緊回宮向皇上復命了,下次再來向李公子學習射術。」匆匆辭https://read.99csw.com別出來,登車走出老遠,才悶悶地問道:「我是不是太給我阿兄丟臉了?」蘇武道:「不過是射箭而已,何須介懷?多練幾次就好了。」又指著一旁的宅子道:「這是司馬相如先生的宅邸,你嫂嫂……」忽見司馬琴心正陪著一名男子走出來,不由得一愣。
于軍心中也有逃跑反悔之意,只是因為剛剛殺了休屠王勇夫,絕了後路,尚在猶豫之中。此時霍去病大軍在後,身邊只有數十隨從,孤身犯險。于軍本可以立即擒拿住他,將他獻給伊稚斜單于將功贖罪。但像是著了夢魘一樣,他從心底深處畏懼這個年方弱冠的年輕人,他就那麼穩穩地站在那裡,像山嶽一樣,面無表情,但雙眼卻閃動著精銳的光芒,巨大的威嚴從他的身體中散發出來,又瀰漫開去,令四周的每一個人都感到由衷的恐懼。一時被霍去病凜然氣度所震懾,于軍非但不敢動手,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霍去病立即派人護送于軍單身乘坐驛站傳車,飛馳長安,隨後下令漢軍誅殺逃亡的匈奴兵將八千餘人,安定匈奴降部,終於止住了嘩變。再清點降眾,有四萬人之多。
霍光卻是畏畏縮縮不敢上前,生怕丟份兒被人恥笑。劉細君微笑道:「不要怕,總比我射得好,我可是連弓都拉不開呢。」
悠然神思了許久,天子終於開了金口:「霍卿可持朕節信,去廷尉獄赦免雷被。」
夷安公主卻道:「金簪的確是很好的借口。但之前我和師傅推測是王寄在永寧殿拿了金簪……」忽然意識到王寄已經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忙改口道:「是王夫人在大夏殿遺失了金簪,王夫人本人又不記得這件事,你說是你拿了金簪,只是空口無憑。」
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不計付出,不計所得,這是何等深厚的感情,居然發生在名噪天下的驃騎將軍身上。劉徹有些羡慕,甚至有些嫉妒起來,什麼時候他也能對一名女子產生這樣刻骨銘心的情感呢?千秋萬歲,長樂未央,結心相思,毋見忘。
東方朔道:「隆慮公主早料到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所以事先周密計劃,為兒子留了後路,可謂處心積慮。千金贖罪,昭平君的命倒也值錢。陛下看在親情的分上,甘心被矇騙,可如果昭平君再犯法呢?」劉徹道:「那麼當然是要依法制裁。」東方朔道:「好,臣就等陛下這句話,昭平君剛剛醉酒殺死了義主傅,這就請陛下派人到茂陵逮其問罪吧。」
當霍去病正率軍渡過黃河時,匈奴內部又發生了分化,休屠王勇夫仔細思慮,認為自己部眾損失不多,不至於被單于責罰太重,所以臨時反悔,不願意與渾邪王于軍一起降漢。于軍當然不肯,當場殺了勇夫及其親信侍衛。
劉徹卻笑答道:「世上怎麼會沒有賢才呢,只怕你不能發現他們,假如都能發現,還怕沒有賢才嗎?所謂才者,指有用之器,有才而不肯盡用,與沒有才能一樣,不殺何用?」
不過她這些閑散的宮愁很快被衛氏巨大的榮光湮沒了。劉徹因衛青功高無比,除了為他專設「大將軍」一職、加封食邑外,還要冊封他三個尚在襁褓中的兒子為封侯。衛青很是惶恐,推謝道:「臣有幸待罪軍中,仰仗陛下的神靈才得以使我軍獲勝,這是將士們拚死奮戰的功勞。陛下已加封了臣的食邑,臣的三個兒子年紀尚幼,毫無功勞,陛下卻封賞土地,封他們為侯,如此難以激勵前線的將士奮力作戰。」要求轉而獎賞其部下。劉徹表示道:「朕沒有忘記諸校尉的功勞,同樣也會嘉賞。」於是衛青長子衛伉被封宜春侯,次子衛不疑為陰安侯,幼子衛登為發乾侯,均食邑一千三百戶。
營帳外尚躺著不少屍首,那是被渾邪王殺死的休屠王及親信部屬。霍去病上前掃視一番,皺了皺眉頭,命人將屍首拖走下葬。不料屍首中卻突然躍出一個活人來,揮刀直朝霍去病砍來。霍去病急忙閃開,及時避開要害,但手臂還是被劃了一道大口子。他自從軍以來,還從來沒有受過傷,想不到今天卻遭了一個無名小卒的暗算,不由得很有些惱羞成怒。
但茂陵也從此少了一位笑語晏晏的少女。人倚蒼莽原,雲凝萬古愁,山色不知秦苑廢,水聲空傍漢宮流。
但雷被所講述的故事也是有頭有尾,有枝有葉,毫無破綻,令人不得不相信。
皚如山上雪,皎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原來劉安一意謀反,倒不是如何窺測皇位,而是他讀書多,對皇權的刻薄寡恩有清醒的認識:漢高帝封了八個異姓王,坐穩皇帝寶座后一口氣剷除了七個,都是以謀反之罪,其中就包括第一任淮南王英布。漢文帝劉恆即位后第六年,便逼得唯一在世的弟弟第二任淮南王劉長自殺,罪名也是謀反。而實際上,天下多有認為劉長謀反是朝廷羅織罪名製造出來的冤獄,因為如果真是謀反,文帝就不會內疚之下繼立劉長五歲的長子劉安為淮南王了。劉安長大成人後得知父親其實根本沒有謀反之心,不過文帝是命舅舅薄昭寫信嚴厲斥責劉長,劉長擔心被朝廷誅殺,驅逐了朝廷任命的官吏,派人聯絡匈奴、閩越,做了一些逃亡的準備,結果反倒成了謀反的罪證。劉安知道了真相,父親之死遂成他心中的死結。
此刻,陌生人就跪伏在他的面前,當眾叫他「父親大人」,不僅令他驚異,更令縣令一干人瞠目結舌。那催著要人命的鼓聲終於止歇,天地間陡然安靜了下來。
東方朔自己留在門外,跟兩個小孩子玩耍。過了大半個時辰,隨清娛才慢吞吞地出來,眼睛紅腫,猶有淚意。東方朔也不多問,領她回家,命廚子多加好菜,為她餞行。
劉徹大笑道:「是這個道理。朕正預備要再擊匈奴,生擒單于。」笑聲未落,便有郎官進來稟告道:「丞相君在殿外求見陛下。」
蘇武見霍光瞧得目不轉睛,道:「那少年是飛將軍的孫子李陵公子,是個小神射手。他也是太子的伴讀,同時教太子學習射箭。」
之前雷被偽造關傳來到右北平郡,目的在於刺殺郡太守李廣。倒不是他本人或淮南王劉安跟李廣有私人恩怨,而是劉安久有謀逆之心,想藉助匈奴人的勢力。這不是什麼新鮮法子,他的父親前任淮南王劉長謀反時,就暗中派人與匈奴、閩越暗通聲氣。昔日吳楚七國之亂,諸侯王謀反前也曾與匈奴暗中結為聯盟,只不過匈奴還沒有來得及發兵,七國就已經兵敗。劉安也走父親的老路,派人與匈奴相結。他是高皇帝劉邦的親孫子,在當今諸侯王中地位最高,軍臣單于甚是看重,同意在他起兵時發兵相助,但要求劉安先拿出一點誠意來——以匈奴人最畏懼的飛將軍李廣的性命作為結盟的見面禮。雷被前往平剛,正是要辦這件送給匈奴的禮物。
他從未請託過人,一時有些難堪起來,雖然白髮蒼蒼,卻露出了小孩子一般的局促表情。
郎中等同於親信侍衛,職責多是侍奉皇帝,隨時奔走傳令。當郎中沒幾天,霍光就接到了第一個任務——充當使者,替天子到茂陵取董仲舒新著。劉徹喜歡讀書,經常派人到茂陵向董仲舒、司馬相如這樣的大家索讀新書。霍光從宣室出來,不覺很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茂陵在哪裡。躊躇了許久,只得去找郎官蘇武,囁嚅著請他幫忙。
劉徹道:「你沒有什麼可說的么?」霍光勉強道:「陛下心情不好,臣不敢多嘴。」劉徹道:「你倒是個老實孩子。朕有一件事派你去辦,你帶一些人,冒充丞相長史審卿的門客,去廷尉府將雷被劫奪出來。」
東方朔嘆了口氣,見夷安公主一身孝服,顯是在為隆慮公主服喪,問道:「公主不忙么?」夷安公主道:「不忙。」
劉徹聞報,良久無言。倒不是因為他格外喜歡陳耳,而是隆慮公主臨死前曾苦苦哀求,他又當面答應了三姊。眼下三姊屍骨未寒,他又怎能忍心處死她唯一的愛子呢?
