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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黃鵠悲歌

第八章 黃鵠悲歌

李陵擺擺手,命道:「去準備一匹馬,帶上水和食物。」上前扶少女起身,道:「走吧,我送你一程。」命大軍拔營往南先行,自己只帶了幾名侍從,護送那少女北行。
丘人道:「我只告訴了你,你答應過我,千萬不能告訴你們皇帝。」劉解憂道:「你們用巧計奪取了大漢鎮國之寶,又順利運回胡地,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勝利,為何不張揚誇耀呢?」
司馬琴心不及回答,有僕人進來稟告道:「皇后、太子、大將軍各自派了人攜帶禮物來酬謝霍夫人,請夫人立即回府。」
獵驕靡本是好意,然而漢胡不同俗,此舉在受儒家文化浸溽長大的劉細君看來,卻是亂|倫的禽獸行為,她本是堂堂正正嫁給獵驕靡的夫人,怎麼又能改嫁給他的孫子呢?堅決不肯聽從。皇帝劉徹得知后,下詔命劉細君從烏孫國俗。劉細君無可奈何,只得忍辱含垢再嫁軍須靡。
劉解憂道:「師傅為何是這副表情?」東方朔道:「這箭和箭上的毒都跟當初用來射殺我的弩箭一模一樣。」劉解憂道:「當年行刺師傅的不是雷被么?按理說,董偃派他殺死了平陽侯曹襄,早該暗中將他滅口了呀。」
劉解憂還欲出去叫人追捕,東方朔道:「不必了。」轉頭道,「多謝夫人手下留情。你的要求我答應了。」司馬琴心道:「多謝。金劍就在琴案的下面,先生可自行取出。」
劉解憂道:「你說這麼一大堆話,意思是沒有見到董大出去啦?」兵卒笑道:「不光董大,一個人也沒有。」
更令民怨沸騰的是,桑弘羊最近又開始實施榷酒,即將酒業跟鹽鐵一樣收歸官營,實行專賣。漢代飲酒成風,酒的消耗量很大,釀酒業是當時致富獲利最多的行業,利潤極高,因而民間釀酒業極為發達。榷酒政策實施后,官府自設釀酒作坊,也統一供給私人釀酒者穀物和酒麴等原料,讓這些人根據朝廷制定的法式進行釀酒,酒釀造完成後,必須按規定的低價格賣給國家,私人不得出售,國家再以高價出售。這樣,酒的銷售全部由國家壟斷,釀酒者因為無法獲利,酒質大大下降,許多名酒因此而失傳,小成本的私人釀酒者甚至破產。
李陵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王媼曾說他跟他祖父李廣年輕時長得很像,他以為那不過是下人跟客人的搭訕,根本沒有當回事,現在想來,她是很認真地在說那件事,只不過他的反應讓她失望了。
東方朔知道她心思全在李陵即將西行之事上,笑道:「你說不管就不管吧。」劉解憂尚惦記未縫製完成的衣裳,匆忙告辭回家去了。
劉徹道:「阿姊的兒子是誰?」劉解憂道:「欒大。」
李陵當此境地,別無他法,只能同意。且鞮侯遂命人數好五支箭給他。
蘇武道:「那些匈奴人正吵著要立即護送使者回去胡地,該如何處置,還請陛下示下。」
他曾聽張騫說過,狼是草原上最兇殘野性也是最傲氣靈性的動物,被視為草原的保護神。就連匈奴人也是以狼為圖騰,不但不能殺狼,甚至不能罵狼。匈奴語稱狼為「卡斯克爾」,詞意即為「尊敬」、「崇拜」。這些狼不過是聞見血腥之氣趕來,若是將它們當場射殺,也許會招來更多的狼,而且漢軍消耗大量箭矢在狼身上,萬一遇到真正的敵人可就難以據敵,不如就此將它們驚走了事。
東方朔道:「董大人呢?可否請出來一見?」董仲舒便命人去叫董大來,那僕僮道:「董翁昨日傍晚出門后就再也沒回來,小的正猶豫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主君呢。」
李母嘆了口氣,道:「娘親知道你跟董先生的義女一起長大,可她已經被封為江都公主,很快就要出嫁烏孫,她人再好,對你而言,終究只是水中月、鏡中花。」李陵道:「啊,母親誤會了,孩兒對細君絕無男女之情。」
劉徹不知王媼也飲下了雄黃酒,忙叫道:「快去傳御醫來。」王媼慢慢坐倒在階上,道:「不必。陛下,阿彘……你……你不要怪我……」劉徹道:「朕怎麼會怪你呢?當初阿姊遠嫁,阿彘可是偷偷哭過好多次了。今日得知阿姊尚在人世,當真是欣喜無限。」
隔了兩日,未央宮內侍蘇文趕來茂陵,請劉解憂到宮中與江都公主相見。劉解憂正忙著為李陵縫製衣裳,聞言忙道:「是我的不對,都忘記去跟細君姊姊道別了。」
劉解憂走過去,將自己的玉串褪下來,套到劉細君纖瘦的手腕上,道:「我知道姊姊得皇上賞賜無數,也不在意什麼金銀珠寶,可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說是能給人帶來福氣。我現在送給姊姊,希望姊姊一生平平安安。」
霍光大吃一驚,叫道:「阿嫂,你怎麼了?」一旁的婢女顯兒更是驚駭得哭了起來。
劉解憂和桑遷繃緊了神經,始終不敢怠慢,但這一夜並沒有意想中的刺客到來。
東方朔道:「這件事跟劉細君無關。董大昨晚失蹤,說明他昨日就得手金劍了。應該是有高人猜到了金劍在劉細君手中,她既不可能帶入皇宮,又無旁人可以依靠,那麼只可能藏在董仲舒家仲,所以那人買通了董大,等他找到了金劍,又立即殺他滅口。」
眾人一時無法可想,遂來到茂陵東方朔家中。東方朔正躺在院子中的卧榻上曬太陽,形容慵懶,聽到眾人進來,眼睛都不願意睜開一下。
霍光半夜醒來,惘然不知身處何地,思索了好半天才明白究竟。劉解憂問他可有跟旁人談過金劍秘圖之事,他堅決否認,表示從未跟任何人提起。案情遂再一次撲朔迷離起來,以致桑遷又重新認為刺客要針對的還是自己。
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臨風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
「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弓箭是古代軍事最重要的兵器,自古有「軍器三十有六,而弓為稱首;武藝一十有八,而弓為第一」的說法。與弩機命中度很大部分取決於弩器設計不同的是,弓箭完全依靠射手的意志、心理和射術。李氏箭術代代相傳,其實也沒有什麼秘技,只是特彆強調專註,射手須得以靶為志,以心為箭,達到弓、箭、手三者合一的境界。
霍光萬萬料不到一向嫻雅的嫂子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啊」了一聲,先看了一眼婢女顯兒,這才道:「阿嫂切不可……」
霍光道:「看,我就說了,李陵絕不會感情用事的。」忽見劉解憂怔在當場,臉色極為難堪,忙問道:「你怎麼了?」劉解憂道:「我……我得去看看匈奴使者。」
且鞮侯轉頭大聲下令,匈奴一齊張弓舉箭,對準了李陵。
公主出嫁,禮儀極其繁瑣。劉細君離開住處臨觀池后,先到未央宮前殿向皇帝、皇后辭行,然後要由太常引領,去宗廟拜祭。她便如一個傀儡一樣,任憑宮女攙扶著下拜,再下拜。她的思緒開始在飄浮,許多往事、許多人物在她腦海中晃動,就像大海的潮汐,湧來退去,帶著苦澀的鹹鹹的味道。就連眼前真實的人物,也有種如同夢中的虛幻,四周仿若成了朦朧的背景,引導儀式的謁者的發令聲遙遠得像來自天際一樣。她自己的靈魂也好像脫離了肉體的軀殼,升到了雲端,冷然注視著芸芸眾生營營往來,迷失在紅塵里。
劉徹道:「嗯。你過來,此行你不光要護送江都公主平安到達烏孫,朕還有別的任務交給你。」李陵見皇帝面色詭異,心中一緊,暗道:「莫非皇上知道了高帝斬白蛇劍在匈奴王庭,要派我去偷盜回來?」走近龍案,卻聽見劉徹低聲道:「朕要你將沿路的山川地形都繪下來,明白朕的意思么?」李陵道:「臣明白。」劉徹道:「好,你這就去準備吧,八百騎兵從北軍中調遣,朕已經派人持節信知會過中尉王溫舒了。三日後就動身出發。」
正嘆息著,霍光疾步進來,道:「李陵君,皇上急召你進宮。」劉解憂不免吃了一驚,道:「有什麼事么?」霍光道:「具體不知道,但應該跟備戰匈奴有關,皇上緊急召了好幾位將軍進宮。」
司馬琴心道:「阿弟,阿嫂有些話要告訴你。你好好聽著,只能聽,不能問,好么?」霍光強忍傷口疼痛,將身子坐得直些,道:「好。」又道:「嫂嫂,咱們似乎好久沒有這樣說過話了。」司馬琴心道:「嗯。自從嬗兒死後,咱們再也沒有好好說過話。阿嫂的時間不多了,長話短說,你知道你阿兄是怎麼死的么?」霍光道:「不是病死的么?」
會說漢話的匈奴人如果不是投降的漢人或漢軍俘虜,通常是匈奴貴族,因為普通的匈奴人根本沒有學習漢話的機會。李陵微一沉吟,來到軍醫營帳,卻見那紅衣少女瑟縮在一角發獃。他上前溫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紅衣少女只獃滯地望了他一眼,即扭轉頭去。
董仲舒淡淡一笑,道:「即使一支筆,一把刀,用上四十年也會有許多感情的。」語氣頗為滄桑。
劉解憂心道:「細君姊姊即將踏上旅程,這首《別鶴操》正符合她目下的心境。若換作了我,還會像年少時那般無知那般洒脫么?」一時不忍進去相勸,遂回來茂陵家中。
李陵氣急敗壞地道:「你還要瞞著我么?我今日已在甲第看到為匈奴單于修的邸館,知道烏維單于要來京師朝拜天子。難怪那匈奴使者肯透露機密信息給你,原來他早將你當做了單于的閼氏。」神色又是憤怒,又是失望。
桑遷性情洒脫,處事素來不瞻前顧後,道:「去問問那位天下第一聰明人怎麼樣?」劉解憂道:「師傅一定不會理睬的。」桑遷道:「未必,現在案情有了新的轉機,又不是要請他出山查案,只要他指點迷津就可以了。」
漢代慣例,官員受印后官職才算合法,才可以通過官印行使權力,有印則有權,無印則無權,因而官員們都是隨身佩帶官印。
