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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生如寄

第七章 人生如寄

桑遷道:「你想用雌劍引出雄劍?」劉解憂點點頭,道:「這人能夠進出長樂宮鍾室而絲毫沒有引起衛卒懷疑,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你們千萬要小心。」
大將軍衛青特意留到最後,嘴唇翕動了幾下,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默默轉身走了出去。
夷安公主道:「啊,真是湊巧,我們剛才還談到你呢。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你的兒子欒大,而今已經封侯,還娶了我妹妹衛長公主。」忽然想到本該是自己嫁給欒大,而不是溫柔嫻雅的妹妹,一時愣住。
除植物、果品外,張騫帶回了西域的樂器和樂曲,如「橫吹」樂器和《摩訶》《兜勒》樂曲,協律都尉李延年將這兩支曲子加以擴充改造,成「新聲二十八解」,慷慨激越,皇帝劉徹聽后很是喜愛,用其為軍樂,但只有統率一萬人以上的將軍或二千石以上的武官才能享用。
三人出來宣室,預備往御史大夫府去尋御史大夫張湯,他是當年陳皇后巫蠱案的經手人,若是冤案,他必然也是知情者。
不僅李陵困惑,霍光也很是困惑。雖然被殺者李敢是李陵的叔叔,而兇手霍去病是霍光的兄長,但二人既有師徒之誼,又是至交好友,居然偶爾也會隱晦地談論起這個問題,均不得其解。此刻司馬琴心真情流露,當面向李陵道歉,疑雲再一次騰起在各人心頭。
東方朔走過來,將兩塊玉佩一比較,除了玉石本身天然紋理的差異外,外形、大小一模一樣。
陽安冷然道:「你想談什麼?」東方朔道:「譬如你投靠江都王劉建后,為什麼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殺死徐樂?」
那大漢強忍疼痛,轉頭喝道:「還不快些動手!」
桑遷笑道:「我黔首一個,倒也罷了,誰敢動我們奉車都尉呢?他可是二千石的大官。」
劉解憂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是誰指使你的?」董偃道:「沒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想要這麼做。我在大將軍府中有眼線,聽說當日曹襄與平陽公主和大將軍起爭執后,便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遂到茂陵找到曹襄,告訴他我已經知道是平陽公主毒害了王夫人,想利用此點來要挾他為我辦事,哪知道他最終不肯屈從。我怕他泄露我要挾過他,所以第二日就安排雷被殺了他滅口。」
劉解憂道:「臣女不需要天子符節,請陛下將李陵和霍光借給我。」劉徹微一沉吟,即道:「准。」
夷安公主道:「趙破奴不是嫌疑最大么?」東方朔道:「嗯,知道平陽公主謀害王寄之事的人極少,幾乎都是衛氏親眷,他們是絕對不會告發自己人的,趙破奴的確嫌疑最大。不過管他誰告發呢,告發者又沒有造謠,找出殺曹襄的兇手才是我們要關心的事。平陽公主也是個極厲害的角色,她既然說親眷和李延年都不會殺人,那麼就只有從當日參加宴會者的名單,排除衛府親眷,剩下的都是列侯。」
夷安公主道:「你打聽到陽安的下落了么?」朱安世道:「沒有。」夷安公主道:「早說你找不到了,我師傅這般聰明,這麼多年也未能尋到他的下落。」
夷安公主得知有人匿名告發平陽公主后很是驚訝,忙趕來告知東方朔,道:「投書人會不會是從驃侯趙破奴?他與王寄有舊,一直難以忘情。多半他自己設法查出了真相,想為王寄報仇,又怕扳不倒平陽公主遭到報復,所以只能匿名告發,所幸父皇沒有罪及大將軍和太子。」東方朔嘆道:「國無良將啊,若是驃騎將軍還在世,大將軍絕對逃不過這一劫。」
劉解憂遂說了拜訪的目的。董偃道:「這件事,我只大略聽長公主說過,她進宮探望女兒時,陳皇后曾向她哭訴那些巫婆什麼的都是平陽公主的主意。後來長公主也去質問過平陽公主,那位公主回答說,誰叫你女兒生不下兒子呢。」
趕來未央宮,宣室中已經聚集了不少大臣,丞相趙周、御史大夫石慶、大將軍衛青等重臣均在當場。那柄假的高帝斬白蛇劍就擺在皇帝的龍案上。
李陵道:「你項家財產?」董偃道:「就是那對雌雄金劍,雄劍就是高帝斬白蛇劍。高皇帝用什麼劍斬的白蛇我是不清楚,可我知道那長樂宮前殿供奉的那柄金劍是昔日西楚霸王項籍的佩劍,是雙劍中的雄劍。另外還有一柄雌劍,是項大王愛姬虞美人的佩劍,就是後來被陽安搶去的那柄短劍。」
昔日王太後有同產弟田蚡,雖然容貌醜陋,卻能言善辯,極得姊姊王太后尊敬。他出任丞相后,仗著王太后的面子,認為皇帝年輕不更事,驕橫跋扈,權移主上,有一次竟然當面向劉徹索要太僕所屬的考工官署地,好讓他擴大宅邸。劉徹氣憤之極,道:「你怎麼不直接將武庫之地拿去?」田蚡這才慚愧而退。
婢女扶著司馬琴心走出幾步,她卻又回過身來,奔過來抓住李陵雙手,泣道:「對不起!我代去病說一聲對不起!」
霍光忙上前道:「阿嫂,這些事叫下人來做就好了。」司馬琴心凄然道:「這些……都是去病當年從河西焉支山親手採回來的種子。」
湊巧此時魯蓋人上書告發張湯與兄長魯謁居勾結誣告前任御史中丞李文之事,張湯終於徹底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被逮捕下獄。劉徹派使臣帶著簿籍以八項罪名指責張湯,張湯一一予以否認。劉徹見他不肯認罪,愈發不高興,又派廷尉趙禹到獄中。趙禹曾經擔任過名將周亞夫的屬官,文章寫得很好,文筆犀利,寓意深刻,曾與張湯一道補充修訂法律。一見到張湯便切責不已。張湯遂上疏謝罪,最後道:「陰謀陷害臣的人,是丞相府的三位長史。」然後自殺身死。
霍光也不理睬他的嘲諷,出來廳堂。卻見司馬琴心正蹲在階下撫弄那些半死不活的紅藍花,形影相弔,甚是可憐。以往她心情不好,還可以回茂陵向母親傾訴,而今卓文君也故去了,她沒有了父母,沒有了丈夫,沒有了兒子,只剩下孤獨的歲月,空自消磨掉她的青春紅顏。
身處皇宮中的女人常常會感慨別人的命運,以致悲憫自己的將來。劉解憂一見到衛皇後母女鬱鬱寡歡的樣子,卻立即想到了劉細君,心道:「這裏的女人成天都是長吁短嘆的,細君姊姊真該早些離開這地方才是真的。」
成安侯即是之前護送徐樂、東方朔出使右北平郡的衛隊長韓延年,現任邊軍校尉,其父韓千秋原是濟南相,奉命擊南越時戰死,皇帝為嘉獎其功,遂封其長子為成安侯。
劉徹笑道:「以後大漢、匈奴都是一家,不必你國、我國地稱呼。朕已經下令在北闕為烏維單于修建一座新的邸館,使君就先留在長安,擔任建造邸館的監工。朕曾經封於單為涉安侯,你既是他的長子,理該襲爵,從今日起,你就是大漢的涉安侯。另外,既然你開了口,朕也不能不允准,為表示誠意,朕封劉解憂為楚國公主,將她嫁給你為妻。」
劉解憂亦很贊成,道:「這推測極有道理。比起董偃,曹襄才是真正最能接近王夫人和陳皇后兩案真相的人。這樣,我和李陵哥哥去找衛長公主,也許她會知道些什麼。即使不知道,也可以向那些舊僕人打聽一下曹襄跟平陽公主爭執后回去茂陵的情形。桑遷哥哥,你和霍光哥哥去趟廷尉,看看能不能從江都翁主——就是細君姊姊的姑姑劉徵臣的遺物中找到線索,她受江都王劉建謀反案牽連被逼自殺后,遺物都被當做證物運到廷尉府,好尋找通謀江都王的證據,跟高帝斬白蛇劍一對的那柄雌劍也許就在其中。」
劉徹見她沒有絲毫女子常見的悲苦之色,反而立即開始著手安排未了之事,可見其深知將來使命之重要,極是欣喜,道:「准。朕賜你天子符節,可以隨意調動官府、軍隊。」
月有陰晴圓缺,世事也未必能盡如人意。皇帝劉徹寵愛的夫人李妍忽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日漸消瘦憔悴。劉徹聽說后,立即趕來探視。李妍聽說皇帝來了,立即拉過一床被子,嚴嚴實實地蓋著自己的臉。
夷安公主道:「有什麼事么?」霍光遲疑了下,道:「似乎跟那封告發書信有關,皇上一上午都在看那封信,後來就命臣來茂陵請二位。」夷安公主道:「啊,多半是父皇要請師傅去查告發者的身份。」
早已確定的婚事之所以拖延了好幾年,一是因為大漢與烏孫路途遙遠,中間隔著崇山峻岭,大漠戈壁,使者來往少則數月,多則一兩年,交通大不便利;二是匈奴為阻止大漢聯盟西域,不斷派出輕騎劫殺大漢使者,使者多有被殘殺者。
李陵告辭出來,劉解憂果然還等在門口。李陵大致說了經過,道:「絕不可能曹襄自己的手筆,但極有可能是他假手旁人。」
四人來到甲第館陶公主府上,但公主年近九旬,連身邊的人都認不出來了,又哪裡能見客?主人翁董偃倒甚是客氣,請幾人到廳中坐下,問道:「你們找長公主到底要問什麼事?我長期在長公主身邊,聽她講過不少事情,也許能幫上忙。」
陽安大奇,道:「你真這麼想?」東方朔道:「真的。」見大批衛卒已趕了過來,便扶陽安到自己車上,道:「我送你去廷尉府,你還有半個時辰的機會。」
東方朔道:「你是我東方朔生平遇到的最厲害的對手,咱們好好談談吧。」
劉解憂道:「可陛下明明說過從此將不會再有公主和親匈奴的事發生呀。」劉徹見她不立即謝恩,語氣中隱然有拒絕之意,臉色漸漸陰了下來,道:「這件事怎麼能與昔日和親相提並論?」
劉解憂遂告退出來,跟霍光一齊找到正在校場教習羽林卒射箭的李陵,卻不提她被封為楚國公主要嫁匈奴左谷蠡王之事,只說要繼續追查舊案。
劉解憂奇道:「師傅怎麼會這麼說?」東方朔道:「當今天子嚴峻深刻,你沒有看到一些皇親國戚的下場么?另一些人的將來也可以預想而知。」
李陵道:「諸侯王身在封國,不能隨時探知朝廷動向,對匈奴而言,軍事價值並不大,肯定還有內奸隱藏在朝臣中,要不然何以之前公孫賀、趙破奴兩路大軍出兵匈奴卻無功而返?解憂,我有個奇怪的想法……」
陽安「哼」了一聲,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你這就殺了我吧,我能死在鎮國之寶高帝斬白蛇劍下,也是一種榮幸呢。」東方朔拔出長劍,緩緩道:「你如此拚命奪劍,應該是知道劍中藏有極大的機密吧?」
公孫敬聲見馬受驚難以控制,慌忙從車上躍下來,忽只覺得手上一輕,捧著的高帝斬白蛇劍已被人奪去,呆了一呆,才叫道:「劍!高帝斬白蛇劍!快追!」因為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聲音竟然已經嘶啞。
劉解憂道:「可這樣就沒有嫌疑人了!當年涉及巫蠱案的宮女、內侍等都被張湯處死,以張湯為人,當然不會對別人說出自己的把柄,館陶公主也沒有說過,還會有誰知道?沒有人了。」霍光一直默不作聲,忽然插口道:「還有。平陽公主不是知道么?」
劉徹先是一愣,隨即沉下了臉,露出不悅之色來。
劉徹勉強耐著性子,道:「夫人,你的病有段日子了,是有些重,還是能夠治好;即便難有好轉,見上朕一面,當面把皇兒和兄弟託付給我,豈不是更好?」他一面說著,一面想動手掀開被子。李妍在被子中使勁捏著被子,就是不肯鬆手。
李陵雖與劉解憂自幼|交好,但對方畢竟是個少女,公然與其談論自己的婚姻大事,還是很不好意思,只含含糊糊地道:「這個,最終還是要由家母做主。」
當初夷安公主自承盜走高帝斬白蛇劍,之後決然自殺,金劍一直未能找到,遂成為一大謎案。而歷來以擅斷奇案聞名的東方朔卻從此歸隱,不見外客,不理世事,外人均以為他是因為被弟子夷安公主欺騙而心灰意懶。但劉解憂卻知道師傅是傷痛夷安公主之死,他深怪自己多管閑事,才會惹來一系列的禍事——若是當初在右北平郡不一語道破那柄短劍背後的玄機,就不會引發城南客棧的雙屍命案,管敢雖不能分得財產,但自有郭解替他出頭;沒有命案,就不會認定隨奢是殺人兇手,隨妻也不會自殺,陽安依舊好好地在邊郡生活,不會到京師來殺了徐樂;如果不是因為要追拿陽安,就不會有真假金劍之事,更不會讓人有機可乘,從長樂宮鍾室盜走真的斬白蛇劍,夷安也就不會自殺。天道循環,世間的一切,原本就是有因才有果,有始才有終,東方朔將一切的源頭歸於自己,甚至不再追查斬白蛇劍的下落,放棄為夷安公主復讎,從此只寄情讀書彈琴,實在是有大徹大悟的意味。但劉解憂卻始終以真兇未能落網為憾,既然自己無法做主婚姻大事,那麼在離開中原前,了卻當年疑案,了結師傅的心事,總是好的。
