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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眾叛親離

第六章 眾叛親離

霍光心道:「上次江都王謀反案差點牽連到細君,我若是說出細君的名字,她可就再難活命了。」
東方朔道:「不會,市井無賴都是外強中乾,就會欺負弱小,要真讓他去殺列侯,打死他也沒有這個膽量。公主,臣這樣問可能會很唐突,當日你聽到平陽侯死訊后,立即跟大將軍一起趕來了茂陵,我人也在曹府,你瞧著大將軍的眼神……」
曹襄年紀比李陵要大上好幾歲,但二人曾同時為太子劉據的伴讀,交情頗深。霍光常常來往于茂陵,也與曹襄熟識。二人聽說曹襄遇刺身亡,一時顧不上劉細君之事,忙朝曹府趕來。
衛青一言不發,捂住臉匆匆跟了出去,片刻后又回到堂中,叮囑道:「今晚的事,誰也不準傳出去。」
二人怏怏出來未央宮,一起回來茂陵,正遇到茂陵尉率領吏卒封鎖邑門,詢問之下才知道平陽侯曹襄遇害了,陵邑內正在搜捕兇手。
樊翁遲疑了一下,道:「聽說公主是東方朔先生的弟子,有這回事么?」夷安公主道:「嗯。」樊翁道:「那麼公主可以回去問東方先生。當日陽安帶著短劍來這裏,跟起初他帶著長劍來找老臣是一樣的目的。」
由於國庫空虛,百姓生活貧困,民間私鑄錢幣之風盛行。皇帝於是與御史大夫張湯一起實行幣制改革,發行兩種新貨幣:一種是「皮幣」,用上林苑中的白鹿皮製成,一張皮幣價值四十萬。另一種是「白金」,用銀、錫製成。皮幣造好后,劉徹向大農今顏異徵求意見。顏異早年為濟南亭長,以小吏起家,深知民間疾苦,道:「王侯們朝賀用的蒼璧才值數千錢,而一張皮幣就值四十萬,本末顛倒,太不相稱了。」劉徹很不高興。不久,有人告發顏異對朝廷不滿,劉徹派張湯審理此案。張湯本來就與顏異有矛盾,一心要藉此置顏異於死地。後來調查得知,顏異曾與客人交談,客人說起朝廷政令多有不當之處,顏異沒有說什麼,只是嘴唇略微動了動。張湯據此上奏,道:「顏異位列九卿,法令有不恰當的地方,不到朝廷陳述,反而在心裏非議,是腹誹之罪,應判死刑。」於是劉徹詔令處顏異死刑。自此以後,有腹誹之法,皇帝殺人無須罪名,只憑自己的判斷。公卿大夫人人恐懼,日益諂媚阿諛,以求保身,世風日下。
只好又來到董府。劉細君站在門前,正與霍光上次見過的那名中年男子交談。霍光一直遠遠望著,等那男子離開,才策馬過去。
夷安公主道:「嗯,我也覺得趙破奴最可疑。他是驃騎將軍的舊部,年紀又比曹襄大許多,平常根本沒什麼往來,怎麼會突然到曹府拜訪呢?」轉頭道:「琴心,我師傅安排了一個計劃,或許能誘捕到雷被,但這需要你的幫忙。」
哪知道白雲蒼狗,世事難料,郭解因為遷徙茂陵之事被朝廷追捕,逃亡後下落不明,民間流言說他已經死在深山中。裴喜遂決意復讎,他潛回河內故里,用錢買來高爵位,又主動替調撥到右北平郡的戍卒戍邊,想以此來接近時任右北平郡太守的李廣。到達軍營后,才知道軍規森嚴,行刺李廣幾乎不可能。湊巧李廣某日到軍營時與校尉仆多爭吵,裴喜一怒之下挺身怒罵李廣,將積蓄幾年的憤恨宣洩,但也因此與仆多一起下獄。
裴喜一直跟隨仆多,歸驃騎將軍霍去病節制,始終沒有跟李廣同時出軍的機會。好不容易等到這次漢軍傾巢而出,李廣被任命為前將軍,遂主動要求調衛青前軍。他因幾次跟隨霍去病出塞,熟悉沙漠地形,所以擔任前鋒哨探一職。正好大將軍衛青又堅持將李廣調離主力,給了他絕好的報仇機會。漢軍軍法嚴酷,失期者死罪,只要李廣未能按大將軍約定的期限到達,一定會被軍正判腰斬。
夷安公主大致說了經過,只略過東方朔盜竊高帝斬白蛇劍一節,道:「師傅既然早知道樊氏刀鋪是條線索,為何要等到今日才讓我去查問?」東方朔道:「我猜當日陽安去刀鋪多半跟金劍有關,但他行蹤暴露,母親又服毒而死,失去宮中大援,必然會儘快逃離京師,再追查樊氏刀鋪並沒有用處。這次他再現京師,說不定會為金劍再去刀鋪,看來是我想錯了。」
那男子回過頭來,卻是用黑布蒙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來,在濃重的暮色中晶晶發亮。
霍光見她神色,猜她不願意舉報這人,勸道:「雖說茂陵不比城裡那般森嚴,可你還是要小心些。」劉細君道:「他……他是要找我借錢逃亡。」霍光道:「原來是這樣。要是你不方便的話,我可以替你借給他的。」
夷安公主斥道:「我跟琴心相交的時候,你小子還沒有出世呢。」上前挽起琴心手臂,嘆道:「我相信你,不過你可千萬別再被雷被利用了。陌生人進出茂陵邑需要登記,茂陵尉核驗過這兩日的名冊,最可疑的當數一名攜劍男子,自稱是受你所派,前去司馬府上給你母親送信。我派人向司馬府上打探過,自尊父去世,尊母就閉門謝客,已經許久沒有客人登門了,這兩日也沒有什麼信使登門。」
劉細君看見他,便叫道:「霍光哥哥。」這是霍光最喜歡聽的聲音。他翻身下馬,過去問道:「那人又來了么?他……應該是逃犯吧。」劉細君道:「嗯。」
裴喜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這才狂笑道:「如何,我這報仇的手段可比一刀殺了你這老匹夫強多了,你就等著大將軍派人來捕捉你去受審吧。」不待士卒圍上,即拔出佩刀,橫在頸上,仰天笑道:「父親,孩兒終於為你復讎了。」手肘用力回拉,登時一股血箭噴出,笑聲戛然而止。他抽搐了兩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忽聽見有人沉聲道:「雷被殺了平陽侯曹襄。」夷安公主不知道何時走進書房來,正站在一旁。
三公九卿、名將重臣中暴死者不止顏異一人——先是郎中令李敢侍從皇帝劉徹到甘泉宮狩獵,意外被鹿撞死,隨即是大名士司馬相如病死,然後是丞相李蔡自殺。
原來裴喜正是被李廣殺死的前霸陵尉胡豐之子,他為報仇方便,隱去真姓,改為母親姓氏。至於胡豐臨死稱關東大俠郭解會為他報仇也不是危言聳聽,裴喜之母是著名女相士許負的孫女,而郭解則是許負的外孫。胡豐死後,裴喜決意為父親報仇,但為郭解所阻。裴喜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身為人子,不能為慈父復讎,還有何顏面存世?」當即要自殺。郭解制止了他,告之道:「李將軍殺你父親的確不該,但他是國之飛將軍,是匈奴人畏懼的勁敵,我們不能因私廢公。只要我在世一日,你就不能向李將軍復讎。」逼迫裴喜立下重誓。按郭解的想法,李廣年紀遠比他大,當然也會比他早逝,他這句話實際上是要約束裴喜今生不準向李廣報仇。
衛青聞聲奔出帳來,見李廣橫卧在血泊中,忙命人去叫軍醫。然而一切已經遲了,白髮丹心,一代名將就此悲慘地隕落在大將軍幕府前。
司馬琴心的父親是皇帝敬重的大名士,母親是有名的才女,她本人溫柔貌美,亦自幼就有許多名門公子追逐于身後,譬如衛皇后的外甥霍去病很小就鍾情於她。這些男子中,她自然有喜歡的人,也有不喜歡的人,但唯獨在右北平郡遇到劍客雷被后,她才知道什麼是刻骨銘心的愛戀,原來愛跟喜歡完全是兩碼事。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偏要愛那神秘的男子,即使後來知道他是別有所圖,接近她只是要利用她打探消息后,她還是不能就此忘懷。後來雷被被捕,她不免有些自責,自忖雷被若不是堅持來茂陵見上自己一面,未必會被官府捕獲。這當然只是她的秘密心思,然而夫君霍去病卻不知如何猜到,素來不問朝政的他居然出面向皇帝求情,事先未同她商議,事後也未告知她,等到長安城中早已傳遍時,她才從平陽公主的閑談中得知究竟。一時間,感動得不能自已,她知道,她不能再去想那個罪名累累的男子,只能更溫柔地關愛夫君。雖然她有時也會好奇被赦免的雷被去了哪裡,但那只是一閃而過的想法,她知道,這輩子她永遠不可能再見到他。此刻忽然由長安大俠朱安世的關聯,重新提起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那塵封在心底深處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湧出,不由分說地包圍了她。
而驃騎將軍霍去病則風光無限,加封食邑五千八百戶,部屬右北平郡太守路博德等四人被封侯,從驃侯趙破奴等二人各加封三百戶,校尉李敢封關內侯,食邑二百戶等,軍吏卒為官,賞賜甚多。
百思不得其解的不只是霍光,李陵這等名家子弟也不能理解。然而這是皇帝的旨意,任誰也難以改變,連暗地議論也不行,不然被安個「腹誹」的罪名,就是棄市的結局了。
夷安公主道:「宴會請了女樂助興,李延年當日不是也在宴會上么?」平陽公主道:「不錯。不過他究竟只是個被閹割的宦者,歷來聽命於我,沒有能力安排刺客這種事。嗯,我忽然想起來了,李延年有個弟弟叫李廣利,據說是個市井無賴,經常與人打架,會一些武藝,會不會是他做的?」
夷安公主陡然想起劉陵來,心道:「莫非劉建跟淮南王劉安一樣,是有意將細君留在京師,想讓女兒充當耳目,只不過還沒有來得及等到細君長大,他謀反的陰謀便敗露了?可為什麼總有人說衡山王和江都王都是冤枉的?那被父皇派去守邊的博士狄山甚至說淮南王劉安謀反的證據也不足。事實上,這三位諸侯王並未舉一兵一卒造反,都是在朝廷派使者責以造反罪名時自殺身亡,大概因為如此,才會有人質疑吧。細君適才彈唱《履霜操》,莫非她心中也認為她的父王是遭人誣陷?」
李廣走過去,昂然道:「校尉們沒有罪,他們只是聽命于老夫,是老夫自己迷失道路,我這就跟你們去大將軍幕府受審對質。」
他就那麼獃獃地站立在那裡,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直到有士卒來稟道:「大將軍派人急召將軍到幕府問話。」
張湯以刀筆吏出身攀上三公高位,當上御史大夫,本就惹來許多非議,又連興大獄,死在他手中的人無數,不斷有耿直人士上書,請求罷免張湯。自狄山一事後,朝中無人再敢與張湯作對。他遂得以大展拳腳,主持造新幣,行算緡,權勢甚至在丞相李蔡之上。
李陵和霍光都被吏卒擋在曹襄屍首所在的房間外,見東方朔皺眉出來,忙上前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東方朔道:「你不是霍光么?」霍光道:「正是。」東方朔道:「你跟平陽侯關係如何?」霍光道:「他是我的朋友。」
夷安公主道:「平陽姑姑相信他們的話么?」平陽公主道:「不是相信他們,而是相信我自己。我自恃是這個家族中的主心骨,所有的大事都要徵詢我的意見,即使是皇后、太子也對我禮敬有加,不敢說一個『不』字。他們都知道我愛惜襄兒,諒他們沒有敢背著我對襄兒下手的膽量。東方先生,你一定要幫我找出兇手,如果到時我還活著,我會親手殺了他,如果我已經不在人世,自有我的心腹來替我料理。」
李陵不知怎的心口驀然一熱,道:「好,我這就進宮去求太子出面。」當真說到做到,出門上馬便往太子居住的北宮趕來。
夷安公主道:「中尉正在系捕袁廣漢全家,陽安怎麼可能再回來茂陵?」東方朔道:「未必。他族人盡被誅殺,再沒有人可以投靠,窮途末路下鋌而走險也說不準。」讓霍光先送劉細君回去。