桑遷道:「這下糟了,人們都會以為是你不願意嫁給匈奴使者,所以派下人毒殺了他。王媼一旦被捕,你就完了。她人在哪裡?」劉解憂道:「我不知道。」
雷被呆了一呆,收了劍,疾步出去。
師徒二人來到董府時,董仲舒正與新任太史令司馬遷在書房中談論曆法紀年之事。司馬遷早年曾因鄰里之便,拜董仲舒為師,學習公羊派《春秋》,董仲舒對其才學、人品極為讚賞。
劉解憂瞪大眼睛,道:「琴心姊姊,真的是你?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司馬琴心道:「不為別的,就是要跟那愚不可及的皇帝作對。」
昔日東方朔在家門口被人用塗毒弩箭射中,僕人聞聲出來,想起主人經常採摘院子中的懶老婆花抹在傷處,遂也如法炮製,居然由此救回了東方朔性命。他大難不死,還自行治愈了癱瘓,成為茂陵的傳奇。
但對皇帝而言,感動不過是一時之感、偶然心動,在他所勾畫擊滅匈奴的宏偉藍圖上,劉細君僅僅是一顆棋子,當然,還是一顆很重要的棋子。他希望這顆棋子發揮應有的作用,而不是整日悲泣苦思,「願為黃鵠兮歸故鄉」,所以派出大批使者攜帶錦繡帷帳、美味佳肴等物品前往烏孫,一面慰問劉細君,一面勉勵她安心邊塞。
正好東方朔為霍光換完葯出來,聞言道:「既是如此,刺客還可能會再來。我們得好好留神。」桑遷道:「那麼我今晚就留在這裏。先生放心,院子里都是我家的侍從,刺客就算有膽再來,也絕不可能得手。」
次日一早,桑弘羊派人將桑遷叫走。劉解憂正喂霍光吃粥時,司馬琴心匆匆趕來,見到霍光無恙,才長舒一口氣。原來她昨日出去散心,回茂陵時途中遇到宮中使者,便隨同使者進宮為衛皇后看病,晚上夜禁后無法出城,就臨時回去了北闋甲第,才發現霍光不在家中。今日早晨回來茂陵,才聽說霍光遇刺之事。
那少女一直沉默不語,見李陵提馬轉頭,忽開口叫道:「喂,我……我叫夷光。」李陵奇道:「你叫夷光?」夷光道:「不好么?」李陵道:「在我們中原,春秋戰國時代,有個著名的美女西施,原名就叫夷光。」夷光道:「西施么?我曾經聽過她的故事,她是戰國時代越國苧羅山施姓樵夫的女兒,因家住西村,所以叫西施。她長得紅顏花貌,芙蓉之姿,號稱天下第一美女。不過我見過的秦人女子中,以江都公主最為美貌了。她是不是可以稱得上天下第一美女?」
劉徹奇道:「難道她沒有對你透露過身份么?她是朕的姊姊昭陽公主。」劉解憂道:「臣女知道的。」
劉細君頭梳大手髻,髻上橫插著黃金步搖,髻旁裝飾著墨色玳瑁擿,身上則穿著只有公主大婚才能使用的重緣袍,由十二色錦繡製成,價值千金。
霍光忙道:「有勞嫂嫂掛心,我已經不礙事了。」司馬琴心道:「那刺客可有捕獲?會不會再來?」霍光笑道:「刺客要行刺的只是桑遷,我不過是代人受過。他已經知道射錯了人,哪裡還會再來?」
司馬琴心臉色一變,問道:「東方先生想要說什麼?」東方朔道:「夫人殺董大滅口我還能理解,可你怎麼能對霍光下得了手?」一旁劉解憂大吃一驚,道:「師傅你弄錯了,怎麼可能是琴心姊姊?」
劉解憂好奇問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綠綺么?」司馬琴心道:「嗯。」
劉解憂忙將他拉進屋裡,道:「桑遷哥哥可有將金劍秘圖之事告訴旁人?」桑遷道:「當然沒有。你這副表情,是在懷疑我守不住秘密么?」劉解憂道:「不是懷疑你,是懷疑今日這起行刺跟金劍秘圖之事有關。」
劉解憂忙道:「我和桑遷正要回去茂陵,就順便替使君傳話吧,不勞你多跑一趟。」內侍道:「如此,臣就先回椒房宮向皇后復命了。」千恩萬謝地去了。
劉解憂道:「從金劍在右北平郡露面開始,得知它跟高帝斬白蛇劍是雌雄雙劍的人不少。住在茂陵的人不是顯貴就是富豪,其實每個人都有途徑打聽到金劍之事。」東方朔道:「雖然如此,但知道金劍內藏寶圖的人只有董偃一人,他雖然後來又告訴了陽安,告訴了你和李陵,但消息並未傳開,知道者不過寥寥幾人。就算是劉徵臣、劉細君姑侄,也僅僅只是知道金劍跟高帝斬白蛇劍是一對,事關重大,對其中到底有什麼秘密一無所知。但這次利用董大得到金劍的人,應該是知道這個秘密的。」
霍光性格本來怯懦,這些年跟在皇帝身邊雖然大有長進,但秉性未改,忽然聽到如此驚天內幕,忍不住眼淚就流了出來。
劉解憂大致說了經過。東方朔沉吟半晌,問道:「霍光遇刺之事可有旁人知道?」劉解憂道:「適才進來陵邑時,我告訴了兵卒,讓他們立即去追捕刺客。」又想起來皇後衛子夫生病之事,忙叫過一名婢女,讓她去司馬府邸告訴僕人,一旦司馬琴心回來,就請她立即進宮為皇后看病。
劉解憂見弩箭射在霍光肩窩,未中要害,還想策馬先去追趕兇手。桑遷忙叫道:「這弩箭有毒。快,快帶他去見你師傅。」忙抱了霍光上馬,牽著趕來東方朔住處。
司馬琴心道:「嗯,不過嫂嫂還是不大放心。東方先生這裏地方也不寬敞,阿弟何不隨我搬去家父舊宅養傷?」霍光心道:「嫂嫂總算是自己家人,煩她總比打擾東方先生好。」正要出聲答應,劉解憂搶著道:「琴心姊姊,你可別跟我搶。我師傅臨走將病人交給了我,要搬走,也得等我師傅回來同意才行。」
霍光https://read.99csw.com期期艾艾地問道:「阿嫂是在暗示是皇上有意毒死阿兄么?」司馬琴心溫言道:「阿嫂剛才說過,你只能聽,不能問,不記得了么?」
這是商朝人陵牧子所作的《別鶴操》。昔日陵牧子娶妻五年沒有生下兒子,父兄決意令他休妻改娶。陵牧子妻聽聞后中夜驚起,倚戶悲泣。陵牧子遂取琴而唱此歌,傷痛恩愛之永絕,奏別鶴以抒情。
司馬琴心道:「東方先生不是有關於霍光的事要對我說么?」東方朔道:「那好,我也不拐彎抹角了。霍夫人,你昔日是何等溫柔賢淑的女子,我實在沒有想到你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東方朔「啊」了一聲,忙起身告辭道:「多有叨擾,改日再來向先生賠罪。」
東方朔道:「夫人不必驚詫,我本來也想不到是你。」司馬琴心道:「我不明白先生在說什麼。」東方朔道:「夫人堅持離開北闕甲第,名為搬回父母舊居安靜,實際上是要方便你自己行事,對不對?夫人搬回茂陵后,隔了一日,便有董大失蹤之事發生,這應該不是巧合。我一直在想,霍光、桑遷到廷尉府翻找金劍未得,便立即發生了董府失竊金劍,這個人一定離我們不遠。不過若不是貿然派人對霍光下手,我還是想不到是你。」
趕來茂陵邑門,詢問守門兵卒,昨日傍晚可有見過董府老僕董大出去。兵卒道:「出茂陵一般都是要進城辦事的,哪裡有傍晚離開陵邑的道理?就算不被沿途亭長攔下,到長安時城門也已經關閉了,一樣進不了城,站在門外喝風啊。」
李陵心中有事,不願意與堂弟爭執,當即解下官印放在房中,換上便服,召來侍從,命他們打點行裝,預備西域之行,自己則出了家門,往劉解憂府中趕來。到門前正遇到霍光上車離去,原來他家中僕人趕來來告,司馬琴心正在收拾行囊,預備搬回茂陵娘家舊居居住,他須得立即趕回去勸阻。
當晚就地在山坡上紮營。此時雖然才是初秋,但塞外的夜晚已是寒冷如冰,空曠的夜空中不斷有凄厲的狼嚎聲傳來。李陵一時難以睡著,披衣起身,一直走到遠離營帳的坡角坐下。
司馬琴心道:「刺客要行刺的不是桑遷么?」東方朔道:「這隻是夫人的詭計罷了,因為一旦認定霍光是真正的目標,很快就會順藤摸瓜地追查到夫人身上。霍光為人沉悶,半天也放不出一個屁,你是他唯一的親人,唯一信任和依賴的人,他習慣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你,絲毫不加防備。他也一定在無意中知道了你的什麼秘密,使你不得不狠下殺手。夫人素來不出門,偏偏昨日一早出茂陵散心,分明是知道要發生事情,料到霍光中毒后必然會來向夫人求醫,所以提前避開,這樣好讓霍光必死無疑。可夫人不知道么?我東方朔上次中了毒箭命大活下來不是因為我是什麼狂人、神人,而是我家裡有懶老婆花。如果夫人還是不願意承認的話,我們這就可以去後院,那裡有一片不久前才新翻過的土,我相信一定能從下面挖出董大的屍首來。」
東方朔微一沉吟,忙命車夫去準備車子。劉解憂道:「師傅是要進城么?天色就要黑了。」東方朔道:「嗯,我得趕著進城辦事,遲了就來不及了。」到書房取了董仲舒的那部書簡,出來叮囑道:「解憂,你和桑遷守在這裏,不要讓任何人接近霍光,記住,是任何人。」劉解憂道:「弟子明白。」
東方朔道:「那個人是誰?」那男子道:「就是先生付千金托他辦事的那個人。小人話已經帶到,這就告辭了。」
東方朔驀然翻身坐起來,問道:「是不是皇上要封你做公主,命你出塞和親?是月氏國王,還是車師國王?」
但這隻是表面功夫,獵驕靡是烏孫歷史上最傳奇最偉大的昆莫,由冒頓單于親自撫養長大,為人有遠謀。他雖尊崇匈奴公主奇仙的地位,卻將劉細君先行改嫁給孫子岑陬軍須靡。軍須靡是烏孫太子的長子,太子早已病故,他則是未來的昆莫繼承人。獵驕靡當時已經七十余歲,根本無力行男女之事,此舉實際上是在安排後事——他時日無多,按照烏孫習俗,他死後,左、右夫人都要歸軍須靡所有,若是劉細君能先奇仙生下一子,那麼漢外孫就是合法的太子,就是未來昆莫的繼承人。
三人騎上快馬朝城中趕來。不及進北闋甲第,便見大批中尉卒湧進來又湧出去,將整條街道封鎖住。
不料東方朔卻不在家,劉解憂這才想起師傅答應了董仲舒要找到殺死董大的兇手,每日都要出門,在陵邑中轉悠,尋找線索。她見霍光臉色青黑,已露垂死之相,一時無法可想,只得將霍光平放在地上,按照東方朔說過的法子,用匕首割開他胸口傷處,取出弩箭,從院子中摘了一些懶老婆花|蕾,塞入口中嚼碎,連唾沫吐在手中,抹在箭傷上。
劉解憂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陽安曾冒險到董仲舒家找劉細君,原來他也一度懷疑雌劍落在了她手中,只不過她當時年紀尚小,不過是個小女孩,既堅決否認,陽安也就相信了她的話。