劉徹將目光投向東方朔,他正惶然盯著夷安公主,如失魂落魄一般,那份莫名恍惚的苦痛竟然連皇帝也打動了。劉徹定了定神,命道:「丞相,你和臣子們先退下。今日之事,誰也不準說出去。」丞相趙周如蒙大赦,道:「臣等告退。」慌忙率領群臣退出前殿。
夷安公主更是困惑,道:「如果這塊玉佩是姨祖母的,怎麼又到了隨奢身上呢?而且隨清娛對此也一無所知。」東方朔嘆道:「這怕是要問那王媼了。」
扈從的衛卒都是訓練有素的兵士,紛紛躍下馬來,拔出兵器,去圍捕那幾名從馬腹下現身的大漢,但那幾人迅疾上馬,策入馳道,往北奔去。馳道是天子之道,衛卒可不敢學那些膽大妄為的人,只能站在道邊興嘆,眼睜睜地看著那幾名男子奔上安門大街,往北去了。
劉解憂雖然還是個少女,畢竟是宗室子女,見識遠過常人,況且皇帝話也說得相當明白,當即應道:「明白。」又道:「陛下,臣女還有一個要求。」
劉徹離開后,宮女們圍攏上來,都說夫人「如此」對待皇上,怕是要大禍臨頭,不懂李妍為什麼一定要固執己見,不肯與皇上見面。李妍掀開錦被道:「我之所以不願意見皇帝,是想給兄弟留條後路。我因容貌姣好,得幸於上。而以色事人的女子,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倘若我以憔悴的容貌與皇上見面,以前那些美好的印象,都會一掃而光,還能期望他念念不忘地照顧我的兒子和兄弟嗎?」
忽有僕人進來告道:「長公主快要不行了,一直在呼喊主人翁的名字。」董偃點點頭,道:「我就來。」起身道:「二位這就請回吧。如果將來有一天能夠找到那盜走斬白蛇劍的人,希望能到董某墳頭告知一聲,也好讓我死得瞑目,拜託了。」
原來匈奴雖然軍力強大,但究竟只是個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許多基本的生活用品都要從中原取得。自從衛青、霍去病崛起,匈奴北遁,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南下掠奪漢地物資。而從馬邑之謀開始,大漢就嚴禁與匈奴通商。在軍事和經濟的雙重圍困下,匈奴生活日益艱難。而今漢軍降服了樓蘭,令匈奴喪失了最後的基地,已是瀕臨絕境。烏維單于見漢朝實難匹敵,遂決意投降,打算親自到長安朝見天子,丘人就是來送單于降書的。
宮女們聞言,無不對李妍的心計佩服得五體投地。當晚,李妍病情加重,撒手而去。劉徹萬分痛惜,以皇后的禮儀安葬,又令畫宮圖下樣貌,懸挂在甘泉宮中。正欲對李妍兄弟大加封賞,即有人匿名投書廷尉,稱當年王寄王夫人暴死是因為平陽公主勾結協律都尉李延年及樂工李季下毒所致,不久前平陽侯曹襄被殺也是因為他打算告發這件事,結果被大將軍衛青派人滅口。
東方朔驀然道:「啊,我知道了,多謝。」命車夫急馳回茂陵。
丘人本來對是否接受列侯之位尚在疑慮之中,忽聽得天子答應以劉解憂下嫁,忙上前拜謝。
李陵這才會意這些人不是要拚死搏鬥,而是要自殺,大約是擔心落入官府手中遭受刑訊,忙道:「停!快停!」上前檢視,六人中一人自殺,四人被當場射死,只有那最先手臂中了他一箭的大漢還活著,忙命人將那大漢反手縛住,就地為他包紮療傷。
劉解憂時常與李陵一起騎馬射箭,與李府上下熟絡,李悅一直很喜歡她,聞言便遞過玉佩來。
想起丈夫橫屍的情形,再也說不下去。若是曹襄不被人殺死,她也不會被皇帝強逼嫁給欒大,不至於淪落到今日出門都要被人指點嘲笑的境地。她一念及此,眼淚便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還是東方朔反應最快,哈哈一笑,道:「我們只是路過,路過。」忙扯著夷安和劉解憂出來。一直到遠遠離開里巷,才鬆了手,長吁一口氣。
儘管已經面目全非,東方朔還是一眼認出了她,道:「你是平剛城南客棧店主的妻子王媼?」王媼點點頭,舉袖掩面,凄然道:「老身成了這副鬼樣子,先生居然還認得我。」
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帶回了許多新鮮事物:如可以用來製造胭脂粉的紅藍花,可以榨油食用的紫黑色的芝麻,可以食用的蠶豆、大蒜、黃瓜、石榴、核桃、胡蘿蔔等。有一種植物名葡萄,其果實形狀圓如龍珠,長大者名馬乳葡萄,白色者名水晶葡萄,黑色者名紫葡萄。果實不但可以食用,還能夠釀酒,西域富人藏葡萄酒竟有多達萬余石。這種酒雖儲藏數十年,亦不會腐壞,但飲多了也會醉人。還有一種一枝三葉的苜蓿草,綠色鮮艷,夏秋季節,開細黃花,結小莢,圓扁旋轉,有刺,數英累累,老則變黑色。內有米如秣,可做飯,可喂馬,亦可釀酒。葡萄和苜蓿最為皇帝鍾愛,劉徹下令將這兩種植物的種子栽種在各處離宮別館之旁。另有一種珍惜的酒杯藤,藤大如臂,葉如葛花,實如梧桐實。實大如手指,美香如豆蔻,可以酌酒。西域人最愛提酒來至藤下,摘花酌酒,千杯不嫌其多,故謂之酒杯藤。當地人很寶貴這種藤,不輕易外傳。張騫出大宛得之,帶回中原。
董偃長嘆一聲,道:「夷安公主死得可惜!實話告訴二位,我不是告發者,而是殺死曹襄的兇手。」
江充被東方朔一語揭破用心,也不辯解,只默默讓到一旁。東方朔三人遂進來弄里。宅門狹小,張湯的https://read.99csw•com僕從和車子都等在門口。僕從還要進去稟告,夷安公主道:「不必。」徑直闖進房來,不由得呆住。
劉解憂不免半信半疑,道:「你真的沒有拿走高帝斬白蛇劍?」董偃道:「沒有。不瞞二位,我一直視東方朔為最大的對手,所以對他留意觀察了很久,我猜想肯定不是夷安公主偷了斬白蛇劍,公主自殺,只是要保護東方朔。有人能在我們兩方的眼皮底下盜走斬白蛇劍,我至今追查不到任何線索,這人何等本事,可想而知。」
陽安凝視著長劍,雙眼閃動著光芒,半晌才道:「反正我也快要死了,不妨將金劍的秘密告訴你,那就是——雙劍合璧,秘圖自現。那秘圖就是昔日西楚霸王的藏寶所在,金山銀海,多不勝數,無論誰得到了它,整個天下都會臣服在他腳下。」東方朔嗤笑一聲,不以為然地道:「當日西楚霸王擁有這筆財富,不也沒有得到江山嗎?」
夷安公主道:「我們一直以為短劍在陽安手中,他想得到長劍,師傅甚至讓平陽公主到長樂宮用假劍換出了真劍。但既然陽安手裡沒有短劍,他也不會先冒險對長劍下手。我們事先安排的圈套完全沒有用處,磨劍時假劍之事揭破,我們交不出陽安,無從解釋,那可要如何是好?」東方朔道:「未必。陽安隱匿得這麼深,一定又投了什麼靠山,金劍是他安身立命的唯一,他必然將其中奧妙告訴了新主人。新主人既敢收留他,也就有覬覦高帝斬白蛇劍的野心。世人均知斬白蛇劍難得一見,十二年才有這麼一次機會,他們肯定會出手。」
劉徹臉色愈發難看,緩緩道:「東方朔,你沒有什麼可說的么?」東方朔道:「臣說了陛下也不會相信,不如不說。」劉徹道:「逮捕東方朔,下廷尉獄拷問。」
桑遷道:「可平陽侯曹襄被殺前一天,你不是去過茂陵了么?據說你們在雅室飲酒,秘密交談了好長時間,說不定是他告訴你的。」董偃冷笑道:「這麼說,我是嫌犯了,下面該送我去廷尉拷問了吧。」
劉解憂道:「師傅是指細君生父江都王謀反自殺之事么?」東方朔道:「不是。你還小,長大些就會明白的。走,師傅帶你查案去。」
公主對劉解憂印象並不好,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其是東方朔的弟子。她聽說當初父皇本來選中了夷安公主嫁給那卑賤的方士欒大,但東方朔不知道用什麼法子令父皇改變了主意,悲慘的命運這才降到她身上。等到她的身子被欒大玷污過,父皇卻又宣稱他是個騙子,將他腰斬於市,這不是公開羞辱自己的女兒么?她的身子被最卑微最無恥的騙子抱過,連父皇都不願意再見她,還會有誰肯娶她?這就是她堂堂大漢嫡長公主的命運么?全要怪那個東方朔。因而她一聽到劉解憂說明來意,便拉下了臉,冷冷道:「我不記得了。」
那匈奴使者道:「沒有。本來是可以吃完的,可是因為你來了,所以……」劉解憂笑道:「我不是還拿走幾大塊豆腐么,怎麼反而我來了你倒沒有吃完?」匈奴使者答不上來,滿臉通紅。
劉解憂道:「啊,是你?我聽夷安公主提過,樊翁遇害前一天,她在刀鋪中見過你。你為什麼……莫非你志在金劍?」董偃道:「不是志在金劍,而是志在金劍中的秘圖,志在秘圖指引的寶藏。陽安不是將這點早告訴過你們么?這一雄一雌兩柄劍中,藏有一個極大的秘密,但需要雙劍合璧才行。不必驚奇,是我有意告訴陽安的,從始至終,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金劍的秘密,因為那裡面的秘圖是我祖先親手裝進去的。」
逝者如斯。
劉徹從未聽過這樣的理由,他坐在床邊,心急火燎地就想見到這位朝思暮想的美人。李妍卻始終不肯露出臉來,只是在錦被中嗚嗚咽咽地道:「倘若臣妾一病不起,希望陛下多加照應我們的孩子以及臣妾的兄弟。」
太常卿司馬當時訝然道:「劍匣要太常和衛尉合用鑰匙才能打開,你是如何辦到的?」東方朔道:「臣也不知道是如何辦到的。」
劉徹道:「東方朔,你來告訴朕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事先知道有人要半路搶劫高帝斬白蛇劍?」東方朔道:「臣只是猜的。高帝斬白蛇劍十二年才開匣一次,賊人要下手只能在今日,唯一的機會則是利用交叉路口的馳道,所以臣事先請李陵率領部下埋伏在街角。」
馳回茂陵,先來到太史令司馬談家,找到司馬談之子司馬遷的侍妾隨清娛,告知陽安已死的消息。隨清娛當即盈盈下拜,道:「多謝先生為先父報仇雪恨。」
東方朔這才恍然大悟,久久困惑心頭的殺人動機迎刃而解,只是沒有想到如此簡單。又問道:「那麼你為何要殺死樊氏刀鋪樊翁全家?」
哪知道剛到街邊,一旁不知道從哪裡閃出數名郎官打扮的男子,個個手執弓箭。領頭的是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是李陵,喝道:「你們中了東方先生的圈套,快快拋下兵器投降,不然休怪弓箭無情。」
董偃奇道:「邑君為何認定是我拿走了高帝斬白蛇劍?」劉解憂道:「其一,你志在金劍,處心積慮多年,一定派了人暗中監視所有相關的人,譬如我師傅和夷安公主,所以對他們的行蹤一清二楚,你由此跟蹤發現了真劍藏在長樂宮鍾室也不足為奇;其二,你有門籍,可以自由出入宮禁;其三,你剛才說過,你不會用武力劫奪這樣的濫招數,說明你早有安排,知道即使陽安得手,取得的也不過是假劍;其四,外間都以為是夷安公主盜走斬白蛇劍又藏了起來,所以才畏罪自殺,偏偏你剛才說公主死得可惜,可見你知道真相。董君,我敬慕你臨死前直言不諱,有勇氣承認這一切,也請你看在已經死了這麼多人的份上,將真劍交出來吧。」
夷安公主一眼望見那玉佩,忙叫車夫停車,道:「師傅,那女孩子手中舉的是皇祖母的玉佩么?你從義主傅遺體上得到,一直愛若至寶,何時又送給了梅姊姊?」東方朔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幾與李悅手中的玉佩相同。
劉解憂道:「你是說,是匈奴人告發平陽公主?」李陵點點頭,道:「不過胡地的匈奴人是做不到這些的。東方先生之前不是還受張騫先生委託,調查朝臣中與匈奴勾結的內奸么?」劉解憂道:「嗯,後來查到是淮南王劉安和江都王劉建。」
他早已經想到事情多半跟平剛城南客棧店主欒翁的妻子王媼有關——義姁沒有將玉佩還給王太后,反而對夷安公主撒謊,稱太后命她不準再提玉佩之事,肯定是要掩飾什麼,說不定是這塊玉佩原先的主人跟王太後有什麼干係,義姁不願意王太後知道,所以才刻意隱瞞了下來。追根溯源,玉佩最先在平剛城南客棧出現,后又被義姁截留在手中,義姁就成了關鍵,而她剛好曾經到過城南客棧,與店主欒翁的妻子王媼交談甚密,還謊稱王媼是她同鄉。王媼湊巧姓王,會不會正是王太后的親眷?王太後有一同產兄王信、一同產妹王姁,另外有同母異父弟田蚡、田勝,王姁也是景帝寵妃,王信、田蚡均封侯,大富大貴。以王媼的年紀推算,不似王太后的平輩,倒像是晚輩。可她明明是店主的妻子,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婦,又怎會是王太后的親眷?莫非跟金俗一樣,是王太后當年遺失在民間的女兒?