之前匈奴太子於單的車夫朱勝被人誘回北煥里家中殺死,長安令義縱根據里正和里卒的描述,發出了緝捕文書。茂陵尉讀到后,覺得兇手的相貌特徵跟經常與司馬琴心一起出入的年輕男子很像,當即趕來司馬相如家盤問,得知那名男子叫雷被,與司馬琴心在右北平郡結識,二人一直有交往,但因為拌嘴吵架,也有一段日子沒見了。茂陵尉將實情上報后,長安令義縱根據司馬琴心提供的住址去緝捕,發現長陵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到右內史府去查驗名冊,右內史汲黯也從未為大夫雷被簽發過關傳,這男子到底是何來歷,竟一無所知。東方朔得知經過後,懷疑雷被就是當晚到北闕甲第行刺匈奴太子於單的刺客,無論是身高、體型,還是劍術,均與於單手下人的描述相符。刺客當晚被匈奴人團團圍住,不被擒住也要死在當場,於單偏偏又放了他,證明二人是認識的。刺客如果就是雷被,他又如何認識匈奴太子呢?他當日到右北平郡,一定是有所圖謀,為何又不見行動呢?總之其中的疑點很多,雷被則是個關鍵人物,司馬琴心與他交往數月,關係匪淺,理所當然是最好的追查起點。
幾天後,京師又發生一樁滅門血案,郎官徐樂主僕三人包括一名車夫在家中被殺,舌頭也被割去,情狀如楊仕一模一樣。只有一名老僕因陪同管敢到茂陵去向李廣致謝而幸免於難。郭解被捕獲后,徐樂曾被傳到廷尉指證,長安坊里傳言,說是徐樂舉報了郭解,因為他所居住的大昌里正好在郭解藏身的黃棘里對面,而徐樂被殺,也是郭解的門客在替主人復讎。
「原來是個匈奴王子!難怪這般驁傲不馴。」霍去病一面讓隨軍的大夫為自己包紮傷口,一面冷峻地審視著日磾。日磾雖然被繩索緊緊捆住,眼睛卻彷彿要冒出火來,瞪視著霍去病。
雷被道:「公主一點也不念舊情么?」夷安公主道:「我跟你有什麼舊情?是你行刺於單又用毒藥害死他吧?也是你射殺了車夫朱勝又射傷我師傅吧?快說,你到底是什麼人?為誰做事?」雷被道:「要我說實話不難,可我要見了天子才能說。公主,我願意束手就擒,這就請你帶我進宮吧。」當真解下佩劍,遞給了蘇武。
義姁道:「不錯,就是對隆慮公主這樣的貴人來說,這也是筆大錢。可以說,這些錢捐出去,隆慮府就空了一大半。東方君不覺得很詭異么?」東方朔道:「的確詭異。陳耳是隆慮公主唯一的愛子,視為掌上明珠,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現在又娶了夷安公主,跟皇上親上加親,恩寵不盡,再無顧慮。隆慮公主該將所有錢留給兒子才是,一改常態立下這樣的遺囑,除非她知道陳耳犯了罪,有意埋下伏筆……」
但皇室的秘聞軼事遠遠比不上民間遊俠行俠仗義的傳說更悸動人心,人們的視線很快轉到另外一位大人物的身上,他就是關東大俠郭解。
劉徹便命人將雷被下廷尉獄,又命夷安公主和劉陵退出,這才問道:「卿認為雷被告發淮南王謀反之事可信么?還是更相信這是丞相長史審卿的陷害?」
劉徹聞言,果然立即會意了劉陵的弦外之音,將狐疑的眼光投向雷被。雷被還要再辯,東方朔忙道:「宣室是朝廷議政之所,不能成為小人自辯申述的地方,陛下何不將此人交給廷尉審問?」
「自河西回長安取道隴西最近,繞道河東有些遠了,不知道將軍……」李敢沒繼續往下問。他早聽說霍去病御下嚴峻,不喜歡聽部屬發表意見,不過心中還是覺得奇怪,不知道一向自大的驃騎將軍為什麼突然就這樣一件小事跟他商議。
夷安公主很是意外。蘇武道:「公主,小心有詐。」
東方朔道:「承蒙陛下看得起,但要臣接下此事,陛下得先答應臣一個條件。」劉徹笑道:「朕就知道卿會提條件,儘管開口。」東方朔道:「請陛下按律判處昭平君陳耳死罪。」
漢代以孝治國,劉建身為人孫,告發祖父和叔父謀反是大不孝。以往多有諸侯王庶子因為與嫡子爭寵而告發父親謀反者,通常會先於謀反者被棄市處死。但正逢雷被案發,劉建的證詞得到採信。在他的指引下,廷尉逮捕了正住在長安淮南邸中的淮南國中郎伍被。伍被和盤托出一切,事情才算真相大白。
等李蔡和東方朔盡數退出宣室,劉徹才對身邊的霍光道:「這未央宮是越來越不安全了。五年前,你兄長霍去病帶人搜捕大|乳母賓客住所,搜出了一張畫有長樂宮秘道的地圖,朕派人到長樂宮暗中驗證,竟然八九不離十。這未央宮也是前朝舊宮,想來也有不少不為人知的暗道。而今宮裡的人更靠不住了,雷被被押進宮不久,審卿便搶先自殺,可見有人暗中給他通風報信。」
同年秋季,劉徹決定乘勝追擊,發動了著名的河西之戰。年僅十九歲的霍去病被任命為主帥,與公孫敖、張騫、李廣三名將軍分率兵馬出塞。霍去病為人勇敢果決,但其人少年富貴,既不體恤士卒,凡事也只以自我為中心,他將漢軍精銳都調到自己麾下,集中兵力,突擊中堅,猛烈衝擊,往往能出奇制勝,這一戰也是如此。霍去病一軍數萬人深入匈奴二千余里,過居延澤、小月氏,直至祁連匈奴大營,突然發起襲擊,依仗兵力和兵器優勢,俘獲單垣、酋塗等七王,王母、單于閼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並接受匈奴投降的兵將二千五百餘人,斬殺俘虜匈奴兵三萬餘人,取得重大戰果。
元朔六年春天,劉徹再次派兵出擊匈奴,以公孫敖為中將軍,公孫賀為左將軍,趙信為前將軍,蘇建為右將軍,李廣為後將軍,李沮為強弩將軍,六路大軍統歸大將軍衛青指揮。從匈奴逃歸的張騫因為熟悉匈奴情況,也以校尉身份隨軍作戰。李廣被放在了最不重要的后軍位置,雖然心有不甘,但這已經是他向皇帝力爭的結果,他若不接受,就只能繼續待在長安做他的郎中令。
按照慣例,犯人在執行刑罰時,要用「揭頭」的方法註明其身份與罪行,即將罪犯姓名、罪狀書寫于木板之上,捆綁在身上,以達到羞辱的目的。郭解雙手反縛,跪坐在廚車上,背上插著一根揭頭。他連日飽受酷刑折磨,容顏極為憔悴。只是與圍觀的人群表情各異對比鮮明的是,他的神態極為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
陳耳在母親靈前被逮捕,經宗正劉棄審問清楚,確認是他醉酒後殺了上前規勸的主傅義姁,府中諸多奴僕、婢女甚至連夷安公主都可以作證。
隨清娛在屋裡聽見,忙奉漿水出來。夷安公主道:「呀,隨娘可成了長安的大名人了,連我父皇都知道你的名字,還向我問起你呢。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帶你進宮玩吧。」
皇宮中的郎官個個有來歷,即使不是權貴親屬,也必是武藝出眾的良家子弟,有趾高氣揚的,有躊躇滿志的。霍光不喜歡那些人,除了蘇武,蘇武就像他老家的鄰家大哥一樣,平和,親切,令人安心。
淮南從來就是個不太平的地方。大漢第一任淮南王是開國名將英布,當時的淮南國轄九江、廬江、衡山、豫章、會稽五郡,地域廣闊,風光無限。然而好景不長,劉邦立國站穩腳跟后即大肆誅殺功臣,用具五刑的酷刑殺死梁王彭越后還將其剁成肉醬,分賜給諸侯。英布得到肉醬后恐懼異常,擔心自己也會落到如此下場,於是集結軍隊謀變,結果兵敗被殺。之後劉邦封少子劉長為淮南王,轄九江、廬江、衡山、豫章四郡。
郭解意外在京師被捕后,立即被押送到廷尉交給張湯審訊。張湯本就以嚴酷知名,又正要借一件令天下人矚目的大案子來討好皇帝,遂令廷尉史王溫舒等人徹底追查郭解的罪狀。但追查的結果卻令人沮喪,凡是涉及郭解的罪名都發生在皇帝春季大赦令公布以前。張湯猶不死心,又派王溫舒快馬趕去郭解的家鄉河內軹縣調查。
東方朔道:「恕我無禮多問一句,飛將軍當日怒殺霸陵尉胡豐,可有後悔過這件事?」
因她喜而喜,因她悲而悲,不計付出,不計所得,這是何等深厚的感情,居然發生在名噪天下的驃騎將軍身上。劉徹有些羡慕,甚至有些嫉妒起來,什麼時候他也能對一名女子產生這樣刻骨銘心的情感呢?千秋萬歲,長樂未央,結心相思,毋見忘。
夷安公主見難以勸轉,也就算了,四下轉了轉,只覺得索然無味,道:「我只是順道來看看師傅,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我走了。」
在這一戰中,李廣軍幾乎全軍覆沒,再無力追擊匈奴軍,只好收兵回朝。按照漢家軍法,李廣以寡敵眾,兵死過半,功過相抵,沒有封賞。而博望侯張騫行軍遲緩,延誤限期,應處死刑。皇帝准許他用錢贖罪,由列侯降為庶民。
原來胡巫勇之經人引進宮中推薦給皇帝,因其會看相望氣,甚得劉徹寵幸。有一日,東方朔在宮外遇到勇之,留意到他腰間有一柄匕首,與自己收藏的阿胡那柄兇器一模一樣,心中一動。之後有意與其結交。東方朔也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勇之得與他親近,自然求之不得。了解后,他才知道勇之並不是匈奴人,而是羌人,聯繫到李廣任隴西太守時大殺羌人的往事,這才恍然有所悟——阿胡一定也是羌人,父輩正是被李廣無故殺死的降人,所以一意復讎,事不成自殺前才會有「與李廣仇深似海」、「李廣心胸狹隘,背信棄義」之類的話。
右將軍蘇建所部也遭遇了匈奴主力,被敵軍包圍,全軍覆沒,只有他一人隻身突圍逃回。按照軍法,主帥亡失部眾過多要判死刑,昔日李廣就曾因亡失全部部屬被軍正判了死罪,得皇帝特赦才用錢贖罪。蘇建一回到軍中即被逮捕,衛青帳下幕僚均建議將他在軍前斬首示眾,以樹立大將軍的威嚴。衛青卻認為他本人已是皇親國戚,貴不可言,沒有必要再靠殺將樹立威嚴,即使他可以用大將軍的權力處決部將,也不能擅殺,他要做一個人臣不敢專權的榜樣。於是將蘇建用檻車押回京師,請皇帝斷決。劉徹果然赦免了蘇建的死罪,令其交納贖金后貶為平民。
霍去病軍功赫赫,回到長安后,皇帝劉徹為他舉辦了隆重熱烈的慶功大宴。九*九*藏*書霍去病自此恩寵有加,與大將軍衛青地位相等,其弟霍光也當場被皇帝拜為郎中,入未央宮當差。
兩個月後,大軍再次出擊,與匈奴主力遭遇。經過激烈拼殺,雖俘虜和斬殺匈奴萬餘人,但也折損了前將軍趙信和右將軍蘇建兩軍。
審卿即是辟陽侯審食其的孫子。審食其與漢高帝劉邦同鄉,以舍人從劉邦起兵反秦。劉邦帶兵離開沛縣時,留下自己的哥哥劉仲和審食其一起照料自己的父親和妻子兒女。楚漢戰爭期間,審食其曾經與劉太公、呂雉一起被楚軍俘虜。三年囚徒生涯中,審食其忠誠相伴,與呂雉結下生死與共的深厚感情。大漢立國,因為呂雉諫爭,沒有戰功的審食其也被封為辟陽侯。劉邦死後,呂雉更無顧忌,召審食其入住長樂宮,公開往來。審食其更是被任命為左丞相,雖不管理政務,卻像郎中令一樣在宮殿內監視,公卿奏事均須通過他的決裁,權勢極大。呂雉死後,陳平、周勃等誅殺諸呂,恢復漢室,審食其只被免去相位。但淮南王劉長懷恨其在漢高帝時對其親母見死不救,於是伺機殺了審食其。審食其之子審平繼為辟陽侯,一再上書文帝劉恆,請求追究劉長,但文帝因為高帝諸子僅有自己和劉長在世,置之不理。後來劉長謀反被廢,在遷往蜀郡的途中憤而自殺,傳說也與審平有關。文帝內疚之下,將淮南國一分為三,封劉長五歲的長子劉安為淮南王,次子劉賜為衡山王,三子為廬江王。數年後,審平因謀反罪名自殺,辟陽侯爵位廢除,據說此事與衡山王劉賜大有關係。不管傳聞是真是假,淮南王與審氏勢同水火卻是天下眾所周知的事。審卿即是審平之子,素來是堅定的削藩擁護者,最關鍵的是,他也住在北闕甲第,宅邸就在於單住處的東面。