告辭出來,又來到大將軍府邸,平陽公主卻是剛剛聽到兒子身故的消息,跟衛青一道趕去茂陵了。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李陵不知道是真信了,還是心中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不再追問,默默領著霍光進來靈堂。霍光跪在靈柩前磕了三個頭,這才告辭出來。郎官五天一休假,他今日不當值,兄長大軍尚未回京,便乾脆來到董仲舒家,想順路探訪劉細君。
太子劉據正在甲觀的畫堂中讀書,聽說李陵求見,忙命人引進來。李陵是劉據的伴讀,一起長大,關係非同一般,他也不繞圈子,直接說了實話。劉據聽說是要讓自己出面,為堂兄江都王劉建之女劉細君求情,登時露出了為難之色,轉過頭去,將目光投向牆壁上的九子母圖壁畫。
既是江都王劉建的舊屬,行蹤又如此詭秘,那麼多半是逃犯了。霍光遂不再多問,簡略寒暄了幾句,就此作別。
到甲第時,正見到霍去病意氣風發,前呼後擁地帶著大批騎從出門,霍光慌忙退到一邊,生怕被兄長看見。其實除了敬畏外,他也很羡慕兄長,才二十一歲年紀,就已經是舉國敬仰的英雄,大漢立國,還未有如此年輕便躋身三公者。艷慕之餘,不禁心想:「自己要是有這麼一天就好了。可是兄長自幼長在皇宮,被天子精心栽培,學習文才武略,騎馬射箭,付出了多少汗水,又有天子力捧,始有今天的成就。而自己不過是個平陽來的傻小子,不會武藝,不會讀書,又拿什麼跟兄長比呢?別說三公九卿,今生今世能當上二千石的大官就是萬幸了。」一想到阿兄風光無限,自己卻是如此窩囊無能,不免怏怏滿懷。等一行人走遠,這才進門。
這一日,平陽公主入見,劉徹留姊姊在漸台宴飲,召協律都尉李延年奏唱新曲。
次日一早,霍光派侍從到未央宮告假,自己趕來茂陵。正巧夷安公主也在東方朔家裡,在場的還有陽安的內弟管敢和司馬遷的侍妾隨清娛,這隨清娛正是被陽安殺死的平原郡商人隨奢之女。
霍光完全不明白東方朔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問道:「東方先生跟你說什麼?」李陵道:「他讓我帶好兵器。」當即先回家取了佩劍和弓箭。
再說司馬相如之死。司馬相如身患疾病,一直飽受病痛折磨。皇帝劉徹聽說他病重后,急忙派宦者令春陀緊急趕往茂陵,索取司馬相如作品。春陀到達司馬相如家時,司馬相如已經去世,書房中沒有留下任何作品。春陀追問司馬夫人卓文君。卓文君猶豫很久,還是取出一卷書交給春陀,道:「我夫君雖時常著書,但都被人取走了,未曾留下什麼書。這是他在臨終前抱病做的一卷書,囑咐我說若有使者前來求書,就把這書上奏給皇上。」春陀將這卷書帶給劉徹,劉徹閱后立即召公卿議論封禪之事。人們猜測司馬相如早猜到皇帝有封禪的心思,一直在做相關研究,他臨死留下的那本神秘書卷講述的就是封禪之說。
上任右內史汲黯因忤逆皇帝已被出為外郡太守,死在任上,新任右內史義縱舉薦了一個名叫少翁的男子,稱其會方術,能召鬼神。劉徹如獲至寶,忙命人把少翁接進宮。少翁設壇作法,燈燭輝煌,笙歌喧天,折騰了三天三夜。到了第三天午夜時分,正值月圓,劉徹坐在紗帳重帷中,忽然燭影搖晃,一片朦朧中,隱約有女子身影翩然而至,模樣神態若王寄之貌。劉徹大喜過望,連忙趨前審視,可惜身影又徐徐遠去。劉徹思念王寄的心思更難以排遣了,時常借酒抒情,低吟淺唱:
那門仆一聽見「北闕甲第」四個字,立即換上蜜糖般的笑容,道:「足下姓霍么?不知道是甲第哪一家……哎呀,莫非是驃騎將軍府上?」
霍光料不到對方如此輕易放過自己,忙辭別出來。本想立即去董府找劉細君問個清楚,但轉念想到東方朔足智多謀,定然派人在暗中監視自己,好順藤摸瓜找出劉細君來。不得不強忍心中焦灼,向陵邑衛卒借了匹馬,徑直回了北闕甲第。
日磾即是休屠王勇夫的太子,河西大戰後,渾邪王于軍約定與休屠王勇夫一起投降漢朝,勇夫臨時反悔,被于軍所殺,其妻、子均成為漢軍俘虜,押到京師后沒入宮中為奴婢。日磾入未央宮馬廄,負責養馬。某日皇帝到馬廄巡查,忽然留意這個身長八尺二寸的馬奴,見其容貌威嚴,所養的馬又肥好,大為讚賞,立即賜以湯沐衣冠,拜其為馬監。並因為漢所獲祭天金人原本是休屠王勇夫所有,特賜日磾金姓。
衛青一路進軍到窴顏山趙信城,燒毀了匈奴的囤糧,奏凱而歸。
https://read•99csw.com史大夫張湯不屑地道:「臣認為這是愚儒的無知看法。」狄山道:「臣雖是愚儒,卻總算是愚忠,不似你御史大夫張君,是詐忠。張君智巧足以拒諫,奸詐足以飾非,專用機巧諂媚之語,強辯挑剔之詞。喜歡無事生非,搬弄法令條文,內懷奸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舉出張湯借淮南王、江都王謀反案大誅異己、牽連無辜的例子。
本想說出雷被已被滅口的實話,但想到琴心剛剛經歷喪父、喪夫之痛,讓她心中有一點念想和希望總是好的,就算那個人是個惡人,他在她的心目中卻總是有好的一面的。人生歷盡滄桑,到了最後,還會剩下什麼呢?無非是以前那些美好的回憶而已。
而前將軍李廣領兵與右將軍趙食其合兵后匆匆從東路進發。因為出發倉促,負責引路的前鋒哨探裴喜對地形又不熟悉,也一直都沒有找到嚮導,兩軍在茫茫大漠中迷失了道路,結果未能按期到達指定地點,只在大將軍衛青歸師途中相會。
衛長公主抱著剛出生不久的愛子曹宗飲泣不止,無論夷安公主如何勸慰,也不肯說出經過情形。
伊稚斜單于立刻派出一萬騎兵迎戰,雙方搏鬥得異常激烈。沙漠多風沙,到黃昏時分,大風陡起,飛沙走石,人難以睜開雙眼,兩軍即使面對面也不能辨別對方。衛青遂下令漢軍全面出擊,分左右兩翼包抄,把伊稚斜單于包圍了起來。
霍光有些難為情,其實說到底,他姓霍,跟姓衛的真的沒有太大的干係。他跟這一大家子皇親國戚扯上親戚,不過是因為他跟霍去病是同一個父親生的,而他阿兄的母親衛少兒,正是拋棄他父親的女人,霍中孺至今提起來還怨恨不已。但既然阿嫂要自己去,也只得滿口答應。他自跟隨霍去病來到京師,雖然皇親眾多,然而大多陌生疏遠,兄長為人又苛刻嚴厲,頗有孤苦伶仃之感。倒是司馬琴心對他噓寒問暖,令他對這位醫術高明的嫂子多有親近和依賴之感,許多話也只敢對阿嫂說。
詞曲均極符合皇帝當下的心境。劉徹極為感慨,連連搖首嘆息說:「世上果真會有如此美貌的佳人嗎?唉,佳人難再得。」平陽公主忙道:「陛下有所不知,都尉君歌中所唱的美人其實意有所指,李都尉的妹妹李妍,正是傾城傾國的絕色佳人。」
曹襄是平陽侯曹壽和平陽公主之子,也是平陽公主的唯一兒子。昔日公主與丈夫曹壽不和,離異后改嫁年紀小很多的衛青,逼迫曹壽回去封地平陽,曹壽沒幾年就病死了,兒子曹襄世襲了爵位。但平陽公主嫁給衛青后一無所出,衛青的三個兒子都是姬妾所生,她最終還是只有依賴曹襄,遂設計為兒子娶到了衛皇后的長女衛長公主。曹襄在母親再婚後即獨自搬到茂陵居住,后與衛長公主結婚,又得到了故富豪袁廣漢的豪宅。袁廣漢曾經收留化名如侯的陽安,事發后全家被系捕,在廷尉嚴刑下供認任用陽安設計機關、圖謀不軌,結果被族誅,財產全部充公,廣為天下人羡慕的袁氏園林中的珍禽異獸則被沒收入上林苑。
李廣轉過頭去,卻見手下校尉和右將軍趙食其都已經被士卒繳下兵刃,押在一旁。原來衛青聽長史回報李廣置之不理的態度后,更加憤怒,立即派長史帶兵來捕捉李廣及部屬審問。
郎中令李廣亦多次請求隨軍出征,皇帝認為他已經年老,並不答應。李廣卻是非要上戰場不可,甚至托堂弟李蔡說情。劉徹礙於丞相的情面,不得已准許李廣出戰,任命其為前將軍,隨大將軍衛青出征。但臨出發前,劉徹特意單獨召見衛青,叮囑道:「李廣年老數奇,命蹇時乖,千萬不要讓他獨當一面與單于對敵。」
夷安公主招手叫過衛青長子衛伉,問道:「有什麼好玩的事要告訴表姊么?」
霍光見到他手中包袱,這才回過神來,叫道:「呀,你是盜賊。你……你敢來這裏?」
沉吟了好大一會兒,劉徹才道:「李陵,朕聽許多人誇過你,文武雙全,能詩善文,又有一手百步穿楊的神技,足見朕當初選你做太子伴讀沒有選錯人。不過從明日起,你不用再去北宮陪太子讀書了,朕拜你為建章監,加侍中,專門負責訓練未央宮眾侍衛的騎射之術。」
夷安公主「啊」了一聲,心道:「原來師傅上次盜劍,是打算讓工匠仿製一把高帝斬白蛇劍的假劍,想來是預備用它引出陽安的。可陽安為什麼又要做一把短劍的假劍呢?」一時難以明白,又問道:「那麼樊翁後來見過陽安么?」
他的白髮在夕陽的餘暉中隨風飄蕩,發出閃爍不止的金色光彩,映出蒼涼的英雄氣概。
他沒有說完下面的話,只意味深長地冷笑了一聲。但他已認定大將軍衛青是首要嫌疑犯,夷安公主已經大致猜到究竟:昔日王寄寵冠後宮,又生下兒子劉閎,一度對衛子夫母子造成極大的威脅,甚至在王寄病死後,這種威脅仍沒有解除,皇帝寢食難安,追思不已,愈發寵愛喪母的孤子劉閎。幸虧平陽公主及時舉薦了協律都尉李延年的妹妹李妍入宮,這才緩解了劉徹對王寄的思念。李妍很快得到專寵,更在昔日王寄之上,但她感激平陽公主的舉薦之恩,對衛皇后一族一直相當尊敬。明眼人都知道舉薦李妍是平陽公主有意討好皇帝的固寵之舉,正如她當初送衛子夫進宮一樣,但無論如何,李妍進宮是在王寄死後,也就是說,王寄不死,平陽公主未必有舉薦的機會。若是曹襄提到的「王夫人」是指王寄之死跟平陽公主有關,那麼一切就說得通了——平陽公主和她的親族感受到了王寄對衛皇后和太子劉據的威脅,設法毒害了王寄。又利用劉徹感情空虛之際,獻上有傾國傾城之貌的李妍。李妍因平陽公主而進宮,勢必如之前的衛子夫一樣,對她感恩戴德,結為同盟。如此,平陽公主一黨再無後顧之憂。但曹襄一直為母親與生父離異並嫁給昔日騎奴衛青一事耿耿於懷,酒醉后發生口角,無意中提到平陽公主與王夫人之死有關,惹得平陽公主暴怒,令侍從扯其入堂,親自掌摑獨子。虎毒不食子,想來她不至於因為這件事殺死愛子,但大將軍衛青那邊卻有人坐不住了,因為這件事一旦被揭穿,以當今天子的嚴酷性情,死的將不止是平陽公主一個人,從皇後衛子夫、太子劉據到衛氏滿門,怕是沒有一個人能逃脫腰斬的命運。
霍光雖極不情願,還是不得已換了衣裳出門。
霍光只瞧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叫人捉賊。那男子見他傻傻地站在原地,哈哈一笑,道:「不妨告訴你,我是長安大俠朱安世。」縱身一躍,身影頓時消失不見。
在這次著名的漠北大戰中,衛青一軍所到的趙信城,霍去病一軍所到的狼居胥山和姑衍山,都在大沙漠北邊。兩路遠征大軍深入匈奴腹地,均獲得了重大戰果,取得了大漢抗擊匈奴戰爭史上空前輝煌的勝利。匈奴受到致命打擊,元氣大傷,聞風喪膽。此後,匈奴長期遊牧于漠北,無力南下,出現了「匈奴遠遁,漠南無王庭」的局面。
這些措施的確增加了中央財政收入,但本質卻是與民爭利,極大地加重了普通百姓的負擔,引起天下騷動。算緡令頒布后,許多商賈想方設法隱匿財產,以求少交稅。皇帝惱怒下下令「告緡」,即要求百姓告發偷漏緡錢者,由楊可主持。為鼓勵人告發,規定凡告發屬實,獎給告發者被沒收財產的一半。此令一行,各地爭相告緡。中家以上商賈都被告發。朝廷派遣御史和廷尉正、監等分批前往郡國清理處置告緡所沒收的資產,所得財物數以億計,得到的奴婢數以千萬計,大縣田地達數百頃,小縣也有百余頃,均被收歸官有,被告商賈因此而破產。