正說著,東方朔踱進房來,笑道:「解憂,你可是越來越聰明了,事情居然被你猜得八九不離十。」
劉解憂忙問道:「姊姊現在說出實情,是打算把劍交出來么?」劉細君點了點頭,道:「我就要離開漢地,這柄劍既然跟高帝斬白蛇劍是一對,又事關重大,自然不能帶去烏孫。」
李陵搖了搖頭,道:「大丈夫頂天立地,死也該戰死沙場,何須用女子做擋箭牌?」拔出長劍,轉頭叫道:「夷光,你走吧。」夷光卻只是搖了搖頭,佇立不動。
霍光愣了許久后,終於默然點了點頭。李陵雖然比他小几歲,可在那樣的人面前,絕大多數男子都是要自慚形穢的,英俊帥氣,能詩善文,箭術無敵,霍光又怎麼能比呢?他倚仗兄長霍去病得到的所謂權勢、富貴,在劉解憂那樣超凡脫俗的女子眼中,不過是一堆狗屎而已。
萬籟俱寂中,忽聽到有極細微的聲音,似是有人在前面草叢中爬動,當即意識到很可能是有敵人摸營,忙起身高叫道:「有警!有警!」自己拔出佩劍,朝出聲處趕去。走出數步,便即呆住——山坡下的曠野中聚集著一大群黑乎乎的動物,只露出一雙雙綠中顯紅的眼睛,在星空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那是草原上最可怕的敵人——狼群。
匈奴軍瞬間趕到,將李陵幾人圍在中間,水泄不通。包圍者一齊彎弓搭箭,只要李陵他們幾人稍有異動,就能立即將他們射成刺蝟。
他的語氣極為平靜,但這番話由他這樣名聞天下的大儒說出來,自有一股撼動人心的力量。
董仲舒雖然德高望重,但人卻極和藹慈祥,尤其喜歡小孩子。他家裡的廚子會做點心,茂陵的小孩子都喜歡到他家裡玩,他也樂得將院子布置成一個兒童樂園。劉解憂小時候常常跟著李陵進出董府,隨便慣了,見董仲舒同意,便自行到書架上翻找起來。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李母先是愕然,隨即道:「如此就好,娘親正擔心你一路護送江都公主難以自處,想為你儘快定下婚事呢。嗯,只剩下三日時間,也的確倉促了些,那麼這件事等你從烏孫回來再說吧。」李陵是遺腹子,從未見過生父,只與母親相依為命,事母至孝,應道:「孩兒全聽母親的安排。」
霍光道:「皇上酷好讀書,為得到好書而放過朱安世也在情理之中,可東方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做?」劉解憂道:「你還記得那盜走高帝斬白蛇劍的匈奴內奸么?師傅叫我們不要追查,說他自有主張,那件案子不僅關係著大漢國運,而且夷安公主也是為它而自殺,我猜他絕不會輕易放棄,一定在暗中調查這件事。不過我師傅在這件案子上牽涉過多,一舉一動都被人矚目,所以另外請人參與其事是最好的選擇。你想想看,還有比朱安世更好的選擇么?他可是長安的地頭蛇,連官府都拿他沒辦法。」
劉解憂道:「那麼師傅可有查到跟董大有關的線索?」東方朔搖了搖頭,嘆道:「凡是可能知道金劍之事的住戶我都暗中查過,沒有任何發現。」他所稱呼可能知道金劍之事的住戶,無非是江都翁主劉徵臣的丈夫王長林、夷安公主的公公陳蟜、金劍原主管敢等人。
次日一早,劉解憂來到甲第,找到正在監工修築單于邸館的匈奴左谷蠡王丘人,約他去逛長安。丘人喜不自勝,忙交代屬下幾句,登上車子。劉解憂遂命車夫沿著主幹道慢慢行駛,丘人哪有心思觀看市景,眼睛只盯在身旁佳人身上。
東方朔和劉解憂聞聲推門進來。霍光忙叫道:「東方先生,快救救我阿嫂。」
桑遷很是不以為然,反駁道:「你怎麼知道不是霍光?僅僅因為他平日沉默寡言么?我告訴你,霍光可是我們幾個中城府最深的一個。」劉解憂道:「霍光城府最深?是最不深吧?」驀然想到了什麼,道:「呀,這句話倒是提醒我了,也許真的是霍光。桑遷哥哥,你好好想想當時的情形,那刺客先是站在道中攔住我們,隨即喊你的名字,你應聲后,他從身後拿出了弩機,一箭射中了霍光。」
匈奴素來敬慕英雄,眼見李陵如此神奇箭術,立即高聲叫好,就連且鞮侯也忍不住出聲喝彩。
劉解憂一進來便見到劉細君玉容落寞的樣子,她是個豪爽女子,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慰,況且劉細君被選做和親公主已經好幾年,該說的話早已經說完,該流的淚早已經流盡,當即輕輕咳嗽了一聲。
直到出了北司馬門,登車的一剎那,劉細君才從恍惚中重新回到了塵世,因為她看到了侍立在車旁的李陵。腳下一軟,幾乎摔下車時,又是他及時扶住了她。他的手是那麼溫暖,又是那麼有力,她只覺得心中一盪,臉羞得通紅,又彷彿回到了她最初為他心跳的時候,那是她非常喜歡的感覺。他依舊那麼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眼神依舊那麼深邃。她努力將眼睛睜大,睜得更大,好將他看得更清楚些。千秋萬歲,長樂未央,結心相思,毋見忘呀。
然而當劉解憂來叫霍光出去時,他總還是欣然從命,因為他的朋友除了匈奴人金日磾外,就只有劉解憂這邊的幾個人了。況且,他心下暗自揣度:李陵護送細君去了西域,解憂也是需要陪伴和安慰的吧。
山川悠遠兮路漫漫,
劉解憂道:「我們這邊只有我、師傅、李陵、桑遷和霍光幾個人知道這秘密呀,泄露秘密出去的肯定是董偃自己。呀,雷被不是跟董偃有關係么,之前還受雇殺了平陽侯曹襄,會不會是他奪走了金劍?」
咸宣正帶著屬吏向霍光問話。東方朔招手叫過司馬琴心,道:「霍夫人,請找一間安靜的靜室,我有幾句話要說,事關霍光。」
劉解憂道:「君侯可聽過高帝斬白蛇劍?」丘人臉色登時大變,退到車座邊緣,綳直了身子,瞪著劉解憂。
皇帝劉徹正扶著王媼站在玉階上,笑道:「阿姊若還是喜歡這裏,阿彘就命妃子遷出去,好好整治后再請阿姊搬進來住,好不好?」王媼道:「不,不必了。我是沒命再住在這裏了。」
且鞮侯是前任單于伊稚斜的第三子,現任單于烏維的同產弟弟,地位極尊。管敢聽說夷光居然是且鞮侯的女兒,不禁又驚又悔,心道:「真該早挾持了這女子的。」
東方朔道:「一個處心積慮數十年的人,臨死也未能達成心愿,怎麼可能心靜如水呢?」劉解憂道:「師傅是說他早已經安排好了后招,譬如雷被?但適才那刺客年紀很輕,雷被該有四十多歲了,決計不會是他。」東方朔道:「嗯,但這人一定跟雷被有什麼關係。弩機有錢不難買到,但毒藥並不常見。我打聽了很久,才從一名藥材商那裡知道這是由一種淮南獨有的喜樹樹汁煉成,應該是昔日雷被得自淮南王宮中。」
劉徹狠狠瞪了劉解憂一眼,道:「這是你做的好事,對么?」霍光忙搶過來道:「這件事跟解憂無關,我們一直忙著查案,也是剛才路過北闕甲第時才知道匈奴使者出了事。」
話音未落,便聽見馬蹄聲、呼喝聲如疾風暴雨般襲來,無數匈奴人馬驟然從西面山丘后冒出,層層疊疊地包圍了上來。
丘人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告訴你們皇帝。」劉解憂心道:「只要我知道了斬白蛇劍的藏處,我不會自己設法奪回來么?不告訴皇上有什麼要緊。」當即應允道:「好,我答應你。」
李陵道:「那麼你家住在哪裡?我派人送你回去。」那少女似是很驚異,轉過頭來,凝視著他。李陵道:「你放心,大漢和匈奴雖是敵國,但我們不會濫殺匈奴老百姓的。你家在哪裡?」
這具綠綺琴是當世的名琴,原為梁王劉武珍藏,後送給了司馬相如。司馬相如就是用此琴高奏一曲《鳳求凰》,琴挑卓文君,才成就了一段千古良緣。司馬琴心的名字「琴心」,實際上也是來自於這段典故。
董仲舒沉默許久,才緩緩道:「有一點要告訴先生,董大絕不會為了金錢背叛老夫。若果真的是他取走了細君留下的金劍,那麼一定有人告訴他,那劍留在家裡會害老夫。東方先生,可否請你幫老夫一個忙?老夫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如果能在死前看到殺死董大的兇手伏法,老夫死而無憾。」
話音剛落,那男子便從身後取出一具袖珍弩機,箭早已經扣在弦上,勾動扳機。弩箭射出,射中的卻不是桑遷,而是身旁的霍光,當即將他射下馬來。那男子「哎喲」一聲,慌忙拋下弩機,跳上馬就跑。
東方朔只是不答。自夷安公主自殺以來,他雖然傷懷之下,從此不問世事,但往事歷歷,又怎麼可能輕易釋懷?當年的情形早在他腦海中過了千遍萬遍——當初他將假的斬白蛇劍交給平陽公主,平陽公主親自到長樂宮前殿用它換出了真劍。為保險起見,他又讓夷安公主將真劍藏在了長樂宮鍾室中。整個事情經過只有他本人、夷安公主、劉解憂和平陽公主知道,但之後鍾室案桌下的真劍卻變成了木棍,四人中必有一人泄露了消息,這個人肯定就是平陽公主。這位公主城府極深,而且有極強的控制欲,從她獻衛子夫給劉徹,主動與平陽侯曹壽離婚下嫁衛青又在王寄死後獻李妍給皇帝就可以大致看出其為人。即使有衛子夫以皇後身份母儀天下,即使有衛青以大將軍、大司馬官職權傾朝野,平陽公主才是整個衛氏集團的主心骨和智囊,當她被人暗中告發畏罪自殺后,衛氏一蹶不振就是明證。這樣一個女人,雖然因為有求于東方朔而不得不去盜出鎮國之寶,但不會不留下后招,就如當初無終縣的老翁管線一樣,金劍之後還有郭解,平陽公主一定或是有意,或是無意,將東方朔手中有高帝斬白蛇劍的消息透露給某人,卻沒有想到他是匈奴內奸。某人暗中監視著東方朔師徒的一舉一動,等到夷安公主受命送劍,他由此知道了真劍的藏處。但這個人不但是匈奴姦細,還是朝廷重臣,只有如此身份,才會有進出宮禁的門籍,才能一路跟隨夷安公主進入長樂宮中。他取得真劍后即交給出使大漢的匈奴使者帶回胡地,毫不拖泥帶水。之後斬白蛇劍失蹤,東方朔百口難辯,夷安公主為替他脫罪,主動承認是自己盜走真劍,因其當場自殺,真劍下落遂成不解之謎。若不是劉解read.99csw.com憂誤打誤撞從匈奴使者丘人口中問到真相,誰又能想到堂堂大漢鎮國之寶正被供奉在匈奴王庭中?