方士欒大也跟隨皇帝的心情而一飛衝天,繼被拜五利將軍后,又先後被拜為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天道將軍,封樂通侯,食邑二千戶,賜北闕甲第宅邸一處、僮僕千人,各種器物用具無數。最不可思議的是,他還娶到了孀居不久的衛長公主。短短時間內,連佩五顆將軍大印,封將入侯,成為皇帝的女婿,貴震天下。天下名利之徒多有趨奔京師,扼腕稱自己懂長生、通神之術,意圖步欒大的後塵。
東方朔見這紈絝子弟無禮之極,便有意不說破假劍一事,令其多吃點苦頭,他自己的車子被陽安的血污了,不願意再坐,到後面上了夷安公主的車子,道:「咱們回去茂陵吧。」
劉徹道:「卿看完了么?朕要卿用你的才智,找出這名投書者。」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他對陳阿嬌未必就有真感情,只是不能容忍被人欺騙,長久以來都被蒙在鼓裡,頓了頓,又道:「卿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
劉徹了解到真相后,遂再次出兵,派趙破奴為主帥攻打樓蘭,並令王恢輔佐。趙破奴先佯裝要攻打車師,暗中則親自率領七百輕騎偷襲樓蘭國都扜泥,出其不意地俘虜了樓蘭國王伐色,樓蘭遂投降漢朝。
正巧霍光進來,垂首稟告道:「臣搜過東方先生家裡,沒有發現高帝斬白蛇劍。包括夷安公主家、劉解憂家、李陵家,還有東方先生回茂陵後去過的太史令家,臣都細細搜過,沒有可疑……」一語未畢,忽抬頭看見夷安公主胸口插著匕首,躺在血泊中,頓時愣住。
趙破奴則是繼衛青、霍去病之後又一位朝野矚目的新秀人物,人們好奇他既不是皇親國戚,又無傑出的軍事才能,為何獨獨能贏得皇帝的青睞。其實趙破奴才幹平庸之極,他能快速崛起,隱有取代昔日驃騎將軍霍去病地位的趨勢,全是沾了他昔日情人王寄的光。自王寄被毒害一事揭破后,劉徹追思不已。後宮中雖然美女如雲,然而每當他見到那些嬪妃曲意逢迎的假笑,就愈發懷念王寄的恬淡風韻。王寄母親已逝,家中再無親人,也沒有兄弟可以封賞。不知怎的,皇帝忽然想起了趙破奴來,為同一個女人著迷,也算是共通之處吧。他心中遂將趙破奴當做了王寄的親人,有意提拔重用。
匈奴聽說樓蘭歸順漢朝,便預備發兵攻打。樓蘭無奈,只好兩面應付,伐色同意將自己的兩個兒子分別遣往匈奴、漢朝作為人質,表示自己將在匈奴和漢朝之間嚴守中立。
回來東方朔住處,卻有一位不速之客正在院中。那是一名老年婦人,半邊臉不知道被什麼燒得焦黑,奇醜無比,仿若地獄里的魔鬼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言外之意,無非是要將烏維單于軟禁在京師,而另立丘人為單于,而劉解憂則將是單于閼氏,成為控制匈奴的有力手段。
一大早,九卿中的太常卿司馬當時和長樂宮衛尉段宏先趕到長樂宮前殿中,各自取出鑰匙,左右分插入鎖孔,一齊轉動,打開銅鎖。公孫敬聲揭開劍匣,捧出高帝斬白蛇劍,在衛卒的護衛下,出闕乘車,朝武庫趕去。太僕所屬負責武器製作的考工令已挑選了兩名最好的工匠,等在那裡。
那大漢正是潛逃多年的陽安。十余年不見,他看起來老了許多,臉上濺著星星點點的血跡,看起來格外猙獰。
陽安道:「什麼,這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東方朔道:「嗯,不好意思,讓你和你的主人白忙了一場。」長劍一揮,割斷了陽安的脖頸。
可惜的是,匈奴伊稚斜單于已死,其子烏維繼單于位,此人老奸巨猾,聽從降將趙信的建議,千方百計避免與漢軍正面交鋒。公孫賀與趙破奴雖被天子寄予了厚望,卻是出師數千里,未與匈奴遭遇,最終不得不無功而還。
鍾室即「長樂宮懸鐘之室」,內有兩口各重約萬石、聲傳百里的巨鍾。它是長樂宮中最著名的宮室,名聲甚至遠遠超過前殿、大夏殿、長信殿等,因為韓信當年就被呂后殘酷地殺死在這裏。當楚漢爭衡之際,若非韓信贊助,高皇帝劉邦萬萬不能得天下,因而有大功于大漢。然而劉邦為人殘暴,猜忌功臣,使計擒住韓信,軟禁在京師。皇后呂雉知道丈夫對其仍然不放心,便趁劉邦外出征戰之機,將韓信誘進宮來。韓信一進長樂宮,宮闕后冒出數十名武士,將其捆縛,押到長樂宮鍾室囚禁。半夜時分,韓信被殺。因為劉邦曾與韓信有約,見天不殺,見地不殺,見鐵器不殺。呂雉命人用布帛將韓信一層層包裹住,令其不見天地,再用竹籤活活刺死。一代俊秀奇才,終凄慘死去,且死後被夷滅三族。時人多有痛惜者,劉邦聽到韓信被殺后卻是心情複雜,「且喜且哀之」。
東方朔多年的愧疚終於稍解,跟隨清娛一起祭奠其父母靈位,這才告辭出來。走不多遠,正遇上梅瓶追著幼|女在陵邑中玩耍。那女孩子即是李敢的遺腹女李悅,手中舉著一塊玉佩,在前面奔跑,叫道:「媽媽,快來追我!」
劉解憂道:「告發信中除了告發毒害王夫人外,還詳細講述了陳皇后巫蠱案是受平陽公主陷害,我師傅當初答應皇上追查告發者后,本來立即就去找了當年經辦巫蠱案的張湯,但正好遇到一件尷尬之事,不久張湯被逮捕下獄,這件事始終沒有機會再問他。」李陵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去找館陶公主試一試。」
忽有宮女進來稟告道:「公主,霍都尉在殿外求見。」霍都尉便是奉車都尉霍光,他有侍中頭銜,可以自由出入宮禁。
路過椒房殿時,正遇到衛長公主陪著母親衛子夫出來散步。母女二人均是神情落寞。衛皇後人到中年,加上失寵日久,心情壓抑,頭髮脫落得厲害,露出幾分老嫗的醜態來。衛長公主雖然還年輕,卻連遭喪夫之痛,先是第一任丈夫平陽侯曹襄被人殺死,后是第二任丈夫方士欒大因欺騙皇帝被腰斬,她從此落下了只會給丈夫帶來血光之災的罵名。就連她的父皇也因為厭惡欒大而厭惡她,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豈不知當初正是皇帝妄想長生不老,一心討好欒大,才不惜以愛女下嫁的。
陽安先是一愣,道:「我沒有殺樊翁。有殺他全家的工夫,我該殺了你才對。你逼死我母親,我早該殺了你。」東方朔道:「是啊,如果不是你嫉妒心那麼重,投靠江都王后利用劉建的勢力先除掉我而不是徐樂,也許就不會有今天了。」
被劉解憂一鬧,劉徹心情陡然好轉了許多,道:「好,朕就答應東方卿的條件。你們去吧。」
霍光勸道:「阿嫂,你也不能總一個人悶在房裡。跟我們一起到外面走走,也許可以排遣心中的苦悶。」
李陵不知道究竟,還以為是東方朔的主意,問道:「東方先生決意重頭查起了么?」劉解憂道:「不,是我自己要查的,師傅不知道這件事,大伙兒最好也別告訴他。」李陵道:「也好。不過咱們都是後來人,對之前的好多事不是很清楚,最好還是再約請一個幫手。」
樓蘭國王伐色被漢軍押解到長安。劉徹責問他為何通匈奴。伐色回答道:「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漢地。」劉徹讚許他實話直說,體諒到小國的苦衷,便下令護送其回國,並要求樓蘭偵察匈奴的動靜。
劉解憂道:「李陵哥哥,你比我大幾歲,從小看著我長大,我們從來是無話不說。你對我說實話,你心中可有喜歡的女子?」李陵臉色一紅,道:「你問這個做什麼?」劉解憂道:「嗯,婚配是人生中的大事,沒有什麼可難為情的,況且李陵哥哥也到了娶妻的年紀。你……喜歡衛長公主么?」李陵頗為發窘,一時答不上來。
一時回憶起無數往事來——她本來的名字叫劉妋,跟她的姊妹平陽公主劉媖、南宮公主劉婧、隆慮公主劉姈一樣,名字旁帶有「女」字。她的封號是昭陽公主,居住在「巧為天下第一」的昭陽殿中。這處建築十分考究奢華,在後宮諸殿中僅次於皇后居住的椒房殿。宮殿內外的牆壁由泥混合花椒粉塗抹而成,暖意融融,芳香襲人。整個宮殿塗染了各種顏色的彩漆,鮮亮照人,大廷之上塗飾著硃紅色,富貴而喜氣。大殿椽梁之上雕刻著蛇龍紋飾,龍鱗蛇甲,縈繞其間,栩栩如生。牆壁露出的橫木上鑲嵌有鎏金銅沓,銅沓之上裝飾有藍田美玉製作的玉璧、閃閃發光的明珠和墨綠色的翡翠,光彩奪目。所有的窗戶都以綠色琉璃製成,門帘則是以五光十色的珍珠串連而成,光芒耀眼,相映生輝。清風徐來,門帘擺動,寶珠輕碰,聲如珩佩,如臨仙境。這本是皇帝寵妃才能居住的地方,可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住所、待遇均在諸公主之上。然而,寵愛反而成了負累,嫉妒她的人在父皇面前遊說,選中她為和親公主,要嫁去匈奴給軍臣單于為閼氏。她的母親哭得死去活來,卻始終無力改變事實,遂將最心愛的家傳玉佩送給了她。她帶著屬官和嫁妝出嫁時,淚水早已哭干,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任憑護親使者擺布。出了漢地,到了匈奴人的地盤,某晚半夜時,忽有一名宮女柔福摸進帳中來,那柔福體形、樣貌竟與自己有幾分相像,原來母親不忍心看到女兒淪為單于的玩物,尋覓到了柔福,要行李代桃僵之計。此計並不難行,公主戴著面冠,出則乘車,停則入帳,旁人根本看不清公主的樣子。她遂與柔福交換了身份,她變成了假公主的侍女,次日裝病,滯留在歇宿地附近的匈奴牧民家中。那牧民的妻子湊巧是匈奴人從漢地擄掠來的漢女,聽說她想回去漢地,很是同情,遂說服丈夫護送她回去柔福的家鄉右北平郡。她換上匈奴人的衣服,騎馬跟在牧民身後,一路躲躲藏藏。那牧民也不知道去漢地的路,只胡亂往東南方向行去。走了很多天後,終於遠遠看見了長城的影子。這時候,忽然有一隊漢軍沖了出來,牧民還不及反應就被一箭射死,驚得呆住的她則成為俘虜,被漢軍帶回邊塞。軍營的幾名校尉見她美貌,當晚便一起強行佔有了她的身子。然而軍營不能有女眷,校尉們遂將她送到郡治平剛城,安置在時常光顧的城南酒肆附近的城南客棧中,時不時地來客棧與她交歡。為了防止她逃走,不但叮囑店主欒翁嚴加看守,還給她戴上了頸鉗和腳鐐。那時候,她整日以淚洗面,悲嘆命運的捉弄,堂堂大漢公主,竟然會淪為漢軍軍官們的玩物。若是她肯聽父皇的話,嫁去匈奴,至少還是單于的閼氏,不必受這麼多男人的污辱。她也曾經想過要表明自己的公主身份,事情一旦揭穿,這些佔有過她的男子自然要被處死,可她的母親也難逃賜死的命運,那受騙的軍臣單于又豈肯https://read•99csw.com善罷甘休,定會大舉興兵侵漢,無數家園被毀,無數百姓流離,全是因為她一己之私。她一度想要上吊自殺,店主欒翁及時救下了她,安慰她說:「好日子終究會來的。」很長時間過去,她慢慢熟悉了當地情形,也嘗試去打聽柔福的家人,這才知道她的苦難實在算不了什麼,她所冒充的柔福因擅自裝病逃走,父母兄弟盡被朝廷誅殺。然而正如欒翁所言,好日子終究會來的——匈奴大舉進攻右北平郡,那些姦汙過她的校尉們不是被匈奴人殺死,就是因為作戰不力被軍正判了死罪,再也不能來客棧欺負她。好心的欒翁找來鄰里熟識的鐵匠,為她打開了身上的械具。可她還是無處可去,無以謀生,乾脆嫁給了欒翁。後來生下兒子欒大,日子雖然苦些,倒也過得安穩。許多年過去了,代她出嫁的柔福早已經死去,她的母親、父皇也先後死去,她曾經鍾愛的異母弟劉徹當上了皇帝,她則習慣了店主妻子的身份,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曾經是公主。直到有一日,愛子拖著她去看新上任的郡太守進城,她看見了他,她少女時暗戀過的男子,也是她今生今世唯一愛過的男子——飛將軍李廣。他老了,不再是她記憶中意氣風發的樣子。她也老了,她就在人群最前面,他也沒有能認出她就是昔日住在昭陽殿中的最嬌媚最可愛的公主。噢,原來她曾經當過公主。不斷有人談起飛將軍的神勇,談起他天下無雙的箭術,她聽在耳里,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再平靜的水面也會偶起波浪。那一日,房客平原郡商人隨奢無意中提到想為女兒買一塊上好的玉佩,她想到客棧不景氣、入不敷出的樣子,遂從床下挖出了埋藏多年的家傳玉佩,作價一萬錢賣給了隨奢。哪知道當晚客棧發生命案,招來夷安公主,被其認出了男屍身上的玉佩是太后之物。她雖然也很驚訝玉佩為何會到了陽安身上,但因為事情關係到自己的身份,所以沒有講出實情。後來主傅義姁來到客棧,輕而易舉地揭破了她的身份,她只能苦苦哀求對方。所幸義姁同情她的遭遇,答應設法保守秘密。這件事總算有驚無險地過去,本以為從此可以平平安安過日子,但客棧又遭了火災,燒死了丈夫,燒毀了自己的面容,虧得兒子欒大安然無恙。母子二人到齊地投奔欒姓親眷,寄人籬下,不斷遭受白眼。某日欒大憤然離去,稱不當上二千石大官絕不回來。她無力尋訪兒子下落,只能繼續苟活下去,忽有一日聽到朝廷最貴盛的方士名叫欒大,當即猜到這一定是自己的兒子,向親眷借了些路費,千辛萬苦地趕來京師。哪知道剛進北闕甲第便被巡邏的中尉卒驅逐了出來,她實在無法可想,困頓之下忽然想到當年與天下第一聰明人東方朔有過一面之交,他會幫忙也說不準,遂一路打聽來茂陵。