夷安公主道:「聽說龍額侯就快與平陽侯結為親家了。」韓說一愣,隨即笑道:「那不過是幾日前酒席上的玩笑話。不過不怕公主見笑,臣還有些當真了,昨日還特意去了茂陵,問平陽侯是否真有此意。」
但那自稱是朱安世的京師大俠早不見了人影,侍從也無處可尋。司馬琴心仔細檢查房中,失去了不少奇珍異寶,均是皇帝賜物。偏偏霍去病今晚要在未央宮歡宴,不能歸家,她也不命人報官,只等丈夫回來再作處置。
多年前,東方朔和夷安公主調查匈奴太子於單一案,一路追查到北煥里於單的車夫朱勝家裡,在門口見過朱安世一面,那時他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這麼多年過去,居然已經長成長身挺立的高大男子。
任立政便說了前霸陵尉胡豐之子裴喜為父復讎、有意引軍迷路失期之事,李敢聽完半晌無言。
不僅民間怨聲載道,部分廉潔正直的大臣也對皇帝這一系列急於撈錢的政策大有微詞。連一向以殺人狠毒著名的右內史義縱也認為告緡是典型的擾亂百姓,派出吏卒逮捕了主持告緡的楊可的使者。劉徹得知后大怒,以「廢格詔書、沮已成之事」之罪命,將義縱棄市。
霍光道:「可是我聽到……聽到是大將軍逼死他的。」司馬琴心嚇了一跳,道:「這話千萬不能再說,知道么?你先去換衣服,準備去大將軍府赴宴吧。」
李廣心中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堅決要求大將軍收回調令。衛青不肯答應,命長史寫文書發到李廣軍中幕府,催促李廣快點出發。李廣性格內向,經歷多次挫折之後,人變得愈發憤世嫉俗,此時被衛青反覆催促,心中惱怒異常,既不與大將軍告辭,也不做充足的準備,就憤然起程離去。
張騫早年曾與李陵之父李當戶一起宿衛未央宮,後來又與李廣一道出擊匈奴,忽見故人之子攔在面前,語氣不善,很是驚奇,答道:「是呀,有什麼不妥么?」李陵道:「如果和親的公主選中的是大行君的女兒,大行君會捨得么?」
李敢是在封侯當日得知父親因失期畏罪自殺的消息的,幾乎不能相信這是真事,一路疾馳回長安,親眼看到李廣的屍首后,才跪倒在地上,捂臉痛哭了起來。他的第二任妻子梅瓶扶起他勸道:「人死不能復生,還是早些安排大人的後事吧。」
先說郎中令李敢離奇死於甘泉宮之事。甘泉宮位於雲陽甘泉山上,以山為名,距離長安約二百里。此地是黃帝升仙的地方,因有著非凡的象徵意義,所以成為祭天圜邱之處。雲陽是漢胡來往的關節點,北方義渠戎強盛時,便是以此山為祭天場所,直到秦昭襄王母宣太後用美人計刺殺義渠王,才佔有該地。
又聽見劉細君續道:「……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陽安。直到數日前他來找我,說……說他受我父王案子的牽連,還在逃亡中。昨日他又來找我,說需要一筆錢,正好霍光哥哥來,說願意替我籌錢送給他。」
平陽公主這才略略寬心,道:「我夫君衛青自然是知道的。襄兒離開大將軍府後,公孫賀、衛君孺等幾家親屬也是知道的。但我們都認為襄兒不過是酒後撒瘋,一時氣話,不會真的將這件事抖出來。」
朱安世道:「你姓李?飛將軍李廣是你什麼人?」李陵道:「是我祖父。」朱安世道:「好,李陵,我一定會報這一箭之仇,你等著。」
夷安公主回到茂陵時,中尉王溫舒正率領大批中尉卒包圍了茂陵邑,不準人隨意進出。這王溫舒曾在張湯手下任廷尉史,在族誅郭解一案中出力甚多,由此得到皇帝寵信。但其人以殺立威,手段嚴酷,名聲很差。
雖然李敢出現的時間極短,但衛府上下卻由此籠罩上一層沉重的陰影。雖然霍光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麼,但他的腦海中卻反覆出現李廣的身形,他彷彿看見了飛將軍死不瞑目的樣子,令他不由自主地心悸起來。其他人的狀況未必比他好,家宴最終不歡而散。衛氏一族自然對李敢以下犯上相當不滿,但當晚居然有一個令衛氏欣喜的好消息傳來——皇帝最寵愛的王寄王夫人病歿了。
霍光點點頭,不再理會那前倨後恭的門仆,上馬自回來城中。
霍光和李陵都很心動,想加入這次出使的隊伍。但李陵新喪祖父,有重孝在身,霍光則是剛剛向兄長霍去病提到此事,便被斷然拒絕了。
衛青因為皇帝之前的警告,始終不同意李廣的請求。另外還有一個他說不出口的原因——他的親信好友兼救命恩人公孫敖上次出擊匈奴時丟掉了侯爵的身份,此次任中將軍出征,他想讓公孫敖跟自己一起與單于對敵立功,好重新恢復侯爵的身份,所以有意把前將軍李廣調開,排斥在主力之外。
霍光來京師已經兩年,對一些著名的人物和掌故多少有些了解,心道:「這如侯既然能與袁廣漢這樣的富豪交結,還需要找細君借錢么?況且她早已經不是江都翁主了,既沒有封地,又沒有食邑。」但他得劉細君信任,很是欣喜,不願當面忤逆她,便道:「好,我這就去找他,問他想要多少錢。」又叮囑道:「你可千萬不要再跟他來往了。」劉細君道:「嗯,他說他只是要路費,拿了錢就會立即離開這裏。」
李陵出身將門,哪會害怕一名竊賊的威脅,昂然道:「儘管放馬過來,李陵奉陪到底。」
張騫道:「噢,張某大概明白李公子的意思了。張某的確有一個女兒,為我妻子阿月所生,十年前我夫婦自匈奴逃歸,不及帶走一對兒女,他們兄妹至今還滯留在胡地,生死未知。若我女兒跟隨回來漢地,又被皇上選中作為和親公主,為千秋萬代計,張某一定會捨得。」他說得義正詞嚴,李陵再無話說,只默默垂下頭去。
軍中將士自發地聚攏在幕府,先是望著李廣的屍首發獃,漸漸響起了輕輕的啜泣聲,聲音越來越大,終於有人失去控制,開始痛哭出聲。
一想到這裏,夷安公主自己也打了個寒戰,訕訕道:「這案子當然不必再查了。可師傅答應了茂陵令幫忙,要如何交代?」東方朔道:「興許明日兇手自己就會投案自首。」
夷安公主忙乘車出來,正好遇到東方朔的車子,遂同道而行。一路向李陵打聽,才知道究竟——
眾人驚然轉過頭去,卻見李廣九歲的孫子李陵站在院中,身邊還有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驃騎將軍霍去病的親弟霍光。
夷安公主吃了一驚,道:「怎麼可能?高帝斬白蛇劍在長樂宮前殿中,他無論如何是得不到的。」東方朔道:「不一定,陽安比你我想象的能耐大得多。他的祖先是建造長樂宮、未央宮和長安城的梧侯,母親又是當今皇帝的乳母,長伴太后左右,知道的宮廷機密極多。陽安以前懦弱不堪,但逃亡激發了他的潛力。你看,朝廷連郭解都追捕到了,卻始終未能捕捉到他。他在西市行蹤暴露,便當機立斷投靠了江都王,可見這個人極善於在夾縫中生存。」
夷安公主道:「你繼母不是一向最疼曹襄么?為什麼要打他呀?」衛伉道:「具體原因我可不知道,好像繼母大人說曹襄早晚要惹來大禍,不如先打死他算了。表姊,你可別跟繼母大人說我對你說了這些。」
樊翁道:「公主看不出來么?那其實不是金劍,而是極純色的銅劍。長樂宮中的十二金人,名字是金人,其實也是銅人,只是看起來像是金色罷了。但煉出那種銅質的劍需要極高超的工藝,東方先生讓老臣仿製一柄,老臣其實也是沒有什麼把握的。幸好後來東方先生又說不必了。」
走上中街,正遇到阿兄的岳母卓文君與東方朔一道散步。東方朔扶著拐杖,行走得十分遲緩,卓文君倒也耐心陪在一旁,二人一路交談,似乎頗為愜意。
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
當初雷被為淮南王效力,害死了匈奴太子於單,又射殺了於單的車夫朱勝滅口,與朱安世有殺父之仇。以雷被所為,本來必然逃不過一刀,但霍去病因為妻子與其有舊,居然出面求情,令這小子躲過一劫。朱安世選擇霍府下手,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李廣已經七十余歲,算是漢人中的高壽者,又是死在戰場上,當是死得其所。李敢只是不能接受父親自殺而死的事實,抹一把眼淚,道:「有勞夫人多費心。」轉身出堂,招手叫過跟隨李廣的任立政、管敢等侍從,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食其大驚失色,忙扶住李廣,連聲叫道:「來人!快來人!」
司馬琴心愕然道:「霍光犯什麼事了么?」夷安公主道:「那好,我就直說了,霍光,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如侯的人?」
卓文君眉頭一挑,道:「飛將軍身故了?」不再理會霍光,忙命僕從攙扶了東方朔,轉身往李廣家趕去。
司馬琴心不知道夷安公主將霍光https://read.99csw.com帶去了哪裡,一時也不敢驚動夫君,正在干著急,見霍光回來,才舒了一口氣,問道:「沒事么?」霍光道:「沒事。」
東方朔道:「好,臣答應了。現在,臣要說自己的心愿了。」從案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柄長劍,道:「臣這裡有一把劍,煩請公主用它到長樂宮前殿中換出那柄真的高帝斬白蛇劍。」
司馬琴心道:「你該知道東方先生的能耐,就算你不說實話,他早晚也有法子自己查出來。」霍光道:「那麼阿嫂覺得我該怎麼做才好?」司馬琴心道:「不如將實情告訴他。嗯,也不必急在這一時,你再好好想一想。」
長史恨恨拂袖而去后,前鋒哨探裴喜來向李廣請罪。李廣搖頭道:「這不能怪你。」深深嘆了口氣,道:「老夫自少年從軍,與匈奴大小七十余戰,從來都是有進無退。如今跟隨大將軍出征,有幸同單于主力交戰,可是大將軍一定要老夫迂迴繞道東路,以致迷失道路,貽誤了戰機,叫老夫說什麼好呢!」憤懣之情,溢於言表,顯是對衛青有意調開自己滿腹怨恨。
司馬琴心道:「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裡?自從上次在茂陵家父那裡匆匆會過一次面,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東方朔道:「那長安大俠名叫朱安世?」霍光道:「嗯,昨晚那盜賊親口告訴我的。」夷安公主道:「該不會就是那車夫朱勝的兒子吧?居然當了大俠?呀,師傅,他找上霍府,是不是因為琴心救過雷被?」
夷安公主見他沉默不應,氣急敗壞,上來扯住他衣袖,道:「跟我走。」
當即說了幾日前大將軍衛青府上的宴會情形:當日除了親屬之外,還特意邀請了一些大將軍和驃騎將軍的舊部,如失去爵位的公孫敖、龍額侯韓說、隨成侯趙不虞、關內侯李息、輝渠侯仆多、從驃侯趙破奴等。本來眾人談論一些軍中舊事,又有協律都尉李延年率女樂以音樂從旁助興,氣氛極好,還有人打趣要為平陽侯曹襄的兒子曹宗和龍額侯韓說的女兒訂娃娃親。酒過三巡的時候,曹襄不知道為何事跟大將軍衛青起了爭執。衛青身為繼父,倒也沒有多說什麼,曹襄卻是不依不饒,平陽公主少不得出面斥責兒子。曹襄嘟囔了幾句,平陽公主忽然臉色大變,令侍從將兒子扯進內屋。不久后,曹襄出來,臉腫得老高,顯是挨了打,不待眾人問明究竟,便恨恨拂袖而去。