霍中孺家位於城南闔里中,是一處一堂二舍的低矮房子,帶有一個前院,算是最普通的人家了。聽見人馬聲,一名十四五歲的稚氣少年開門出來,忽見到許多全副武裝的軍人,個個高大魁梧,登時嚇得呆住,怯生生地打量著這些陌生人。
東方朔聞言頗為感激,道:「放心,我自會處理好的。」心中忍不住想道:「義主傅她……她當真喜歡我么?我怎麼一點都沒有看出來?」
管敢聽完經過,額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道:「姊夫他要殺的人是我,原來徐大哥和那兩名僕人都是因我而死。」
元朔三年的春天是個多事的季節,先是沒有住上金屋的廢皇后陳阿嬌含恨死於長門宮,接著是天子嬌婿匈奴太子於單水土不服、染痾身亡。二人身份不凡,對於他們的死,自然引來諸多猜測。尤其是於單的未婚妻子夷安公主在於單死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嫁陳阿嬌的侄子、隆慮公主之子陳耳,更加令人瞠目結舌。只是,這樁倉促間舉辦的婚事終究還是未能替病重的隆慮公主沖喜,二人舉行大婚後兩日,隆慮公主便撒手西去。
當時匈奴不懂得冶鍊之術,不會製造弩機,所用的兵器不及漢軍銳利,弓箭也遠遠不及漢軍弓弩射程,但其族全民皆兵,長於馬背,行動飄忽來去,作戰彪悍勇猛,在遭遇戰上,匈奴騎兵一直佔據顯著優勢,漢軍絲毫不能佔到上風。實際上,中原自夏朝出現軍隊和軍事制度以來,作戰最早是以車戰為主,戰車一般由兩到四匹馬駕挽,車上有甲士三人,居中者駕車,居左者持弓,居右者執戈,車下隨行步兵若干人。此時雖然也有獨立的步兵部隊,但始終只是配合車兵作戰。一直到春秋後期,戰爭異常頻繁,車兵地位下降,步兵上升為主要兵種,騎兵有所發展,但馬匹在中原仍然相當罕見。直到秦漢時,馬政成為國之大政,秦朝制定了《廄苑律》,對馬匹的放牧、調|教、管理均有規定,漢朝在獎勵民間養馬的同時,在北邊、西邊均置苑養馬,這才開始積極發展騎兵,但規模依舊有限,戰鬥力也不能與匈奴騎兵匹敵。
麻煩也隨之到來。大漢律令,馬高五尺九寸、齒未平、十歲以下者,十石以上弩,均不得出關。這條律令既針對諸侯王,也適用於匈奴,且吏民不得持兵器及鐵出塞,更不準將兵器賣給匈奴人,不然以死罪論。雖然匈奴人投降了漢朝,但還是匈奴人的身份,是以售賣兵器的商人均違反了律令,被逮捕判處死刑的多達五百餘人。
平陽是義縱入河東的第一站,一到縣廷就將獄中被關押的數十名罪行較重的罪犯都定了死罪,又將來縣獄探望過罪犯的兩百多名親朋好友全部抓起來,用酷刑逼迫他們供認曾私下為囚犯解脫手腳上的桎梏。漢律,為囚犯解脫刑具與其同罪,這些人既然承認罪名,也被一併判了死刑,今日恰好就是處決這三百名罪犯的日子。
劉陵本已淚光盈盈,聞言頓時展顏而笑,道:「東方先生,你可真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劉徹哈哈一笑,招手讓他走得近些,這才肅色道:「前幾日有人往廷尉匿名投書,指名廷尉張湯才能拆閱,書中告發當日派刺客到甲第宅邸行刺涉安侯的是江都王劉建。卿如何看待這件事?」東方朔道:「大漢律法素來不接受匿名上告,按律,廷尉應該當場焚毀這份投書。」
其時,衛氏長女衛君孺丈夫公孫賀封南峁侯,次女衛少兒之子霍去病封冠軍侯,三女衛子夫為皇后,四弟衛青一家四侯。七歲的皇長子劉據終於被立為太子,因為是衛皇后唯一的兒子,所以又稱衛太子。衛子夫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劉徹道:「可是涉安侯遇刺一事沒有傳開,知道者寥寥無幾,卿不覺得這匿名投書者也會是知情人士么?」
劉長被封淮南王后,得知母親趙姬自殺的真相,歸咎於審食其,有心復讎,但因審食其有太后呂雉的庇護,不敢妄為。呂雉死後,群臣倒呂擁漢,選出了代王劉恆做皇帝。劉長自恃是皇帝的弟弟,驕橫跋扈,親自用鐵椎殺了審食其。這一舉動震驚朝野,上至薄太后、太子劉景,下到王侯大臣,均忌憚劉長。但是文帝劉恆認為高皇帝在世的兒子只剩下自己和劉長,手足情深,因而沒有追究。劉長歸國后又自作法令,驅逐朝廷任命的官吏,派人與匈奴、閩越暗通聲氣。事發后被削去王爵,逮捕至長安,文帝赦免其死罪,發配到蜀郡。劉長途中絕食而死。民間有歌謠唱道:「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聽到后大有愧色,為表示自己不貪淮南之地,將淮南國一分為三:淮南、衡山、廬江,分別封給劉長的三個兒子,長子劉安繼任淮南王,都城設在壽春。
景帝在位時,爆發了吳楚七國之亂,劉安時年二十五歲,本欲參与其事,但因為下屬阻止而沒有採取行動,倒是由此避免了身敗名裂的命運。
左右侍從察言觀色,便知道皇帝不忍心處死嫡親外甥和女婿,紛紛上前求情,以隆慮公主只此一子,前又入錢贖罪,請求赦免陳耳。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
他本已有周密計劃,在城南酒肆撞見李廣不過是個意外,他本有意藉機殺了李廣,可又畏懼同在酒肆的郭解,心中正矛盾不已時,居然聽到了淮南國翁主劉陵的聲音,驚訝得無以復加。他是直接從淮南國趕來邊郡,而劉陵八月底便離開京師,陪著夷安公主來到邊郡,未及遇上劉安派去長安的使者,因而她並不知道父王的計劃。但她為人極其聰慧,第一眼見到雷被就猜到他的來意。雷被武藝高強,劍術精湛,有「淮南第一劍客」之稱,可李廣也並非泛泛之輩,一旦動起手來,殺之不易,但要殺夷安公主就容易多了。公主死在右北平郡,郡太守李廣失職,論罪要當棄市,所以她先有意以言語暴露夷安公主的身份,目的就是要提示雷被。雷被雖然會意,可依然畏懼郭解,不敢輕易動手。劉陵不知究竟,不免懷疑雷被因為飛將軍李廣的威名而心生膽怯。湊巧羌人阿胡為族人復讎行刺李廣,劉陵遂有意唆使夷安公主離開酒肆,原本是要給雷被脅持殺死公主的機會,但後來又改變主意——她與夷安一直在一起,公主若死,她也難脫罪名。況且她與夷安交好,日後還有許多可以利用的機會,就此殺死未免太可惜,遂暗令雷被設法接近公主。公主愛玩,果然被雷被哄得團團轉,到地下搏庄瘋玩了一夜。
隨清娛已從東方朔口中大略知道這些事,忙道:「多謝公主費心,妾很快就要返回家鄉,怕是沒有那個機會了。」夷安公主道:「留在京師不好么?讓我師傅給你找戶好人家嫁了,要是你不願意嫁人,就做我師傅的義女,留在這裏陪伴他讀書說話。」
那霍光躲在樹后,只露出半邊臉來,死活都不肯過來。霍中孺連連抱歉,說是鄉下孩子,沒有見過世面,膽小怕見生人。霍去病雖然年輕,卻是在宮中長大,見慣了宮廷的爾虞我詐、互相利用,此刻沉浸在親人相逢的巨大喜悅中,倒也不以為意,命從人盡退出院外,親自走過來牽起霍光的手,道:「不要怕,我是你阿兄,我的名字叫霍去病。」霍光陡然抽回手去,又躲到父親身後,無論如何都不肯叫霍去病一聲「兄長」。
而李廣以郎中令身份率四千騎兵從右北平出塞,博望侯張騫率領一萬騎兵與李廣一同出征,分行兩條路。李廣一軍前進了數百里,即被匈奴左賢王帶領的四萬名騎兵包圍。敵我對比懸殊,漢軍非常害怕。為了安定軍心,李廣派兒子李敢先入敵陣探察敵情。李敢明白父親的意思,只率領幾十名騎兵出陣,突然策馬沖入敵陣,直貫匈奴的中心,然後抄出敵人的兩翼,順利返回。回來后,李敢大聲向李廣報告道:「匈奴兵很容易對付。」漢軍這才安定下來。這時候,匈奴軍開始猛攻,箭如雨下。李廣布成圓形兵陣,面向外抗敵。敵人攻擊源源不斷,漢軍死傷過半,箭也快射光了,情形十分危急。李廣命令士兵把弓拉滿,不要發射,自己親自用大黃強弩射殺匈奴裨將多人。匈奴兵畏懼飛將軍威名,一時不敢過於逼近。此時天色已晚,漢軍被重重包圍,眼見箭矢將近,難以禦敵,都嚇得面無人色。但李廣卻神態自若,意氣自如,加意整飭軍隊。軍中將士無不佩服李廣臨危不懼的勇氣。第二天,李廣繼續率軍與匈奴奮戰,直到博望侯張騫率救兵趕到,這才解了匈奴之圍。
一時間漢營中火光霍霍,亮如白晝。霍去病心中惱恨,下令將日磾拖出去亂刀砍死。忽見霍光匆匆掀帳而入,大叫道:「不要殺他!」他上身赤|裸,下身套著一條薄褲,想是睡夢中剛剛得到訊息,便立即趕來營救。
這一戰十萬大軍出塞,僅斬獲萬余敵軍,漢軍折損人數大致與匈奴相當,戰績平平。但也有兩人因此戰而封侯:一是以校尉身份參戰的張騫。他熟悉匈奴地形,及時為漢軍找到了水源,使得大軍免於饑渴,再加上先前出使西域之功,故封博望侯。二是以嫖姚校尉身份參戰的霍去病。這是霍去病第一次上戰場,他帶領八百輕騎,憑著一腔驍勇血氣在茫茫大漠里賓士數百里,直搗敵人巢穴。這一長途奔襲的戰術獲得奇效,霍去病一軍殺死匈奴相國、當戶等官,其中被殺的惜若侯產跟伊稚斜單于祖父同輩,在匈奴地位極高,還俘獲了單于叔父羅姑比,俘斬騎士二千餘人,而八百漢軍無一傷亡。天子贊其功勞卓著,推其為頭功,封冠軍侯,意思是勇冠三軍。霍去病時年未滿十八歲,一舉成名,成為朝廷中最為人矚目的風雲人物。
義姁有意落在後面,低聲道:「有一件事,最好還是讓東方君知道。隆慮公主臨死前,別無遺囑,只以千斤黃金、千萬錢捐給朝廷,為昭平君陳耳預贖死罪,皇上親口答應了她。」東方朔道:「啊,金千斤,錢千萬,這可是一大筆錢。」
霍去病為人鋒銳,最不喜歡旁人反駁,手下部屬當面頂撞他尚會被當場重罰,更不要說被俘虜當面痛罵了。親信士卒熟知驃騎將軍的性情,正要將日磾拖開一刀殺死,霍去病卻忽然叫道:「先不要殺他,留著他的性命!」突然想起了素未謀面的弟弟霍光,他不也是像這個匈奴王子這麼大年紀么?再望向日磾時,眼睛里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冷酷與果斷。
霍去病道:「是這樣,我這次出師受降前,偶然聽說我的生父尚在人間,現就住在河東平陽,所以……校尉君,你年紀比我大許多,不知道你認為我這樣冒昧前往,我的父親和弟弟會不會意外,覺得我太唐突了?」
元朔三年的夏季,天氣燥熱,空氣中瀰漫著戰火硝煙的味道。以往慣例,每逢新單于即位,匈奴就會大舉入侵漢地,燒殺搶掠,這已經成為胡人的定式。而今年的情形更是與以往不同,匈奴太子於單投降了大漢,新即位的伊稚斜單于言不正、名不順,更需要靠對外戰爭來轉移族人的視線。漢朝對此心知肚明,為此也作出了應對,往邊郡增派了大量兵馬,一戰成名的將軍衛青更是親自前往新築的朔方城坐鎮。
東方朔只覺得心被針尖錐了一下,劇烈的刺痛后就開始麻木起來,身子一會兒發熱,一會兒又發冷,喉嚨又干又癢,彷彿被什麼東西堵塞住了。渾渾噩噩中,似乎有好些人走了進來,將他帶出來扶上車子。一直到未央宮北闕下車時,看到熟悉的巍峨的宮殿,他才有所驚醒,茫然問道:「我到這裏來做什麼?」郎官蘇武道:「皇上召見東方君,正在宣室等候。」