劉徹道:「原來如此。那麼是你將真劍調包,有意給了太僕卿一柄假劍,好令他難堪了?」東方朔道:「不,這柄假劍就是太僕君從長樂宮劍匣中取出的劍。」
李陵忙跟過來叫道:「公主,事關重大,這人投密函告發,不僅是對付平陽公主,怕是還想要對付皇后,不然不會刻意提到當年陳皇后的巫蠱案。如果不將他找出來,怕是還要繼續對皇后不利,解憂其實是出於好意。」
夷安公主很是不解,問道:「張湯身為御史大夫,居然為屬吏按摩雙腳!不過他被我們當面撞見糗事,不是盤問陳皇后巫蠱案的最好機會么?他有把柄被我們抓住,諒他不敢不說實話。」東方朔道:「你也知道御史大夫為屬吏按摩雙腳聳人聽聞了,若不是有什麼秘事,以張湯的為人,他會如此屈尊么?他審訊判死的人不計其數,暗中伺機報復的人更是不計其數,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呢,目下不是調查的最好時機,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梅瓶卻不知道這些往事,問道:「王媼是誰?」夷安公主道:「就是那欒……」及時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道:「以前在右北平郡見過的婦人。梅姊姊,這塊玉佩你收好,帶小悅去玩吧。」
霍光道:「太僕卿到皇上面前告東方先生偷換高帝劍,皇上已將今日參与圍捕盜賊的李陵等人盡數逮捕,命臣來茂陵逮捕先生。先生這就請隨衛卒動身吧,臣奉命要徹底搜查這裏,得罪了。」
李陵不免很是疑惑,道:「你要如何打聽?是找司馬琴心么?她本人醫術高明,當年也未能從驃騎將軍的病情中發現端倪,事情過去這麼多年,怕是更難回想起來了。」劉解憂道:「不,不是找琴心姊姊。我要找的人,肯定比她知道的內幕要多得多。」
其實論輩分,劉細君比她低一輩,是她的侄女,不過她自小跟著劉細君、李陵這群人玩耍,哥哥、姊姊地隨口叫慣了。
劉解憂忙道:「我就不進去了。李陵哥哥,你自己進去向公主請教,我在外面等你。」李陵奇道:「你……」見衛長公主已轉身進門,只得抬腳跟了上去。
東方朔道:「果真如此,金劍安安穩穩地躺在廷尉府中,倒是一個絕佳的安全之處。」雖然猜想短劍很可能就在廷尉府,但卻阻止夷安公主去翻查,道:「等磨劍過後再說。」
劉解憂道:「那麼高帝斬白蛇劍現在在哪裡?這就請你交出來吧。」
那方士傲然道:「什麼店主的兒子,我是仙人安期生的弟子。」謁者忙道:「這位是皇上新拜的五利將軍。」
那年輕英俊的男子名叫江充,正是趙王劉彭祖的手下,想不到會在這裏被公主撞見,吃了一驚,隨即解釋道:「臣看見御史大夫的車子來了這裏,一時好奇,就跟過來看看。」
自平陽公主毒害劉徹寵姬王寄一事見光后,衛青表面未受到妻子牽連,其實從此被皇帝冷落,空有大將軍的頭銜。他最風光時,三個兒子同日在襁褓中封侯,但而今他既失寵,兒子的侯位也就難保,很快被皇帝借口酎金不如法削奪爵位。丞相趙周原任太子太傅,與舊主人太子劉據和衛氏走得很近,也被皇帝加以明知列侯所獻黃金不足卻不上報的罪名,被捕下廷尉獄。趙周心知肚明,不得不在獄中自殺身亡。衛氏集團日益被孤立,唯有公孫賀因在劉徹還是太子時任過太子舍人,有一定的情分,雖娶了衛君孺為妻,但還是繼續得到信用。
劉解憂道:「嗯,這個董偃果然可疑。」
劉徹面色如罩寒霜,問道:「東方朔,你有何解釋?」
他語氣雖然平靜,沒有絕望,沒有痛苦,卻自有一股壯志未酬的悲涼意味。只要一想到他將永遠睡在那老公主的身邊,生生世世地服侍她,縱然陽光普照,春暖花開,也禁不住不寒而慄了。
劉解憂道:「原來藏在暗處奪劍的人就是你。」董偃緩緩道:「我出賣色相,犧牲男人的尊嚴,主動靠上館陶公主,就是為了接近高帝斬白蛇劍。但就算得到雄劍,沒有雌劍,還是難成其事。多年來,我一直在秘密打探雌劍的消息,但始終沒有下落。想不到東方朔右北平郡之行,竟帶來意外的轉機,但雌劍很快再次失蹤。我也誤以為是隨奢奪走雌劍,多方追查,始終一無所獲。後來陽安在西市被小舅子管敢撞見,滅口未遂,我才知道雌劍在陽安手中。但陽安露臉就如曇花一現,很快又失去了下落。我推測他要逃脫羅網,勢必要投靠諸侯王,當時江都王劉建正好在京師中,此君品行不檢,又因為父親死得不明不白對朝廷有怨,陽安既是大|乳母之子,勢必非常清楚這些宮廷秘聞,他走投無路下,最好的選擇就是投奔江都王。可惜東方朔沒有想到這一點,我遂派人暗中到廷尉投書,告發是江都王劉建刺殺了匈奴太子於單,原是要指引他去尋到陽安的線索。偏偏這個時候淮南翁主憑空殺出,派雷被用弓弩射傷了東方朔,這件案子就此作罷。我的勢力無法到達江都國,遂有意將雌雄雙劍合璧的秘密透露給江都邸的人,再派人監視江都翁主劉徵臣。不久,我手下果然捕到了來找劉徵臣的秘密使者,居然就是陽安本人。我遂將真相全盤托出,承諾取到寶藏後分他一半,他同意為我效力,只是雌劍落入了劉建手中,他需要重新回去江都國。他倒也努力,只是過了很久才知道雌劍並不在江都國中,我這才知道很可能在江都翁主劉徵臣手中,正好此時江都王謀反案發,劉徵臣被賜死,線索由此中斷。陽安還想從袁廣漢家潛入王家尋找,但事未成就被發現行跡,結果弄得袁家也家破人亡,他從此不敢妄動。」
劉徹讀到供狀后暴怒,命人將李延年、李季兄弟關在獄中活活餓死,又處死數十名服侍過王寄的舊宮人。事情雖未牽連到大將軍衛青,但衛青長子衛伉卻被皇帝借故削去侯爵之位,這顯然是一種警告。此後衛皇后、太子劉據愈發寵衰,很難再見到皇帝一面,心中難以自安。
劉徹道:「你也跟著你師傅東方朔學會提條件了。」劉解憂道:「不是為我自己。之前有數個案子尚未破獲,我師傅雖然放棄追查,並說從此再不過問世事,但臣女還是希望能替師傅完成當年的承諾。請陛下暫緩宣布婚訊,給臣女一段時間,讓臣女全身心地查案。」
但女人對皇帝來說只是華麗的衣裳,妻妾如此,女兒也是一樣,心中的難過只是一閃而過。
東方朔「嗯」了一聲,走到那被擒的大漢面前,道:「陽安,你好啊,我找你很久了。」
數日前,劉解憂到東市鬼食鋪子為師傅東方朔買豆腐,遇到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在鋪子里大談豆腐,還聲稱買下了所有的豆腐,由此起了爭執。劉解憂陡然記了起來,又見他腰間系著使節的腰帶,道:「原來是你!你是匈奴使者?」想起對方當日雙手抓起豆腐往嘴裏胡塞的情形,忍不住大笑起來,道:「你不是說要吃完鋪子所有的豆腐么,最後有沒有吃完?」
領頭大漢咬牙道:「殺出去!」話音剛落,還不及伸手拔劍,一支羽箭便射穿了他的右臂。
本來漢家律令,匿名投書不予採信,但投書內容關係宮廷機密,廷尉不敢擅自處置,迅疾送到未央宮中。劉徹閱書後震怒無比,雖不能全信,但聯繫事情的前因後果,亦不得不信,立即派使者召平陽公主進宮,派郎官逮捕協律都尉李延年及其弟李季下居室獄拷問。
朱安世道:「這位女公子聰明得緊,不錯,正是江都翁主劉徵臣,她是江都王劉建的妹妹,嫁給了太后兄長蓋侯的兒子王長林,也住在茂陵,跟你們幾位是鄰居。可惜後來受到江都王謀反案的牽連,被逼服毒自殺。皇帝也真夠狠心,說起來劉徵臣既是他的侄女,又是他的表嫂,親上加親的關係……」
劉解憂更是驚奇,道:「你也是跟你父親一樣,南下來投奔我大漢的么?」丘人道:「不是,我是匈奴使者,是為我國單于來送信給貴國皇帝的。」
還是劉解憂反應快,上前牽過司馬琴心的手,道:「姊姊認錯人了,這位是李陵哥哥。」叫過婢女,命她們扶夫人到後堂歇息。
劉徹聞言大是稱奇,又見小解憂一本正經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你年紀還小,要嫁人得過幾年再說。況且君無戲言,朕已經下詔公告天下,封細君為江都公主,怎麼能反悔呢?不過我大漢女子若是個個都能像你這樣有勇氣、有擔當,何愁匈奴不平。嗯,劉解憂,朕記下你了。」
李陵道:「三件案子不可能同時齊頭並進,后兩件……曹襄被殺也是跟平陽公主毒害王夫人一事有關,應該是有關聯的,不如先從這兩件開始。」桑遷道:「可殺死曹襄的兇手目的是要滅口,怕他告發平陽公主;而告發的人是一心要扳倒平陽公主,說不定想連大將軍一家子一起扳倒。一件歸一件,能有什麼關聯?」
東方朔帶著兩名弟子在不遠的酒肆飲酒,聞聲趕過來,一看之下不免有些失望,道:「李陵,之前我是怎麼跟你交代的?」李陵道:「先生說不要著急動手,最好是跟蹤他們到藏身之地,這樣可以追到幕後主使。」東方朔埋怨道:「你瞧你,急著動手不說,就給我留下一個活口。」
等了片刻,宮女領著霍光進來。他的目光先落在劉細君身上。劉解憂一旁瞧見,忙告辭道:「姊姊,我先走了。」
平陽公主是始作俑者,當然是知情者。她那一方的衛氏親眷應該都知曉,比如丈夫衛青,妹妹衛君孺,妹夫公孫賀,甚至可能連皇後衛子夫都是知道的。可既然是一方的,怎能可能跑出來告發自己人?自古以來,裙帶關係均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呀。
她袖中早擎有一柄匕首,說完這番話,右手挺出,回過刀鋒,雙手握緊,用力回刺,便將白刃刺入自己的胸口。
桑遷道:「也不盡然。曹襄不是因為想要告發母親的齷齪事而被殺滅口了么?說不定這就是曹襄的手筆,他當日被平陽公主毆打后,回去茂陵,氣急敗壞下寫了這樣一封告發信,但並沒有立即投出,而是收藏起來。他後來被殺,心腹僕人傷痛之下,偷偷將書信投到廷尉。」
公孫敬聲丟失鎮國之寶,自知難逃死罪,雙腿一軟,無力地坐倒在地上,舉袖抹起眼淚來。
皇帝劉徹酷好神仙之術,總想著與神仙相通,求得長生不死之術,最早曾寵幸方士李少君,聽信其「渠去一,顯于金,百邪辟,百瑞生」之言,認為黃金可以益壽通仙,將宮中所有飲食器皿都換作了黃金。之後民間多有阿諛奉承之徒,聲稱能役使鬼神,以求得到皇帝的寵信。譬如齊人少翁稱能招鬼魂,大做三天三夜的法事後,劉徹恍恍惚惚看見了死去夫人王寄的身影,由此對少翁方術深信不疑,拜其為文成將軍,令其專致天神。然而過了一年多,鬼神始終不來。少翁見皇帝臉色日益不好看,便偷偷寫下帛書,喂牛吃下,隨即詐稱牛腹中有古怪,殺牛後得到帛書,稱是天神送書。結果劉徹識破帛書為少翁筆跡,嚴刑拷問下果然得實,一怒之下誅殺了他,卻對外謊稱少翁是吃了馬肝中毒而死,以免天下人恥笑皇帝也會受騙上當。此時劉徹正為黃河決口和朝廷財政困難而煩惱,正巧有人舉薦方士欒大。欒大自稱是少翁師弟,曾出海神遊,與安期生等仙人相遇,只要得到仙人指點,黃金可成,河決可塞,不死之葯可得,仙人可致,正對皇帝胃口,劉徹大喜,見識過欒大的斗棋方術后,當場拜為五利將軍。
東方朔和夷安出來,劉解憂尚等在門前,問道:「師傅也沒有法子救細君姊姊么?」東方朔很喜歡這個豪邁活潑的女弟子,道:「細君嫁去烏孫未必是一件壞事。」
多年前,她在右北平郡巧遇客棧雙屍案,男死者的腰間有一塊玉佩,她當場認出是王太后之物。因為當時認定男死者是陽安,滿以為是王太后將隨身之物賜給了大|乳母侯媼,侯媼又轉送給兒子陽安。回到長安后,主傅義姁拿走玉佩,稱要還給王太后,並要求夷安公主不再提起。因義姁曾是太后御醫,在宮中侍奉多年,夷安公主也絲毫沒有起疑。後來得知死者是平原郡商人隨奢后,雖也疑慮過為何他身上會有太后之物,但宮廷多秘事,即使是夷安公主,也難以向太后打聽追問。義姁死後,東方朔從她遺體上得到玉佩,這才知道義姁並沒有將玉佩還給太后。義姁並非貪財之人,這麼做一定有原因。不久王太後去世,東方朔見事已至此,張揚於事無補,遂就此作罷。
李陵道:「那麼上次派陽安埋伏在武庫附近,劫奪高帝斬白蛇劍也是你的主意么?」董偃搖搖頭,道:「武力劫奪愚蠢得緊,我可不會用這樣下三濫的招數,那是陽安自己的主意。不過也情有可原,高帝斬白蛇劍十二年才磨一次,錯過一次機會,就要再多等十二年,難怪他會鋌而走險。」
夷安公主見霍光神情極其沮喪,又想起自己當年被迫要嫁匈奴太子於單的往事來,心中感懷,也不好勸慰,只道:「走吧。」
劉細君道:「其實我不是捨不得這個地方,而是捨不得這裏的……」
雖然眾人都已猜到她身份不凡,但聽說她就是嫁去匈奴和親的景帝之女昭陽公主,還是意外之極。夷安公主極為吃驚,道:「你……你是我姑姑?」王媼淚下如雨,道:「老身實在沒想到今生今世還能再與親人相聚。」
東方朔見她臉上燒焦的肉不斷抽搐,知道她回憶起往事,情感交織,道:「太夫人至今還不肯表露真實身份么?」王媼難以隱瞞,遂說了實話,道:「老身就是昭陽公主。」
李陵道:「我信得過董君的話。那麼董君可有想到會是誰告發了平陽公主?」董偃道:「告發平陽公主,無非涉及兩件舊案,一是陳皇后案,二是王夫人案。陳皇后並無子女,她的父母明知其冤,都沒有為她申冤的心思,更何況旁人呢?王夫人家裡親人早已經過世。據說從驃侯趙破奴跟她有舊,這還是皇上親口告訴我的,他倒有可能為舊情人出頭,揭破此事,可他早年淪落匈奴為奴,斷然不會知道陳皇后一案的究竟。所以,我推測告發者應該不是針對平陽公主本人復讎,而是要搞垮大將軍衛青。雖然他的目的並未直接達到,皇上沒有罷免大將軍,但你們也看到了,昔日衛氏一門五侯,而今只剩下大將軍還有爵位,他本人也已經被皇上閑置多年,再無領兵的可能。」