原來那去董仲舒家中找劉細君索要錢財的中年男子如侯就是陽安,他辭別劉細君后即離開了茂陵,卻在咸陽原古道上湊巧遇見了夷安公主,擦身而過。夷安公主起初只覺得這人面熟,等回過神來時,陽安卻已經不見了蹤影。她推測陽安是自茂陵出來,忙趕來向守衛陵邑大門的衛卒詢問。衛卒聽完形貌描述,道:「那人是袁廣漢家的食客如侯。」夷安公主追來袁廣漢家,門仆說如侯出門未歸,又提了驃騎將軍的弟弟霍光剛剛來尋過如侯之事,這才一路追來北闕甲第。
自王寄得寵,衛子夫便失去了皇帝的歡心。以色事君,女子年長色衰便會失寵,這原本也正常,只是眾人不明白為何皇帝會對一個痴痴傻傻的女子那樣迷戀。王寄恩寵最濃時,就連大將軍衛青聲名赫赫,也在門客甯乘的勸說下主動送黃金為王寄之母賀壽。甯乘勸道:「將軍之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三子為侯,是因為姊姊是皇后。而今王夫人得幸,而其家族不顯富貴,將軍何不以千金為王夫人母親祝壽?」衛青遂以五百斤黃金厚贈王寄之母。王母入宮時將此事告訴王寄,王寄又轉告劉徹。劉徹召衛青問明情由后,讚歎甯乘遠見,拜其為東海都尉。史稱甯乘一語得官。王寄入宮不久即為皇帝生下次子劉閎,愈發得到寵愛,一度威脅到衛子夫母子的地位。而今她突然病死,意味著衛子夫的皇后和劉據的太子地位又穩固了一層。
霍光心道:「事情這麼快就敗露了么?莫非這如侯是什麼了不得的通緝要犯?」只得硬著頭皮答道:「談不上認識。」夷安公主道:「你不認識他,居然還主動去找他?我告訴你,這如侯就是大|乳母的兒子陽安。」見霍光滿臉茫然,料想他也不知道陽安是誰,只得繼續解釋道:「當年陽安在右北平郡殺了平原商人隨奢,割下首級,我和師傅誤斷是隨奢殺人,結果導致隨奢妻子上吊自殺,我師傅曾發誓要讓陽安血債血償,你快些將他交出來。」
和親也在這個時候被重新提上日程。匈奴伊稚斜單于派使者來到長安,好言好語請求與大漢和親。劉徹下詔廷議,大臣們大多認為匈奴已是窮途末路,不配求娶公主,而是該向大漢俯首稱臣。只有博士狄山贊成和親,並說興兵動武會讓人民困貧。
夷安公主道:「不錯,我當時確實以為是衛青派人下的手,就算不是他,也是他那一夥子親戚。但後來……後來我看到他長吁短嘆的樣子,知道冤枉了他。他也召來知情的親屬,一一嚴厲質問,所有人都詛咒發誓,稱沒有派人殺我的襄兒。」
夷安公主道:「霍光問過你了么?」劉細君點點頭,道:「如侯……我不知道他叫陽安,只知道他是我父王部屬,幾年前,父王派他來找過我一次,讓我向義父打聽些事情。」
一路馳來北闕甲第。司馬琴心和霍光正在堂中焦急等候。朱安世雙手反縛,箕坐在地上,見有人進來,立即叫道:「東方先生、夷安公主,多年不見,你二位居然一點沒變。」
自從襄城侯韓釋之被匈奴使者的隨從刺殺后,韓府雇了許多家卒,戒備一直相當森嚴。韓釋之無子,弓高侯韓則因為之前裝病不肯侍從皇帝到甘泉宮,犯下大不敬之罪,耐為隸臣,因而襄城侯和弓高侯的爵位都已經被取消。而今韓府有侯爵之位的只有韓則庶出的弟弟韓說,理所當然成為家族的主事人。他聽說夷安公主到來,親自迎出堂來,笑問道:「公主大駕光臨寒舍,有何貴幹?」
夷安公主也不知道該如何相勸,只得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別再多想了。」
平陽公主深為震駭,吃驚得瞪大眼睛,道:「原來先生早就知道了。」東方朔點點頭,道:「公主請放心,後宮鉤心鬥角,你死我活,自古有之,不足為奇。但當今太子仁義寬厚,深得人心,臣無論如何也要維護他的安危。」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夷安公主笑道:「不是沒有,是你忘記了,那日府中宴會,你繼母平陽公主不是命人打了你名義上的長兄曹襄么?你一向不喜歡他,是不是?」衛伉道:「是喲,那件事,繼母親自動手打了曹襄,我和弟弟們就躲在屏風后偷看。」
自義姁去世,東方朔不再娶妻,家中除了兩名服侍起居的婢女,別無女眷。夷安公主心念一動,暗道:「師傅久不撫琴,莫非彈奏的人是細君?久聞她是個小才女,琴棋詩書無一不通。」進來書房一看,果見劉細君席坐在琴座前,淚光漣漣。
按照軍法,誤期是死罪,李廣只簡單地謁見了衛青,也不解釋為什麼會誤期,隨即便回到自己軍中,態度十分冷淡。衛青雖然寬厚,但畢竟是領導全軍的大將軍,心中很不高興,立即派長史送乾糧和酒給李廣,「順便」詢問失期的原因,說是要給天子上報。李廣聽出長史話中隱有責難之意,更加憤怒,虎著臉拒絕回答。
夷安公主道:「陽安沒有說別的什麼嗎?細君,你一定要跟姑姑說實話,這很重要。」劉細君道:「他說……說我父王是被人冤枉的。」她畢竟年紀還小,長久以來沉重的心事早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既然開口,就乾脆說了出來,道:「他說我祖父第一任江都王死得就很蹊蹺,因為皇上所寵愛的韓嫣被太后賜死跟祖父有關,所以皇上不喜歡家祖,也不喜歡家父,當初還有意選中我姑姑出嫁匈奴,幸好未能成行……」忽想到姑姑劉徵臣已經受父王謀反案牽連被處棄市死刑,若是當年出塞嫁給匈奴單于,說不定尚能活在世上,不由得怔怔落下淚來。
裴喜雖然沒有用兵刃傷害李廣的身體,其話語卻像利刃一般刀刀戳中了他心口——裴喜說得不錯,他雖然還活著,卻等於已經死了。按照軍法,失期當判主帥腰斬,他和手下五名校尉都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他已經七十多歲,就算天子開恩,再次允許他用錢贖罪,然而他再也沒有了上戰場的可能。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戰,也成了他人生的終點。
李陵道:「可是陛下……」還待再提劉細君之事,劉徹卻已經起身,一拂袍袖,往堂後去了。霍光忙上前扶起李陵,道:「走吧。」
平陽公主道:「嗯,你先到外面去玩,我有要緊話,要單獨跟東方先生說。」劉解憂應了。
霍光知道劉細君素來不出茂陵,所交往的人極其有限,不禁好奇,問道:「那人是誰?」劉細君低聲道:「是我父王的舊部。」
話音剛落,便見夷安公主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道:「琴心,你家小叔子勾結奸人……」忽見霍光也在場,便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正說著,門前有車馬聲傳來,有人高聲叫道:「東方先生回來了。」僕人、婢女忙奔出來迎接,扶了東方朔進來坐下。
趙破奴嚇了一跳,連聲道:「臣可沒有殺人。好吧,臣說實話,那日大將軍在府上設宴,臣也應邀去了。席間平陽侯忽然發酒瘋,跟大將軍和平陽公主爭了起來。臣的席位湊巧離大將軍不遠,聽見平陽侯提到了『王夫人』……」
東方朔聞言一笑,道:「那好,我跟隨使者進宮。勞煩霍君去向細君問清楚經過情形。公主,得辛苦你去一趟西市。」
來到衛青幕府前,李廣轉身對右將軍趙食其道:「我已經七十多歲了,用不著再上公堂受審。」不等趙食其回答,飛快地拔出刀來,橫刀自刎。他的一生,都在渴望征戰沙場、馬革裹屍,就算要死,他也要死在這裏。
等朱安世離開,夷安公主才問道:「師傅真的相信朱安世會打探陽安的下落么?」東方朔道:「他既然自稱大俠,聲名最重要,應該會言而有信。」轉頭叮囑道:「若是有人告發霍夫人縱逃要犯,你們就推到我身上,說是我有意放走了朱安世。」司馬琴心道:「多謝東方先生。」
匈奴的和親雖被拒絕,但另外的一門和親卻被提上日程。當年張騫歸漢之際,曾向劉徹獻計:西域有強國名烏孫,實力遠在大月氏之上,是西域國家中唯一能與匈奴相抗的國家。如果聯絡烏孫王,將原來匈奴渾邪王的地盤封給他,締約和親,等於砍斷匈奴的右臂。而烏孫一旦領頭,西域的那些國家也會爭相與漢結交。
任立政忙走過去假意問道:「霍郎官又是來跟我家陵公子學習箭法么?」霍光點了點頭,道:「不過我才剛剛知道飛將軍不幸身故,正想要進去祭拜。」任立政道:「不忙,咱們先去後院比試一番射藝如何?」
雖然這次出戰大將軍和驃騎將軍地位相等,同任主帥,但皇帝劉徹仍然對二十一歲的霍去病顯出偏愛之心,將所有漢軍精銳都調到其麾下,好讓他再立不世軍功。霍去病所率領的部屬均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精兵,帶隊的將領如校尉李敢、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北地都尉邢山、校尉仆多、徐自為等人,都是軍中最傑出的猛將,雄心勃勃,英勇善戰。而軍校趙破奴、復陸支、伊即靬等人要麼長期在匈奴生活,要麼本身就是降漢的匈奴人,熟知地理,慣於在沙漠中行軍。
管敢道:「其實飛將軍自殺主要還是因為……」任立政忙道:「其實就算失期判死罪,天子也會准予贖刑,主要還是因為飛將軍不願意受刀筆吏侮辱。」李敢悶不作聲,好半天才道:「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裴喜道:「其實將軍本可以如期穿過沙漠的,是臣有意將大軍引入了迷途。」李廣一愣,道:「你說什麼?」裴喜道:「將軍不記得小臣了么?當日在右北平郡戍軍軍營,我曾經當眾罵過你『老匹夫』,差點被你下獄整死。」
他曾聽人說過執行死刑的過程,受刑者不分男女,都要被當眾剝光衣服,趴伏在木板之上,然後由甲士用大刀或斧鉞斬下首級,判腰斬者則攔腰斬斷身體。淮南國翁主劉陵就是受腰斬之刑而死。他見過她在宣室侃侃而辯的樣子,實在不能想象那般身份高貴又美艷伶俐的女子當著全長安人的面被脫掉衣服是何等的恥辱,大約不等重斧砍下來就已經羞辱欲死了。一想到這些恐怖血腥的場面,他愈發將嘴唇閉得緊緊的,雖然他知道這也許將給自己帶來難以想象的嚴重後果。
夷安公主心道:「樊翁沒有見過高帝斬白蛇劍,不知道我師傅拿來的長劍是鎮國之寶,那是高皇帝起兵反秦時用來斬斷白蛇的利劍,當時秦朝尚未滅亡,歐冶子的劍應該還在秦宮中,高皇帝也只是個小小的亭長,是絕對不可能得到那對寶劍的。」當即笑道:「那絕對不是一回事,我師傅手中的寶劍可是金劍。」
夷安公主道:「噢,那麼平陽侯怎麼回答的?」韓說道:「平陽侯挺不高興的,說他的兒子是公主之子,將來必定要娶公主。臣也是自討沒趣,乘興而去,掃興而歸。公主竟然關心這個么?」夷安公主道:「嗨,我不是閑著沒事么?打擾了。」
看到霍光進來,李陵幾人也只是點了點頭,這讓他愈發不好意思起來,本來經常來往的這群人,就數他年紀最大,又不住在茂陵,此刻他愈發感到被排斥在外了。
全軍垂涕慟哭的場面讓衛青愈發不安,他恍然明白了過來:原來就算飛將軍出擊匈奴沒有打過一場勝仗,卻依舊是天下人心目中無可比擬的英雄。李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如何做到了這一點?