霍光聽僕人繪聲繪色的一番描述,心中更加驚疑不定。當年雷被被捕囚禁在廷尉獄時,皇帝劉徹出於某種目的,曾預備派他帶郎官去劫獄救走雷被,事雖未成,但聽起來今早這伙子黑衣人選擇的時間、所用的手段跟當初皇帝的安排一模一樣。可朱安世明明是皇帝點名的要犯,又怎會由皇帝的手下救出?莫非是皇帝的放長線、釣大魚之計?這可不符合皇帝的嚴峻性情。一時百思不得其解,遂跟劉解憂說了。
次日一早,李陵下令拔營回師。軍醫匆匆趕來稟告道:「那匈奴女子已經醒了,她會說漢話,還打聽了本軍主帥的名字,都尉君預備如何處置她?」
原來他連夜進宮求見皇帝,正是想用董仲舒的新書換取朱安世的性命。劉徹開始非但不準,還預備將東方朔一併下獄治罪。東方朔無奈之下,只得說出了高帝斬白蛇劍落入匈奴人之手的重大機密,他正請朱安世暗中調查此事。劉徹聞言更是暴怒,道:「我大漢滿朝文武,人才濟濟,輪得到一名囚犯來查案么?」東方朔道:「滿朝文武,陛下又有幾個真正信任的人呢?調查匈奴內奸這件案子,沒有人比朱安世更合適。他有遊俠之名,必定不會墮落到與匈奴勾結的地步,扳倒權貴正是他內心最渴望的事,他勢必傾盡全力而為。」又承諾遊說朱安世獻出昔日女相士許負的玉佩,這才換來劉徹的勉強同意。因不便公然釋放要犯,遂命手下郎官裝扮成強盜,清晨從廷尉獄中劫走了朱安世。
劉解憂道:「可金劍藏在董先生這裏多年,那高人若有這等聰明才智,為何偏偏到現在才想到?」東方朔道:「那是因為你前幾日讓霍光他們去廷尉府翻檢過江都翁主劉徵臣的遺物,一無所獲,那人由此得到了提示。」
笑了好一陣,司馬琴心才止歇下來,道:「我可以將金劍交出來,但有一個要求。」東方朔道:「夫人請說。」司馬琴心道:「請不要讓霍光知道昨日是我派人殺他。」東方朔道:「這點我可以辦到。不過還要請夫人將雷被也交出來。他殺了平陽侯曹襄,之前我曾答應平陽公主,要為她兒子報仇。」司馬琴心搖頭道:「我做不到。他的性命屬於他自己。」
兒寬是故御史大夫張湯所舉薦,是京師有名的賢臣。左內史為京畿最高地方行政長官,吏治竟以慘刻相尚,而兒寬上任后,勸農業,緩刑罰,收租稅時隨行寬減,極得人心。但朝廷有嚴格的官吏考評制度,規定賦稅不夠數者要免職。百姓聽到消息后,生怕兒寬因此被罷官,爭相拿出家中財產上交賦稅,結果兒寬考課從最末一躍為最,成為天下美談。
莫那被李陵派人押送到長安后,論罪當死,但他是樓蘭王子,處死只能促使樓蘭國倒向匈奴,可法紀又不容鬆弛,劉徹遂命行腐刑,將莫那閹割后留在皇宮中。
僕人飛奔出去,一刻工夫后又馳回報道:「霍夫人一早出去到咸陽原散心了,人還未回來。要不要小人到城中請大夫?」
原來夷光是匈奴貴族女子,這次是陪送匈奴公主奇仙出嫁烏孫,歸國途中因為好玩,甩開了侍從,孤身遊玩,結果遇到意外,馬逸受傷,自己也差點成了狼群的腹中之餐。李陵可沒有心思跟她瞎扯,微微一笑,道:「再會吧。」
東方朔猜到自己的言行歷來被人關注,遂出重金請長安大俠朱安世暗中調查公孫賀。至於朱安世出入北闕甲第時被大將軍衛青認出則完全是意外,但到了這個關頭,不由得東方朔不出面營救。只是這些事情干係權臣,而且全是推測,並無扳倒公孫賀的真憑實據,他不便向劉解憂提起,以免為其惹來殺身之禍,當即只是敷衍一笑。
李陵道:「只有戰死的將軍,沒有投降的臣子。況且我跟大王之仇只是公仇,要報公仇,就該戰場上見。今日我只是護送大王愛女至此,並無敵意,大王若是就此殺了我,人心難服。」
李陵護送劉細君到達烏孫后,繼續執行皇帝交付的使命,在西域滯留了不少時日,將沿途經過的國家都繪成了詳細地圖。回到漢地后,又出居延塞,往北深入匈奴腹地,查探山川地形。
劉解憂這才知道劫奪斬白蛇劍的幕後主使是匈奴單于,也並非貪圖金劍中的寶藏秘圖,而僅僅因為它是大漢的鎮國之寶。忽想到董偃所告知的那本是西楚霸王項籍的佩劍,心中一時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李陵護送劉細君一行因為提前出發,倒是未受到匈奴騎兵的騷擾,僅僅在出玉門關時出了一點小意外。出關前一晚,公主一行停歇在驛站,湊巧樓蘭國王伐色之子莫那前往長安當質子,也住在驛站里。莫那一眼望見劉細君,驚若天人,半夜居然趁著酒興潛入公主房中,欲成好事。劉細君奮力掙扎,引來侍衛,這才得以脫身,總算有驚無險。
霸陵是漢文帝劉恆的陵墓,館陶公主是文帝和竇后的唯一愛女,自然是要跟父母葬在一起。男寵與女主一道陪葬帝陵倒是十分少見,對董偃而言,也算是身後事無限風光了。
管敢在一旁道:「都尉君是明知故問么?看她的服飾打扮,一定不是個普通的女子,說不定她家就住在匈奴王庭呢。」
不僅商人們銜恨桑弘羊,就是朝臣也多有對其不滿者。現任御史大夫卜式因主動捐巨款給朝廷抗擊匈奴而得到皇帝劉徹賞識,是富商出身,也是大漢立國以來第一個擔任三公高位的商人。他深知鹽鐵官營等各項壟斷措施給民間造成巨大騷動和不便,不斷上書諫止皇帝。不久前關中大旱,劉徹令人舉行儀式求雨,卜式道:「只要烹殺桑弘羊,老天爺一定會下雨。」在朝堂上公然上奏,顯是對桑弘羊恨之入骨。可惜桑弘羊的後台是皇帝,卜式放出「烹殺」之言的第二日,便被皇帝以「不習文章」的理由貶秩為太子太傅。
劉解憂扶著東方朔進來,笑道:「我們是來借書看的。」董仲舒道:「噢,那麼請隨意吧。」
劉解憂嘆道:「瞧君侯的樣子,肯定是知道了。那劍現在在哪裡?」丘人驚懼異常,道:「你……你怎麼會知道?」
司馬琴心道:「別哭,這不算什麼的。你不是最喜歡小侄子霍嬗么?他是被皇帝親手殺死在泰山峰頂的,因為皇帝想長生不老,要殺死童男祭天。而今,我們霍家唯一的男子只有你了,你要答應阿嫂,終有一天,你要成為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子,你要為阿兄和阿侄報仇,要讓這劉姓江山改姓霍,知道么?」
頭頂的蒼天黑暗而深邃,腳下的大地空茫而清冷。這片廣闊無垠的土地上,屍骨累累,白骨成堆,遠至秦將蒙恬,近至飛將軍李廣、大將軍衛青和驃騎將軍霍去病,都曾在此縱橫捭闔,沙場點兵。而今,一切歸於了沉寂。對於沉寂粗獷的大地而言,人類滄桑漫長的歷史,對它不過是彈指的一瞬間,沙場上的紛爭奮戰也都只是歷史塵埃中的過往雲煙。昔日秦始皇平定六國,一統天下,然而才過了百年,強大的秦朝便成為了歷史的陳跡,所謂不朽功業,無非如此而已。再偉大的英雄,早晚都要化做塵土,最終回歸到大地的懷抱,一如普通人的命運。
桑弘羊對國家財政貢獻雖大,但他所採取的措施旨在與民爭利,限制富商大賈牟利,雖增加了朝廷財政收入,但也弄得怨聲載道。尤其是他建議皇帝令民買爵贖罪、令吏入粟補官及贖罪,即通過公開買賣爵位和官職來增加財政收入,更是引來諸多非議。漢代制度,百姓取得爵位,就享有減罪、贖罪和免役的特權,賣爵措施對於富貴者特別有利,使他們即使犯罪也可以用錢贖罪,律令由此成為空文。
匆忙告辭董仲舒出來,劉解憂甚是不解,道:「今日細君姊姊命人請我到未央宮,鄭重其事地將金劍之事告訴我,當時只有我跟她兩個人,機密無比,怎麼還會有旁人知道呢?」
李陵疑慮更深,但他天性仁厚,見對方不願意說實話,也不再追問,只道:「這件事匈奴人自己不願意泄露,咱們當然也不能說出去。不然,以皇上的性子,豈肯善罷甘休?」
一時間,思緒飄浮無著,人也跟隨著遙遠無限的四周空靈了起來,心地明清得有如沒有一絲雲翳的夜空。不去想什麼,不去做什麼,只靜靜地坐著,期盼這一刻的平靜能夠長久。
司馬琴心已然說不出話來,嘴角、鼻孔不斷有絲絲血跡沁出,又劇烈抽搐了幾下,便垂頭死去。
夷光大急叫道:「父王這是要做什麼?」且鞮侯轉頭命道:「帶居次先走。」一名騎士應聲上前,不顧夷光高聲抗議,橫臂將她抱過來,策馬去了。
劉解憂悶悶地出來,順路來到劉細君居住的臨池觀。剛到大門處,便聽見琴聲叮咚,有女聲和著音樂唱道:
李陵和桑遷正等在院中,一見她回來便迎上來問道:「皇上有沒有怪到你頭上?」劉解憂搖搖頭,簡單地道:「王媼死了。」
劉解憂道:「嗯,我就要嫁給你做妻子,可我心頭還有未了之事,那就是我師傅還有兩件案子沒有破,你願意幫助我么?」丘人道:「當然,你是我未婚妻,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東方朔道:「可是……」董仲舒道:「老夫知道先生的難處,但想來天下間除了東方先生之外,再無人能夠替董大報仇。老夫也不敢空口索求,這是老夫的一卷新書,他日若到緊急之時,東方先生可用它來向皇帝交換。當今天子愛書如命,想來他會答應先生的任何條件。」
霍光道:「解憂呢?」蘇武道:「皇上只召你一個。」霍光無奈,只得道:「你先回去,我忙完再去茂陵找你們。」
管敢等幾名心腹侍從卻甚是擔憂,上前勸道:「這裡是匈奴腹地,去邊塞已有兩千里,我們只有八百人,萬一與匈奴大軍遭遇,那可就萬難脫身了。都尉君已繪下山川地形,完成了天子交付的使命,何不就此折返呢?」李陵沉思片刻,道:「那好,明日就動身回去。」
東方朔聽說刺客本來的目標是桑遷后,露出了怪裡怪氣的表情。桑遷卻驀然醒轉了過來,道:「也許刺客真正的目標是家父,我得立即趕去提醒他一聲。」匆忙辭別去了。