霍光皺眉道:「時過境遷,當年東方先生都沒有查明究竟,憑我們三個能查到真相么?」劉解憂道:「不是師傅查不到真相,而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著手追查,就發生了夷安公主自殺一事,他也就沒有任何心思了。」
公孫九九藏書敬聲再也忍耐不住,道:「胡說八道。陛下,臣從長樂宮前殿取劍,一路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差池,衛卒均可以作證。分明是東方朔從賊人手中奪取真劍后,用假劍掉了包。」東方朔笑道:「臣只是說太僕君從長樂宮劍匣中取出的劍是假劍,又沒有說是你掉包。」公孫敬聲一愣,道:「什麼?」東方朔道:「陛下,臣早料到會有人奪劍,所以早將劍匣中的真劍掉了包。」
這江充字次倩,本是邯鄲一名地位卑微的商人,因妹妹江琴美貌善歌舞,嫁給了趙太子劉丹為侍妾,這才得以出入趙王府。其人頗有豪氣,敢作敢為,深為劉彭祖所信任。東方朔並不知道他的來歷,不過對趙王的為人卻是一清二楚,料想必是與張湯有怨,所以才派人嚴密監視。
與第一次出使時的擔驚受怕完全不同,張騫一行順利到達烏孫。烏孫昆莫獵驕靡聽說東方的大漢派來使者,親自迎見。張騫送上厚禮,遊說烏孫親附漢朝,大漢願意將河西一帶土地讓給烏孫,還把公主嫁給大王為夫人,兩國結為姻親,共同對付匈奴。最早烏孫和月氏一樣,居住在祁連山下,河西之地也算是這個民族的故土。昆莫獵驕靡聽了張騫的承諾后很是重視,召集大臣商議。然而因為漢朝遠在東方,素來不通西域,烏孫群臣對其實力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漢軍已經將匈奴驅逐到大漠以北。他們畏懼匈奴,也不敢輕易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土地。張騫在烏孫逗留日久,見昆莫獵驕靡既不同意也不反對東徙,料想對方心中沒底,遂廣派副手,持著使節節杖,帶著豐厚的禮物,分別去聯絡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國家。后終於帶著數十名烏孫使者歸國,此即漢與西域交通之序幕。
匈奴制度,單于為部落君王,地位最高,下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等官職。左谷蠡王地位僅次於單于和左右賢王,伊稚斜即單於之位前就是封左谷蠡王。
好不容易走完安門前街,正轉彎拐上直城門大街時,忽從街對面衝過來數匹逸馬,那馬橫穿過馳道,直朝公孫敬聲乘坐的革車衝來。公孫敬聲忙命馭者避讓。馬腹下忽然冒出幾名男子,躍下地來,不斷朝車騎拋出燃燒的稻草,登時濃煙滾滾,隊伍大亂。
李陵道:「那麼平陽侯可有索要刀筆,寫下什麼書信交給董偃?」衛長公主道:「沒有。董偃走後,亡夫心事重重,臉陰得比前兩天還厲害,我問他什麼事,他也不說,結果第二日就……」
陽安道:「你跟廷尉那些酷吏有什麼區別?無非你來軟的,他們來硬的,不過都是想知道我背後的人的名字罷了。我告訴你,我偏不讓你們如願。」東方朔道:「你錯了,我其實不想知道你背後的人是誰。今日你奪劍失敗,他再謀划就得再多等十二年,十二年裡能有個對手也不壞,也許下次磨劍的時候,我就會親手抓住他。」
張湯死後,家中別無產業,所有五百金財產都是得自皇帝的賞賜。漢時風氣既重視養生,更重視送死,時興厚葬。張湯又是在三公之位而死,其兄弟、兒子預備按照喪葬禮儀為其風光下葬。張湯之母道:「張湯身為天子大臣,被惡言污衊致死,為何要厚葬?」遂用牛車裝載屍體,僅有棺木而沒有外槨。
霍光忙道:「我不是來找公主,是來找你的。解憂,皇上有急事召見你。」劉解憂不免莫名其妙,道:「我?是我么?」跟著霍光出來,忍不住問道:「皇上召我有什麼事,該不會真的同意我代替細君姊姊出嫁烏孫了吧?」
王媼「啊」了一聲,毀容的臉上露出不可名狀的驚恐之色。東方朔道:「就算欒大詭計被皇上識破,太夫人拿著這塊玉佩到皇上面前,皇上認出這是太后遺物,一定會赦免你的兒子。」王媼道:「啊,這不是太後手中的那塊,是……」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不由得怔住。
李陵問道:「你怎麼不跟我一塊兒進去?難道是因為衛長公主一開始沒有給你好臉色么?這可不像你的為人。」
董偃搖了搖頭,道:「雖然邑君分析得有理有據,但我真的沒有拿到高帝斬白蛇劍。你們二位跟東方朔都走得極近,想來該明白他為何在夷安公主自殺后不思為公主報仇卻偏偏要歸隱山林。眼下,我就是這樣的心情,窮盡一生心力,自以為聰明決定,事事都在掌握中,卻不料有人棋高一招,搶先下手,且不留任何痕迹。可嘆呀!」
李陵知道她是指叔叔李敢之死,他也聽到過謠言,說叔叔是被霍去病一箭射死,當初他親手裝殮時,也的確看到了叔叔胸口的致命傷,那是箭傷,而不是皇帝所稱的鹿角的撞傷。但皇帝開了金口,鹿角撞傷遂成定案,他李家不服又能如何?不過是多幾個被射殺的李敢罷了。他心中並非沒有憤怒,但更多的卻是不解——霍去病射殺李敢,真的是因為叔叔曾經打過大將軍衛青么?他自小在宮中當太子劉據陪讀,所知秘聞甚多,霍去病未崛起之時,就與舅舅衛青不大和睦。霍去病為人堅毅剛強,而衛青柔媚奴顏,無論對誰都是好臉色:將軍蘇建戰敗逃歸,軍正判其死罪,他卻稱人臣不能專權,只將蘇建押回京師,交給皇帝處置;門客勸他討好皇帝寵姬王寄,他便雙手奉上黃金;他當上大將軍,朝臣爭相巴結,唯獨內史汲黯冷顏相對,他就反過來逢迎汲黯。身為大漢最高軍事長官,不僅媚上,而且悅下,如此低調懷柔、毫無個性,自然被性格鋒銳的霍去病所看不起。後來霍去病飛速崛起,將漢軍精銳全部調歸自己,又大肆收攬衛青門客,無所顧忌,便是甥舅不和的明證。衛氏家族中沒有人喜歡咄咄逼人的霍去病,據說皇後衛子夫還問過二姊衛少兒:「去病真是你的孩子嗎?」既然不存在霍去病為衛青出頭的理由,他又為何要在甘泉宮狩獵時射殺昔日愛將李敢呢?
劉徹知道后道:「沒有這樣的母親,不能生下這樣的兒子。」很是後悔逼得張湯自殺。這是皇帝的一貫作風,大臣稍有過錯,即使是心腹寵臣,即使立過大功,也立即予以誅殺,毫不手軟,但到事情無可挽回時又總想到對方從前的好處。隨即下詔處死朱買臣、王朝、邊通三名丞相長史,丞相庄青翟也被迫自殺。
霍光才回過神來,走過去叫道:「東方先生!」
宗正劉棄的女兒劉解憂不知何時溜進來宣室,嚷道:「陛下,請你讓我去和親烏孫吧。」
內侍從桌案取過告發信,奉給東方朔。那是長長的一編書簡,事情經過描述得極為詳細,不但告發平陽公主毒害了王寄,還稱當年皇后陳阿嬌巫蠱案也是平陽一手策劃,目的就在於搞垮皇后,扶正她所舉薦的衛子夫。東方朔細細看完,心道:「原先夷安懷疑是趙破奴投書,看了書簡就知道絕不可能,這等文辭,還有陳皇后等宮廷內幕,都不是他所能予聞。」
趙國地處北方,主要是靠冶鍊鑄造營利,這也是趙國租稅的主要來源。然而朝廷因為連續對匈奴作戰,財政困難,將鹽鐵經營收歸國有,在全國各地設置鐵官,主採礦、冶鍊、鑄造、製作等,各地鐵官都隸屬於大司農,不受郡國節制。由於官營鐵業規模巨大,資金雄厚,材料充足,設備齊全,有統一的製造規格,擁有大批專業技術工匠,即使劉彭祖不顧朝廷禁令,繼續私自冶鍊農具、兵器等,也無法在質量和數量上與官營鐵官抗衡。他不甘心就此斷了財路,遂又採取老辦法,不斷上書告發鐵官。御史大夫張湯卻置若罔聞,還常常指斥劉彭祖。劉彭祖懷恨在心,遂派心腹江充來到京師,暗中搜尋張湯的不法之事。
他說得甚是平靜,夷安公主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到天祿閣前,卻見閣門前新建了一座高台,原來這就是皇帝新建的承接玉露的柏梁台:台高三十多丈,以清香的柏樹做梁架,台上用銅做柱子,銅柱頂上豎一人手形狀托架,稱為「仙人掌」,上有承露盤,用以承接露水。按方士所言,用露水調和古玉的粉末,就成玉露,經常喝玉露,就可以長生不老。如此幼稚可笑之言,劉徹居然深信不疑,當真每天堅持飲所謂的玉露。
劉解憂雖是宗室子女,卻因為祖父楚王劉戊帶頭參加七國之亂、謀反朝廷,早失去了封地和封號,而今父親也已經去世,再沒有什麼人可以依靠,無奈之下,只得上前稱謝。轉頭見丘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臉有喜色,當即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陵道:「董君坦白告訴我們這些,莫非存了必死之心?」董偃微微一笑,道:「館陶公主活不了幾天了,她已經向皇帝上奏,死後別無所求,只要以我殉葬,所以我也活不了幾天了。反正是一死,何不將真相告訴你們,好讓你們省些氣力?不過,我要告訴你們的不僅僅是這些,之前殺死西市樊氏刀鋪樊翁全家的也是我。」
來到宣室,卻見殿中已經坐有幾名匈奴人,均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正與皇帝笑語晏晏。
李陵一直率眾從旁護衛,聽見叫聲,忙命車夫停車,躍上車子,卻見陽安歪倒一旁,雙手反縛,頸中被劃開一道大大的口子,不由一愣,問道:「先生為何要殺死他?」東方朔道:「他要逃走,我只好殺了他。」
忽聽見門外有車馬之聲,有人走進院子,叫道:「東方先生,皇上急召你進宮。」正是霍光的聲音。
東方朔道:「多謝陛下。臣有兩個條件,第一,這件事得暗中進行,急不得,所以陛下不能限定期限。」劉徹道:「准。」東方朔道:「第二個條件是,臣想懇請陛下讓夷安公主自己做主婚姻。」
劉徹凝視著女兒抽搐著身子,眼睛中生氣漸漸散盡,仿若又看到了她幼時天真稚氣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哀戚起來:「原來在夷安心目中,朕是個令她厭惡的父親,以致她不惜要盜走高帝斬白蛇劍來觸怒自己。朕所有的兒女當中,大概也只有她有這份膽識和豪氣。可惜!」
為進一步加強與西域的聯繫,劉徹先後在河西渾邪王故地設置了酒泉、武威、張掖、敦煌四郡,大量遷徙內地人民到此居住,開荒種田。河西四郡的設置對日後中國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著名的絲綢之路就穿過其中。四郡設置之後,漢朝將秦長城從令居延伸到了陽關、玉門,其烽燧深入到輪台,用以防禦匈奴。從此,河西成為漢朝在西域軍事活動的最重要的基地,來往的外交使節和商人源源不斷。漢朝以及民間商人分別組織成百人或幾百人的隊伍,一批批到西域去。而西域各國商隊也爭相趕來中國,時人稱為「外國道」。由於這條路上絲綢的貿易佔了很大比重,因此又將它稱為「絲綢之路」,成為東西方交流的一座重要橋樑。
陽安微一沉吟,即道:「好吧,我告訴你,是我殺了徐樂。我投靠江都王后,請大王派了武藝高強的侍衛跟我一起去徐樂家裡,侍衛殺了他的下人,徐樂則是我親手殺死。」
劉徹重重一拍龍案,道:「夷安,你先退出去。」夷安公主見父皇臉上寒意極重,迫不得已,只得轉身出去。
公孫敬聲道:「可是劍匣要有太常和衛尉兩把鑰匙合用才能打開,公主如何能得到鑰匙?」夷安公主道:「得到鑰匙不容易,可要是從底下下手就容易多了。我用化石粉塗抹在石匣底部,再用鋒利的匕首劃開一道長孔,可以輕而易舉地換取寶劍。」
大漢京師長安驟然多了許多高鼻子、藍眼睛、卷頭髮的胡人,膚色深淺不一,穿著奇裝異服,說著奇怪的語言。跟長安人好奇打量他們一樣,胡人們也用驚異的眼光審視這座繁華宏偉的城市,不斷發出陣陣驚嘆聲。這些人不是什麼怪物,而是來自西域各國的使者。
太僕卿公孫敬聲一見東方朔進來,便趕過來揪住他胸口衣襟,嚷道:「真的高帝斬白蛇劍在哪裡?快些交出來。」夷安公主不滿地道:「太僕君也太無禮了!若不是我師傅事先料到有人會截取高帝斬白蛇劍,事先安排李陵帶人埋伏,你這會兒是怎麼死的還不知道呢。」
武庫位於未央宮與長樂宮之間,東面即是安門大街,北面則是直城門大街。這座皇家兵器庫由丞相蕭何主持建造,是一座巨大的長方形的封閉式大院落,四周修築有高大的圍牆,只在北側開有大門。高后呂雉執政時曾改其名為「靈金藏」。
皇后已經是女人身份的極致,卻終究還是日夜憂忡的境地,那麼當初那些對皇帝的阿諛逢迎又有什麼價值呢?她若只是平陽公主家裡的歌女,沒有被皇帝寵幸,即使是為人奴婢,總算還可以過安穩的日子。而不必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時刻擔心自己被廢皇后位,擔心兒子被廢太子位,擔心女兒被嫁給下一個欒大,擔心衛氏子孫會像霍去病的兒子霍嬗那樣,落個封山祭天的下場