霍光來到袁廣漢的豪宅,請門仆通報找如侯。門仆不知道他是驃騎將軍的弟弟,見他相貌普通,土裡土氣,不愛理睬,只道:「如侯出門還沒有回來。」
夷安公主道:「那麼師傅打算怎麼辦?」東方朔道:「等。本朝慣例,每十二年磨一次高帝斬白蛇劍,上次磨劍是七年前,再等五年,就該重新開匣磨劍。公主,你明日再去一趟西市,樊翁一定還留有圖樣尺寸,請他再造一對雌雄雙劍。」
東方朔遲疑道:「既是如此,公主也該知道這件案子的微妙之處,廷尉都要儘快結案,臣一個山野閑人,怎麼能私下追查?況且公主貴為皇帝長姊,夫君又是大將軍,能力遠過臣萬倍,哪裡輪得到臣出面?」
忽聽見夷安公主在外面敲門叫道:「師傅!」東方朔道:「進來。」夷安公主牽著劉解憂一道走了進來,叫道:「平陽姑姑。」
劉徹立即下詔令李妍進宮,一見之下,果然瓊姿花貌,群芳難逐,且能歌善舞,豐盈窈窕。劉徹大為傾心,當場冊封李妍為「夫人」。自此,李妍深得寵幸,猶在昔日王寄之上。引薦李妍進宮的平陽公主和李延年也各有賞賜。
霍去病一部自代郡出塞,北上行軍兩千多里。越過離侯山,渡過弓閭河,與匈奴左賢王主力遭遇。漢軍各將分頭作戰,各自斬將搴旗,獲得大勝。霍去病本人率領的軍隊戰果更是輝煌,擒住了匈奴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等八十三人。這次戰役,總計斬擄匈奴兵約七萬多名,匈奴左賢王部幾乎全軍覆滅。
正說著,郎官蘇武引著張騫出來。李陵上前質問道:「以公主和親烏孫是大行君的主意么?」
然而戰爭終歸是極其艱苦的,代價是極其巨大的。在這一次重大的戰役里,漢軍傷亡數萬,損失馬匹十一萬匹,功不補患。因為缺少馬匹,大漢在很長時間內難以組建足夠數量的騎兵部隊。而作戰軍費花銷巨大,消耗光了文、景兩代積累起來的巨額財富,財政上也出現了空前的危機。從此以後,大漢也再無力對匈奴發動大的戰爭。
劉細君正站在門前,與一名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子交談,見霍光騎馬過來,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那男子便低下頭,匆匆往東去了。
夷安公主遵師命來到西市,找到樊氏刀鋪,正遇到主人翁董偃,也在鋪子里選劍。夷安公主對這位十三歲就成為館陶公主面首的男子並不反感——雖然是靠侍奉公主才得以躋身權貴階層,但董偃卻與許多男子不同,對誰都是不卑不亢的態度,譬如他的外號「主人翁」,正是他第一次見到皇帝時的自稱。也正是這種自信,博得了劉徹的好感,甚至在未央宮宣室設宴招待他和館陶公主。
很快李廣被調回京師,路德任接任右北平郡太守,將仆多和裴喜都放了出來。裴喜意外得知李廣被召回京師是因為有胡巫勇之在天子面前稱其「年老數奇,命運多蹇」,與匈奴作戰必不能取勝,李廣接詔后氣得當眾嘔血,最終還是不得不奉詔,鬱郁返回京師后,他這才意識到報仇並不一定要用武力行刺這種方式。後來郭解被族誅,牽連極廣,他因隱姓埋名反而得以保全,從此安心等待機會復讎。
霍光聞言很是吃驚,道:「我真的不知道陽安在哪裡。老實說,我連他長得什麼樣子都未看清。」夷安公主道:「那你還上趕著給他送錢。托你送錢的人是誰?」
最終,大軍在北海之上勝利會師。霍去病下令在狼居胥山主峰上築起高壇,舉行了封禮,在姑衍山旁開闢廣場,舉行了禪禮。全軍將士同時舉起火炬,慶祝戰功,祭告天地,祭奠烈士,犒勞全軍。場面極為壯觀。九九藏書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一名衛府的僕人剛好到來,說是今晚大將軍要在府中舉辦家宴,特來邀請司馬琴心和霍光參加。司馬琴心因為丈夫軍務繁忙,還沒有班師回京,愛子霍嬗剛滿一歲,不願意離開孩子一步,遂只應允讓霍光去參宴。
夷安公主見問不出更多話來,便辭別出堂。董偃挑中兩柄長劍,正要離開,見夷安出來,便讓到一邊,讓公主車馬先行。
正巧謁者出來,稱皇上召李陵進去。霍光擔心李陵觸怒皇帝,便一齊跟了進來。
東方朔見平陽公主頗為不安,忙解釋道:「她們都是臣的弟子,查案不是光靠一個人就能辦到,臣需要她們的幫助,公主大可不必忌諱。」平陽公主猶豫許久,終於還是點點頭。
於是劉徹派狄山去邊塞,負責守衛最前線的鄣,又派丞相長史任敞出使匈奴,拒絕和親,令伊稚斜單于稱臣。伊稚斜大怒,扣留任敞,發兵攻打邊郡,正好打下狄山駐守的鄣,狄山也被匈奴人砍下首級。
東方朔雖然意外,表面卻不動聲色,道:「噢,你如何能找到陽安?」朱安世道:「我自然有我的門道,只要陽安人在京城,三個月之內,我必定將他的下落告訴先生。」東方朔道:「好。但雷被作為與霍夫人無干,你不準再來騷擾她。」朱安世滿口應允。東方朔遂命李陵拔刀割斷綁索。
司馬琴心「啊」了一聲,道:「他……是他么?」夷安公主道:「根據陵門衛卒的描述,的確很像雷被。」
劉細君強忍許久,終於還是顧不上矜持,當眾落淚,泣道:「我不想……不想嫁去烏孫。」淚眼漣漣,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最信任的李陵。
劉徹道:「嗯,朕對你的期待很高,切莫辜負了朕的期望,退下吧。」
夷安公主道:「雷被殺了朱安世的父親朱勝,琴心總覺得有愧,不想將他送交官府。可朱安世是詔書名捕的要犯,萬一被旁人知道,告發她隱匿逃犯行蹤,那可就糟了。」
次日一早,夷安公主還未起床,便聽見房外有男子跟侍女說話。她聽出是李陵的聲音,忙穿衣出來,問道:「捕到雷被了么?」李陵道:「不,不是雷被,而是長安大俠朱安世。霍夫人命臣來請東方先生和公主過去,她不想張揚,打算悄悄放走朱安世。臣已經知會東方先生,公主,這就出發吧。」
漢風豪邁直爽,漢人每到動情之處,高歌起舞是常見之事。昔日漢高帝劉邦寵幸戚夫人,二人均擅長鼓瑟擊築,常常相擁倚瑟而弦歌,歌畢泣下流漣。皇帝都是如此忘情而無所顧忌,民間更是奔放,歌以述志成為漢代風尚。
他的臉頰高高腫起了一塊,聲音依舊平和,但因為他大將軍的身份,自有一股威嚴。衛青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后,最後落在了霍光身上。霍光不得不應道:「諾。」
是耶!非耶!
並非劉據不願意幫忙,所有的伴讀中,他最喜歡的人就是李陵,不但能詩善文,才情出眾,而且精於騎射,箭無虛發,比起其祖父李廣不過一赳赳武夫不知道高明多少倍。只是他雖貴為太子,卻也有自己的難處——劉徹子嗣不旺,年近而立之年才得長子劉據,當時欣喜若狂,衛子夫母因子貴,被立為皇后。但劉據一直沒有被立為皇太子,可見劉徹對後來的子嗣仍有所期待,但衛子夫的肚子不爭氣,再沒有生下孩子,加上她年紀與皇帝相仿,逐漸色衰,失去了皇帝寵幸。幸虧衛氏家族出了衛青,衛氏勢力遍及朝野,劉據終究還是在七歲時被立為皇太子。他性格仁恕溫謹,與父皇劉徹全然不同,文、武又均不出色,為劉徹不喜。劉徹多內寵,後來夫人王寄生下次子劉閎,王氏母子一度令衛氏感到極大的危機,所幸王寄不久后病死。然而皇帝寵幸的李姬又生下三子劉旦和四子劉胥,而今寵冠後宮的夫人李妍更是生下第五子劉髆,劉徹一有閑暇,就去李妍宮中與母子二人相戲,全然沒有天子的架子,其樂融融儼如尋常百姓的家庭。劉據正因為母子寵衰而心中本來不安,又怎敢為一微不足道的女子出頭,去忤逆父皇呢?
等書房中只剩下師徒二人,夷安公主才問道:「那麼陽安冒險來到京師,到底想要什麼呢?」東方朔道:「劍,高帝斬白蛇劍。他手中的雌劍要與雄劍合套在一起才能打開機括,我敢斷定他一定是為了高帝斬白蛇劍。」
他本是個老實木訥的鄉下小子,被突如其來的兄長領到京師,見識到了前所未有的廣闊世界。這些年跟隨在皇帝身邊,雖然見聞長進了不少,但終究稟性難移,不擅撒謊,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全軍垂涕慟哭的場面讓衛青愈發不安,他恍然明白了過來:原來就算飛將軍出擊匈奴沒有打過一場勝仗,卻依舊是天下人心目中無可比擬的英雄。李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如何做到了這一點?
霍光看到李陵、李禹兄弟,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聽過那些傳聞,說是李禹的父親李敢是被兄長霍去病射死的。他是相信這種說法的,因為當時他人也在甘泉宮中,恰好隨侍在天子身邊。聞聲趕去的時候,李敢的確是胸口插著一支羽箭,而霍去病就挽弓站在不遠處。眾人面面相覷,沒人敢出聲問發生了什麼事。最終還是天子開了金口,說李敢是被鹿撞死,李敢之死遂成定案。而李敢胸口的那支羽箭,就是霍光親手拔|出|來的。他至今忘不了李敢死的樣子:雙目圓睜,怒氣如生。他也一直想問兄長為什麼,為什麼那個姓衛的舅舅逼死了飛將軍,阿兄還要再射死他的兒子?僅僅是因為李敢闖進衛府,打了衛青一拳么?霍去病所做的那些事,如接納衛青門客等,難道不比打衛青幾拳更令人難堪么?但他不敢開口,長久以來,他連正面直視兄長的勇氣都沒有。
來到茂陵東方朔住處,東方朔正與司馬相如夫婦在書房說話,扼腕嘆息李廣之死。見夷安公主引著霍光到來,司馬相如夫婦便退了出去。
朱安世道:「你的箭術不錯,你叫什麼名字?」李陵道:「李陵。」
太子宮是北宮之內的宮城,內有前殿、甲觀,丙殿等,還有專門通賓客的博望苑。宮城建制雖不及未央宮宏偉,但也是珠簾玉戶,華麗燦爛。
樊翁道:「沒有,再也沒有。他就來過一次,想讓老臣按他手中金劍的樣子再仿製一把劍,結果一出門他就殺了人,官府還找來這裏。老臣因為事先答應過東方先生和陽安,絕不泄露造劍之事,因而也沒有敢多嘴,只說陽安是來買劍。之後他被官府逐捕甚嚴,離開京師逃亡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再冒險來老臣這裏?」
兩個月後,平陽公主拖著病重的身體,親自來到茂陵拜訪東方朔。宗正劉棄之女劉解憂正死纏著東方朔,要學夷安公主一般拜他為師,見平陽公主到來,忙叫道:「平陽姑姑。」
眾將士面面相覷,一齊望著李廣。李廣呆在當場,半天作聲不得。白髮蒼顏,急痛攻心,看起來十分可憐。
霍光很是驚訝,但旋即明白了究竟。他雖然也極想能挽回細君和親一事,但見沒有太子出面,皇帝一旦發怒,勢必要著落在李陵一個人身上,忙婉言勸道:「皇上性情剛毅,決定的事萬難回頭,我們還是先回去,再想想辦法。」李陵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夷安公主知道她心中始終放不下雷被,何止司馬琴心,古往今來,多少人勘不破「情」字這一關,不禁長嘆一聲,道:「殺死曹襄的不是雷被,是我和師傅弄錯了。」
霍光很是奇怪,道:「弓高侯和襄城侯不過是世襲爵位,既然是匈奴刺客,為何偏偏要行刺他二人?要動手也該找……」他及時將後面的「大將軍和驃騎將軍」吞回肚子里。司馬琴心卻已猜到他後面的話,道:「所以才叫你出門一定要帶上侍從。」頓了頓,又道:「聽說刺客是匈奴使者的隨從,與韓家有不解私仇。」
東方朔道:「事情如果真是跟王寄王夫人有關,嫌疑最大的是大將軍衛青,其次是平陽公主。」夷安公主道:「平陽公主是眾所周知的心計極深,但大將軍怎麼可能殺人?」
夷安公主將事情經過說了,道:「霍光不肯說出背後主使他的人,所以我帶他來見師傅。」
李陵見太子表情,心裏已經明白幾分,知道劉據柔弱,畏懼父親,便告辭出來,徑直來到未央宮求見皇帝。他是太子伴讀,有宮門門籍,也有侍中的官印,可以自由出入宮禁,一路闖來宣室,才被持戟郎官攔住,告知皇帝正在宣室與新拜的大行張騫長談,不見外臣。李陵只得等在外面。
霍光既不出聲,也不反抗,順從地跟著上了車子。他滿以為要被夷安公主送去廷尉府拷問,哪知道車到了直城門即拐向北面,到雍門出城往西,竟是往茂陵去了。
元狩四年,大漢再次出擊匈奴。皇帝劉徹對此戰勢在必得,因而傾盡國力——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同為主帥,各帶領五萬騎兵、四萬隨軍運送行裝之私人馬匹和數十萬步兵及轉運者,分別從定襄、代郡出發,共擊匈奴單於於漠北,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漠北之戰」。
夷安公主對這類酷吏素無好感,下車質問道:「你們大張旗鼓地做什麼?」王溫舒道:「臣奉旨捉拿茂陵袁廣漢一家。」夷安公主問道:「是因為袁廣漢收留過陽安么?」王溫舒道:「臣不知罪名,只知道皇上有命,不準走脫一個人。」
東方朔聞言很是心動,沉吟半晌,才道:「可是要實現臣這個心愿也並不容易,公主願意冒險么?」平陽公主凄然道:「我即將不久於人世,還有什麼比死更冒險的?」東方朔道:「好,那咱們一言為定。」
在這次戰爭中,衛青雖然勝利程度不遜於外甥霍去病,但卻沒有增加封戶,其下屬軍吏卒沒有一人因此而封侯。傳說天子劉徹亦傷痛李廣之死,是有意貶抑大將軍功勞。與李廣同時失期的右將軍趙食其下獄問罪,被軍正判處死刑,劉徹准其出錢贖為庶人。
司馬琴心聽說二公子回來,忙迎出來,問道:「你去了哪裡?適才你阿兄還責備侍從,不該讓你一個人出去。」霍光道:「出了什麼事?」司馬琴心道:「聽說長安城中不安全,有匈奴刺客。襄城侯剛剛被人刺殺了,弓高侯也受了傷,他們就住在北闕甲第呢。你可別再一個人單獨出門了。」
霍光原先以為陽安不過是受江都王謀反牽連,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是那種十惡不赦的罪犯,卻不知道他如何跟劉細君牽扯上干係,心道:「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說出細君的名字,不然不是讓她死么?」
劉徹幾次興兵,終於擊垮匈奴,報了九世之讎,文治武功震古爍今,又得到絕世美姬,只覺得人生至此已經達到極致,若是能與鬼神相通,那麼便再無憾事。又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極多,入宮也待為上賓,請其行方術代通鬼神,好求得長生不老。
夷安公主見問不出更多情況,便重新回來北闕甲第,到韓府找龍額侯韓說。
自漠北之戰後,匈奴遠遁漠北,不敢輕易南下。大漢邊患解決,天下均以為從此國泰民安,人人可以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哪知道情況完全相反。皇帝因連年用兵,財政拮据,採取多種措施來增加財政收入:將鹽、鐵經營收歸官有,不準民間煮鹽和鑄造鐵器,百姓所用的鹽和鐵器均需要向官方購買。增加兒童口賦錢。以前朝廷對七歲到十四歲的兒童徵收人頭稅,皇帝為彌補抗擊匈奴戰爭的龐大軍費開支,將起征年齡提前到三歲。又在原定二十錢外加收三錢,以供軍馬糧芻的用費,稱為馬口錢;又頒布算緡令,對商人和工匠徵收財產稅,商人稅額為每二千錢納稅一算,工匠每四千錢納稅一算。