當今天子即位之初,劉安到京師朝見,劉徹之舅武安侯田蚡為太尉,親迎于霸上,並奉承劉安道:「皇上還沒有太子,大王是高皇帝的親孫,廣行仁義,天下聞名。如果宮車某日晏駕,臣一定會設法迎立大王為皇帝。」
東方朔自賦閑在家,決意從此不再過問世事,但在聽到徐樂死於非命時還是無法無動於衷,遂趕來長安縣廷,找到長安縣令義縱,借閱了檢驗屍首的爰書。爰書上記載說:徐樂主僕三人均死在劍下;兩名僕人中一人腹部中劍,歪倒在大門旁,應該是去開門時被人殺死;另一名車夫背心中劍,撲倒在庭院中的甬道上,應該是聽到動靜轉身報信時被兇徒追上殺死;徐樂則是胸口中劍,伏在堂中,似是被人執住手臂跪在地上,由兇徒從前面當胸一劍殺死。他胸口的劍傷與兩名僕人的又有分別,傷口有窄有寬,兇徒使用的應該是匕首、短劍之類。東方朔讀完爰書,當即記起管敢身上的傷口與徐樂之傷一模一樣,由此推斷出應該是陽安下的手。
不過皇帝最寵愛的並不是太子,甚至也不是恩寵正濃的王寄王夫人及愛子劉閎,而是冠軍侯霍去病。霍去病與司馬琴心成親后一直住在母親衛少兒家,劉徹特意為他在北闕甲第修了一座大宅子,土木之工窮極技巧,樑柱軒闌皆被以綈錦,建築規制甚至超過了宗廟建築,與皇宮建築並無二致。然而霍去病卻慨然道:「匈奴未滅,何以為家?」壯志凌雲,擲地有聲。劉徹感動不已,引其為畢生知己,寵愛不在昔日韓嫣之下。
負責案子的廷尉張湯深知皇帝有意藉此案一舉剷除諸侯王勢力,窮追不捨,衡山王劉賜、江都王劉建均被認為與淮南王串通一氣,劉賜和劉建先後自殺,三國國除置郡,均收歸中央朝廷管理。
霍去病率數十騎快馬馳到平陽縣的時候,遠遠就聽到城中傳來斷斷續續的擊鼓聲和哭聲。隨侍的李敢道:「這是殺人的鼓聲。」
有人歡喜有人憂,有人得意有人愁。未央宮中除了郎中令李廣這樣因為上不了戰場而扼腕長嘆的失意者外,還有皇後衛子夫這類因失去專寵而怏怏不樂者。
李廣的心情也十分不好,悶悶回來茂陵,命侍從抱了李陵先回家,只帶管敢一人來找東方朔。
霍去病翻身下馬,走過去問道:「你是霍光?我叫霍去病,是你的……」正想要去拉弟弟的手,霍光驀地尖叫一聲,轉身跑回院子,又回身將門關上。縣卒忙要去拍門,霍去病阻止道:「不必,我等在這裏便是。你也去吧。」
由於徐樂是天子近臣,又死在京畿重地,他的被殺比楊仕之死更令人震動。皇帝初聞消息時即面色如鐵。御史大夫公孫弘上奏道:「郭解不過是個平民百姓,卻動不動以睚眥殺人。即使他對徐樂和儒生被殺之事並不知情,但其罪惡比親手殺人還嚴重,應當判他大逆不道罪。」劉徹遂下詔書誅殺郭解,誅滅其三族。
東方朔道:「好個秀氣的小翁主。」說明來意。劉徵臣便道:「董先生正在堂中與門生說話,我領隨娘進去。」
劉徹道:「照翁主的說法,是雷被設下了一個大圈套,目的就是要陷害你們淮南?」劉陵道:「陛下先聽了雷被的供詞,已經先入為主,臣女不敢再多妄辯,僅舉一事為例,夷安公主的金簪是我拿的……」
霍去病靜靜地站在休屠王的營帳前,淡淡的血腥味浮動在四周。他已經習慣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出生入死,也習慣了功成名就,血腥只會令他興奮。事實上,他從兩年前一文不名的毛頭小子,到今天能夠與舅舅衛青大將軍並駕齊驅,全仗著戰功累累。這次順利接受渾邪王降部,不過是意料之中的又一個勝利而已,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
東方朔不禁愣住,正好夷安公主領著主傅義姁進來,問道:「師傅發什麼呆?」
雷被道:「天子在去年大赦了天下,我之前所犯下的所有罪行都已勾銷,就算你擒住我送官,也沒有多大用處。」正想要說服蘇武放過自己,夷安公主湊巧散步過來,一眼認出雷被,立即命侍從上前圍住他。
隨清娛羞紅了臉,低聲道:「我……我還是要回家鄉去。」夷安公主不知道她心裏念念不忘的是那個半途救了她又義無反顧送她來京師的司馬遷,一心想要去追隨他,大奇道:「你只剩下孤身一人,還回家鄉做什麼?」隨清娛道:「嗯。」
劉細君經常鬱鬱寡歡地站在咸陽原上東望故國,渭水西風,長安葉亂,雲霧凄迷,思情宛轉,幽遠深邃的哀愁完全佔據了她的身心。這個時候,她完全不能想象,比起她日後所擔負的和親烏孫、截斷匈奴右臂的使命,喪父喪母喪親僅僅是她悲劇命運的開始。
霍去病的生母衛少兒是皇後衛子夫的二姊。衛子夫的母親衛媼原是平陽公主的丈夫平陽侯曹壽家的https://read.99csw.com女奴,其人生性風流多情。漢朝時的倫理觀念、道德規範不像後世那樣嚴格,人們生活在一種自由度相當大的空間之中。那個時代的女子也大多豪放,主張自由戀愛。衛媼雖是女奴身份,也經常和外人私通,共生有三子三女。因為不知道孩子的父親到底是何許人,衛媼便乾脆讓六個孩子都跟自己姓。這六個子女中,最有名的自然是三女衛子夫和四子衛青。次女衛少兒也繼承了母親風流的特性,最初和平陽小吏霍中孺相好,長期通姦,結果懷孕,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霍去病。但衛少兒生下霍去病後,漸漸厭惡了霍中孺,而移情于更為年輕漂亮的陳掌。陳掌是丞相陳平的曾孫,拜官詹事,前途無量。衛少兒看上了陳掌,便一不做,二不休,公然和陳掌姘居。平陽是平陽侯的食邑,霍中孺本是平陽縣派到平陽府做事的小吏,被衛少兒拋棄后,氣憤難平,乾脆回去了家鄉平陽,重新娶妻,又生下一個兒子,取名霍光。霍去病的身世並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他自小生長在宮中,備受皇帝、皇后寵愛,從來沒有人敢對他主動提起,衛少兒也對他說生父早已去世,他一直信以為真,不料最近偶然得知生父霍中孺活得好好的,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后,頗有驚喜之感。
獨有東方朔上前祝頌道:「聖王執政,哭賞不避仇敵,誅殺不擇骨肉。今聖上嚴明,天下幸甚!」
又在詩后附《訣別書》:「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趙信原本是匈奴部落的小王,任匈奴相國時歸附漢朝,被封為翕侯。他率領三千前軍遭遇伊稚斜單于大軍,漢軍拚死血戰,大戰一日有餘,最終寡不敵眾,被匈奴騎兵重重包圍。趙信見損失部屬已多,即使勉強突圍,回去后也會被軍正判處斬首,乾脆率領剩餘的八百騎兵投降了匈奴。他是伊稚斜即位后第一個投降的漢朝列侯,單于很是高興,當場封他為自次王,之後還將自己的親姊姊嫁給他。正好單于寵臣中行說病死,趙信替代他為單于出謀劃策,成為漢朝的又一個心腹大患。
劉陵大吃一驚,道:「什麼?」夷安公主見她一副渾然不知情的樣子,便將之前雷被的招供大致複述一番。
當日,楊仕在回家途中被人殺死,舌頭也被兇手割去。王溫舒斷定是郭解暗中指使黨羽所為,遂馳回長安,向張湯稟報。張湯令人從獄中提出郭解,嚴刑拷問殺害楊仕的兇手下落,郭解受盡苦刑,只稱與自己無關。張湯遂逮捕傳訊了許多來獄中探視的郭解門客,甚至連東方朔也因為與郭解交談被召到廷尉問話,但這些門客無一例外都頂住了刑訊拷打,廷尉始終一無所獲,案子遂成膠著狀態。
東方朔一見之下,便睜大了眼睛,那玉佩正是自隨奢腰間解下的那塊,夷安公主認定是王太后之物,所以帶回了長安,預備還給太后,卻不知道如何落在了義姁的手中。
右內史汲黯認為皇帝性格嚴峻,殺人過重,直言勸道:「陛下即位后招攬天下賢才,求賢甚勞,常恐有所遺漏,可是往往所信用的人才稍有過錯,即被誅殺,人未能盡其才。有限之士,恣無限之誅,臣恐天下賢才將盡,誰來與陛下一起治理國家呢?」說到痛處,十分激憤。
夷安公主瞪大了眼睛,道:「真的是你?」劉陵道:「是,是我。大夏殿家宴前,我到永寧殿看望公主,見公主淚水潸然,心中不忍,一時衝動,就順手取了金簪,想用它殺了於單,這樣公主就再不用再嫁自己不喜歡的人了。第一巡酒後,於單最先出殿去方便,我就將金簪交給了王兄劉遷,讓他跟去茅房,伺機殺死於單。但殺人這事說起來容易,真的動手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兄長跟於單並無深仇大恨,又是被我所逼,所以一直不忍動手,結果不小心遺失了金簪,最終也就沒能下手。至於後來昭平君陳耳撿到金簪,暗中加害於單,則是另外一回事了。果真如雷被所言,是我和王兄安排了一切,派他到甲第行刺,又連夜安排下假大夫之計,往葯布上塗毒,那麼我該知道於單早晚必死,又何須再多此一舉,還要在大夏殿冒險用金簪動手呢?」
義姁道:「而且罪行是在皇上這次春季大赦之後。」東方朔道:「啊,我明白了……」正待說出自己的猜測,外面夷安公主早等得不耐煩,叫道:「義主傅,走啦!」義姁道:「這事回頭再說。」匆匆去了。
東方朔道:「這塊玉佩可否送給我?」義縱微一沉吟,即道:「好。」
一別之後,二地相懸。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繫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一路問明情由,才知道是新任河東郡太守義縱上任路過平陽,正督促本縣縣令在大開殺戒。
劉建的父親名劉不害,是淮南王劉安的庶長子,因為不是王后所生,不得劉安寵愛。本來按照朝廷頒布的推恩令,劉不害也該在淮南國內得到一塊封地,但劉安不願意削弱自己的實力,不肯封地給劉不害。太子劉遷也因為自己是嫡子身份,對長兄劉不害很是無禮。劉建看到父親被多方迫害,很是不滿,私下招募勇士,預備刺殺太子劉遷,然後立父親當太子,結果事泄。劉建被逮捕,太子劉遷命人將他綁在馬廄中,用鞭子抽得死去活來。後來劉建暗中得人幫助,才逃出淮南國,趕來京師告發。
夷安公主便命僕從尋來繩索,反縛了雷被雙手,令他與蘇武同乘一輛車子,帶著侍從往未央宮而來。
李廣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既然東方君推出這些,為何不到廷尉說明白,證實郭解無罪?」
東方朔正在院中飲酒,見李廣進來,很是驚訝,忙起身相迎,道:「飛將軍怎麼會有空來我這個賦閑人家中?」
新收的侍從管敢卻不願意就此離去,又呆望了半晌,直到廚車和人流過去,才道:「郭大俠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事趕去了右北平郡,他應該還躲在某個地方,不會這麼容易暴露行跡。這樣徐大哥也不會死。」李廣嘆道:「唉,這是他們的命啊。」