劉徹既悵然若失,又有些憤怒與無奈,隨即站起身來,掃興而去。
執戟郎官追進來,正要拖她出去,劉徹道:「讓她進來。」招手叫劉解憂走得近些,問道:「你為何想當和親公主?」劉解憂道:「我見細君姊姊很不願意和親,既然她心裏不情願,又如何能完成好使命呢?我願意替她去。」
夷安公主聞聲出來,忙道:「我跟師傅一起進宮去見父皇。解憂,你先帶太夫人去你家,好好安頓。」劉解憂道:「好。」
樓蘭是西域最東部的一個綠洲小國,緊挨著羅布泊蒲昌海西岸,以經營粗放的農業和畜牧業為主。羅布泊意為「多水彙集之湖」,廣袤三百里,一望無際,煙波浩渺。這個國家早先為佔據河西的強國月氏所統治,後來匈奴強大,驅逐了月氏,確立了在西域的統治地位,並在樓蘭等國設置有僮僕都尉,專門收取西域諸國的賦稅。
其實說到底,就算他得到雌雄雙劍,挖出了項籍寶藏,又有什麼用呢?他從館陶公主身上得到的錢財,多得花到下輩子也花不完。也許項籍寶藏只是他生下來就有的人生目標,他只是要努力實現它,但實現了它之後到底能給自己帶來什麼,財富?權勢?幸福?快樂?他並不知道。
劉解憂問道:「你是來皇上面前告我跟你爭買豆腐的么?」匈奴使者急道:「不是,當然不是的……」劉徹哈哈笑道:「解憂,你不認得他,他是匈奴太子於單的兒子,名叫丘人,封左谷蠡王。」
霍光道:「你見到皇上自然會明白。」劉解憂道:「不能預先透露一點信息么?」見霍光木然不應,賭氣道:「人人都說你小心謹慎,可我們畢竟是一起玩大的朋友,當真是白交你這個朋友了。下次再比射箭,我可不幫你。」霍光也不吭聲,任憑她數落。
朱安世的確給了關鍵的提示:陽安於被官府追捕最急時投靠江都王劉建,勢必要有進身之階,他當時窮途末路,一無所有,唯一有價值的就是手中的金劍,當然不是金劍本身如何值錢,而是那劍被認為跟高帝斬白蛇劍是一對。他明知道其來歷非凡,但為了保命,不得不將其奉給劉建,以此換得庇護。後來江都王因謀反身敗名裂,江都國除,並未聽說從王宮中搜出金劍之類,可見劉建沒有將金劍帶回江都。他與劉徵臣曖昧有私,關係非同一般,將金劍交給了妹妹收藏也說不準。而江都王敗后,陽安投靠袁廣漢也值得深思,袁氏被族誅,其中最主要的罪名就是任用陽安設計機關、圖謀不軌。本來眾人都以為那是廷尉奉上意欲窮治袁家、胡亂扣的罪名,現在想想也並非不可能,陽安是梧侯陽成延的後人,天生有構築機巧之能,他能夠進入袁家,大概也是因為有這一技之長。可袁家歷來樹大招風,不是什麼穩妥的藏身之處。陽安一定要選擇當他家的門客,必有緣故——那袁宅背後正是蓋侯王信的府邸,之前王長林和劉徵臣都住在那裡。若是金劍果真藏在王府,那麼一切便說得通了。
東方朔幾人聽說,不免暗暗稱奇,張湯位列三公,手下近千名官吏,居然會主動去探望生病的下屬,是不是有些太過愛吏如子?一時好奇,遂問了魯謁居住址,往裡巷而來。
御史大夫府位於東司馬門內,就在丞相府的對面,雖然是朝廷中樞,卻只是一個四面開門的四方院子,裏面房屋甚多,有數百名官吏。一名掾史聽說三人找張湯,道:「掾史魯謁居病了,御史大夫君剛去了里巷探望。」
劉解憂大吃一驚,道:「什麼?你……是你……」董偃道:「是我僱用雷被殺了曹襄。」
無論是歡樂,還是悲愁,日子一天天過去。歲月如馳,人生如寄。
劉細君輕輕嘆了一聲,從大漢到烏孫萬里迢迢,他們又有官職在身,探望談何容易。但她還是很感謝劉解憂的古道熱腸,問道:「聽說你曾經闖進宣室,向天子要求代替我和親,有這回事么?」劉解憂不好意思地道:「當時我是見細君姊姊太傷心了,一時衝動。不過說到底,我自己也蠻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那些西域人說話、走路,好有趣。」
李陵道:「公主認為是平陽侯指使董偃告發自己的母親么?」衛長公主道:「嗯。」
劉解憂忙道:「桑遷哥哥愛開玩笑,他只是有意那麼說,九-九-藏-書想看看你的反應,請董君不要介意。」董偃這才道:「你們背後不是有一個天下第一聰明人么,為何不回去茂陵問問他的意見?」
自夫君昭平君陳耳被誅殺以來,夷安公主便在父皇面前失寵,忽見父皇露出了罕見的和顏悅色,不由得一愣,走過去問道:「阿翁有事么?」劉徹道:「你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自昭平君故后,一直獨守空房,是時候再找個丈夫嫁了。」
劉解憂道:「你想聽實話么?」李陵道:「當然。」劉解憂道:「衛長公主喜歡你。」李陵一呆,道:「什麼?」
桑遷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覺得董偃嫌疑很重,他是目前所發現的唯一一個同時知道陳皇后案和王夫人案的人。」李陵道:「我不同意。董偃不大可能是告發者。第一,他沒有動機,陳皇后也好,平陽公主也好,誰倒誰不倒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不過是貼著館陶公主的男寵,所在意的只有榮華富貴;第二,他如果真是告發者,那麼就不會告訴我們館陶公主從未對旁人提過巫蠱案真相的事了。」他舉出的第一個理由極有說服力,眾人當即決定將董偃從嫌疑名單中排除。
大漢天子劉徹雖已近知天命的年齡,急躁易怒的性情反而變本加厲,為了報復匈奴劫殺漢使,不惜再次興兵,派遣浮沮將軍公孫賀率一萬五千騎、匈河將軍趙破奴率萬余騎分兩路出擊匈奴。
王媼泣道:「老身正是為這件事來的。東方先生,我兒子欒大不知天高地厚,欺瞞天子,竊取侯位,求你想法子救救他。」夷安公主道:「呀,這可奇了,欒大是你的兒子,你不去叫他停止裝神弄鬼,反而來找我師傅,這是什麼道理?」
東方朔自己也是萬分震撼,之前他跟平陽公主達成交易:他幫助找出殺死平陽侯曹襄的兇手,平陽公主則幫他到長樂宮前殿用假劍換出真劍。這件事原本極難做到,他也沒有抱太高期望,但沒想到平陽公主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真的換出了高帝斬白蛇劍。他覺得這劍是鎮國之寶,不宜留在自己手中,遂讓夷安公主悄悄將劍帶進長樂宮,藏在鍾室中。哪知道今日來取劍,竟變成了木棍。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道:「這件事只有我和夷安知道,連解憂都不清楚,難道是夷安拿走了劍?」轉頭望去,卻見夷安公主跟在群臣身後,露出焦急之色,這才明白她也不知情,登時冷汗直冒,暗道:「我總以為自己聰明,事事能佔盡先機,哪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人暗中監視我們師徒的一舉一動,趁我注意力全在陽安身上時,混入鍾室取走了真劍,這下子無論如何我都是辯不清了。」
劉徹見劉解憂被引進來,忙招手叫道:「解憂,快些過來。」劉解憂道:「陛下召臣女有事么?」劉徹指著一名年輕的匈奴男子道:「你可還記得這位匈奴貴人?」劉解憂道:「他是匈奴人,臣女怎麼可能認得他?」那男子忙道:「當日在東市與你相爭時,我穿的是漢家衣裳。」
欒大一呆,隨即斥道:「你們一定是認錯人了。我一直在海上仙游,哪裡去過什麼平剛?」用極其古怪的眼光打量了夷安公主一番,冷笑一聲,昂然去了。
霍光道:「東方先生……我……我想求先生幫個忙。」東方朔道:「你是驃騎將軍的弟弟,皇上愛屋及烏,對你百般寵幸,要什麼沒有,哪裡輪得到我幫忙?」霍光道:「那不一樣的。聽說先生性情獨特,每每皇上請你辦事,先生都要先提一個條件,皇上從來都是滿口應允。」
司馬琴心只是不理,霍光無奈,只得出來。劉解憂道:「那這樣,咱們自己先追查案子,有不解之處,再來向琴心姊姊請教。我師傅當年未破之案,第一件要算是高帝斬白蛇劍莫名失蹤一事,雖然外面人人以為夷安公主拿走了金劍,但劍一直沒有找到。只有我們知道偷劍的人不會是夷安公主,我們得找出真正的偷劍者。另外還有兩件案子,是我師傅親口答應了卻沒有辦到的:一是師傅曾答應平陽公主要找出殺死她兒子曹襄的真相;第二件是師傅答應過皇上,要找到投書廷尉告發平陽公主毒害王寄王夫人的告發者。」
皇帝劉徹非常高興,在上林苑接見使者。烏孫使者送上昆莫獵驕靡轉交的禮物,有幾十匹馬、氈毯、貂皮等。張騫又講到烏孫的馬的故事:他們一行人曾在河西走廊遭遇一小隊匈奴騎兵,張騫急忙派人去圍捕,卻被匈奴人逃掉,只有一名烏孫使者仗著馬快,捕到了一名匈奴士卒。劉徹聽說烏孫的馬會爬山越澗,忙選了一匹試騎,果然跑步如飛,當即封烏孫馬為天馬。
同伴便紛紛去拔兵刃。郎官們羽箭射出,當即將三人射倒。一名大漢肩頭中了一箭,強忍疼痛,拔出長劍,橫在自己頸中一拉,鮮血飛濺。
朱安世道:「是,但還有一家你們沒有查過。陽安投靠江都王劉建后,並非一直留在江都國,其實他大多數時間還是在京師,雖然可以落腳在江都邸,可他是在逃要犯,不方便出面辦事,必須得有人幫他……」劉解憂忽然插口道:「呀,是江都翁主劉徵臣。」
劉解憂、李陵幾人面面相覷,雖然都未說出口,卻是一般的心思,那就是同時想到了霍去病父子離奇之死——霍去病死時年僅二十四歲,官任大司馬,佩戴紫綬金印,是大漢歷史上最年輕的最高軍事長官,匈奴人聞風膽寒,正當人生的巔峰時刻,卻猝然隕落。而霍嬗尚是幼童即襲爵成為萬戶侯,六歲即被皇帝接近宮中親自撫養,親自教以兵法,期待其成為第二個霍去病,十歲時又獲得跟隨皇帝封禪泰山的巨大殊榮,結果卻暴斃在泰山山頂。百官雖不敢議論什麼,但民間卻謠言紛起,有人又將霍去病父子之死跟李廣父子慘死聯繫起來,認為這是因果相循的報應。
離開館陶公主府,幾人直接回來霍府商議。
然而江都公主預備出發之際,路途的安全再一次變得重要起來。跟隨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的王恢向皇帝建議道:「匈奴劫殺本朝使者,多半是利用樓蘭為耳目。」
劉徹心中尚有疑問,道:「你要那柄劍做什麼?」夷安公主道:「因為阿翁一點也不疼愛女兒,先要將我嫁給匈奴太子於單,於單屍骨未寒又將我嫁給陳耳,若不是這樁討厭的婚事,義主傅現在應該還活得好好的。義主傅不被陳耳殺死,皇祖母的病就有救,她老人家也不會那麼快離開我。阿翁,高帝斬白蛇劍在我眼中不過是塊廢銅爛鐵,一錢不值,可你總不讓女兒如願,所以女兒也要做一樁事讓你不痛快。」轉過頭來,已是淚流滿面,道:「師傅,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你本是為朝廷著想,一心要捉住陽安,卻想不到被我乘虛而入。願師傅強飯自愛,來生……我不要再做你的弟子。」
三人出來未央宮,正好遇到正四處閑逛的桑遷。桑遷是皇帝面前最得寵的大司農桑弘羊的愛子,但他本人對做官沒有任何興趣,小時候就拒絕入宮當郎官。桑弘羊只有這一個兒子,也只好由他。
劉解憂說明究竟,桑遷道:「好,這件事我很樂意去做。」
劉解憂忙搶先跳下車子,攔住李悅,笑道:「我可是捉住小悅了。」李悅歡聲叫道:「解憂姊姊。」劉解憂道:「給我看看那塊玉佩,好么?」
此刻舊事重提,心頭的迷霧再一次濃厚起來。
平陽公主于病榻上服毒自殺。李延年和李季則在嚴刑下招供:的確是他二人受平陽公主指使,設法與飛羽殿宮人勾結,毒害了王夫人。
劉解憂一直跟在東方朔身後,道:「師傅別怪李陵哥哥,那邊有戶人家在辦喜事,他是不想這些壞人衝撞了人家的好事。」東方朔道:「這麼好心?」李陵道:「那邊人多,我是怕跟丟了這些人,反而壞了先生大事。」
出來北闕甲第,天色已然不早,李陵家中尚有老母,二人只得乘車回去茂陵。
磨劍之期臨近之時,京師又興起一件大獄,兩位三公級別高官因此而自殺,震驚朝野——
磨劍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了。按照慣例,磨劍由太僕主持,現任太僕卿公孫敬聲即是前任太僕公孫賀之子,其母衛君孺即是皇後衛子夫和大將軍衛青的長姊。
這下可把劉徹急壞了,從來都是女人們主動對他投懷送抱,還從未遇到一個今天這樣矇著自己的臉不肯見人的。他在床邊急得團團轉,以賞賜黃金及封贈李妍兄弟官爵作為交換條件,懇求道:「夫人,只要你讓朕看一眼,朕就封你最愛的弟弟李廣利做官,還賜給你一千金。」李妍卻依舊不肯答應,回答道:「封不封我弟弟做官,不在於見不見這一面,而在於陛下。」
劉徹匆忙走近床前,叫著李妍的名字。李妍只是躲在被子中不說話。劉徹很奇怪,說明自己來探望病情。李妍答道:「身為婦人,容貌不修,裝飾不整,不足以見君父。如今臣妾久病低低,蓬頭垢面,實在不敢與陛下見面。」
夷安公主道:「師傅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是皇帝的女兒,更應該如此。」轉頭道:「阿翁親眼所見,女兒沒有撒謊。」
他二人在車中密密交談,聲音甚低,外人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東方朔一劍殺死陽安,這才高聲嚷道:「犯人死了。」