狄山見天子目光嚴厲,言辭步步緊逼,這才開始害怕,不得不回答道:「能。」
平陽公主道:「難道先生生平沒有什麼特別的願望么?只要先生肯答應幫我找出殺襄兒的兇手和主謀,我平陽除了奉上千金之外,還願意盡全力為先生達成心愿。先生也該知道我的能力,這普天之下,我平陽做不到的事實在不多。」
樊翁被弄得雲山霧罩,但還是不敢怠慢,忙引公主進來內堂。夷安公主道:「樊翁還記得七年前有個叫陽安的男子么?」樊翁道:「陽安?記得記得,就是皇上乳母的兒子,在西市殺了人,長安縣、右內史、中尉先後派人來調查,老臣也做過證人,如何能不記得?」
李延年即是之前收留關東大俠郭解黃棘里李翁的長子,郭解被族誅,他受腐刑當了宦者,在未央宮中為皇帝養狗,地位最為低下。但他相貌俊美,精通音律,擅長歌舞,一日忘情時淺唱低吟,被天子聽到,大為讚歎。正好劉徹想改革郊祀之禮,大規模擴建樂府機構,遂令李延年為協律都尉,佩二千石印,掌制樂譜、訓練樂工、採集民歌。
劉徹剛聽張騫講述了西域風土,心情極好,笑著問道:「聽說你為求見朕在外面等了一個多時辰,有事么?」李陵道:「聽說陛下預備封細君為公主,嫁往烏孫和親,臣想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劉徹很是意外,奇道:「你來這裏,就是為了劉細君之事么?」李陵道:「是。」
李敢毆打衛青之事並沒有傳開,李廣下葬后不久,李敢便被皇帝拜為郎中令,接替了父親的官職,堂而皇之步入九卿之列。大概劉徹的心中也略有不安,畢竟命衛青排斥李廣的正是他本人。但李廣之死遠遠比不上寵姬王寄病逝令他傷懷,皇帝食不香,睡不著,長久地在王寄住過的飛羽殿徘徊,形隻影單,看起來十分可憐。
不日,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回到京師,風光無限。皇帝又特加設大司馬位,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均為大司馬,令驃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相等。此後,驃騎將軍寵遇日隆,連大將軍也相形見絀,威勢日日減退,衛青的故交、門客多離開他去投奔霍去病。
忽聽得有人問道:「是衛青大將軍害死了祖父么?」
當來到董仲舒家裡時,李陵、李禹、桑遷還有宗正劉棄九歲的小女兒劉解憂都聚集在眾人常在一起玩耍的花房裡,彷彿在舉行宴會一般,可又個個面色凝重。
到東方朔住處前,裏面琴聲叮咚,正有女聲幽幽唱道:
詞麴生動地表述了等待與王夫人相見的忐忑心情,頗有多情天子的風采。
夷安公主道:「你跟曹襄素無往來,你昨日去他家做什麼?」趙破奴遲疑道:「這個……」夷安公主道:「我知道從驃侯當下甚得父皇寵幸,可你若是不肯據實相告,我只好將你作為雇兇殺死曹襄的第一嫌疑人交給廷尉,那些人的手段,可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霍光忙下馬上前參拜。卓文君對女婿和女婿的弟弟都不怎麼喜歡,只淡淡一點頭。東方朔道:「霍君怎麼一身便服,不是來茂陵公幹么?」霍光對這位天下第一聰明人仰慕已久,忙道:「小子是來向李陵學習射箭的,不料想飛將軍身故,遺體剛剛運回家。」
夷安公主問道:「可陽安當初為什麼要工匠仿製一柄假劍呢?」東方朔笑道:「這沒什麼稀奇,不過是典型的亂花迷眼的招數。當初在平剛,李將軍和驃騎將軍先後認出那柄劍,想來不少人都由此知道那劍大有來歷,試圖染指者也應該不少,他弄一把假劍亂人耳目,不過是要保護自己罷了。」歪頭想了一想,叮囑劉細君道:「如果陽安再來找你,你就告訴他,沒有我,他絕不會得到他想要的東西,然後帶他來見我。」
夷安公主道:「雷被會投案自首么?」東方朔道:「主謀能籠絡雷被,可見手下能人不少,可他非派雷被出手,多半是有其特別的目的。這人事先能如此深謀遠慮,怎麼可能再留下後患?雷被多半已經被殺死滅口,死得無聲無息。公主明日去趟霍府,告訴琴心我們弄錯了,兇手不是雷被。」夷安公主道:「是。」
李陵卻不肯罷休,問道:「大將軍為何要害祖父?」任立政道:「哪有這回事?陵公子聽錯了,我們是在說飛將軍這次出戰歸大將軍節制。」
夷安公主心道:「原來是曹襄威脅要告發這件事。」忙問道:「那麼還有誰知道王夫人這件事?」平陽公主道:「真正知道經過的只有我和李延年。我夫君、襄兒他們不過是由蛛絲馬跡猜到的大概。」
霍光見嫂子發窘,少不得要出面辯護幾句,忙道:「阿嫂從來不會撒謊,她說沒有見過就是沒有見過。」
夷安公九九藏書主驀然記起當日東方朔將鎮國之寶高帝斬白蛇劍藏在外袍下,偷偷帶出了長樂宮,當時雖覺匪夷所思,可她為正被迫嫁給那匈奴太子於單而煩惱,沒有別的心思。後來問起一句,東方朔也稱早將劍還回,不久后考工令磨劍,也未見異常,此事就此作罷。
東方朔道:「霍郎官一大早趕來,所為何故?」霍光道:「我願意將實情告訴先生,不過我有兩個請求:一是請先生不要對別人泄露她的名字,二是我也想跟先生一起追查陽安。」東方朔滿口答應道:「可以。」霍光遂說了劉細君之事。
北宮始建於漢初,在未央宮北面,位於雍門大街以南、廚城門大街以西。這是一座規整的長方形宮城,南北各開宮門一座,一開始主要作為被廢貶的皇后的居地,有紫房復道與未央宮相通。西漢初年,太后呂雉病死,諸呂勢力被翦,孝惠張皇后被廢,移處北宮。但當今天子劉徹廢除第一任皇后陳阿嬌后,並沒有將陳阿嬌安置在北宮,反而在北宮內增修了不少建築,如祭祀神仙的壽宮,供遊戲作樂的清宮,劉徹時常帶著姑母館陶公主的男寵董偃來這裏遊玩。另有規模巨大的太子宮,專供太子劉據居住。
司馬琴心聞言吃了一驚,道:「什麼?他……他又殺了人?」夷安公主道:「我師傅驗過曹襄屍首,他身上傷口的尺寸、徑深、跟之前匈奴太子於單遇刺所受的劍傷一模一樣,你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查閱爰書。不同的人可以使用同一把劍,但手勁卻是各自獨有的。雷被人在哪裡,你快些交他出來,免得牽連旁人。」
夷安公主道:「細君的琴彈得真好,唱得也好。不過你小小年紀,不該彈奏如此悲傷的曲子。」劉細君道:「細君一時感懷,讓公主姑姑見笑了。」
霍光逗了兩下小侄子,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嫂聽說了飛將軍的事么?」司馬琴心道:「我聽到僕人們議論,說是飛將軍延誤軍期,在軍前畏罪自殺了。」
李廣道:「你……你是……」裴喜道:「你忘了霸陵尉么?」
霍光見夷安進來,忙解釋道:「我們一直在等東方先生回來。我見房中有琴,遂請細君彈了一曲。」
話音剛落,便有僕人進來稟告道:「適才遇到廷尉府的人,說是殺死平陽侯的殺人兇手一早就到廷尉投案自首了,原來是大將軍幕府一名姓田的門客,氣憤不過平陽侯當眾對大將軍無禮,一時衝動,趕去茂陵殺了他。」
樊翁見夷安公主眼睛瞬間瞪得老大,以為她早已知情,便笑道:「那兩柄劍其實是一對雌雄雙劍,劍上有機括,可以套合在一起,卻不知道如何分散在東方先生和陽安兩人手中。」
張騫嘆了口氣,道:「我等會兒要去茂陵,李公子見完皇帝,就來東方先生住處尋我,我有話跟你說。」李陵道:「諾。」
夷安公主道:「你倒是長大不少,不過面貌也沒有怎麼變。」朱安世笑道:「算起來,咱們也算是故人了。東方先生,我打聽過你的事,知道你最恨的人是大|乳母的兒子陽安,如果你放了我,我就幫你找到陽安。」
梅瓶就是劉徹同母異父姊姊金俗的女兒,早先嫁給淮南王太子劉遷,因淮南王劉安有心謀反,太子身邊不便有朝廷的人,所以令劉遷有意冷落她,逼得她自行返回京師娘家。梅瓶完全不明就裡,見與丈夫複合無望,又由皇帝做主改嫁給李敢,反而因禍得福,沒有捲入淮南王謀逆大案中。
李廣隱約記了起來,道:「我記得你!你不是仆多的部下么?而今仆多已經封侯,是驃騎將軍的得力幹將,你怎麼來了我軍中?」裴喜笑道:「這次是我自己主動要求來當飛將軍的前鋒哨探。李廣,你實在是太老了,這次不殺你,我就再也沒有為父復讎的機會了。」
董偃見到夷安進來,果然只是淡淡招呼一聲,便繼續專心選劍。倒是店主樊翁聽說進來的女子是當朝公主時,慌忙迎上來,問道:「公主要看什麼,是刀還是劍?」夷安公主道:「我有些要緊話想問店主。」
劉徹又問道:「那一鄣呢?」
到黎明時分,漢軍追奔二百余里,沒有追到伊稚斜單于,卻捕斬了匈奴兵將一萬九千人。
霍光狐疑道:「你這是要去我家,還是要上戰場?」李陵道:「我祖父在世時常說東方先生不愧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他既然讓我們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東方朔道:「公主是想讓臣找出殺死平陽侯的真兇么?」平陽公主道:「正是,先生果然是天下第一聰明人。我也不想瞞先生,雖然有田門客主動投案,承認是他殺了襄兒,可我知道他只是替罪羊,他站出來,只是要讓這件案子儘快了結。」
李陵聞言心念一動,問道:「邑君如何會猜想事情會跟朱安世有關?」司馬琴心道:「聽說朱安世自幼喪母,只與父親相依為命,想來父子感情十分深厚,他父親被雷……雷被殺死……」一時難以啟齒說出其中的關節之處。
夷安公主離開北闕甲第,徑直來到宣平門西的冠尚里,找到從驃侯趙破奴,徑直問道:「從驃侯昨日到茂陵平陽侯曹襄府上做什麼?」趙破奴先是一愣,隨即答道:「也沒什麼要緊事,就是路過茂陵,想順便探望一下平陽侯。」
還是李陵道:「東方先生派我們來保護邑君。」司馬琴心吃了一驚,道:「是那長安大俠朱安世又出來惹事了么?」
昨晚李陵按照東方朔的安排留在霍府,若是雷被難忘舊情,冒險來探視司馬琴心,就趁機將他捕獲。李陵與霍光一直埋伏在後院司馬琴心房外,二人對雷被會出現半信半疑,原本也沒有抱什麼期望,然而到夜深人靜時,真有一黑衣人從屋脊上躍了下來,往司馬琴心房間摸去。霍光生怕他傷了阿嫂,起身大喝一聲。那黑衣人受驚,轉身便逃,身手極其敏捷迅疾,如飛狐一般。李陵張弓搭箭,一箭正中他大腿,將他射倒在地。家卒趕來,將那人縛住,拖到燈火明亮處,扯下蒙面巾。司馬琴心出房一看,卻是名陌生的年輕男子,並不是雷被。問那人身份,則自稱是長安大俠朱安世。司馬琴心道:「原來是你!你又來做什麼?」朱安世道:「霍夫人心知肚明。」司馬琴心道:「你若是缺錢用,我可以給你一些。」正要命人去取些金子來,朱安世冷笑道:「我要的不是那些,我要的是雷被。」原來他不知從何處得知雷被在茂陵殺了人,居然也跟東方朔想的一樣,認為雷被與司馬琴心有聯絡,遂闖來霍府,想挾持司馬琴心,強逼她說出殺父仇人的下落,不想正中了東方朔預先安排的用來捕獲雷被的埋伏。司馬琴心遂命李陵來請夷安公主和東方朔,預備跟二人商議後放掉朱安世。
司馬琴心忙叫道:「公主!」夷安公主冷笑道:「你要替你小叔子說情么?上次就是因為你強出頭,父皇才放過了雷被,他可是射傷我師傅害得他殘廢的兇手!你寧可為那樣一個欺騙你感情的男子求情,也不願意出面為阿陵說一句話,你……」一時難以說下去,拉著霍光便往外走。
夷安公主道:「那麼樊翁可還記得他當初來店鋪做什麼?」樊翁道:「這個……老臣不記得了。應該是來買刀吧,來這裏的都是來買兵器的。老臣不敢誇口,不過在這長安城裡,樊氏刀鋪可是響噹噹的名號,首屈一指。」夷安公主道:「這大伙兒都知道,樊家世傳手藝,你曾祖父是韓國最著名的工匠,後來又做了秦國的工匠,祖父、父親、兄長都曾在本朝考工任職,我猜陽安也是慕名而來。他殺人的兇器是一柄金色的短劍,既有利刃在手,當不會是來買兵器的。」
夷安公主道:「我師傅跟你也算得上故人,你為何不順便去探望?」趙破奴道:「公主這麼問,倒像是興師問罪來了。不知道臣錯在何處?應該不是僅僅因為臣沒有去拜訪東方先生那麼簡單吧。」夷安公主道:「看來從驃侯還不知道,曹襄不久前被殺了。」趙破奴「啊」了一聲,喃喃道:「原來如此。」
秦奪取甘泉山後,在此建造林光宮,漢代于其旁起甘泉宮,周圍十九里,有門闕、前殿、紫宮等許多建築。因甘泉山山勢高聳,可以望見二百里之外的長安城。甘泉宮南面是甘泉苑,周回五百四十里,極為廣大。甘泉宮是劉徹最愛的宮殿,每年五月都會到甘泉宮去避暑,八月秋涼始還長安,有時候還會突發興緻地馳去甘泉苑中打獵,重臣、列侯都要扈從。
夷安公主道:「父皇找師傅做什麼?」東方朔道:「皇上命我協助右內史義縱查驃騎將軍府中財物失竊的案子,不過我已經拒絕了。你們這兩邊呢?」
平陽公主大吃一驚,道:「你……你要我用假劍換出真劍?」東方朔道:「不錯。」
劉徹當初聽到計策就已經心動,只是當時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尚在匈奴人控制中,聯絡烏孫極不方便,而今河西已盡歸入大漢版圖,通往西域的大門完全打開,遂決意再派張騫出使西域,併發布詔書,公開招募出使烏孫的勇士。當年張騫也是以郎官身份主動應募,方才成就一代功業。朝野中欲效仿他的人不在少數,報名者極其踴躍。
皇帝對霍去病過世極為哀痛,在自己的寢陵茂陵近旁為其修建了墳墓,封以高土,形似祁連山,墳塋高聳,氣魄雄健,並雕刻各種巨型石人、石獸作為墓地裝飾。這批石刻依石擬形,稍加雕琢,手法簡練,個性突出,有怪人、怪獸、卧馬、躍馬、伏虎、卧象、卧牛、人抱熊、怪獸吞羊、野豬、石魚等。其中主像為馬踏匈奴,用灰白細砂石雕鑿而成,以一人一馬的形象概括了霍去病抗擊匈奴的偉績——石馬昂首站立,尾長拖地;馬腹下邊仰卧一名匈奴男子,手持弓箭匕首,拚命掙扎。造型簡潔,栩栩如生,寓意無窮。為表彰霍去病的戰功,劉徹還在出殯之日舉行了隆重的送葬儀式,發動五郡匈奴移民穿戴上黑甲,排列成整齊的隊伍,從長安到茂陵,一路護送靈柩。文臣武將身著喪服,恭候迎送。
東方朔道:「昔日郭解也不必親自動手,自有門客去替他清除掉礙眼的人。大將軍門客不少,部屬不少,親眷也不少,有人主動出頭也說不準。」想到適才在曹府看到平陽公主和衛青的情形——平陽公主只朝地上的兒子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瞪著衛青,一向高貴嫻雅的公主的眼睛里儘是恨意。若是眼光能殺人的話,只怕已當場將大將軍殺死好幾次。那分明意味著,就連平陽公主也認為是衛青手下人做的——深深嘆了口氣,道:「公主,這案子不用再追查下去了。不然的話……」
過了一個多時辰,霍光也趕來未央宮打探消息,見到李陵只單獨一人站在宣室外,問道:「太子人在裏面么?」李陵搖了搖頭,道:「太子還在北宮。」
痛歿不同兮恩有偏,誰說顧兮知我冤?