當晚,雷被先派人放火,引開於單手下的注意力,自己闖入於單卧室,出其不意地刺傷了他。但匈奴人也足夠機警,很快趕來將他團團圍住。於單命手下退開,告訴他道:「我大致知道你是誰派來的,你回去告訴你的主人,我現在是大漢的涉安侯,以前我當匈奴太子時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我都不記得了。」言下之意,無非是暗示他絕不會出賣之前暗中與匈奴通好的漢朝高官。
霍去病冷笑道:「好個倔強的少年!哼,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能知道么?」吩咐去帶一名匈奴俘虜過來。那少年的身份很快弄清楚了,原來是休屠王勇夫的太子日磾
至於雷被,也的確是劉安的心腹,他與淮南太子劉遷比武不慎失手,傷了太子,在淮南國待不下去,遂設法逃走。劉安生怕雷被會到京師告變,派伍被帶人一路追捕。伍被分別派了心腹武士在未央宮北闕、東闕及重要官署外埋伏,一旦雷被露面,就當場殺了他,如同當年郭解門客殺死為楊昭父子鳴冤的死士一樣。誰知道雷被根本未進長安,直接去了茂陵尋訪司馬琴心,結果遇到郎官蘇武和夷安公主,被帶進了未央宮。公主侍從不少,剛好又有一大隊衛卒經過,守在北闕外的刺客沒敢出手,飛奔回淮南邸向翁主劉陵和伍被稟告。之前因為丞相長史審卿有心報祖仇,一直派人暗中搜集淮南王的罪證,劉陵曾有意派雷被去與審卿結交,用重金收買了幾名審府的奴僕,想知道他到底了解多少內幕,當此危急關頭,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伍被遂模仿審卿筆跡寫下遺書,將書簡和毒藥交給審府僕人,毒害了審卿,裝作是自殺的樣子。不久,劉陵被召入宮,果然利用之前的金簪之計和雷被與審卿有交成功為淮南國辯護。若不是侄子劉建突然殺出,事情本可就此平息。
霍光大吃一驚,道:「陛下說什麼?」劉徹道:「不必驚訝。當初你舅舅衛青大將軍被館陶公主囚禁,也是公孫敖和張次公帶人將他從獄中救了出來。朕讓你劫獄,也是有目的的。」
劉陵聞言很是失望,道:「公主,我這麼做全是為了你,你居然不相信我的話?」忽聽得背後有人道:「我相信翁主。」
另一軍合騎侯公孫敖則在大漠中迷了路,也錯過了約定的期限,按律當斬,也出錢贖為庶人。
管敢道:「東方君,你可是跟從前大不一樣了。」搖了搖頭,出門上馬去追李廣。
以往漢軍同匈奴作戰,往往是採用戰術抑制匈奴的騎兵優勢:將較弱的漢軍步兵排在最前線,引誘匈奴最強的騎兵部隊衝鋒。然後隱蔽在陣中的弓弩手突然衝出,用遮天蔽日的箭矢予以狙擊。同時漢軍的騎兵從兩翼包抄到敵後,從兩側掩殺,再以堅固的武剛車和重甲步兵團從正面發起強攻。就這樣,匈奴騎兵被截斷包圍,失去了機動靈活性,騎兵的優勢全無,往往會陷入進退不得的凄慘境地。
李陵年紀雖小,為人卻是豪邁熱情,笑道:「別說什麼師不師的,大伙兒一起玩就是了。來,你射一箭試試。」
隨清娛走過來,輕輕道:「有一件事,清娛覺得還是應該告訴東方先生。」東方朔隨口應道:「嗯。」隨清娛道:「義主傅喜歡東方先生。」東方朔嚇了一跳,手中的酒也灑在了衣服上。
李陵回過頭來,笑道:「蘇武哥哥,這位郎官君是誰?」蘇武道:「霍光,驃騎將軍的弟弟。來,我為你們一一介紹——這位是飛將軍的長孫李陵;這位是李敢將軍的兒子李禹;這位是桑弘羊侍中的兒子桑遷;這位是平陽侯曹襄,平陽公主之子;這位是江都國翁主,細君翁主也是董先生的義女。這位小女娃娃呢,是劉宗正的女兒劉解憂。他們都住在茂陵,時常聚在董先生這裏讀書射箭。」
儘管其餘三軍師出不利,但由於霍去病一軍的勝利,河西之戰依舊取得了巨大勝利。霍去病部下有趙破奴、高不識、仆多三人因功封侯。趙破奴昔日與張騫一起自匈奴逃歸,被拜為郎官,在未央宮當值。然而大夏殿於單一案后,皇帝劉徹偶然得知他與王寄有私情,雖不介意,但卻不能再留他在宮中當值了,因他熟悉匈奴情況,特撥去衛青軍中任職,這次霍去病出戰河西,又以鷹擊司馬的身份隨軍作戰。高不識、仆多均是飛將軍李廣舊部。李廣任右北平郡太守時,仆多任校尉,因當面頂撞李廣被下獄,還不及論罪時,皇帝召李廣回任郎中令,新上任的郡太守路博德不欲多事,將仆多和另一士卒裴喜釋放,仍令回複原職。仆多勇敢而有謀略,在軍中甚有名氣,這次霍去病特意將他調到自己麾下,果然不負所望,立下奇功,被封為輝渠侯。
其實大漢天子劉徹原先還有個更好的計劃,那就是等於單娶了夷安公主、成為漢朝女婿后,就立他為匈奴真單于,派大軍護送他回匈奴,與伊稚斜那個假單于重新開仗。聽說匈奴支持於單的貴族不少,即使他不能奪回單於之位,匈奴也會因此內亂不止,漢軍便可乘虛而入,將真假兩位單於盡踩在腳下。然而於單意外身死,直接導致這一計劃流產,遂只能來硬戰了。一時間,京師長安兵馬雲集,衛尉蘇建、中尉李息、左內史李沮、太僕公孫賀、主爵都尉李蔡均被臨時任命為將,賦予出擊匈奴的重任。
平陽縣地處黃河中游,兩旁是縱橫千里的呂梁山、太行山,汾河水穿越縣境,滋潤著這塊物產富庶的肥沃土地。但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跟邊郡其他地方一樣,常常會遭受匈奴鐵騎的蹂躪。早年白登之圍、文帝、景帝在位,平陽均遭受過匈奴人的侵擾,縣城被踏破,八成以上的人家有親人被殺或被擄去胡地為奴。
蘇武見到霍光的樣子,知道他被壓抑得太久,心頭微微嘆息。
從「一」到「萬」,又從「萬」到「一」,堪稱數字詩之絕唱,愛恨交織之情,躍然牘上。司馬相如讀後,驚嘆妻子之才華橫溢,想到當年妻子患難相隨、柔情蜜意的種種好處,羞愧萬分,從此不再提納妾之事。卓文君也當真是個豪放女子,得知東方朔對此事完全不知情后,專程攜酒肉登門道歉,還送了一些財物給隨清娛。
東方朔道:「皇帝要他死,他沒有殺人也要死。皇帝不要我死,我在未央宮中當眾撒了尿也沒死。李將軍,你回京擔任郎中令也有一段日子了,經常隨侍天子身邊,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么?」
待眾人都退出大帳后,霍去病嚴肅的神色一下鬆懈了許多,見弟弟衣衫單薄,連忙取過自己的外袍,給他披上。霍光依舊沉默,但望著兄長的目光顯然不再像以前那般畏懼,多少有些感激和親近之意。霍去病大喜,將霍光一把抱住,道:「來,阿弟,你跟我睡這裏……不,我們還是不要睡了,一起喝喝酒、說說話。」
汲黯無話可駁,只得道:「陛下心裏慾望很多,只在表面上尊崇儒術、施行仁義,怎麼能真正仿效唐堯虞舜的政績呢?」
司馬相如的回復則是一封十三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卓文君見信后淚流滿面,一行數字中唯獨少了一個「億」,無億,表示再無回憶。她心冷如冰,就這十三字又賦了一首《怨郎詩》:
李陵笑道:「你步法和射姿都不對,應該先站穩身子,像這樣……」正指點霍光射箭,僕人匆匆送了一大卷竹簡出來,道:「這是董先生獻給皇上的新書。」
之後雷被偽造關傳逃回淮南國,因立下許多功勞,加官晉爵,成為淮南王宮的座上賓。淮南王太子劉遷酷愛劍法,拜了不少名師,勤學苦練,自覺得武藝了得,所以特意找「淮南第一劍客」雷被較量。哪知道太子心高手低,劍法根本不堪一擊,雷被上來兩下就擊傷了劉遷。同場較藝,受傷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但劉遷卻心胸狹窄,懷恨在心,從此處處為難雷被。雷被在淮南國里實在待不下去了,正好皇帝頒布詔令大赦天下,允准民眾自願從軍出擊匈奴,規定諸侯壅閼不與擊匈奴者當死,於是雷被向淮南王劉安請求從軍去打匈奴,為國家效命疆場。雷被知道如此多的淮南國機密,劉安怎麼可能輕易放他離開?遂將其軟禁起來。雷被擔心早晚會被劉遷誅殺,想方設法逃出了淮南。他原本也沒有打算就此背叛淮南王,只是忽然很留戀那段與司馬琴心交往的日子,遂來到京師茂陵重訪故人,這才從卓文君口中知道琴心早已成為驃騎將軍霍去病的妻子,風光無限,不由得悔恨交加。卓文君也是個奇女子,見他悔不當初的樣子,居然同意安排女兒跟他見一面,今日湊巧司馬琴心回來茂陵父母家中,二人一番長談,琴心送雷被出來,正好被蘇武看見。雷被見難以脫身,遂決意麵見天子,說出一切真相。
霍光也很奇怪,心道:「原來嫂嫂今日回來茂陵了。」車子馳出一段,蘇武命馭者停車,道:「你先回未央宮。我臨時有點私事,辦完再回來。」說罷躍下車子,回頭往司馬相如家趕來。
淮南國翁主劉陵聰慧美艷,有心助父王一臂之力,自願來到京師,做了公主的伴讀,充當姦細的角色。劉安還派出許多心腹,混入朝中重臣門下當門客,譬如手握兵權的大將軍衛青,一旦劉安舉事,這些門客就找機會刺殺衛青,令朝政自亂。
沒過多久,霍去病被皇帝任命為驃騎將軍,身負秘密使命,獨自率一萬精兵出擊匈奴。霍去病領兵深入匈奴腹地,經歷五個王國。轉戰六天,過焉支山千余里,最終在皋蘭山遇到匈奴主力。
當時有本地儒生楊仕陪同王溫舒調查案情,見狀很是不解,道:「郭解專門做以奸犯公法的壞事,怎麼還有這麼多人說他是賢人呢?」王溫舒聞言,只是微微一笑。
另外還有一名皇帝主動赦免的人——江都王劉建之女劉細君,她是劉徹最尊敬的名儒董仲舒的義女,一直長在董府,避免了像她的母親、兄弟、姊妹那般被斬首示眾的命運。
雷被忙道:「臣所言句句是真,絕沒有欺瞞陛下和公主。劉陵雖是女子,卻是老謀深算,陰險狡詐,金簪一定是她預先伏下的棋子,你們可千萬不要上了她的當。」
胡地哀聲,長安卻是歡聲笑語。許多降漢的匈奴人第一次見到如此雄偉的城池,驚嘆之餘,更是畏懼大漢的強大。匈奴人來到西市、東市,用大漢皇帝慷慨賞賜的金錢瘋狂地購買各種物品。商人們也紛紛使出各種解數,兜售商品。匈奴人天性好戰,最為他們鍾愛的自然是大漢優質的兵器和精良的弓弩,儘管商人趁機抬價,價錢比以往高出幾倍,但店鋪的武器還是銷售一空。
當然,也並非完全沒有被寬假之人,雷被便因為有人出面說情而被特赦。不過這個從皇帝屠刀下救人性命的卻不是狂人東方朔,而是驃騎將軍霍去病。劉徹聽到霍去病為雷被求情時,也是愣了好久,才問道:「是琴心讓你來說情的么?」
隨清娛道:「那麼清娛走了后,家中只有廚子和車夫,誰來照顧先生呢?要不先生還是跟以前一樣,再娶一任夫人吧。」
湊巧此時右內史汲黯提議不如重新與匈奴和親,丞相薛澤也贊同以漢家公主嫁給匈奴新單于來換取和平https://read.99csw.com。劉徹大怒,當場免去了薛澤的丞相職務,以公孫弘為丞相,封平津侯,丞相封侯由此開始。公孫弘布衣出身,大器晚成,最終得居丞相高位,打破了漢初以來丞相例由功臣列侯或外戚入選,非封侯不拜相的慣例。天下人從此知道當今天子一意抗胡的決心。
眾人驚訝地望著霍光,他雖然滿臉畏懼,但還是勉強鼓足勇氣,直直走到霍去病面前,低聲道:「阿兄……請你……請你不要殺他!」
出了長安,霍光緊繃的臉才鬆弛下來,貪婪地望著車外咸陽原的美景,大口大口地吸氣。他好久沒有如此暢快地呼吸過了!