幾人只得出來,趕來李陵家中。門仆道:「公子適才回來過,氣咻咻地攜了弓箭就騎馬出去了。」
今日忽有自稱是昭陽公主的老婦到北司馬門伏闋求見皇帝。劉徹好奇心本重,聞報立即召見。他雖認不出阿姊的樣子,卻從她一口叫出他的小名「阿彘」即認定她就是昔日未央宮中最受人敬愛的昭陽公主。他的四位姊姊金俗、平陽、隆慮、南宮均已先後去世,忽然從天上掉下來小時候最喜歡的姊姊,當真是欣喜萬分,忙親自帶著王媼來遊覽昔日住過的寢殿。只是想不到親人才剛剛相認,便又立即永別,滿腔的歡喜變成了有難以宣洩的失望。忽見郎官蘇武疾步進來,似有事情稟告,當即怒道:「做什麼?」
可惜她預料不到高帝斬白蛇劍竟在匈奴王庭中,事先答應了丘人,做人須得有信有義,只得道:「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不會說出去的。」又問道:「你可有覺得驃騎將軍英年早逝,死得蹊蹺?」
且鞮侯愕然道:「救命恩人?」夷光策馬過去,用匈奴話講述了一番。且鞮侯很是驚訝,問道:「你就是飛將軍李廣的孫子李陵?」李陵明知道此時兇險異常,自認身份只會雪上加霜,但還是點頭道:「是我。」
東方朔心道:「劉細君自然不會撒謊,金劍一定曾經藏在這屋子裡面,但卻被什麼人搶先拿走了。這些書簡每一卷都由數十片甚至上百片木簡編串而成,翻找起來極是費力,看解憂的樣子就可想而知。董仲舒嗜書如命,除了睡覺外,其餘時間都待在書房。他門生又多,往來請教儒學的人絡繹不絕,外人根本不可能不驚動旁人而下手,那麼一定是負責打掃書房的僕人做的。」忙問道:「負責打掃董先生書房的是什麼人?」董仲舒道:「是老夫家的老僕董大。」
他們在一邊說著,中尉王溫舒已認出霍光,知道他是驃騎將軍的弟弟,又是皇帝身邊的心腹寵臣,忙過來巴結,問道:「都尉君是奉詔趕來的么?」霍光道:「不是,我們只是路過。」告退出來,拉著劉解憂到一旁僻靜處,低聲問道:「那王媼莫非就是你家中的那個下人王媼?」劉解憂道:「似乎是的。」
原來大漢天子劉徹對匈奴展開大規模反擊前,曾單獨委任霍去病為驃騎將軍,帶一萬精銳騎兵深入大漠。這是大漢唯一的一次派孤軍深入敵後,而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奪取休屠王領地內的祭天金人。劉徹之所以如此不惜代價,是因為他曾聽說祭天金人是匈奴的鎮國之寶,是匈奴的龍運所在,所以他要在開戰前奪取金人、破掉匈奴的風水。後來果然漢軍陸續取得了河西之戰、漠北之戰的輝煌勝利。雖然是漢軍浴血奮戰,以生命和鮮血的巨大代價換來了匈奴人遠遁漠北,從此不敢南下牧馬,但劉徹好迷信,心中卻一直以為是匈奴祭天金人被奪的結果,所以格外器重破掉匈奴龍運的霍去病。
然而,沒有人會怪他。他父親李當戶和二叔李椒都是在雁門大戰中被匈奴人殺死,父親死時他還沒有出生,是遺腹子身份,因而他自小就深恨匈奴人。劉解憂一直瞞著不肯說出來,就是怕他生氣自己要嫁給匈奴左谷蠡王。
東方朔道:「刺客是什麼人?你們可有看清面孔?」桑遷道:「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唉,他本來要殺的人是我,手偏才誤射了霍光。」
一個不願意遠嫁他鄉的弱女子,被迫擔負起和親使命,遠離故土,來到語言不通的異國他鄉,又要先後侍奉祖孫兩代昆莫,心中自然悲憤難平。劉細君自作悲歌道:
他侍奉皇帝多年,素來沉默寡言,即使是皇帝主動徵詢他的看法,話也不多。劉徹忽見他冒出來為劉解憂說話,怒氣稍解,道:「到底怎麼回事?」劉解憂道:「王媼一直住在我家裡,我一直將她當長輩看待,但我不知道她會……會……」
劉解憂從來沒見過司馬琴心這樣失態,瞪著她,有些毛骨悚然起來。書房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哀愁。
將到陵邑門口時,忽從道旁閃出一名青衣男子,攔在馬前,問道:「誰是桑弘羊之子桑遷?」桑遷道:「我就是,你有事么?」
劉解憂料來皇帝還不知道匈奴使者遇害一事,忙道:「臣女失禮。」忽見王媼面色慘白,嘴角滲出一絲血跡來,身子搖搖欲墜,大驚失色,忙上前扶住。
司馬琴心長嘆一口氣,道:「東方先生不是早不問世事了么?我真該聽人勸,先殺了先生的。」
桑遷愕然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么?」劉解憂道:「你不知道,她是……嗨,她是設身處地地同情我。」
她在書架上翻找個不停,累得滿頭大汗,董仲舒居然一個字也不多問,只與東方朔坐在一旁談經論道。最終劉解憂自己徹底放棄了,沮喪地朝東方朔搖了搖頭。
他早年被雷被用毒箭射中,雖僥倖不死,卻癱瘓多年,後來慢慢可以拄著拐杖行走,而今已經不需要拐杖,只是得慢慢行走。
原來司馬琴心曾回父母故居收拾舊物,意外發現父親留下的一卷草稿,內中談及封禪儀式,稱封泰山時行禮,要埋玉簡、殺寵臣,即埋下玉牒書,殺死還是處|男的寵信的臣子祭天,才能尋仙求葯,得到長生九_九_藏_書不老。她這才聯繫到兒子霍嬗跟隨皇帝封泰山時暴死在山頂一事,什麼暴死,根本就是被皇帝殺死。她父親司馬相如一心創下封禪儀式來討好皇帝,卻害死了自己的外孫。皇帝好大喜功,前面已經有秦始皇的教訓,居然還信用方士、巫師,妄想長生不老,可笑之極。生老病死,人之自然,盛極必衰,物之自然,鑒往知來,不必預卜也應該知其大概了。人人都說當今天子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前所未有,可看看這頭蠢貨做出的好事,為了討好方士,求得不死葯,不惜將嫡長公主嫁給豬一樣的欒大,又因為受騙毫不遲疑地將欒大腰斬,讓女兒做了寡婦。他若是只犧牲自己的女兒也就罷了,犧牲他自己的老婆、兒子都沒有人理會他,為什麼偏偏要用她的兒子祭天?她的霍嬗才剛剛十歲,憑什麼要成為皇帝虛妄成仙的犧牲品?
桑遷道:「解憂,要不然咱們都跟著李陵一起去西域看看。」李陵忙道:「絕對不行。目下匈奴使者丘人在長安遇害,他是大漢立國以來級別最高的使者,皇上擔心匈奴單于會興兵報復,所以一邊封鎖消息,一邊往邊境派兵。但既然匈奴人有內奸在朝中做官,這件事早晚要傳出去,說不準匈奴會派騎兵劫殺送親隊伍。你們跟著去,實在太危險了。」
司馬琴心也是雙手顫抖不止,顯是緊張激動之極,道:「你阿兄聽信旁人讒言,射死了郎中令李敢將軍后,心中一直有愧。後來他生了病,其實也不過是鬱氣中結,中了寒氣,只要養息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偏偏皇帝聽信胡巫之言,送來一碗葯,說是用他的龍鬚熬成的葯,結果你阿兄喝下后就死了。我不敢對旁人說這件事,只說去病是自己病死的。皇帝心知肚明,所以才為你阿兄辦了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其實人都已經死了,墳塋起得再高又有什麼用呢?」嘆了口氣,幽幽道:「自古以來,功高蓋主的臣子都沒有好下場,劉家的人更是出名的刻薄寡恩,你看周勃、周亞夫、李廣,這些名將功臣哪一個有好的結局?力主削藩的晁錯被景帝腰斬,推恩有功的主父偃更是被當今天子族誅,所以本朝開國名將韓信才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的兩隻美麗的眼睛里閃爍著朦朧的淚光,流露出一種令人心碎的哀怨。
劉細君一行出玉門關,跨流沙大漠,經樓蘭、車師等國,一路平安到達烏孫首都赤谷城。烏孫昆莫獵驕靡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立劉細君為右夫人。匈奴烏維單于得知后也效法漢朝,將親生女兒奇仙嫁給獵驕靡。獵驕靡雖然得到漢朝的支持,但畢竟漢朝遠在東方,而匈奴則近鄰,於是兩不得罪,遂立奇仙為左夫人,位在右夫人劉細君之上。
桑遷道:「這個老婆子當真害人不淺,就算她忠心為主,不願意你嫁給匈奴人,可她不知道案發後一樣會牽累你么?當真是愚不可及的賤奴!」劉解憂怒道:「不准你這麼說她。」
一直到傍晚時,桑遷才重新趕來東方朔住處探望霍光傷勢,這次卻與往日閑雲野鶴般散淡不同,有十數名侍從跟隨。
李禹帶著嘲諷的語氣道:「那麼可要恭喜堂兄了,得到皇上的信任可是不容易,要珍惜呀。」
劉解憂道:「雷被無法直接拋頭露面,必定又投了新的靠山。這新靠山應該就是派他來殺桑遷的主使,會不會是新被免職的御史大夫卜式?他幾次公然放話,說桑弘羊不死,天下難安。」東方朔道:「卜式為人率真質樸,不會用暗殺這種手段,更不會針對桑弘羊之子,其政敵亦是如此。主使必是與桑弘羊有私人恩怨的人。」
李陵出身將門,祖父更是鼎鼎大名的飛將軍李廣,對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有一種天生的渴望。他也知道這趟西域之行是難得的機會,但不知怎的,一想到將要日日看見劉細君以淚洗面的情形,就很有些沮喪。她被選為和親公主,已經夠難過了,為何還要由她青梅竹馬的朋友親自將她送上不歸之路?