還是劉解憂天真無邪,招呼道:「霍光哥哥,你們來了。」霍光道:「嗯。你們……怎麼都是這副樣子?」劉解憂道:「霍光哥哥穿著官服,應該是從宮裡來,難道還不知道么?細君姊姊被皇上選中,要封為公主,嫁去烏孫和親呢。」
東方朔道:「若是公主到時還活著,臣自有辦法幫公主脫身。若是公主不願意冒險,此事就此作罷,就當臣沒有說過。只是仇人近在咫尺,公主不能為愛子復讎,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義?」
東方朔道:「霍郎官不回家看看么?」霍光搖搖頭,道:「我阿兄能幹得很,用不著我費事。」
霍去病道:「大丈夫即使不能馳騁疆場,也該在朝中輔佐君王,出使胡地不是你該做的事。」
司馬琴心茫然道:「你是認為他還會來找我么?」夷安公主道:「會不會來到時自會知道。李陵,你留在這裏,這件事由你主持。」李陵道:「這應該由廷尉或是內史出面才對。」夷安公主道:「若是那些人出面,雷被就是想來也不敢來了。」將李陵叫到一旁,低聲叮囑一番。李陵道:「那麼我便儘力而為了。」
平陽公主道:「本朝慣例,每十二年磨一次斬白蛇劍,今年湊巧是磨劍之年。就算我能順利換出真劍,可到了磨劍之日,假劍之事就要敗露,你這樣做,不是讓我自尋死路么?」
東方朔想了一想,道:「霍光,你可能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陽安不僅殺了人,而且還是梧侯陽成延的後人。數年前,你兄長任羽林丞,曾從他藏身的地方搜出了長樂宮的秘道地圖,皇上因而誅殺了他的全族。雖然陽安一直沒有被捕獲,但也是皇上志在必得的要犯。你知情不報,若是鬧到天子面前,只怕你兄長驃騎將軍也庇護不了你。」
曹府聚集了不少人,東方朔和夷安公主也在這裏,他二人都是茂陵令磕頭流血請來的幫手。漢家律令嚴酷,平陽侯曹襄在茂陵遇害,地方長官要受連帶之責,縣令及縣尉等主要官員的位子肯定是沒有了,能不能保得住腦袋都難說,若是能及時破案,抓住兇手,尚有一線轉機。東方朔巧解金劍之謎的案子至今膾炙人口,為天下人稱道,理所當然地成為縣令的求助對象。
平陽公主命侍女、僕從盡數退出,忽然拜伏在地,道:「東方先生,求你幫幫我。」東方朔忙道:「公主快快請起,有話直說無妨。」平陽公主道:「我自知所剩日子不多了,可我還有一件心愿未了。我以前自以為聰明伶俐,事事佔盡上風,可現在才知道沒有了襄兒,我其實是一無所有。」
霍光如遭雷擊,一下子呆住了。三年前,兄長便要為他張羅婚事,本來屬意堂邑侯陳須之女——陳須即是館陶公主劉嫖與堂邑侯陳午長子,其姊陳阿嬌為劉徹第一任皇后,其弟陳蟜娶隆慮公主——但霍光心裏只有細君,所以無論兄長如何說,他始終只以沉默回應。後來還是嫂子司馬琴心悄悄問他,他才吐露心事。霍去病得知弟弟心意后,想到當年若非自己堅持也無法娶到琴心為妻,便道:「細君雖說是反叛之女,不過一直跟著董先生長大,是茂陵有名的才女,霍光能娶她,也算是良配。」等於默許了弟弟的婚事。司馬琴心告訴霍光后,又道:「不過細君年紀還小,遠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你能等么?」霍光毫不遲疑地答道:「能。」在他心目中,既然阿兄同意他和細君在一起,那麼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天底下除了皇帝,誰能與驃騎將軍相抗呢?他一點也不羡慕那些有世襲爵位的列侯,娶妻生子哪怕娶妾都要上報給大行,還有時時被皇帝選中當女婿的危險。天下人誰不知道呢,公主的丈夫不好做啊。滿以為幸福的生活就在不久的將來,哪知道突然得到細君被封公主即將出塞和親的消息。和親,又是和親!大漢付出了十余萬漢軍生命的慘痛代價,終於換來「漠南無王庭」的局面,還需要再靠妝扮女子、犧牲公主來換取利益么?
伊稚斜單于見漢兵大隊加入戰團,步步緊逼,很是惶恐,急率數百精壯的騎兵,一鼓作氣衝出漢兵的包圍,向西北逃逸。
衛青自己亦是手足冰涼了起來,他是個柔和的人,並沒有太多自己的主見,雖然出擊匈奴場場得勝,那不過是嚴格遵照皇帝的計劃辦事。他知道李廣為什麼自殺,為什麼特意在大將軍幕府前自殺,這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抗議。他雖然自認並沒有做錯什麼,但天下人從此都會認為是他逼死了飛將軍,雖然他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但這罪名于道義上太過沉重,將他心頭大獲全勝的喜悅沖得乾乾淨淨。
衛青一軍向北行軍一千多里,穿過了瀚海大漠。之前衛青、霍去病幾戰獲勝,均是以輕騎突擊,靠奪取匈奴糧草補給軍隊,這次伊稚斜單于學乖了,在漢軍降將趙信的指點下,預先將全部輜重運往北方,自己親自指揮精兵在沙漠以北嚴陣以待。衛青發現敵軍結陣后,立即就地紮營,營外用武剛車連接環繞,形成一道堅固的屏障,再發出五千精銳騎兵向敵陣衝鋒。
東方朔見他倔強,便道:「你實在不肯說也就算了。你去吧。」
這首《履霜操》是周人尹伯奇傷懷身遭讒言誣陷之作,宛轉幽怨,曲調凄涼。歌唱的女子聲音雖然稚氣,卻唱出了曲辭特有的感傷,令人心醉。九-九-藏-書
正說著,宮中有使者到來,急召東方朔入宮。又見到霍光居然也在這裏,不禁奇怪,道:「聽說府上丟了許多貴重物品,驃騎將軍大發脾氣,城中正在搜捕長安大俠朱安世,霍君如何還在這裏?」霍光道:「唔,我有事來向東方先生請教。」
當時天色已黑,雙方在暗黑中廝殺,各自傷亡都很慘重,居然沒有人發現伊稚斜單于已經逃走。後來漢軍捕捉到一名敵將,才知道單于在傍晚時刻就已經突圍逃走。衛青急忙發出輕騎追趕,自己率主力大軍緊隨挺進。
霍光聞言很是鬱悶,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武不能挽弓,文不能擬詔,也就是這兩年,才開始跟著李陵學習箭術,跟阿嫂讀一些書。他心情不好,不願意留在家裡,便獨自騎馬來到茂陵。本欲去找李陵,到大門前正好遇到一身斬衰的李敢,被這位新任郎中令狠狠一瞪之下,竟連進門的勇氣也沒有了。
幾名侍從遵命退了出來。管敢道:「裴喜固然該死,可若不是大將軍排擠飛將軍在先,有意調我們繞遠東路,裴喜就是想搗鬼也沒有機會。你為何不讓我將實情告訴小李將軍?」任立政道:「小李將軍性格火爆,你告訴他實情,是想要他拔刀去殺大將軍替父報仇么?這件事,誰也不準再提。」
夷安公主見狀很是氣憤,道:「我一向以為你是老實人,跟宮裡的那些郎官不同,想不到你也學會倚仗兄長權勢了。」霍光道:「這件事跟我阿兄無關。」
次日一早,夷安公主便進城趕來西市,卻見樊氏刀鋪前圍了不少人,心中頓時一沉,上前問道:「出了什麼事?」一人答道:「樊翁全家都被兇徒殺死了。」
東方朔道:「那好,臣現在要問幾個問題,公主一定要如實回答。當日大將軍府宴會,平陽侯曹襄提到王夫人之事,還有什麼人知道?」
那男子笑道:「我的確是盜賊,不過這些都是你霍家欠我的,我只是來拿回我該得的。」從懷中掏出一件長繩般的物事往房上一甩,拉緊繩索,借力沿著廊柱走上房頂。
弓高侯韓則是韓王信的曾孫,襄城侯韓釋之則是韓王信太子的曾孫,兩人的祖父韓頹當和韓嬰在文帝十四年自匈奴投奔大漢。韓頹當庶出的孫子韓說因跟隨衛青出擊匈奴有功,封龍額侯。
夷安公主道:「龍額侯韓說、從驃侯趙破奴也在當日宴會上么?」霍光道:「是的,公主為何獨獨問到他們?」夷安公主道:「因為他們二人昨日分別到過曹襄府上。那麼董偃呢?」霍光道:「當日館陶公主沒有來,聽說是生病了,董偃自然也沒有來。」
當時李廣自殺的真相已逐漸傳播開來,李氏叔侄暴死一度惹來諸多猜議。偏偏這個時候,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莫名病死。流言愈發喧囂。有人說,李敢根本不是被鹿撞死,而是被霍去病一箭射死。還有人說,李蔡又不是傻子,堂堂丞相會缺一塊陵園地么?那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更有人說,霍去病年紀輕輕,僅二十歲出頭便病死,是天道報應。但無論如何,當事人已死,真相無從得知。
夷安公主道:「啊,居然是細君,這可真是讓人想不到。」東方朔道:「倒也是情理之中。當初陽安在西市殺人,差點殺死管敢,暴露了行跡。後來皇上又因為長樂宮秘道地圖之事誅殺了他全族,逐捕極嚴,他卻依舊能夠逃脫羅網,一定是投靠了諸侯王。當時江都王劉建正好在長安,他投靠劉建,跟他回去江都國,朝廷勢力有所不及,自然能夠逍遙法外。想不到後來江都王謀反,被朝廷誅殺,他再次失去依靠。不過他為何要冒險來到京師,又為何偏偏要找細君借錢呢?」
李廣死時,其子李敢正跟隨驃騎將軍霍去病在狼居胥山,享受勝利的喜悅。
夷安公主忙道:「表姊當然不會說的,你也別跟別人說。」見天色不早,便不再多逗留,徑直回到茂陵,對東方朔說了經過。
司馬琴心見霍光和李陵出現在書房門口,李陵更是全副武裝,很是奇怪,遂命僕人領霍嬗到外面去玩,走過來問道:「你們都不用在宮中當值么?這副樣子是要做什麼?」霍光道:「這個……」
一生戎馬倥傯,歷歷在目——文帝劉恆曾對他的英勇和膽氣無比讚歎,惋惜他生不逢時,若是生在征戰頻繁的高帝時期,當可因戰功封萬戶侯;景帝劉啟在位,爆發吳楚七國之亂,他任騎郎將,跟隨太尉周亞夫平定七國之亂,于昌邑一戰成名,聲震天下。甚至連景帝同產弟梁王劉武也十分仰慕,特意派人送將軍金印給他。他接受了金印,卻不知犯了景帝大忌。班師回朝後,許多匈奴降將如韓頹當等都因戰功封侯,唯獨他沒有得到景帝的任何封賞;他任邊郡太守時,因頻頻出戰,又被一力主張和親的景帝調離前線;終於等到一心抗擊匈奴的當今天子劉徹即位,滿以為可以大有一番作為,皇帝卻跟前朝暴君秦始皇一樣,迷信方術,相信了胡巫污稱自己命運不濟的話,始終不肯再重用他。他當真命運不濟么?他的飛將軍的名號完全是靠自己一弓一箭贏來的,而不是因為姊姊當了皇后、舅舅做了將軍才得以出任軍中主帥。可那些靠裙帶關係爬上高位的人偏偏怎麼運氣那麼好呢?當真是老天爺青睞他們么?大將軍那般排擠他,即使沒有裴喜從中搗亂,他就會立下功勞么?怕是也不能吧。
霍光大奇,問道:「公主要帶我哪裡?」夷安公主道:「去見我師傅。你阿兄正得寵,我知道廷尉也不敢拿你怎麼樣,但這件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霍光騎馬回到長安城,進來家門,院子中的紅藍花開得正盛,這是霍去病攻破河西時特意從焉支山帶回來的,又親手為妻子種植在院中,說是花開時可以淘出花瓣裏面的紅汁,匈奴人稱為「胭脂」,專門用來美容。司馬琴心也依言淘出紅汁,卻只當做染料使用,而今家裡的楹柱都是用這種胭脂染成,別有一種天然風韻。