東方朔如遭雷轟,呆了一下,才問道:「是義主傅么?」夷安公主哭道:「是義主傅,陳耳殺了她,就因為主傅問當晚在大夏殿是不是他對於單下的手,他一怒之下就拔刀殺了她。師傅,義主傅喜歡你,你要設法為她報仇。」
原來隨清娛住在東方朔家裡,一日無聊時出去閑逛,被正在散步的司馬相如看到,一見傾心,在僕人的攛掇下,有了娶其為侍妾的想法。後來派僕人打聽她的來歷、住處,得知僅是東方朔同鄉,暫時借住在這裏后,欣喜若狂,立即命人準備禮金下聘。正室夫人卓文君得知后當然不依,司馬相如便謊稱早已經與東方朔商議妥當,做人不能言而無信。卓文君大怒之下,居然立即乘車來未央宮找東方朔算賬,未找到人,便乾脆到皇帝面前大鬧了一場。回到家中后氣不能平,作下一首《白頭吟》送給丈夫:
劉陵道:「我若是老謀深算,怎麼會不預先調查清楚,就收留你進淮南邸呢?陛下,雷被逃亡后,臣女派人細細調查他的來歷,發現他居然和丞相長史審卿暗中有密切來往,所以他為何假意投靠淮南邸,傾心儘力陷害淮南國,動機一望便知。」
霍中孺聞言,心中更對這個兒子刮目相看,忙引著霍去病進門,叫道:「光兒,快過來拜見你兄長。」
漢代執行死刑前,通常要先擊鼓,以壯聲威,鼓聲一停,就有人頭落地。但那鼓聲停歇一陣后又重新敲起,似乎被殺的不止一人。
東方朔道:「我這般問飛將軍,雖然無禮,卻只是想將事情弄明白。將軍,凡事有因才有果,你以為城南酒肆的小廝阿胡會平白冒險行刺你么?胡巫勇之會無緣無故在皇帝面前指你氣衰么?他二人都是羌人。」自懷中取出一柄匕首,遞了過去,正是當日阿胡用來向李廣行刺的那把兇器。
天下起了細密的小雨。雨絲綿綿,淅淅瀝瀝,浸透深沉的大地,也給整個咸陽原籠上一層輕煙般的薄紗。景緻恍惚了起來,朦朧而迷離。天幕在雨中黯淡了下去,仿若愁人的心境。
王溫舒是陽陵人,年輕時以盜墓、殺人越貨、搶劫路人財物為生,常常在月黑風高之夜以錘殺人而埋之。後來當上了小吏,因其性格暴虐,好殺行威,督捕盜賊卓有成效,得到張湯賞識。王溫舒一到軹縣,立即召集所有跟郭解結怨的人家到縣廷,令他們訴說郭解罪狀,其中也包括楊家。之前因為郭解遷徙茂陵之事,楊季主、楊昭父子相繼被郭解侄子郭棄殺死,恨郭解入骨。即便如此,還是找不到郭解在大赦之後的罪狀,而且稱讚郭解的人遠遠超過了向官府訴說其罪狀的人。
東方朔答道:「臣近來一直在讀故郎中徐樂的遺書,對其『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之論有了更深的體會。自高帝以來,朝廷千方百計地孤立、削弱諸侯王的地位,所以才有文帝時的淮南叛亂,景帝時的七國之亂,若不是朝廷強硬削藩,未必會激起諸侯國舉兵反叛。陛下即位以來,採納主父偃建議,廣行推恩之令,命諸侯王將封地分給所有的子孫,一人為王,余者為侯,堪稱最高明的削藩之策,天下士庶均稱讚天子的仁義美德。現在諸侯王兵眾不及吳楚十分之一,天下安寧又萬倍于秦時,若是在這種時候舉兵叛亂,既無對抗朝廷的實力,又出師無名,得不到民心擁護,只見其禍,未見其福,不是白白費事么?」
隨清娛忙道:「清娛不是有意的,實在抱歉。」東方朔道:「你是說義主傅喜歡我么?」隨清娛道:「這隻是清娛的感覺。義主傅不是一直沒有結婚么?先生這般聰慧,她喜歡你也沒什麼稀奇呀。」東方朔連連搖頭,道:「這不可能。」
一行人返回京師后,王寄反倒不足為慮,新投降的匈奴太子於單成為淮南王勢必要除去的眼中釘。淮南國太子劉遷氣走太子妃梅瓶,淮南王劉安將太子捆送京師,實際上就是要尋機將劉遷送到京師來主持行刺於單之事。而雷被也一直藏身在淮南邸,並有意無意地跟司馬琴心來往,目的就是要利用她獲取最新消息。劉陵知道夷安公主不願意嫁給於單,也想利用這一點,假意是為朋友之義氣而行刺,萬一事敗,還可以拿夷安公主來當擋箭牌。
劉徹正在宣室閱讀董仲舒新書,手不釋卷,聽說夷安公主和蘇武捕到了行刺匈奴太子於單的刺客雷被,大為意外,立即召見。雷被一番供述后,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淮南王劉安的陰謀。
李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霍去病得知了身世,想回家鄉去看看親生父親。
這一番交代,雷被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劉徹聽完驚異不已,夷安公主更不能相信最好的女伴劉陵居然是淮南國安放在京師的姦細。
右內史汲黯向皇帝進諫道:「大漢發兵征討匈奴,死傷不可勝計,消耗費用以巨萬百數。臣以為陛下得到胡人,會把他們賞賜從軍死難者家屬做奴婢,以此來謝天下。即使做不到這一點,渾邪王率領數萬部眾前來歸降,也不該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將這些胡人供奉得如同驕子一般。百姓無知,又哪裡懂得賣給匈奴人兵器就會觸犯法律呢?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贏以謝天下,又要用苛嚴法令殺戮五百多名無知的老百姓,此即所謂『庇其葉而傷其枝』,臣私下認為陛下此舉是不可取的。」皇帝劉徹聽后只是沉默,但最終還是下詔減免了五百人的死罪,從輕發落。
東方朔道:「陛下,除了殺了於單外,昭平君還犯下兩項重罪:一、在母喪期間飲酒作樂,是大不孝;二、趁太后病重之機,殺死太后的親信大夫,有意陷陛下於不孝,是大逆無道。」
漢律中,以夷滅三族為最重刑罰,犯人腰斬,父族、母族和妻族全部要棄市處死。郭解因為罪名太大,被廷尉加重判刑,即比腰斬還要殘酷的具五刑。這是一種極端殘忍的肉刑與死刑並用的刑罰,先在犯人臉上刺字,再割鼻子,然後砍掉左右腳,接著用笞杖或竹板活活打死,最後把頭割下來懸挂在木杆上示眾,剩餘屍體則剁成肉醬。昔日秦相李斯被趙高誣告謀反,便是受具五刑、夷三族之刑。趙高擔心李斯在行刑時叫罵,所以在押赴刑場前先施「抽舌」刑,即先將李斯的舌頭割掉,使其言語不得。李斯被押到刑場后,反縛在木樁上,數名刑吏用鋼針、鐵鑿等在他額頭和兩頰刻鑿創口,再用永不褪色的墨塗在創口上,搓進肉里。接著又用泛著青光的刑刀將李斯的鼻子割掉,一代名相登時變得面目全非,人鬼不分,昔日名相風采蕩然無存。接著刑吏將李斯按緊,用斧鉞自膝蓋骨下砍掉其雙腿。李斯早痛得昏死過去,刑吏們再用荊條將其打死,最後用鬼頭砍刀將已氣絕身亡的李斯梟首,將頭顱掛在城頭高竿上示眾。大漢立國以來,只有淮陰侯韓信、梁王彭越受過具五刑,因為韓信事先已經在長樂宮鍾室中被竹竿戳死,上刑場受辱的也只有他的屍體,真正活著受刑的只有彭越一人,受刑經過極為慘烈,彭越在極度痛苦中死去,據說其人「身具白骨而四眼之具猶動,四肢分落而呻痛之聲未息」。
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倚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秉燭燒香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紅勝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急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做男。
衛青一部避開匈奴前軍出塞,急行軍六七百里,趁著黑夜包圍了右賢王王廷。衛青本人身先士卒,將士們更是奮勇爭先。匈奴右賢王毫無防備,正在帳中擁著美妾飲酒,已有八九分醉意了,忽聽到外面殺聲震天,才知道漢軍殺到,驚慌失措下,攜愛妾上馬,帶了幾百壯騎,突出重圍,向北逃去。漢軍輕騎校尉郭成等領兵追擊數百里,未能追上。但這一戰漢軍大獲全勝,俘虜了匈奴小王十餘人,男女一萬五千餘人,牲畜幾百萬頭。
她嫁給了昭平君陳耳,理所當然地住在公婆隆慮公主家,反倒與東方朔成了鄰居,來往更加方便。
按大漢律令,與諸侯結交是重罪,受淮南王劉安、衡山王劉賜、江都王劉建三王謀反案牽連而被誅戮棄市的列侯、二千石官員、世家豪傑等達數萬人,京師血流成河。這是當今天子即位以來牽涉最廣的一起大案,稍有干係即受牽連,一些朝中大臣僅僅因為仰慕劉安風采才華,與淮南略通書信往來,也被廷尉毫不留情地判處死刑。江都翁主劉徵臣早已嫁給王太后兄長之子為妻,受兄長牽連,也沒能逃脫屠刀。帶著咸氣的血腥味一度籠罩在長安上空,給人們心中帶來陰鬱和不祥的感覺。
郎中令李廣抱著小孫子李陵也擠在人群中,指著廚車上的犯人道:「乖孫兒,那個人救過你爺爺的命,你好好看看他的臉。」
處決郭解的刑場選在東市。行刑的這一天,長安全城轟動,幾乎是傾城而出。負責京師治安的中尉李息緊張之極,在主要大街上布滿了全副武裝的中尉卒,從廷尉通往東市刑場的必經之道上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夷安公主奔過來問道:「雷被說之前行刺於單、射殺車夫朱勝、射傷我師傅都是受你和你王兄指使,是真的嗎?」
羽林丞霍去病正在一旁當值,聞言忙道:「琴心女流之輩,身子嬌弱,做不了查案這樣的事。臣願請命,為東方君效力。」
隨清娛道:「我想去拜會一下董先生,家母跟他同鄉,他是家母生前最尊敬的人,還望先生引見。」東方朔道:「啊,董仲舒么?他就住在後街,我這就帶你去。」路上又問道:「你可見過你父親身上有一塊玉佩?」隨清娛道:「沒有。家父本是樵夫出身,不愛戴這些佩飾,嫌其礙事。」
原來陳耳自幼就鍾情于夷安公主,並將自己的心意告訴過母親,隆慮公主答應會求太后出面,將夷安許配給他。哪知道正好遇上匈奴太子於單投降大漢,皇帝盡心籠絡,將夷安許給了於單。陳耳自幼嬌恣任性,被於單橫刀奪愛后,心中耿耿難平。當晚長樂宮大夏殿家宴,正好他撿到了金簪,認出那是夷安公主最愛的發簪,以為是她私下送給於單的定情信物,愈發怒火中燒,便一路跟著於單來到後院。想要下手時,偏偏聽見林中有人聲,遂遲疑了下,悄悄鑽進樹林查看究竟,發現不過是一對抱在一起苟且的男女。他心思不在那上面,居然沒有認出那對男女就是江都王劉建、劉徵臣兄妹。正好王寄、趙破奴先後經過,王寄見到於單在林中解開褲子撒尿還驚叫了一聲。陳耳見周圍再無別人,又從邊上溜出樹林,到於單身後,將金簪刺入他后心。他的本意,就是要用夷安公主的金簪殺死於單,將夷安公主也卷進來,報復她送信物給於單。而且情況由此會更加複雜,對他最有利,絕對沒有人會懷疑到他。哪知道後來金簪被義姁搶先一步取走,夷安公主反倒成為調查案子的主審官,當真是出人意料。案情曲折反覆,雖然也查出了於單的真正死因,但從始至終,的確沒有人懷疑過陳耳。不過由於東方朔刻意封鎖消息,知情者也只以為於單是在大夏殿中遇刺身亡,陳耳理所當然以為是自己殺了於單,後來見夷安公主窮追不捨,越想越害怕,只得將實情告訴了母親隆慮公主。隆慮公主氣急之下一病不起,她當然捨不得寶貝兒子為匈奴太子送命,遂抱病來求王太后。王太后雖然惱怒異常,但終究還是外孫比匈奴太子親,遂召來皇帝,稱是王寄慌亂中殺死了於單,又將王寄送給劉徹,換來劉徹承諾不追查。後來即使劉徹知道了於單其實是死於中毒,但出於種種考慮,還是將案情壓了下來,並不聲張。隆慮公主不知道真相,心中一直念念不忘兒子殺死於單的事,她知道皇帝弟弟極為精明,多半是瞧在王太后的面兒上才同意不再追查,日後一旦自己和王太後去世,就再沒人能護得住兒子,萬一有一天真相曝光,怕是難逃有司審判。所以她拖著重病的身子苦心安排,求王太后將夷安公主許給兒子,又在臨死前以巨金為兒子預贖死罪,終於順利為兒子贏得了兩張「護身符」。哪知道她臨死以重金為兒子預贖死罪不合常理,反而引起主傅義姁的懷疑。義姁見陳耳不顧有母喪在身,照舊在府中飲酒吃肉,終於忍耐不住,從旁提醒要檢點些。陳耳不聽勸告,惱怒大罵。義姁遂有意問起大夏殿之事,哪知陳耳驕縱慣了,竟然立即拔刀刺死了她。