李陵幾人見對方有萬餘人之多,無不駭然色變。管敢忙道:「都尉君,敵人人數太多,我們難以逃脫,不如挾持這女子做人質,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一日,李陵率八百騎兵過了居延海,繼續往北。這一帶均是匈奴之地,除了間或遇到幾個匈奴牧民外,並未遇到武裝的匈奴軍隊。
劉解憂道:「你既被皇上封了涉安侯,那麼我便按照大漢的習慣叫法,稱你君侯吧。我的名字叫劉解憂,你就叫我解憂好了。」丘人道:「好極了!解憂!」
劉解憂道:「你就是雷被?不準殺我師傅。」雷被道:「你自己也難逃一死,憑什麼為東方朔求情?」
忽有人在門外叫道:「東方先生!」
李母道:「我兒如此年輕,就佩戴二千石大印,這是皇上對你的信任,可千萬不要辜負了聖恩。」李陵道:「是,孩兒不敢忘記母親教誨。」
司馬琴心道:「不送。」等咸宣和從吏退出,命心腹婢女顯兒掩上房門,這才來到床前,坐在床邊,握住霍光雙手,叫道:「阿弟。」
哨兵聽見叫聲,敲起了銅鑼,軍營立即騷動了起來,士卒們從睡夢中驚醒,各自舉火,穿好衣服,拿起兵刃趕過來。
劉細君道:「多謝妹妹有心。我請內侍叫妹妹來,是有一件事……」劉解憂見她欲言又止,忙道:「姊姊有什麼事儘管告訴我,解憂一定竭盡全力助姊姊達成心愿。」
李母道:「你長大了,早到了該娶妻的年齡。娘親跟幾位族叔商議過,想為你聘娶成安侯的妹妹韓羅敷,你意下如何?」李陵吃了一驚,道:「這個……」
居延塞是大漢最北的邊塞,昔日河西之戰時,驃騎將軍霍去病就是從這裏出塞。塞外有一處巨大的居延海,漢人稱居延澤,煙波浩渺,一望無際,是邊關外的一道奇景。
司馬琴心道:「阿弟,顯兒是我最喜歡的婢女,比我女兒還要親,我死了以後,就讓她跟你吧。」霍光哭道:「好,好,我全答應你。阿嫂不要死,求你不要死。」
且鞮侯道:「李陵,你祖父李廣射殺了我兩位舅父,你我仇深似海。若是你現在肯下馬投降,本王勉強可以考慮饒你一命,若是不然,哼!」
劉徹「啊」了一聲,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一旁的王媼。
匈奴伊稚斜單于對祭天金人被奪自然恨得咬牙切齒,但祭天金人被供奉在甘泉宮中,既難用武力奪回,又因體形巨大沉重,難以用巧計偷取,更不要說運回胡地了。伊稚斜得到降將趙信后,得知大漢也有一件鎮國之寶——高帝斬白蛇劍,遂決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派出精幹得力人手,盜取了斬白蛇劍,用墨汁塗黑后夾帶在匈奴使者隊伍中,順利運回王庭。
劉解憂道:「師傅冒這麼大的風險,險些被皇上下獄。萬一朱安世查不到什麼端倪,不是白搭了么?」
劉解憂心道:「昨日師傅離開時,從書房取走了董先生的新書,那可是能救命的書。師傅拿走它,一定是要去救什麼人。總不會是朱安世吧?那可是皇上詔書名捕的要犯。」
但盜劍者既能為平陽公主信任,將如此機密之事相告,一定是衛氏集團的核心成員——衛皇后、衛青自然不可能做出盜劍之事。衛家老二衛少兒生性淫|盪風流,只以床笫之歡為樂,不被眾人看重,她最大的成就也就是生下了兒子霍去病,母子關係也並不好。那麼就只剩下老大衛君孺的丈夫公孫賀以及他的兒子公孫敬聲。公孫敬聲官任太僕,正是當日主持磨劍之事之人。陽安率領盜賊從他手裡搶走假劍后,他先是癱倒在地,不顧身份當眾哭泣,後來得知東方朔安排的埋伏攔住了盜賊,立即火速趕來,從東方朔手中搶走假劍,驚喜溢於言表,這是真情流露,萬難假裝,所以他一定以為那是真劍,對真相併不知情。如此,就只有公孫賀一個嫌疑人了。這人本來就是匈奴人,祖父公孫昆邪是匈奴降將。昔日大夏殿於單案發後,張騫特意來告知匈奴人在中行說的建議下,正大力策反降漢的匈奴將領,夷安公主聽到后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公孫賀,但東方朔認為公孫賀位居九卿,又是皇后的姊夫,不大可能會倒戈相向。現在想來,若是公孫昆邪在世時就被匈奴人策反,那麼就不是公孫賀願不願意、可不可能的事了,他有父親倒戈的把柄握在匈奴人手中,須得時不時地向匈奴人提供情報來換取安寧。自馬邑之謀起,他多次任將軍領兵出戰,卻沒有一次與匈奴軍遭遇過,這本身就能說明問題。另外還有一件事,足以證明公孫賀有重大嫌疑,當日在大夏殿中,公孫賀聽內侍說後院方向有動靜,便往北面趕來,先遇到當時還是宮女的王寄,隨即遇到郎官趙破奴,趙破奴被皇帝授官時,他明明在場,卻稱不認得郎官是誰。東方朔雖起了疑心,但也只是一帶而過,沒有深究。現在想來,公孫賀一定是有意不說出趙破奴的名字,因為他以為趙破奴就是殺死於單的兇手,他要保護他,原因不是別的,只因為他以為趙破奴跟他一樣,是匈奴派回漢地的姦細。但從後來趙破奴跟隨漢軍作戰,多次立下大功來看,他跟匈奴人並沒有干係,倒是公孫賀愈發顯得可疑。
霍光道:「走,我陪你進宮向皇上謝罪。只要在事情敗露之前向皇上謝罪,表明你並不知情,皇上不會怪罪你的。」
正巧東方朔散步回來,一見箭頭上的黑血就道:「不用再叫人啦,這箭上的毒跟當初射中我的箭毒是同一種,懶老婆花就能治。」命僕人將霍光抬回房中,放在床上,道:「你們兩個先輪流守著他,每半個時辰,就照原來的法子給他換一次葯,等到他傷口毒性完全拔除,流出紅血為止。」
原來昨日司馬琴心為衛皇后診治病情后出宮,正好遇到皇帝劉徹。劉徹因為霍去病的緣故,對司馬琴心歷來另眼相看,當即留她在宮中,聊了許久。其間談及皇后病情,司馬琴心道:「皇后並無大病,只不過心中怨恨之氣長期鬱積,憋出來的毛病。」劉徹聞言,感思頗多,送走司馬琴心后,立即派人將大將軍衛青召進宮來,道:「漢家的內政尚在草創階段,而外有四夷,經常侵凌中原。朕不變更制度,後世即無法可循;朕不出師征伐,天下就會動蕩不安。為此,朕不得不徵發民力、財力而用之。如果後世天子還像朕這般作為,那就是蹈暴秦的覆轍了。太子為人敦重好靜,一定能夠安定天下,朕對此十分放心。欲求守文安邦之主,哪兒還有比太子更賢德的呢?朕聽說皇后和太子有些不安心,真是這樣嗎?你把朕的這個意思告訴他們吧。」衛青被閑置已久,忽得聽皇帝這番語重心長的話,涕淚交加,原原本本地將話轉達給了姊姊衛子夫。衛子夫聽后,即趕去向皇帝脫簪請罪。衛皇後年老色衰,失寵是無可挽回的事實,衛氏集團長久以來最擔心的不是她的失寵,而是劉據的太子之位不保,得了皇帝的這番話,猶如吃了定心丸,長期的擔驚受怕終於緩解。得知是司馬琴心的言語起了旁敲側擊的作用后,衛皇后隨聯絡太子劉據、大將軍衛青,一起派人來向她道謝。
馬蹄嘚嘚,揚起好大的煙塵,車聲轆轆,震得滿街隆隆作響。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終於走出了城頭上霍光和劉解憂等人的視線。
劉解憂道:「琴心姊姊,你要去哪裡?」司馬琴心凄然笑道:「放心,我不會逃走的,我只是想去跟霍光做最後的訣別。」
王媼道:「不是……我……我殺了人……你……不要怪我……就算要怪……也沒有法子了……」頭無力地歪到一邊,就此死去。
江都公主劉細君出嫁烏孫的日子終於到了。這一天艷陽高照,春光明媚。長安全城都轟動起來,男女老少奔走相告,一窩蜂似地聚集在未央宮北司馬門到直城門的大街兩旁,等著看熱鬧。自當今天子登基后,只在即位初年以親生公主出嫁匈奴軍臣單于,之後再也沒有公主出塞和親。江都公主不僅是本任皇帝在位時第二位和親公主,更是華夏有史以來第一位與西域和親的中原公主,她的名字必然被載入史冊。
路過館陶公主府時,卻見府門前掛出了喪燈,忙上前問道:「是誰歿了?」門仆道:「館陶長公主。」劉解憂道:「那主人翁董偃呢?」門仆道:「董君自願為長公主殉葬,昨夜也服毒自殺了。皇上剛下了詔書,准董君跟長公主一起陪葬霸陵呢。」
劉解憂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侍從道:「大王跟公主遊街回來后不久,就有個自稱王媼的老婆子來求見大王,說她是宮裡的老宮女,有些事要跟大王說。我們本來都不怎麼相信她,但大王想多知道一些漢朝的事,就讓她進來。那老婆子跟大王倒是聊得極開心,大王不斷向她請教,那老婆子居然什麼都知道,還說了之前要嫁給於單太子的夷安公主是公主你的師姊。大王聽得入神,就命人在院中置辦了酒席,與那老婆子邊吃邊聊。後來大王有了醉意想要睡覺,才叫老婆子走了。但大王這一睡就再沒有醒過來,我們這才知道他是中了毒。適才官府的人來,驗過酒菜,說是酒裏面被人下了雄黃。」
李陵已從草叢中拖出一名傷者,卻是一名匈奴少女,不過十二三歲年紀,人已經昏迷過去,正是她身上傷處流出的血引來了狼群。李陵命人將她抱走交給軍醫,招手命道:「弓弩手準備!不過不必傷了它們,將它們嚇走即可。」
劉解憂道:「嗯,李陵哥哥說得對,這件事咱們得保密。」
這一日,劉解憂和桑遷來訪,正與霍光在院子中聊天,宮中來了內侍,卻是皇後衛子夫身邊的人,稱皇後身體不適,想請霍夫人進宮診治。霍光道:「我阿嫂早已不住在北闕甲第,而搬回茂陵司馬先生舊居了。」
趕來臨池觀,正有郎官和內侍從殿中運出許多個箱子。劉細君照舊席坐在房中的窗下,那具常用的琴已經被裝入行囊中,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案幾。她默默凝視著窗外,恬然的臉上浮現著莫名的憂鬱,神情中略含著幽怨,就像一團淡淡的霧,籠罩著眉宇。外面人進人出的忙碌的腳步聲就像是一把把鎚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胸口。憋悶沉重的氣氛瀰漫著四周,即使眼中沒有淚水滾落,心中卻也是涼得透了。時光在流逝,同時流逝的還有她的青春和思緒。
劉解憂讓眾人站在門邊,自己走近卧榻,輕輕叫道:「師傅,殺死平陽侯曹襄的兇手找到了。」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只隱過丘人一事。又道:「到現在線索全斷了,不知道該如何查起,弟子特來求教師傅。」