劉徹見張湯抵擋不住,忙問道:「朕若派卿去治理邊郡,卿能否像當初飛將軍駐守右北平郡那樣,做到讓匈奴秋毫無犯嗎?」狄山道:「不能。」劉徹道:「那麼治理一縣呢?」狄山道:「也不能。」
李陵道:「公主這麼問,是因為董偃昨日也到過曹襄府上么?」夷安公主點點頭,問道:「你們李府隔曹府不遠,你又與曹襄交好,可覺得有什麼離奇之處?」李陵道:「曹襄跟母親關係不大好,但跟董偃一直頗合得來,平陽公主便經常托董偃轉些財物給他,所以董偃時常出入茂陵。韓說我也見過,只有從驃侯趙破奴是頭一次。」
霍光忙道:「前幾日倒是發生過一件事……」
霍光這才回過神來,叫道:「有賊!快來人捉賊!」
當日,李敢跟隨劉徹來到甘泉苑中狩獵。劉徹興緻很高,限定時辰,令眾臣各顯身手,最後再比賽誰獵獲的獵物多。各人遂爭先恐後,各自散開。但到門闕彙集時,卻不見皇帝的影子。等了好久,才看見劉徹板著臉從林中出來,驃騎將軍霍去病跟在身後,後面則是郎官們抬著郎中令李敢的屍首。不待群臣發問,劉徹便主動宣布李敢在狩獵時被鹿撞死,雖然匪夷所思,但出自皇帝金口。
司馬琴心道:「可他為什麼要殺平陽侯?」夷安公主道:「雷被不過是江湖劍客,之前殺人是受雇於淮南王,這次也應該是受雇殺人。平陽侯也算是你夫家的親戚,你可知道他最近得罪了什麼人么?」司馬琴心遲疑道:「這個……」
夷安公主雖然覺得仿冒高帝斬白蛇劍不是件好事,但之前在右北平郡誤斷隨奢殺人,間接導致隨妻自殺,她也有責任,因而十分了解東方朔多年來悔恨的心情,陽安不伏法,師徒二人始終不能安心,當即應了。
劉徹收斂了笑容,露出深沉之色來。霍光長侍皇帝身邊,知道劉徹每露出這副神色,便是心中有所思慮,不由得愈發惴惴不安,手心滿是冷汗。
他是制刀制劍的名家,見過絕世利器,自然難以忘懷,話匣子也跟著打開了,嘆了口氣,續道:「老臣曾聽祖輩說過,前朝咸陽秦宮裡藏有一對寶劍,一長一短,一雄一雌,是昔日鑄劍鼻祖歐冶子送給得意弟子幹將和莫邪的新婚賀禮,雖然名氣不如湛盧、巨闕、魚腸、泰阿這些名劍名氣大,但卻是歐冶子一生最得意之作。老臣的曾祖父曾經在秦宮中見過這對寶劍,形貌描述跟東方先生和陽安手中的金劍甚像。」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到殺人,他起初也為自己有這個念頭而心驚,但隨即又鎮定下來,陽安本來就是罪大惡極的罪犯,殺死他不過是除掉一害而已。遂決意將真相和盤托出。
司馬琴心既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並不如何著急追尋失物,圍捕盜賊,霍光也就無所謂,反正家裡金銀珠寶多得是,多一包少一包沒什麼分別。他回來房中躺下,想了一夜:官府肯定已經對陽安展開搜捕,若是他被捕,以廷尉擅長株連的手段,遲早還是會牽扯出細君來。若是能在官府之前找到陽安,殺了他滅口,也許反倒能彌補。
霍光回來後院,正要進去自己房間,忽見一名黑衣男子從兄長房中出來,不由一愣,問道:「你是誰?」
李延年擅長採集各地民歌來創設新聲曲調,奉召來到漸台後,當即獻上一支新曲。只聽見琴聲咚咚,如清風泠泠,分辨不清是什麼曲子。漸漸地,音調激越起來,聽得人頗為心喜。那曲子卻又轉為平和溫熙。李延年這才婉轉唱道:
霍光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人影,便道:「等如侯回來,請告訴他,有人托我將一筆錢轉交給他,請他直接來北闕甲第找我,我叫霍光。」
夷安公主心道:「陽安改名換姓,袁廣漢如何會知道他是逃犯?僅僅因為收留過罪犯就要系捕他的全家么?」雖然不滿,但令出自父皇,也無可奈何,驅車進來陵邑。
兄長之死固然令霍光哀傷,但也令他感到了從所未有的如釋重負,但輕鬆過後則是無所適從的惘然。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霍去病對他來說就像一座大山,他永遠不可能翻越,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攀登上去,只能瑟縮在山腳下。而當這座高山驟然倒塌,無所不在的壓迫感也跟著消失了,然而,沒有了山巒的屏障,他也就失去了唯一的保護。那些人,他的那些所謂的皇親國戚,跟他並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霍去病在世時,已經被視為家族中的異類,畢竟他的平地崛起,嚴重威脅到舅舅衛青的地位和利益,衛府的門客十之八九由大將軍麾下改投了驃騎將軍,霍去病來者不拒,儼然有要與舅舅爭鋒相抗之意。衛青雖然並不如何在意,但衛皇后不高興,衛氏滿門的親戚都不高興,霍去病也由此被疏遠。時人稱其為「眾叛親離」,「眾」是指衛青的那些門客,「親」則是指以衛青、衛子夫為首的衛氏集團了。現下兄長死了,霍光也就失去了跟衛氏之間唯一的血緣紐帶,也就失去了跟皇室的紐帶。他這樣一個文不成、武不就、一文不名、資質平庸的小子,還能在仕途上走多遠?
李妍柔情綽態,奇服曠世,艷絕一時。她喜畫八字眉,劉徹便讓宮女們都跟著描畫這種眉式,於是八字眉成為長安風行的眉式。有一天,劉徹到李妍宮中,忽然覺得頭癢,於是順手拔下李妍頭上插的玉簪搔頭。於是宮中人人都學李妍的樣子,在頭上插一支玉簪,一時長安玉價陡升。
李陵和霍光不知究竟,以為曹襄一案已破,遂趕去未央宮當值。司馬琴心卻還是惴惴難安,問道:「那姓田的門客會不會是……他?」
平陽公主又趁機為自己與前夫曹壽所生之子曹襄求娶衛長公主。衛長公主則是皇後衛子夫的長女,是嫡長公主,身份比夷安公主這類庶出的公主要尊貴許多。劉徹滿口答應,不日即以衛長公主下嫁平陽侯曹襄。
夷安公主聽說,不禁讚歎師傅料事如神,心道:「雖說有了兇手,但廷尉也不是白吃飯的,還得有多少實證的漏洞要補,那門客到過茂陵么?到過曹府么?有證人看見么?既是如此費事,為何當初一定要派雷被下手呢?大將軍到底對這件事知不知情?」雖然心中好奇,卻因為干係太大,不敢深想。
東方朔道:「那麼你想不想為平陽侯報仇?」霍光道:「當然想了。東方先生有何吩咐?」東方朔道:「那好,你現在立即回家去,看看你阿嫂在做什麼,多陪她說說話。」霍光不免莫名其妙,道:「可是……」東方朔道:「李陵,你武藝好,你陪霍光一起去。」招手叫過李陵,低聲囑咐了幾句,揮手命二人去辦事。
衛伉雖然才十三歲,卻早在襁褓中封宜春侯,為人頗有其父沉穩之風,歪頭想了一想,才道:「好像沒有。」
當年驃騎將軍霍去病最風光時,霍府有盜賊闖入行竊,被霍光撞見,盜賊自稱是長安大俠朱安世。儘管事後霍去病暴跳如雷,甚至驚動了皇帝,責令有司逐捕朱安世,京師為此展開大搜捕,但此案始終未破,長安大俠朱安世遂成為繼關東大俠郭解之後的又一個傳奇的遊俠名字,成為人們心目中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英雄人物。
建章監正是衛青出任將軍之前擔任過的官職,李陵此時不過十四五歲,比當年衛青的年紀還要小上二三歲,一時愣住。還是霍光扯了扯他的衣袖,李陵這才反應過來,上前拜謝道:「臣叩謝陛下。」
令人意外的是,霍去病一死,霍光即被拜為奉車都尉,加侍中,佩二千石印。他原也憧憬過將來能當上二千石大官,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在他不滿二十歲的時候就到來了。有惶恐,有擔心,但更多的是喜悅。他實在太開心了,第一個想要告訴的人,就是劉細君,所以立即約上金日磾,一起往茂陵而來。
這場會戰雖未能生擒伊稚斜單于,但匈奴主力卻被打散。許多匈奴人都不知道單于的死活和去向。十多天後,單于依舊下落不明,匈奴右谷蠡王遂自立為單于,湊巧伊稚斜單于率領殘部回來,才沒有造成更混亂的局面。
孤思別離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
最後再說丞相李蔡自殺。李蔡是飛將軍李廣堂弟,因跟隨大將軍衛青出擊匈奴有功,封為樂安侯,公孫弘病死後代其為丞相。他為人平庸,謹小慎微,沒有什麼作為。有人告發他侵佔了景帝陵園堧地,有司奉詔書去逮捕他時,他不願意對質公堂,服毒自殺,從而成為大漢第一位在職自殺的丞相。
二人回來北闕甲第,司馬琴心正在書房教霍嬗讀《公羊春秋》。霍嬗雖然才五歲,卻已經是世襲的冠軍侯,封邑萬戶,加有侍中頭銜,衣食無憂。
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聽讒言。
劉細君歪頭想了半天,揣度自己的確沒有能力相助父王舊屬,便應道:「好吧。」霍光忙問道:「他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劉細君:「他叫如侯,就住在茂陵大戶袁廣漢的家裡,不過這件事你千萬不能告訴旁人。」
夷安公主道:「王夫人?難道是王寄么?」趙破奴道:「臣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立即留了心,但很快平陽侯被平陽公主喝令侍從拉進裡屋,後來他出來就離開了。臣……公主也知道臣和王夫人是……是故交,一時忍不住好奇,昨日特意去了茂陵找平陽侯,想問個清楚。哪知道平陽侯矢口否認,說什麼王夫人、李夫人的他都沒有提過。臣見他心情不好,婉言勸了幾句,他還是不肯承認提過王夫人,臣只好告辭走了。」
衛青也住在北闕甲第,乘車轉瞬即到。衛府談不上賓客雲集,只聚集了少數親屬。但宴席還沒有開始,就被不速之客打斷了——李敢排開侍從闖了進來,二話不說,舉拳就朝衛青臉上打來。在場的人都愣住了。等到李敢第二拳出手時,堂中賓客才像油炸開了鍋一般沸騰起來,叫的叫,喊的喊,嚷的嚷。數名侍從衝上來,死死抓住李敢手臂,將他強行拖了出去。
衛青一軍出塞后,前隊哨探捕到了幾名匈奴士卒,從他們口中得知伊稚斜單于正親自帶領精兵在沙漠北面布陣。衛青決定自己親自帶領精兵與伊稚斜單于交鋒,命令前將軍李廣和右將軍趙食其從東路側翼出擊,策應主力軍隊。東路道遠,而且水草極少,不利於行軍。李廣請求道:「臣的職務是前將軍,大將軍卻命令臣改從東路出兵,于情理不合。況且臣自少年時代就與匈奴作戰,直到今天才得到一次能與單于對敵的機會,臣願意做前鋒,和單于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