管敢道:「天下間哪有這麼巧的事,一定是我姊夫陽安,他趕來殺我,正好我不在,所以他就殺了徐大哥主僕。」東方朔道:「這隻是一種可能。按理來說,陽安形跡已露,他再無殺你滅口的必要,跟徐樂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倒是我,逼死了他母親,我應該是他最恨的人,他應該趕來茂陵殺我才對,可是為什麼偏偏沒有呢?所以,兇手未必就是陽安,還有別的可能。」
到城門前,縣卒們聽說是與大將軍衛青齊名的驃騎將軍霍去病到來,驚得張大了嘴巴,好久才回過神來。一名機靈的縣卒聽說將軍要找平陽縣吏霍中孺,忙道:「新任郡太守上任,路過本縣,正與縣令在縣廷前處決犯人,霍君人當在那裡,小臣這就領將軍去。」霍去病心道:「哪有在刑場上與親人相認的道理?」道:「不必,先帶我去霍家。」那縣卒忙應了,又派同伴去刑場找霍中孺。
東方朔道:「飛將軍總該知道,你這次被調回京師,是因為胡巫勇之在皇帝面前說將軍不宜擔任邊將。」李廣立即憤恨了起來,道:「這個巫師豎子,老夫以前從未見過他,他如何能在天子面前胡說八道?」
當時劉徹新即帝位,才十六歲,這番話並不是說他沒有兒子才地位不穩,而是因為他尊崇儒術,與好黃老之術的太皇太后竇漪房大鬧矛盾,竇太後為文帝皇后、景帝之母,在景帝一朝就已經權傾朝野,劉徹與她衝突,自然引發了不少廢立的傳聞。劉安也略有所知,聽了田蚡的話很是高興,送給他大量金錢財物。也正是從這個時候起,劉安開始有了當皇帝的野心。後來田蚡倚仗姊姊王太后當上丞相,與竇嬰不和,竇嬰好友灌夫為朋友出頭,預備告發田蚡接受淮南王劉安賄賂之事。田蚡十分害怕,才勉強同竇嬰和解。但不久后田蚡即借口灌夫不服太后逮捕了灌夫,並不等皇帝指示,關押了灌夫全家和族人。王太后則以絕食威脅,逼迫劉徹族誅了灌夫。
李蔡道:「臣……臣的長史自殺了。」劉徹驚道:「審卿自殺了么?」李蔡道:「是,他服了毒,他的家人往丞相府送來了遺書,是指名給陛下的,臣不敢妄自拆閱,特送來給陛下御覽。」內侍接過他手中的信簡,轉奉給劉徹。
霍去病正色道:「不是,淮南案發,臣的妻子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但若是雷被死了,臣想她也不會快樂的,這不是臣所希望見到的。」
李廣料不到他此刻忽然問出這樣一句話來,臉色一沉,正要起身拂袖而去,但見東方朔神色肅然,不似有嘲諷之意,少不得忍上一忍,搖了搖頭,道:「老夫從未後悔過這件事,就算從頭再來,老夫還是會這樣做。」
那霍光被父親強逼著跟隨兄長去長安,心中百般不情願,一路也是百無聊賴,不知道什麼緣故,竟對隨軍押送的匈奴王子日磾發生了興趣,不停地拿水和食物到囚車邊,給那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囚犯。漢軍士卒不免更加詫異,但霍光是驃騎將軍的弟弟,也沒有人敢輕易干涉他,只得任由他去了。
霍光第一次見到皇帝,伏在地上,緊張得全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劉徹見狀反而很高興,道:「是個淳樸的孩子。」特命霍光隨侍在自己身邊。
轉眼到了元朔五年的春天,匈奴右賢王集結重兵,攻打朔方郡,意圖奪回河南失地。卻不料漢帝劉徹先發制人,早有周密安排:主帥衛青率三萬騎兵從高闕出發;蘇建、李沮、公孫賀、李蔡率兵從朔方郡出發;李息、張次公率兵由右北平郡出發;所有將軍均受衛青節制,總兵力有十余萬人。
劉徹笑道:「許久不見,卿倒像是變了一個人。」東方朔微微嘆了口氣,道:「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是臣這幾年來悟出的道理。五年前,陛下尚且煩惱朝臣、諸侯中有人與匈奴勾結,而今匈奴一蹶不振,陛下還會有此憂心么?那些有心投靠匈奴的人,怕是自己早就熄了反叛的念頭了。只要大漢強大,人主仁義,自然是人心所向。」
李廣明白究竟后也吃了一驚,接過匕首撫弄了半天,才黯然道:「老夫知道了。」起身略一抱拳,辭別而去。
其實仔細回想,他與匈奴交戰,始終沒有打過一場贏仗,的確無法怨天尤人。莫非當真如那胡巫勇之所言,自己命運不濟,與匈奴作戰必不能取勝?抑或是因為自己殺羌人降人過多,還是因為那件被人廣為詬病的怒殺前霸陵尉胡豐一事,招惹了太重的怨氣?
只見四名郎官抬著一具坐榻進來,榻上所坐之人正是東方朔。夷安公主忙迎上去,叫道:「師傅。」
隨清娛離開后數日,東方朔實在難以習慣,遂決意要再娶一任妻子。他的「狂人」名頭全城盡曉,人人都知道他一年要換一任年輕美貌的妻子,那些肯將女兒嫁給他的人家,也只是貪圖他捨得花重金下聘。可惜這次天不遂人願,他的積蓄被上任妻子捲走,又剛剛被皇帝罷去官職,沒有了俸祿,手頭未免拮据,一時間難以拿出大筆聘金來。若在以往,他早毫不猶豫地去找夷安公主索要,這也是之前收她做徒弟的約定。但自從隨清娛告訴他義姁喜歡他后,他就有點不自安,他不相信義姁會喜歡自己,但他還是不自在,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微妙感覺,靈活的腦子也遲鈍了起來。再要他尋到公主府上索要聘金九*九*藏*書,他有點說不出口了,不是因為要錢不好意思,而是因為義姁。
進來宣室,東方朔行過禮,便木然站在一旁。劉徹笑道:「才數日不見,卿可是清減了。」東方朔道:「臣已是布衣之身,陛下屈尊召見,當不是僅僅是為了譏諷臣變得消瘦。」
蘇武與霍去病同歲,之前二人同為郎官時就沒什麼交情,而今霍去病顯達,蘇武之父蘇建跟隨大將軍衛青出戰匈奴時因全軍覆沒失去了官職,他更不想與霍氏走得太近,以免有攀龍附鳳之嫌。但不知道為什麼,當他看到霍光緊張得滿頭大汗時,頗同情這個笨拙的少年,便慨然答應道:「我陪你一起去。」跟當值的侍郎說了一聲,與霍光同乘一輛車子,往茂陵而來。
李敢很是不解,回鄉省親並沒有錯,輕騎簡從又省事又方便,為什麼非要大軍都繞道河東呢?出營帳后才驀然醒悟過來,這位少年得志的將軍就是要讓親人看看他的威風。
劉安當真是諸侯王中的佼佼者,好讀書操琴,談玄論道,與當今天子頗為投契。劉徹極愛劉安寫的《內篇》,讀得手不釋卷,又令劉安再寫《離騷傳》。每每劉安入朝,叔侄二人在宣室中交流方術詩文心得,愜意得如飲美酒,心都快要醉了。在劉徹眼中,劉安是如玉如圭的有斐君子,尤其他那一套養生煉丹、追慕神仙的方術令人迷戀不止。所以當雷被跪伏在宣室殿下,告發劉安預備造反的種種時,劉徹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
雷被雖不記得蘇武,但見他一身郎官服飾,立即本能地去拔佩劍。蘇武冷笑道:「你是要在京畿之地當眾跟我格鬥么?只要我高喊一聲,你連茂陵都走不出去。何不乖乖束手就擒?免得牽連了旁人。」這「旁人」自然是指司馬琴心了。
偷襲之人已經被趕過來的漢軍士卒死死按在地上,反縛了手臂,這才扯到霍去病面前跪下。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匈奴少年,衣飾跟普通匈奴士兵大有不同,身穿皮裘,頗為華麗,雖然被漢軍緊緊按住肩頭,猶自不屈地掙扎著,向霍去病怒目而視。
劉徹接獲戰報后欣喜若狂,特意派使者持大將軍印前往邊塞迎接衛青,並就在軍中拜衛青為大將軍,加封食邑八千七百戶,所有將領和漢軍都歸他節制。隨從衛青作戰的將士因軍功各有封賞:護軍都尉公孫敖封合騎侯;騎將軍公孫賀封南峁侯;輕車將軍李蔡封樂安侯;就連年紀輕輕的韓說因為跟隨衛青直搗匈奴右賢王王庭,先登石山擒獲小王而被封龍額侯;校尉李朔封陟軹侯;校尉趙不虞為隨成侯,這趙不虞便是昔日匈奴太子於單的心腹侍衛長;校尉公孫戎奴為從平侯;將軍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中郎將綰均有功,賜爵關內侯。共有十一人被封侯,是大漢立國以來因對匈奴作戰軍功封侯最多的一次。
管敢一呆,問道:「她是誰?」隨清娛道:「小女子平原隨氏,名清娛。」管敢道:「啊,你是那商人隨奢的女兒,陽安……難道是陽安殺了徐大哥?」東方朔道:「嗯,是他,不過他應該還有別的幫手。」
衛皇后的弟弟衛青雖立下蓋世軍功,卻絲毫不能彌補她本人的失意。自從那從匈奴逃歸的女子王寄入宮以來,皇帝的一腔心思就全放在了飛羽殿。王寄雖然瘋瘋傻傻,肚子卻當真爭氣,很快就生下一子。劉徹愛若至寶,親自為其取名劉閎,小名九閎。「閎」意為宮殿之門,「九閎」即為九天之門,可比衛子夫的兒子劉據的名字氣魄大多了,這令她感到了強烈的危機。劉徹子嗣不旺,天下共知,二十八歲才由衛子夫生下長子劉據,衛子夫也是母憑子貴,才被立為皇后,但劉據迄今未被立為太子。雖說她是皇后,王寄只是夫人,但皇后和夫人的距離並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麼大,其實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劉閎的誕生更是加重了王寄與她這個皇后競爭的分量,她衛子夫霸天下的好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劉建和伍被的證詞證實了之前雷被的證詞,廷尉張湯將案情上報后,皇帝下令在京師展開大搜捕,淮南國翁主劉陵、與劉陵交好的將軍張次公、中大夫嚴助等許多官吏被捕下廷尉獄。劉徹又派人到淮南,以「陰結賓客,拊循百姓,為叛逆事」等罪名發兵包圍了淮南王宮,淮南王劉安、王后、太子劉遷均自殺。
李敢見霍去病拿家中私事來問他,自知並非霍去病的心腹,驃騎將軍不恥下問,自然是因為自己年紀頗長的緣故,倒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他心直口快,便直截了當地道:「將軍既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去看望親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將軍的親人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覺得唐突呢?」
於單死後次日,夷安公主和東方朔很快追查到北闕甲第,淮南太子劉遷遂命將朱勝滅口。雷被偽裝成車夫,有意停在於單宅邸附近,果然順利載上著急回家的朱勝,趁他進門時用帶毒的弩箭射殺了他,線索最終中斷於此。雷被則一直藏在淮南邸中,躲過了追捕。後來劉陵覺得東方朔成了夷安公主的師傅,人又那麼聰明,對自己威脅太大,又令雷被伺機射殺東方朔。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東方朔與車夫都中了弩機射出的毒箭,車夫死了,東方朔卻命大活了下來,不過終於還是半癱在床,再也不能東奔西走地去查案了。