劉解憂道:「哎喲,該不會真的是師傅做的吧?他拿董先生的書跟皇帝交換,皇帝又不能明目張胆地赦免自己下詔追捕的要犯,遂派人暗中劫囚,放走了朱安世。」
蘇武笑道:「你是武將,我是文臣,咱們這次要一起護送江都公主去西域了。」李陵很是驚異,道:「蘇君居然是這次出使烏孫的主使?」蘇武道:「嗯,這次是我自己主動請纓,皇上當場就答應了。李君,公主陪嫁不少,隨從的侍女、內侍、侍衛等有一千多人,加上你帶的八百騎兵,將近兩千人,輜重、嫁妝得有幾百車,可是一支大隊伍,咱們事先可得好好計劃一下路線。」李陵道:「好,我明日一早就來找蘇君商議此事。」
劉解憂道:「那麼劍現在在哪裡?」劉細君道:「在我義父的書房裡。我把劍卷在一編廢棄的書簡中,藏在義父書架的最底層。對不起,我該早些說出來的。」劉解憂道:「不,不,現在還不晚。」
東方朔這才道:「解憂,既然這是你的九九藏書心愿,為師也不能袖手旁觀。偷走高帝斬白蛇劍的人,跟告發平陽公主的一定是同一個人。」
東方朔沉思不答。劉解憂卻自己得到了提示,又道:「師傅剛才不是說今日行刺的刺客一定跟雷被有關係么?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呀,該不會……不會是桑遷無意中對旁人提過金劍秘密,那人僱用刺客就是要來殺他滅口,行刺之事根本跟他父親桑弘羊無關?」東方朔道:「有道理。等桑遷來時,再好好問問他。」
劉解憂忙跳下馬,問道:「裏面出了什麼事?」一名中尉卒道:「匈奴使者被殺了。」
劉解憂見師傅隻言片語間就猜到事情根本,又是驚奇又是佩服,可又不便直承其事,只得含含糊糊地道:「細君姊姊不是就要動身到烏孫了么?皇上怎麼會這麼快再次和親?」
桑遷生父桑弘羊是洛陽人,出身當地最大的富商家庭。漢代用籌碼計算數字,籌碼用竹子製成,長六寸,上面刻有不同的數字元號,便於計算。桑弘羊自幼有心算才能,計算不用籌碼,有「神童」之名。劉徹學習書算時,聽說洛陽桑弘羊事迹,無比神往。桑弘羊由此顯達,十三歲時入侍宮中,一直在內廷中擔任侍中之職,因能「言利事,析秋毫」,成為皇帝的心腹財政謀臣。元狩年間以後,因朝廷連年對匈奴用兵,府庫空竭,軍費不足,中央財政窘迫,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皇帝急需要能撈錢生財的能人,桑弘羊遂應時由幕後浮出水面,歷任大農丞、大農令、搜粟都尉等重要職務,統管中央財政。在他的參与和主持下,朝廷先後實行了鹽鐵官營、均輸平準、算緡告緡、統一鑄幣等經濟政策。經過瘋狂地聚斂資財,暫時緩解了經濟危機,充實了府庫,太倉、甘泉倉庫滿溢,邊地亦有富餘的糧食,史稱「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桑弘羊因功賜爵左庶長。
桑遷道:「你是說,刺客行兇不一定是針對家父?」劉解憂點點頭,道:「不過這隻是我和師傅的推測,令尊仇家不少,還是要多加小心才好。如果不是你,也不會是師傅,更不可能是霍光,李陵哥哥根本不在長安……」
外面人進人出的忙碌的腳步聲就像是一把把鎚子,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胸口。憋悶沉重的氣氛瀰漫著四周,即使眼中沒有淚水滾落,心中卻也是涼得透了。時光在流逝,同時流逝的還有她的青春和思緒。
忽見書架往兩旁移開,牆上開出一個大洞,有男子自洞中鑽了出來,飛快地拔劍指住東方朔,道:「琴心,既然事情已經敗露,不如殺了他們兩個滅口。」隨即冷笑道:「東方朔,上次你命大,從我弩箭下逃生,這次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能從我劍下逃生。」
劉細君一行離開京師一個月後,皇帝派郭昌為拔胡將軍,與浞野侯趙破奴一起屯兵朔方備胡,等到一切安排妥當后,這才派郎官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送匈奴使者丘人回去胡地。烏維單于見到丘人屍首,勃然大怒,無論路充國如何解釋,都認定是大漢有意殺死使者,下令逮捕扣押了使者一行。又召集騎兵,攻打漢邊,由於漢軍事先早有防備,終未能有所獲。但自大漢、匈奴連番惡戰之後微露出來的和平曙光也一縱即逝,從此又成為生死仇敵。
將乖比翼兮隔天端,
此即著名的《黃鵠歌》,成為千古不朽的思鄉之曲,濃重的思念中透露出來的是肝腸寸斷的凄涼,傳到長安后,連性格剛硬的劉徹也為之感動。
司馬琴心走過去握住雷被手腕,道:「我們已經一敗塗地,不必再多殺人了。再說,就算殺死他們兩個滅口,我們手裡還是只有雌劍,沒有雄劍,依舊難以得到寶圖。」雷被道:「只要你想要,我這就去匈奴把雄劍盜回來。」
漢家天子深以鎮國之寶為匈奴所奪為恥,雖表面不肯張揚此事,然而心中氣忿難平,一度欲興兵再討匈奴。不料大軍未發,南越、西羌先後叛亂,朝廷不得不先應付西面和南面的威脅。匈奴趁機落井下石,舉兵攻破五原郡,郡太守也被殺死。
李陵拜伏在地上,尚未回過神來,尚書令史已捧著一具白色的篋箱過來,篋箱里鋪著厚厚的綠綈,裏面盛放著官印。兩名內侍奔過來,摘下李陵腰間的千石黑綬鼻鈕銅印,從篋箱中取出青綬龜紐銀印換上。
桑遷這才明白過來,道:「難怪皇上不等烏孫使者,這麼著急催你們出發,原來是擔心匈奴人攔截送親隊伍。」李陵點頭道:「皇上的本意,就是要在匈奴單于知道真相前,將細君一行平安送到烏孫。解憂,抱歉,我不能再陪你查案了。我不在京師的時候,你要多加小心。」
劉解憂心不在焉,竟沒有聽到師傅的話。還是桑遷問道:「那麼東方先生可有懷疑的對象?」東方朔不直接回答,只道:「我自有主張。你們去吧。」
劉解憂道:「天下一多半的商人都跟桑弘羊有私人恩怨,可以用不計其數來形容,嫌疑人可多了去了。」東方朔道:「這件案子不用你我費心,桑弘羊是皇帝面前的紅人,有人要對他獨子下手,他自會努力追查真相。」
劉解憂本來想直接問是不是匈奴人害了驃騎將軍霍去病,又要對付大將軍衛青,但擔心過於明顯,對方不肯說實話,遂決意用別的話題來圓緩一下。她滿腦子只是這幾件案子,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高帝斬白蛇劍,哪知道不過隨口一問,對方卻反應劇烈,心中一動,立即緊張興奮起來,卻有意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道:「我當然知道,我師傅東方朔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你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么?高帝斬白蛇劍在哪裡?你現在不說,難道可能永遠瞞過我么?」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劉解憂道:「單於是怕事情張揚開去,皇上會立即猜到匈奴在朝中有內奸。況且目下有夷安公主給內奸當替死鬼,他正巴不得如此呢。」
司馬琴心死後次日,雷被亦趕來靈前橫劍自殺而死,倒令一向憎惡他的眾人格外感慨。
夷光卻叫道:「父王,他們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快些叫人退下。」
從母親房中退出來,李陵心中不免更加煩惱。正在院中徘徊,叔叔李敢之子李禹進來問道:「聽說皇上拜了堂兄做都尉,是么?」李陵應了一聲。
丘人道:「不,不,你們大漢強大,兵多將廣,萬一再出個驃騎將軍那樣的人,說不定為了奪回鎮國之寶而深入王庭,我們單于可不敢冒那樣的險。我這次出使,新單于特意囑咐過我,千萬不能泄露高帝斬白蛇劍的消息。你若是說出去,我回去后一定會被烏維單于重罰的。」
司馬琴心遂領著他和劉解憂進來父親的舊書房。
劉解憂遂與霍光趕來未央宮,卻聽郎官說皇帝正陪客人遊覽昭陽殿。劉解憂登時明白過來,不顧郎官阻攔,朝昭陽殿趕來。
李陵狐疑道:「既然是機密之事,那匈奴使者為何肯告訴你?」劉解憂道:「嗯,這個……」一時難以找到合適的謊言,只得道:「我跟那人是朋友。」
劉解憂心道:「這書架時時有僕人拂拭,但他們卻不敢打開書簡,的確是最好的藏劍之處。」
劉解憂道:「又要打仗了么?」霍光道:「是備戰,而不是出戰。皇上認為丘人死在長安,匈奴勢必不會甘休,還是早做準備的好。」李陵道:「我去去就回來。你們等著我。」說罷回自家換上官服,帶上侍從趕來未央宮。
董府門生、僕人不少,書房雖大,書簡也多,但卻打掃得一塵不染。
漢人重視氣節,有身份的人寧可自殺也不願意受刀筆吏的污辱,劉解憂早料到司馬琴心會選擇自殺,卻沒有想到她居然會死在霍光面前,忙上前扶住她,叫道:「琴心姊姊!」
劉解憂「呀」地驚呼出聲,連聲道:「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在你們匈奴的王庭里?」丘人道:「這有什麼稀奇?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你們皇帝派驃騎將軍搶了我們匈奴的鎮國之寶祭天金人,供奉在皇宮中。我們單于派人偷了你們鎮國之寶高帝斬白蛇劍,當然也要供奉在王庭了。」
丘人總算明白過來,對方並不是好意邀請自己遊街,而是另有所圖,當即正色道:「如果我現在向解憂你打聽你們大漢的秘密,你會告訴我么?」劉解憂道:「不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我冒犯了。抱歉,我還有事,不能陪君侯繼續遊街了。」命車夫送丘人回去甲第,自己跳下車來,往霍府而去。
劉徹怒氣又生,喝道:「你知道居然還敢瞞著不上奏!」劉解憂道:「是王媼自己要求不能告訴皇上的。她原本是為了尋找兒子才來到京師,可是……陛下卻殺了她的兒子,她說她不願意再見你。」
她終於明白劉細君為何不願意遠嫁西域,所不能割捨的並非榮華富貴,而是這裏的愛人。她原以為自己能輕易丟開一切,然而當明白了所愛男子的真正心意后,她就再也放不下了。不禁又回想起昨晚與王媼傾心交談的情形,為什麼國家的命運、天下的安寧,要由她們這些弱女子來承擔呢?