先是趙王劉彭祖上書告發御史大夫張湯身為朝廷重臣,卻為屬吏魯謁居摩足,其中必有奸事。皇帝劉徹閱書後也很奇怪,命廷尉調查此事。偏偏魯謁居在這個時候暴死,魯謁居之弟魯蓋人有謀殺親兄的嫌疑,被逮捕下獄。湊巧這個時候有人偷盜漢文帝陵園瘞錢。大漢慣例,四時拜祭各帝陵由丞相負責,丞相庄青翟擔心皇帝問責,便約請張湯一起向皇帝謝罪。張湯開始答應,到皇帝面前,見劉徹面色不善,又改變了主意,因而只有庄青翟一人謝罪。劉徹震怒,命御史按問丞相,張湯打算加以見知故縱之罪,即奏報庄青翟知道盜錢之事。庄青翟深感恐懼,遂指使手下長史朱買臣、王朝、邊通反擊。三人立即派吏卒逮捕了與張湯親近的商人田信,稱朝廷每每有政策實施前,張湯都會預先泄露給田信,田信因此囤積取利,與張湯平分。劉徹得知后,召來張湯,有意道:「朝中有大臣泄密,難怪朕有什麼打算,商人都事先知道,加倍屯積貨物。」張湯聽到后只附和道:「肯定有人泄密。」
到巷口時,先見到一名男子鬼鬼祟祟地往弄里窺探。夷安公主道:「你不是趙邸的人么?來這裏做什麼?」
卻說那幾名借馳道之便成功奪劍的大漢馳過安門與直城門大街的交叉口,便棄馬逃入便道。衛卒雖然不敢追上馳道,但若是他們繼續在馳道上行駛,會立即招來中尉和城門校尉的圍捕,遁入人群才是最好的逃脫方法。
劉解憂愣了許久,才問道:「你是項籍後人?」董偃道:「不,我是項纏後人。當年我先祖幾次營救沛公,沛公得了天下卻忘恩負義,有意不踐前約,賜先祖劉姓,好讓先祖之子項睢無法娶得公主,如此卑鄙小人,居然當上了皇帝,真真可笑。我也不是要爭奪劉家江山,只想拿回我項家財產。」
霍光當著眾人不好相勸,忙招手叫過兩名婢女,命她們扶司馬琴心回房歇息。
梅瓶趕過來一看,也很是驚訝,問道:「東方先生怎麼有一塊同樣的玉佩?」夷安公主道:「梅姊姊從哪裡得來的這塊玉佩?」梅瓶道:「太后臨終前留給我的啊。這是太后最珍貴的東西,公主不也知道么?」
公孫敬聲續道:「東方朔在欺瞞陛下!就算他料到會有賊人劫劍,他為何事先不告知臣,好讓臣有所防備?退一步說,就算他想獨佔捕賊功勞,可既已安排了李陵率人埋伏,又何須事先弄一柄假劍換走真劍?長樂宮戒備森嚴,高帝斬白蛇劍鎖在前殿劍匣中,太常和衛尉分掌鑰匙,根本不可能有人用假劍掉包真劍。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東方朔的陰謀,他先安排下幾名賊人,從臣手中奪去真的斬白蛇劍,再利用李陵殺賊人滅口,他自己則暗中用假劍將真劍調包。本來還抓住了一個活口,也被他帶到自己車上,半途殺死。如果不是心中有鬼,他怎麼會這麼著急滅口?」
漠北大戰後,大漢用鮮血打通了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皇帝劉徹遂派張騫為使者,帶著黃金、錢幣、綢緞、布帛等價值數千萬的禮物,第二次出使西域,目的是要與西域第一強國烏孫結盟。
劉解憂笑道:「是什麼?怎麼忽然吞吞吐吐起來了?」李陵道:「嗯,先是驃騎將軍驟然暴病而死,隨後是告發平陽公主事件,其實是針對大將軍……」劉解憂驀然醒悟,道:「不錯,這兩件事時間隔得並不遠,很可能是匈奴人有預謀的計劃。李陵哥哥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去打聽這件事。你去幫霍光哥哥尋找雌劍。董偃說得對,就算得到了高帝斬白蛇劍,沒有雌劍合套,它也就是一把劍而已。這次一定不能讓那壞人搶先了。」
劉解憂嘆道:「這董偃倒也是個爽快人,若不是他主動坦白,咱們無論如何想不到他就是殺死曹襄的兇手,三件案子總算是破了一件。李陵哥哥,你是有意問董偃對誰是告發者的看法么?」
衛長公主住所也在北闋甲第,確切地說,這處豪華宅邸是皇帝賞賜給她第二任丈夫欒大的住所。欒大以方術得幸皇帝后,一月之內佩五將一侯六顆金印,娶得嫡長公主,成為天子嬌婿。只是好運不長,一年後,他仍沒有為皇帝請來鬼神,終於引起了劉徹的懷疑,派人暗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監視者發現欒大成日尋歡作樂,海吃胡喝,根本沒有作法與仙人相通。劉徹得報后,這才明白欒大是個騙子,狂怒下命人將其腰斬于東市,衛長公主遂又由樂通侯之妻變成了寡婦。
回來茂陵途中,忽有一名騎士自城中追來,呼喊車夫停車,湊到車子旁邊,笑道:「東方先生,你好啊。三個月期限已到,我朱安世踐約來了。」
夷安公主心道:「若是商紂王那樣的昏君,被騙也就騙了,可父皇明明英武睿智,精明過人,怎麼也會相信這等信口雌黃之語呢?」不免大惑不解。
陽安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生性好奇,又爭強好勝,總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凡事都想弄明白,我偏不告訴你,憋死你,如何?」東方朔道:「這樣,我們有來有往,只要你向我講清楚你的經歷,我就殺了你。你也是名家子弟,該知道被押到廷尉府後會面臨什麼樣的荼毒,那些酷刑會令你生不如死。」
四人一起來到北闕甲第霍光家裡,找到司馬琴心,想請她一起查案。司馬琴心青年喪夫,中年喪子,全身心都沉浸在巨大的悲慟之中,根本沒有心思理會。
桑遷一向反感董偃這類靠侍奉貴婦發家的男子,有意反問道:「難道不是么?」董偃道:「當然不是。長公主怎麼可能知道平陽公主毒害王夫人之事?」
陽安無言可辯,眼見前面太僕卿公孫敬聲正率大批衛卒飛騎趕來,便催道:「殺了我!快些殺了我!」東方朔道:「好。不過我得告訴你,你辛辛苦苦謀奪的這柄高帝斬白蛇劍是假的,是我請樊翁的侄子仿製的,真劍還好好地躺在長樂宮中呢。」
東方朔笑道:「你可有尋查到張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么?」
劉解憂道:「事到如今,董君還要強辯么?你可不像是沒有擔當的人,我師姊夷安公主生前對你蠻讚賞的。」
武庫佔地面積不小,裏面共有七座倉庫,每座倉庫又用夯土牆分隔成若干間,分類存放著各種兵器,如劍、矛、戟、鎧甲、刀、戈、鐓、斧等,能夠同時裝備十幾萬軍隊,是大漢最重要的軍事基地。為保證武庫安全,大批庫卒駐守在這裏,不分晝夜地巡邏值班,名為「直符」。
他語氣雖然平靜,沒有絕望,沒有痛苦,卻自有一股壯志未酬的悲涼意味——他十三歲時開始侍奉年過五旬的館陶公主,一生以男色依附於貴婦,受盡世人的冷嘲熱諷,最終卻還是一無所有。而今,他將要成為他侍奉了一輩子的老公主的殉葬品,不得不帶著無盡的遺憾死去。只要一想到他將永遠睡在那老公主的身邊,生為男寵,死亦為男寵,生生世世地服侍她,縱然陽光普照,春暖花開,他也禁不住不寒而慄了。
劉解憂卻是驚得呆了,好半晌才問道:「陛下是要將臣女嫁給匈奴人么?」劉徹道:「對呀。當年你不是曾經主動要求代替江都公主和親烏孫么?你當時年紀那麼小,都懂得為朝廷分憂的道理,朕可是一直記在心裏呢。」
元封三年,江都公主劉細君終於開始打點行裝,準備動身。她將要在春天的季節踏上前往烏孫的旅程,開大漢和親西域之始。這一年,劉細君二十歲。
劉解憂道:「什麼?」董偃冷笑道:「你們奉雄劍為鎮國之寶,不過是因為高皇帝自稱那是他用來斬死白蛇的佩劍,其實這完全是個謊言。」
原來當年楚漢相爭,西楚霸王項籍將從秦宮搶奪的巨額寶藏掩埋在一處隱秘之處,並繪下地圖,地圖一分為二,分別收藏在他和愛姬虞妙弋的隨身佩劍中。那對佩劍一雄一雌,得自秦宮劍閣中,劍上裝有精密的機括,當兩柄劍套合在一起時,就能九九藏書打開劍柄的鐶首,取出秘圖,合二為一。哪知道後來形勢陡轉,項籍被漢軍包圍在垓下,虞妙弋為避免成為負累,用雌劍自刎而死。項籍淚流滿面,將沾滿血跡的雌劍與愛姬就地埋葬,自己突出重圍而去,結果在烏江被漢軍追及,最終力戰而死。他的隨身佩劍自然被當做戰利品獻給了劉邦,劉邦愛其貴氣鋒銳,日夜佩戴在身邊,不久即稱其是昔日用來斬白蛇起義之劍。由於這一句謊言,項籍的隨身寶劍遂成了高帝斬白蛇劍,成為大漢的鎮國之寶。而那柄本該被深埋地下的雌劍之所以重見天日,想來是知道虞妙弋安葬地點的楚兵對金劍起了垂涎之心,等戰爭結束后又返回垓下挖出了寶劍。但他也不知道金劍內中的秘密,對他來說那不過是一柄金劍而已。從此,雄劍被供奉在長樂宮中,雌劍則流落民間。董偃從懂事開始,便志在得到雌雄雙劍,好雙劍合璧,取得秘圖,從而得到祖先留下的寶藏。然而雌劍久尋不獲,雄劍雖近在咫尺,卻也是可望而不可即。
來到蓋侯府上,夷安公主知道王長林性情憨厚,便直言了金劍一事。王長林道:「我是見過翁主擺弄過一把金色的短劍,但後來翁主被逼自殺,朝廷派使者將她的私人物品盡數抄走,裝了二十幾口箱子,不知道金劍是不是那時被一併帶走了。」
公孫敬聲道:「哈,居然敢當著皇上的面撒謊。陛下,臣敢擔保,臣從長樂宮中取出的劍是真的高帝斬白蛇劍,太常和衛尉都可以作證。」太常司馬當時和長樂宮衛尉掌管劍匣鑰匙,生怕擔上職責,連聲附和。
王媼道:「老身若能勸得了他,早就勸了。東方先生,久聞你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你一定有法子救我兒子的。」東方朔道:「能救你兒子的只有他自己,當然,太夫人你也是可以救他的。」一邊說著,一邊掏出玉佩,道:「太夫人不記得這塊玉佩了么?」
曾經的心動,過往的溫柔,將他一一湮沒,在光陰的罅隙中,竟已是滿眼淚花。
二人又來到館陶公主府上。劉解憂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對董偃說了衛長公主的證詞,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告發者。是平陽侯委託你告發平陽公主,你又自作主張加入了陳皇后一案。」
幾人進來未央宮時,正遇上謁者領著一名身披羽衣的方士從宣室出來。夷安公主一眼就認出了那方士,道:「你不是平剛城南客棧店主的兒子欒大么?」
東方朔料到是假劍事發,遂道:「你們兩個先在這裏陪著太夫人。」走出來一看,院中站了不少全副武裝的衛卒,笑道:「這麼大的陣勢,看來皇上真的發怒了。」
劉解憂道:「這麼說,很可能是確有其事了。長公主可有將這件事對旁人說過?」董偃道:「自我十三歲侍奉長公主,沒有見她對別人提過。莫非你們懷疑是長公主指使人寫了那封告發信?」
李陵忙問道:「是什麼?」衛長公主猶豫了下,最終還是道:「我阿弟劉據總說李君為人高義,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告訴你也無妨,他們談的是平陽公主和王夫人。當時我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料想涉及宮廷秘密,所以沒有對人提過。後來有告發平陽公主的書信出來,我這才恍然大悟。」
東方朔道:「不錯,是有這個慣例。你想求我做什麼?」霍光漲紅了臉,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說了出來,道:「求先生救救細君,不要讓她嫁去烏孫。」東方朔道:「哦,原來是為這件事。劉細君被封為江都公主,即將和親西域,這已經是皇帝詔告天下的事,萬難挽回。抱歉。」
天子雖然也為失去張湯難過了一陣子,但傷痛只是暫時的,而且很快就過去了,在他眼中,萬物都只是螻蟻。他狂熱地陷入到對方術的迷戀中,排山倒海的熱情令他覺得自己又恢復了青春活力,他為此廣選天下美女充實後宮,並將她們分成昭儀、婕妤、烴娥、俗華、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子、長使、少使、五官、順常、無涓十四個不同等級。未央宮原先專供后妃居住的宮殿有昭陽、飛翔、增成、合歡、蘭林、披香、鳳凰、鴛鸞八區。但妃嬪、宮女實在太多,難以容納,又增修了安處、常寧、菌若、椒風、發越、蕙草六座宮殿群。但還是居住不下,劉徹遂下令在未央宮北面增修明光宮和桂宮兩座大型宮城。
東方朔道:「徐樂跟你妻子管媚同鄉,算是故人,他又沒有得罪你,你為何一定要殺他?」陽安怒道:「他跟我老婆在客棧偷情,還說沒有得罪我么?」雖然事情過去多年,但提起來他仍然咬牙切齒。
劉解憂道:「你和太子一起長大,跟衛長公主也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可她是公主,非你良配。我聽說成安侯的妹妹韓羅敷很喜歡你,她是個不錯的女子。」
春天悄然來臨了,劉細君心中的哀傷也日益濃重。儘管她早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但當她真的要離開熟悉的生活之地時,還是覺得惶恐難安。
李陵道:「可告發了平陽公主,不是對平陽侯自己也不利么?」衛長公主道:「這個……據說亡夫的父親上一任平陽侯死得蹊蹺,亡夫一直懷疑是大將軍門客下的毒手。我猜他告發母親倒在其次,真正的目的是要扳倒大將軍。」