宣室寂靜了下來,連咳嗽也不聞一聲。過了好久,夷安公主才問道:「這些……這些是真的么?」雷被道:「天子面前,罪臣不敢妄言。」夷安公主道:「我不信,我不信,我要當面去問阿陵。」正要奔出宣室,劉徹命道:「攔住公主。去召東方朔和淮南國翁主劉陵來。」郎中飛奔出去傳令。
之前城南客棧曝出無頭雙屍案后,平剛令史驗屍時曾從男死者的腰間解下一塊玉佩,夷安公主認出是王太后舊物。當時以為死者是陽安,因其生母為皇帝乳母,得到宮中之物也不足為奇。但眼下既然肯定那無頭男死者是隨奢,他身上帶有太后舊物就顯得相當奇怪了。
大軍回師途中,皇帝有詔令到來,命將匈奴降人分別安置在隴西、北地、上郡、朔方、雲中五郡塞外,受各郡都尉監護,並允許他們保留胡人的風俗習慣,稱為「五屬國」;渾邪王于軍被封為漯陰侯,食邑萬戶,由匈奴王搖身變為漢家的萬戶侯;至於少部分不願意投降的休屠王部眾,則沒入官中為奴。霍去病遂遵命行事,帶著兵馬押著少數身份重要的俘虜往長安而去。
之前劉徹採納主父偃的建議,強遷天下豪強大族到茂陵,以財產三百萬為限。三百萬錢已是巨富,隆慮公主捐出金千斤、錢千萬,摺合錢兩千萬,實在是不小的數目。
那老年男子正是霍中孺。他當年被衛少兒無情拋棄,曾發誓今生今世再不理睬她。他也當真說到做到,即使後來衛家一門因衛子夫得寵而顯貴,他也從未生過要與衛少兒重修舊好的念頭。他當然知道衛少兒之子霍去病是自己的兒子,但他一怒之下離開京師時,霍去病還是個襁褓中的孩子,因為對衛少兒的怨恨,他也並不如何愛這個孩子。回到河東后,他從未跟旁人提過在京師的風流往事,重新娶妻生子,開始了新的生活。隨著時間的流逝,第一個孩子的面孔早消逝得乾乾淨淨,直到兩年前冠軍侯聲名鵲起,他才重新想了起來,原來他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私生子。不過光有血緣又有什麼用呢?對他而言,那個兒子就跟衛少兒一樣,只是個功成名就、飛黃騰達的陌生人。
又苦挨了數日,終於聽到門前響起了夷安公主的聲音:「師傅!師傅!」東方朔立即喜滋滋地出堂入院,道:「公主……」剛一開口,便即愣住,夷安公主淚流滿面地沖了進來,道:「他……他殺了我的主傅!」
劉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道:「不準。」轉頭對東方朔,道:「准卿所奏,卿去吧,行事切不可張揚。」東方朔道:「臣奉旨。」
出來未央宮,東方朔吐出了憋在胸中的一口悶氣,雖然逼迫皇帝殺了陳耳,但心情並未舒暢多少。又去了一趟長安令義縱家中,義姁的屍首才剛剛運到,正在裝斂。義縱親自為姊姊換上新衣,順手從其懷中摸出一塊玉佩來。
李敢剛走,巷外便有車馬聲傳來。片刻后,一大群人朝巷子里湧來,平陽縣令咸宣走在最前面,一見霍去病便搶過來拜伏在地,滿口是仰慕驃騎將軍等贊語。霍去病見面前黑壓壓地伏了一地人,卻不知道哪位是自己的父親,正要出聲詢問,卻見巷口站著一名年近五旬的老年男子,鬚髮銀白,正好奇而警覺地注視著他。從第一眼起,霍去病就猜到他一定是自己的父親霍中孺,忙排開眾人,走過去下跪,深深拜道:「去病拜見父親大人。」
劉徹聞言很是震動,道:「翁主是不願夷安公主嫁給胡人而起殺人之意?」劉陵道:「正是如此。」
咸宣咳嗽一聲,躬身道:「恭喜霍公和驃騎將軍父子相認,這就請二位移駕造訪縣廷,也好讓本縣略備薄酒,為驃騎將軍接風。」霍中孺不敢接話,霍去病擺手道:「不必了,你們都去吧,我父子二人自有話要說。」
正好此時霍去病率軍到來,匈奴部眾見前來受降的漢軍眾多,陣容強大,懷疑漢朝有詐,紛紛逃走。霍去病見狀,急催馬馳入渾邪王營內,親自與于軍面談,催他約束部屬。
幾天後,軍中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某日半夜裡,日磾利用漢軍對他看管的鬆懈,竟然設法溜出了囚車。但他也沒有就此逃走,而是徑自來到霍去病的大帳,打算殺了這個名震天下的驃騎將軍,好為族人報仇。滿腔仇恨的日磾倒是躲過了巡邏的士卒,順利溜進了驃騎將軍的大帳,但卻在偷取佩劍時驚醒了霍去病。漢軍士兵聽到喊聲,一擁而進,將日磾擒住,奪下佩劍,見到驃騎將軍毫髮無損,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卻不由得都驚出了一身冷汗:本朝律令苛嚴,倘若驃騎將軍被刺,今晚巡邏守衛的士卒都要連坐獲罪,可就一個都別想活了。
劉陵忙上前拜見天子,叩首道:「雷被滿口都是誣陷之詞,請陛下明察。」劉徹道:「噢,那麼翁主不認得雷被了。」劉陵道:「不,臣女認得他,右北平郡之行后,雷被來投淮南邸,臣女見他武藝高強,就私自留下了他,沒有告訴公主等人知道。但臣女並不知道雷被其實是別有所圖,得知他就是射殺朱勝的兇手后,臣女本要綁他見官,但卻給他逃走了。臣女怕惹來朝廷懷疑淮南,所以也沒敢聲張。而今事情已然明白,雷被早先投在淮南邸,就是要地利之便,好行刺匈奴太子后嫁禍給我淮南。」
劉徹「啊」了一聲,相當驚訝,這才明白東方朔堅決要治陳耳襲殺於單之罪不過是個鋪墊,一時呆住。
原來雷被本是長陵人氏,漢時墨子遺風尚存,青壯年好為遊俠,他也是如此,跟人學了一手好劍法后,四處遊歷,成為江湖遊俠。到淮南時被劉安招入門下任郎中,因外表瀟洒,劍術精湛,成為劉安最倚重的心腹。
東方朔的上一任夫人在他到右北平郡公幹時,跟人私奔跑了,還捲走了所有財物,這在長安傳為笑談。他一時也沒有心情再娶,就此耽誤了下來,反倒是隨清娛來了后,對他起居生活多有照顧。
管敢心中猶自念念不忘徐樂之死,追問道:「那麼殺死徐大哥的人到底是誰?是廷尉張湯么?」東方朔道:「不是。」指著正端酒漿出來的隨清娛道:「如果我的推測沒錯,你和這位隨姊姊有共同的仇人。」
之後霍去病在平陽停留了三天,為霍中孺大買田宅、奴婢,為父親安頓好一切后,才提出要帶霍光去京師長安。霍夫人去世已有兩年,霍中孺一直與霍光相依為命,雖然很有些捨不得,但為了霍光的前程,也只能答應。只是霍光膽怯異常,一直不肯跟兄長說話。霍中孺只得一再向霍去病道歉,囑咐霍去病小心照顧弟弟,霍去病自然滿口應承下來。
六路大軍共十萬人,浩浩蕩蕩出塞。但匈奴早有防備,避開了漢軍的鋒銳。漢軍北進數百里,僅與小規模的匈奴軍遭遇,斬殺敵軍數千。大軍深入大漠,補給十分困難,衛青遂命暫時回塞休整。
劉徹急忙起立迎接,一旁內侍高聲叫道:「皇帝為丞相起立,問丞相無恙。」李蔡進殿伏地,拜道:「臣李蔡叩見皇帝陛下無恙。」劉徹道:「丞相請起。」
十幾日前,東方朔在未央宮當值,半夜在承明殿外台階上撒尿,被數人看見,告之皇帝,訴其「大不敬」之罪。劉徹居然並不深究,只將東方朔罷官免職,命其待詔宦者署,分明是就卓文君到御前告狀,建議閹割他為宦者一事譏諷他。他既被免職,符印均被繳去,無法再入皇宮,自然也不會真去位於禁中的宦者署待詔,只日日留在茂陵家中飲酒。
一場血戰下來,在付出七千條性命的代價后,也最終達到了此次出戰的真正目標——休屠王的祭天金人。之前皇帝劉徹向匈奴太子於單誇耀長樂宮中的十二金人時,於單曾提到匈奴也有祭天金人,是從身毒國傳過來的神像,以真金鑄就,名字叫做「佛」。祭天金人既然跟天有關,皇帝是天子,天之驕子,理所當然地受到了重視,劉徹從此念念不忘,志在必得。霍去病奪得祭天金人後,立即派人用乘傳火速送往京師長安。劉徹為這座佛舉行了隆重的儀式,供養在甘泉宮中。
霍光見那李陵連發五箭,箭箭射中靶心,最後一箭甚至劈開前一支箭的桿身,不由得大叫一聲:「好!」
東方朔道:「這隻是我個人的推測,並無實證。天下兵器千種萬種,也許兇徒湊巧用了短劍。」回想起因誤斷而導致隨清娛母親自殺之事,又是一番悔恨。
離開河東后的數日,霍去病一直想方設法地親近霍光,無奈始終只是一頭熱,霍光除了沉默還是沉默,令出如山的驃騎將軍也拿這個獃頭獃腦的害羞弟弟沒有辦法。漢軍士卒都在暗中議論說:「一個是威風凜凜、戰無不勝的驃騎將軍,一個是木訥不言的鄉下小子,同是一個父親生的,差別竟然這麼大。」
霍去病按住手臂傷口,強忍疼痛,喝問道:「你是什麼人?」那少年卻只是「呸」了一聲,閉口不答。旁邊的漢軍大聲恐嚇,少年也置之不理,只是連聲冷笑,態度傲慢之極。
這一日紮營后,霍去病突然命人來請李敢。李敢新被調到霍去病手下任校尉,聞召頗為意外。
夷安公主仔細回思,果然是這個道理,忙歉然道:「抱歉,阿陵,我誤會了你。」
東方朔接過玉佩,似乎猶能感覺到上面留有人的體溫。待了一會兒,實在無話可說,乾脆轉身離開。
東方朔這才道:「臣奉旨追查涉安侯一案,還需要一個幫手。」劉徹道:「朝中文武,隨卿挑選。」東方朔道:「臣不要別人,只要司馬琴心。」劉徹道:「琴心?是因為她與那劍客雷被相識么?」東方朔道:「是。」
來到茂陵董仲舒家,僕人稱董先生正在靜坐,霍光便請僕人去轉告皇帝的旨意,自己等候在院中。董宅甚大,西院中樹有一個箭靶,正有一名八九歲的少年在練習射箭。他挽一張常人用的大弓,羽箭飛出,正中靶心。一旁觀戰的少男少女立即拍手喝彩。
在霍家門外等候的這段時間竟然是霍去病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光,他從來沒有這樣忐忑過。前一宿,他便已經失了大半夜的眠,那種因疲倦而產生的緊張現在還在周身動蕩。他自己也頗為詫異,他在大漠中縱橫馳騁,即便大敵當前,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何以自己年紀輕輕,位高權重,而會對從未謀面的父親和那扇薄薄門板后的弟弟這般害怕?不,不是害怕,是不安。那時響時歇的鼓聲愈發加劇了這種躞蹀不下的心理,他終於煩躁起來,再也忍不住,轉身命道:「李校尉,你去趟縣廷,叫義縱暫且罷手。」李敢道:「遵令。」
劉徹道:「嗯,話是不錯,不過漢家律令也允准納粟、納錢贖罪,之前隆慮公主死前已經用重金為昭平君預贖死罪,朕也答應了她,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
郎官將坐榻放下,東方朔道:「臣有傷在身,無法行禮,請陛下見諒。」劉徹一擺手,道:「卿說相信淮南翁主的話,可有憑據?」
劉徹意外之極,微微挑起了嘴角,問道:「昭平君犯了什麼事?」東方朔道:「之前在大夏殿就是陳耳偷襲了涉安侯於單。」簡略說了經過,道:「於單是匈奴太子,是陛下即將任用的重臣,又已經封侯,漢家律令,毆辱列侯是大罪。」
霍去病大感驚訝,弟弟終於跟他說話了,這是第一句話呢。他有些喜出望外,於是下令將日磾重新鎖入囚車,與其他的重要俘虜一起先行押送長安。日磾被帶出去的時候,霍光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望著他,那一直不肯屈服的匈奴王子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扭轉頭去,不敢再看。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果?到底是什麼緣故導致他不能封侯?
那男子剛與司馬琴心道別,往東而去。蘇武疾步追上去,叫道:「雷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