剛剛走出車子,公孫敬聲已然趕到,一把奪過高帝斬白蛇劍,道:「太好了!太好了!」
李陵奇道:「你為什麼偏要找我們兩個?」劉解憂道:「因為只有你們兩個才相信夷安公主是無辜的。還有桑遷,不過他不擔任官職,不必特別向皇上借用。」
安門大街和直城門大街上均有馳道,常人要從長樂宮到武庫,只能先從長樂宮西面的橫貫通道穿過安門大街,再沿著安門大街西面向北,到直城門大街時轉西,是為最便捷的道路。
不但公主愣住,隨即跟進來的東方朔也愣住了。張湯回頭一看,慌忙丟開魯謁居的腳,起身離開床榻,一時尷尬無比,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自長安吏起家,先後擔任御史、廷尉,而今擔任御史大夫已經七年,審案均是一語立決,經他手被判處死刑的人多達數萬,其中不乏皇親國戚、權貴高官者,可謂天下最令人聞名喪膽的人物。而今他就那麼難堪地站在那裡,顯出無所適從的局促來。
他擔任太子劉據伴讀多年,與衛皇后一家熟絡,還曾經教習衛長公主射箭。衛長公主這才勉強道:「既然李君這麼說,那麼請進去坐吧。」
劉解憂站在她的身後,一邊為她梳理髮髻,一邊安慰道:「細君姊姊不要太過擔心,眼下從長安到烏孫的道路均已經打通,我們會找機會去探望你的。霍光和李陵兩位哥哥都說想去西域看看呢。」
公孫敬聲一行一路在大街左邊行駛,不時與南來的車騎面對面相遇,而且這些人也不是閑人,大多是到未央宮東司馬門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府辦事的官吏,不便令衛卒驅逐清道,因而走得極為緩慢。
董偃道:「二位想聽實話么?請隨我來。」引著李陵、劉解憂到靜室坐下,屏退僕從,這才道:「事情完全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東方朔重重咳嗽一聲,上前稟道:「陛下召臣來宣室,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劉徹遂擺手令夷安退到一邊,笑道:「朕忙著家事,倒將正事忘了。東方卿,想必你已經聽說有人投書告發平陽公主之事,這就是那封告發信,你先看看。」
劉徹遂命人先帶丘人下去,好好安置,招手叫劉解憂走得近些,這才道:「朕知道你心中覺得委屈。不過朕選你嫁給丘人,不光是因為他非常喜歡你,主動向朕要求娶你,最重要的是,你是個極有見識的女子。等明年烏維單于來京朝拜,朕會留他在長安,派丘人回胡地主持匈奴事務,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他寧可承認買兇殺人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告發者,那麼一定是確有其事了。劉解憂萬萬料不到這一趟會有如此收穫,不由駭然而驚。
不久,張騫派往西域各國的副使相繼回到長安,各自帶著西域諸國使者。這些人騎著駱駝或馬匹,帶著各國的珍奇物品來朝見大漢天子。劉徹對這些來自異域的使者給予了優待,為了誇示漢朝的富庶和廣大,甚至帶著使者們巡狩海上,賞賜財帛,遍觀各倉庫府藏之積,給使者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烏孫使者見漢朝如此富庶強大,驚嘆之餘,也完全打消了顧慮,忙派人回報昆莫獵驕靡。獵驕靡聽說大漢實力遠遠在匈奴之上,當即同意與大漢聯姻結盟。劉徹遂選中侄孫女劉細君為和親公主,封為江都公主,接進宮中,教她各種禮儀及西域風俗、方言等。
劉彭祖是漢景帝劉啟之子,當今天子的異母兄長,封趙王,都城在邯鄲。此人雖然貴為諸侯王,卻是個典型的兩面三刀的小人。每次有朝廷任命的二千石級官員到趙國,劉彭祖都會穿著黑布衣,打扮成奴僕的樣子,親自出迎,謙卑恭敬,表面極盡討好之能事,暗中卻派人監視官員的一舉一動,記錄下各種隱私及不當的言語。如果官員不順從他的意思辦事,他就立即上書向朝廷告發。他在趙王位子已經四十年,期間沒有一位二千石級官員任期能滿兩年,大多是被告發后因罪去位,罪重的被處死,罪輕的也受到刑罰,因而到趙國任職的朝廷官員沒有敢不聽劉彭祖的話的,他由此得以專擅大權。
她母親金俗是王太后長女,遺失民間多年,後來終於因為韓嫣牽線而得以相認,從此榮華富貴等身。然而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金俗的兒子梅仲仗著是皇帝的外甥,橫行不法,終被長安令義縱逮捕,依法處死。皇帝劉徹非但不加以干預,反而提拔了義縱做郡太守。金俗傷痛之餘,亦感嘆若是如從前一般淪落民間,雖粗茶淡飯,但不至於有中年喪子之痛。王太后因此事愈發愧疚,格外優待金俗母女,臨終前將最心愛的家傳玉佩留給了梅瓶。
梅瓶道:「我曾聽太后提過,王家傳下來的是一對玉佩,一塊給了太后,一塊給了太后的妹妹,也就是先帝的王夫人。」她所稱的太后之妹,即是指王娡之妹王姁,王娡姊妹二人一起進宮,均得到景帝劉啟的寵愛。
李陵道:「嗯,董偃這個人深謀遠慮,又長期身處陰謀詭計中,判斷應該比你我敏銳得多。我在想,扳倒大將軍,誰是最大的受益方呢?」劉解憂道:「公孫賀?趙破奴?他們都是皇上最近特別信任的將軍,有謠言說,皇上要捧他們中的一個當丞相,捧另一個當大司馬。」
忽聽見有人道:「等一等!」夷安公主排開群臣走上前來,道:「今日太僕卿從劍匣取出的斬白蛇劍確實是假的,真劍是我拿走的,跟師傅無關。師傅料到陽安會染指高帝斬白蛇劍,是我出主意弄一柄假劍換走真劍。師傅擔心鎮國之寶有失,讓我把劍藏在鍾室中,預備等捕到陽安后再送回前殿。但我貪心,偷偷拿走了真劍,師傅並不知道。」
夷安公主吃了一驚,道:「不,女兒不想再嫁人。」劉徹道:「你雖是公主,終究還是女子,最後還是要依賴夫君、子嗣的。朕為你選了個好女婿,是朕新拜的五利將軍。」夷安公主道:「啊,什麼五利將軍,他是……」
夷安公主道:「原來有兩塊玉佩。既然皇祖母的玉佩並沒有失落,那麼師傅手裡的應該就是我從右北平郡帶回來的那塊玉佩了。」
劉解憂還要再說,霍光忙上前低聲道:「皇上還有正經事要辦,走吧。」牽了她的手出去。
東方朔見狀也呆住,他一直不知道平陽公主如何能同時搞定太常和衛尉,得到鑰匙換劍,此刻方才明白過來,卻不知夷安公主如何得知了真相,又將事情攬到她自己身上,忙道:「公主,你……」
朱安世道:「公主別急,我也不是一無所獲,有些消息要告訴你們,興許你們能根據這些線索自己追查到陽安。陽安自從右北平郡逃回后,先後在金公——也就是他母親侯媼的老僕、江都邸、茂陵袁廣漢家待過……」夷安公主道:「可這三家都先後被誅破家,再無線索可以追查了呀。」
劉解憂道:「如果王媼跟太後有干係,那欒大不也是公主的親眷么?」夷安公主沒好氣地道:「我可沒有他這樣的親眷,小人得志。」
劉徹道:「霍光,你送東方卿回去茂陵。」
這些推測,東方朔早在從義姁身上得到玉佩時就已經想到,只是由於當事人義姁、王太后先後死去,難以問明究竟。他也派人去過右北平郡,預備直接向王媼問清楚,孰料剛好城南客棧失火,燒成一片灰燼,店主欒翁被燒死,王媼和兒子欒大無處容身,去了齊地投奔親屬,事情遂不了了之。而今發現世間原來有一對玉佩,愈發肯定王媼跟王太後有關。
正說著,霍光忽然到來,道:「皇上召公主和東方先生。」
劉徹半信半疑,趕來前殿,命人翻過劍匣,果見石匣底部有一道二寸寬、二尺長的口子,而里匣中鋪有厚厚的錦緞,竟是從來沒有人發覺。
劉徹顯然不大相信,問道:「斬白蛇劍鎖在劍匣中,你如何用假劍換走真劍?」夷安公主道:「斬白蛇劍之所以難得一見,是因為宮禁森嚴,可我是皇帝的女兒,長樂宮中還有我的寢殿,對我來說,又有什麼難的?」
幾名郎官搶上前扶住公主,將她身子慢慢放平,檢驗傷勢,卻見那匕首鋒銳異常,夷安又出盡全力自刺,深入肺腑,再難挽救。
一路穿過甬道,來到大堂坐下,衛長公主命人奉上漿水,這才問道:「李君想知道什麼?」李陵道:「我想了解一下平陽侯被害前幾日的情形。」衛長公主道:「嗯,那日大將軍府里有宴會,亡夫應邀進了城,我因為宗兒年紀還小,所以留在家中陪伴孩子。本以為當日會鬧到很晚,但下午亡夫就回來了。我見他臉色不善,臉上還有掌摑的紅印,忙問他究竟。他卻不理睬我,徑自回房,倒頭就睡,第二日也一直賴在床上不起。隔了一日,從驃侯趙破奴來拜訪亡夫,他是第一次上門,亡夫才勉強起床梳洗,出來見客,但沒說幾句話,亡夫就喝令送客。不久,龍額侯韓說又來求見,但也只是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到中午時分,董偃忽然到來,簡略談了幾句,亡夫遂令單置酒席,與他單獨對飲。我那時一直覺得亡夫情緒不對,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遂命服侍酒食的婢女多留意二人談話。不過亡夫一直不願意房中有第三人在場,總令婢女上完酒菜就退出去,因而婢女也只聽到隻言片語……」
劉徹聞言,居然親自領了群臣來鍾室取劍。東方朔道:「劍就在室首的案桌下。」走上前去,伸手一掏,摸出一柄長物來,卻是一根木棒,並不是高帝斬白蛇劍,一時愣住。
這魯謁居便是飛將軍李廣任右北平郡太守時的軍正,後來不知如何放棄軍正的官職不做,反而回來長安到御史大夫府當了一名普通掾史。最不可思議的是,他斜躺在床榻上,三公之一的張湯正坐在榻邊,親自為他按摩雙足!
到府邸大門前,剛好遇到衛長公主從未央宮回來。
李陵道:「不,他們兩個只是間接受益方,受益最大的應該是匈奴。大將軍衛青的名字,可是令匈奴人聞名喪膽,遠非公孫賀和趙破奴所能比擬。其實打仗就是憑著一股氣,如果還沒有開戰就自己氣喪,那麼這仗便不打自敗。大將軍出戰匈奴,七戰七勝,本部保持著不敗戰績,這本身就足以壯我軍威,沮敵人膽氣。」
大漢律法,告發父母是重罪。若是曹襄出面告發,即使平陽公主罪狀屬實,他自己也難逃一死。
霍光卻有些著慌,儘管許多人——也許是所有人——都認為是霍去病射死了李敢,但這件事實並未真正公開過。即使是李陵有心查清叔叔之死的真相,也從未直接談及李敢是中箭而死。可司馬琴心目下如此言行,不是等於公開承認霍去病就是兇手么?
東方朔卻是不肯離去,只凄然凝視著死不瞑目的夷安公主,全身陷入一種燥熱的麻木當中。他聽懂了她的遺言,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來這麼多年來,她的心思、情思都在他身上,為了保護他,她不惜自認罪名,以自殺來為他脫罪。現在想來,即使殺死了陽安,即使解開了金劍合璧的秘密,又有什麼用呢?夷安已經死去。他雖然還不能十分確認自己對公主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但若是能夠讓時光倒流,他願意以所有的代價來換取她的生命,他不會再在意所謂天下第一聰明人的名聲,不會再苦苦去追尋所謂的真相。他,願意放棄一切。
公孫敬聲的父親公孫賀也在一旁,道:「陛下可還記得上次磨劍之事?本該是由臣主持,東方朔主動請纓,一定要插手磨劍。也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開始謀划今日之事了。」
劉徹臉色一沉,喝問道:「真劍在哪裡?」東方朔道:「就在鍾室里。」
夷安公主道:「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進來宣室,不及下拜,劉徹已然招手叫道:「夷安,你過來,讓阿翁好好看看你。」
霍光仿若未聞一般,他也確實沒有聽進去皇帝的話,不知怎的,眼前的這一幕又讓他想起當日在甘泉宮的情形來:郎中令李敢胸口插著羽箭,睜大眼睛躺在那裡,兄長霍去病則失神地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就跟目下東方朔一模一樣。一旁的郎官推了他一下,低聲道:「皇上叫你送東方先生回去。」
夷安公主猶自憤憤,道:「師傅剛才為何不讓我揭穿欒大的真面目?」東方朔嘆道:「有兩件事,皇上是勢在必得的,一是求仙,二是封禪,公主千萬不要在這兩件事上忤逆皇上,不然別說女兒,就是兒子他也不會捨不得。」
劉徹正站在夷安身邊,忙扶住女兒,叫道:「來人,快來人!」
夷安公主不明究竟,道:「你分明是欒大。師傅,你還記不記得他?」東方朔道:「嗯。你母親王媼人呢?」欒大道:「什麼?」東方朔道:「數年前,我曾派人去過平剛,聽說城南客棧失了火,燒成了灰燼,店主沒能逃出來,只有妻兒僥倖逃出。」
李陵忙道:「公主請節哀。皇上已經准許解憂重新調查平陽侯被殺一案,相信很快就能將兇手繩之以法。」衛長公主道:「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