桑遷道:「盜劍者肯定是匈奴內奸,說不定告發平陽公主也是他所為。」李陵道:「不錯,內奸有相同的動機,應該是同一人。」劉解憂道:「那麼高帝斬白蛇劍和告發平陽公主可以算成一個案子了,可我們毫無線索,要從哪裡下手呢?」
李陵叩謝退出宣室,卻見蘇武正站在門外,似在等他,忙過去招呼。
霍光只感覺一股痛楚咬噬著他的心,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麻痹了他的大腦,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軟弱過,不得不扶住城牆。他想起一句古詩來:「彼君子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知道他與細君之間,恐怕永無再見之日了。
劉徹道:「阿姊為何這樣說?你原本就是朕最喜歡的姊姊,又是朕唯一在世的姊姊,朕要好好待你,補償你失去的一切。你是喜歡未央宮多些,還是中意長樂宮多些?」忽見劉解憂闖了進來,先是一愣,隨即不快地道,「朕在這裏陪客人,你來做什麼?」
東方朔道:「噢?」言下之意,分明是認為刺客的目標更可能是霍光而不是桑遷。劉解憂道:「刺客要殺的的確是桑遷,他見射錯了人,還大叫了一聲呢。不過應該也不是針對桑遷本人,而是仇恨他父親。」
蘇武道:「回陛下,中尉君派人來報,匈奴使者丘人被一名只有半邊臉的老婦人用毒酒毒死了。」
霍光哭道:「阿嫂!阿嫂!」他雖不知道司馬琴心為什麼會服毒自殺,卻恍然明白多半與她自己報不了夫仇和子仇有關,她是怕牽連自己,才不得不服毒自殺,不由得又感動、又難過、又傷心、又憤怒,當即失聲痛哭起來。
攬衣不寐兮食亡餐。
書房窗明几淨,但書架上空空如也,大約書都已經被人取走。窗下的案几上擺著一具桐木琴,通體黑色,細密的紋理中隱隱泛出幽幽綠光,猶如綠色藤蔓纏繞于黝木之上,古意盎然。
劉解憂和東方朔面面相看,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那費盡心思得到金劍的高人,一定是茂陵的住戶,可會是誰呢?知道金劍背後秘密的人大多已經死去,如陽安,又如董偃。會不會是劉徵臣的丈夫王長林?他是蓋侯的兒子,王太后的侄子,妻子又是江都翁主,打聽到金劍秘密也不足為奇。又會不會是隆慮侯陳蟜?他是隆慮公主的丈夫,夷安公主的公公,也是知道金劍之事的。抑或是李陵的侍從管敢?他是金劍的原主,一直念念不忘要尋回父親遺物。總之一句話,居住茂陵的人非富即貴,皇親國戚多,嫌疑人也多,光想想就頭大。
劉細君搖搖頭,猶豫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道:「你們一直在找的那柄雌劍,其實在我手中。」
董仲舒本不願意多口,但董大從小跟他,有四十多年的主僕情分,究竟還是有些牽挂,問道:「是董大出事了么?」東方朔肅色道:「還不能確定,不過怕是凶多吉少了,董先生要有心理準備。」
桑遷道:「你是說,刺客要刺殺的本來就是霍光,他早認得我們幾個人的樣貌,事先喊那一聲不過是有意轉移視線?」劉解憂道:「嗯。因為天下人都知道你父親仇家眾多,有人行刺你們父子不足為奇。抱歉這麼說,可這是大實話。但霍光為人清淡寡言,交往的人不多,一旦暴露出他是行刺的目標,也許就會很容易追查到幕後,這是刺客背後的主使不希望看到的。」
管敢站在第二位,頭上的水袋被射掉后,繃緊的身心這才鬆弛下來,雙腳一軟,當即癱倒在地。
桑遷一旁望見,不免驚疑交加,道:「這懶老婆花就能治傷解毒么?要不要我去請琴心姊姊過來?」劉解憂道:「我師傅當年就是這麼活過來的,不過還是去叫琴心姊姊吧。」忙招手叫過一名僕人,讓他去司馬相如舊宅請司馬琴心過來。
他還記得她曾經凄涼地望著自己,長長睫毛下的一雙清如泉水的眸子透露出深深的哀愁,猶如風雨吹打尚未凋謝的一樹梨花。她雖然沒有開口,但他卻懂她的意思,她希望他能利用被皇帝寵信的機會,為她求情,改變她的命運。他不是沒有過這種想法,但他只是膽怯,在君臨天下的皇帝面前,膽怯;在功高蓋世的兄長面前,膽怯;在楚楚可憐的劉細君面前,也膽怯。他很清楚旁人青睞他,不過因為他是驃騎將軍的弟弟,他自己內心深處,仍然是將自己當做平陽鄉下的傻小子,絕不是什麼做大事的人。雖然他現在有著錐心的悔恨,然而即使時光倒流,他也還是只會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愛慕的女子從眼前消失。年華將晚。望碧雲空暮,佳人何處,夢魂俱遠。關山阻隔,雲水迢迢,連夢中也難相會。
李陵這才長吐一口氣,為防狼群去而復返,又加派了崗哨。幸好一夜無事。
司馬琴心道:「不完全是。他當時是生了病,但實際上卻是被皇帝害死的。」霍光驚駭得瞪大了眼睛,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劉解憂招手叫過一名匈奴侍從,道:「你可還記得我?」那侍從道:「當然記得,你是楚國公主,是我們大王的未婚妻子。」
霍光以為嫂嫂為自己傷勢擔心,忙道:「不過是點小傷而已,阿嫂千萬不要為我難過。」
劉細君聞聲read.99csw.com轉過頭來,道:「解憂妹妹,你來了。」
且鞮侯道:「你想花言巧語讓我放你走么?本王可不會上當。你自願送夷光回來,是你自己心軟,怨不得旁人。」頓了頓,又道:「不過,就此殺了你,諒你也不會心服。聽說李氏箭法天下無雙,今日就讓本王來見識一下。」命人上前將管敢等五名侍從扯下馬來,繳去兵器,取繩索縛了手腳,拖到百步之外站定,往各人頭上擱置了一副水袋,道:「你如果能射落所有水袋,本王就放你和你手下走,絕不為難。若有一箭不中,你和他們五個都要死!」
東方朔回來家中,還未坐下,董仲舒便登了門。東方朔知道他是為董大下落而來,當即簡略說了經過,道:「若是我猜得不錯,董大應該已經被殺了,埋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來到單于邸館,卻見現場圍了不少官員,中尉王溫舒、左內史兒寬等長安軍政長官均已經趕到。
進來宣室時,公孫賀、趙破奴、郭昌、韓延年、路博德等近來為皇帝信用的軍事將領早已經到達。趙破奴因為奇襲樓蘭之功,已經被封為浞野侯,是近年來最令人矚目的後起之秀。皇帝正與眾將商議備胡之事,見李陵進來,便道:「李陵,你來得正好,朕拜你為騎都尉,加侍中,佩二千石印,率八百騎兵護送江都公主前往烏孫。來人,為李君結印綬。」
司馬遷繼父職任太史令后,利用職務之便,遍讀未央宮中「石室金匱之書」,感到朝廷現用曆法多有不便,預備上書皇帝,請用夏正,改用建寅月——正月為歲首,正為此徵詢董仲舒的意見。忽聽僕人報稱東方朔求見,二人均感驚異,司馬遷遂起身告辭。
來到霍府,霍光、桑遷、李陵均在這裏。劉解憂一見三人神色,便知道未能從廷尉的證物中尋到雌劍,忙道:「大伙兒不必沮喪,就算尋到雌劍,也沒有多大用處了。」當即說了高帝斬白蛇劍已被帶去匈奴王庭。她了解各人性情,特意叮囑道:「桑遷哥哥,你可千萬不要信口說出去,我答應了匈奴使者的。」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司馬琴心側過頭去,一口黑血從櫻唇中噴了出來。她進房前已經服下毒藥,強忍痛楚說了這麼多話,終於毒發。
唯獨到第五箭時,任立衡背後的山丘上出現了夷光的紅色身影——她一邊奔跑著,一邊大力揮舞著手臂,也許是因為著急的緣故,腳下一滑,居然摔倒了,一路滾下了山坡。不知怎的,李陵手微微抖了一下,那支羽箭依舊疾若流星般射出。箭一離弦,他就知道大事不妙。湊巧的是,任立衡手足被綁得麻木,剛好在此時低下頭來,那水袋就勢滑落,羽箭呼嘯而至,先穿透了水袋,緊接著穿進了他的額頭……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若真是董大取走金劍,那得到劍的人豈能不殺他滅口。
她這句反問話只是本能的反應,話一出口,她自己也慢慢會意過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司馬琴心都有很重的嫌疑,她知道金劍的秘密,無論從霍光口中,還是從雷被那裡,她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消息,而且不被人懷疑。至於暗算霍光,多半是因為霍光知道了什麼不利於她的事情,所以她必須要除掉他滅口。只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女兒,外公是蜀郡巨富,丈夫是驃騎將軍霍去病,兒子也曾襲封萬戶侯,家裡金山銀海,一輩子花不完的錢財,使喚不盡的奴婢,她又有什麼動機要殺人奪劍甚至不惜對自己唯一在世的親人小叔子下手呢?
東方朔道:「董偃當時是當面對你和李陵坦白一切,你怎麼看他這個人?」劉解憂道:「平靜如水,有君子之風。」
李禹跟李陵一樣,自小是太子劉據的陪讀,而且妹妹李柔嫁給了太子,雖然只是侍妾名分,但皇帝沒有正式為太子冊立太子妃,太子宮中地位最高者僅是因生下皇孫劉進而尊貴的史良娣,但最得太子寵愛的卻是李柔。太子曾私下對李柔許諾,將來登上皇位,一定封她做皇后。因為妹妹的關係,李禹一反李家不結黨涉政的家風,成為堅決支持太子的一族,與衛皇后、大將軍衛青走得極近。
劉解憂只覺得喉嚨發澀發乾,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才問道:「兇手……兇手是誰?」中尉卒道:「據說是個半邊臉燒焦的丑婆子,臣等正在搜捕呢。」
劉解憂心中莫名地不是滋味,可又有什麼辦法?他是飛將軍的孫子,文武雙全的奇男子,註定不屬於她一個人,而是要到外面的廣闊世界縱橫馳騁。
回來茂陵家中,李陵先向母親稟告了皇帝要派自己護送江都公主前往烏孫。
劉解憂道:「這個高人千方百計得到金劍,應該是垂涎劍中的寶藏秘圖。可是他不知道雄劍落在了匈奴人之手,他手裡只有雌劍,等於廢鐵一塊,興不起大風大浪。咱們還要去管他么?」
一想到幼子稚嫩的面容,她只覺得胸口憋屈得厲害,突然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笑聲既尖厲又辛酸,如同夜梟在月夜林中的呼叫聲。
劉解憂聽說李陵新拜了騎都尉,要護送劉細君前往烏孫,一時沉默不語。
劉解憂見東方朔不隨咸宣進堂,只在院子中徘徊尋找著什麼,忙問道:「師傅要找什麼?」東方朔道:「司馬相如留下的寶貝。」又往後院仔細查看一番,這才進來堂中。
領頭的匈奴將軍是名中年男子,沉聲喝道:「我是匈奴左賢王且鞮侯,快些放了我女兒,饒你們不死。」
司馬琴心搖了搖頭,道:「怎麼可能?那可是匈奴王庭。阿被,趁事情還沒有張揚開去,你快些走吧,這裏由我來應付。」
桑遷道:「不會真是李陵一怒之下殺了匈奴使者吧?」霍光道:「怎麼可能?李陵可不是那種衝動的人。」
當即扶霍光出來,正好遇到前來調查案情的御史咸宣。咸宣之前擔任過平陽縣令,算是霍光生父霍中孺的上級,霍光視其為故人,頗為敬重。遂一起來到司馬相如舊居。太子太傅卜式、衛青門客任安、田仁等人正從府中辭出,司馬琴心忙送走諸人,親自扶了霍光進房。
桑遷開始尚覺得匪夷所思,但仔細回想當時情形,才逐漸會意劉解憂的推測很可能就是事實:那刺客的神色其實並不如何慌張,取出弩機射中霍光后即拋弩逃走,即使是真的射錯了人,他有弩箭在手,完全可以再次扣箭,從容將桑遷射殺。但他卻沒有那麼做,只能有一個解釋——他已經完成了任務,霍光就是他的目標。
劉細君道:「妹妹這就去我義父家尋劍吧,不必再耽擱在這裏。」劉解憂道:「那好,姊姊你多保重。我向你保證,我劉解憂一定會去烏孫探你的。」
李陵默默站了一會兒,且鞮侯看到他茫然地凝視前方,以為他心生膽怯,正要出聲嘲笑時,李陵忽然舉弓,箭連珠發出,一一掠過侍從頭頂,將水袋射落。最妙的是,羽箭並未射穿水袋的皮囊,而只是射中了束住水袋的結口,巧妙地用箭力將水袋帶落。
然而不等漢軍弩箭射出,那些狼群看見火光閃閃,已提前嗅出了危險。為首的頭狼長嚎一聲,狼群便一齊轉身,瞬間遁入了黑暗中,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尚書令史見李陵猶自發獃,低聲提醒道:「都尉君還不快叩謝陛下。」李陵不得已,只得拜謝道:「多謝陛下。」
匆忙回來茂陵,先去了東方朔家中,告知劉細君之語。東方朔道:「這倒真是讓人想不到。」忙跟劉解憂一道來到董仲舒家中。
霍光也還是第一次聽說昭陽公主和欒大之事,開始只覺得匪夷所思,不久又覺得命運弄人,無過於此。正要上前扶起劉解憂,忽見蘇武又率人到來,命人抬走王媼屍首,招手叫道:「都尉君,皇上召你去宣室。」
桑遷卻漸漸對霍光不滿起來,那自然是因為劉解憂的緣故。他警告道:「你可不要動解憂的心思,她是李陵的人。」
皇帝劉徹迷信好神,當初為了奪取匈奴的祭天金人,不惜人力,派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深入敵後。他所帶的一萬人馬是漢軍中最精銳、最勇猛的士卒,個個武藝高強,精於騎射,是千中選一的勇士,雖然最終奪到了祭天金人,卻只有三千人活著回來。若是皇帝得知大漢鎮國之寶在匈奴王庭,一定會不惜代價地奪回來,多少熱血男兒又將葬身異國他鄉?這可不是李陵所願意看到的,為了一柄斬白蛇劍而大起干戈。
東方朔頭也不回地道:「這些都是陳年舊案,為師早就沒有心思再追查了,你這個時候又撿起來做什麼?」劉解憂道:「弟子只是一時好奇……」
她知道那柄雌劍是短劍,不過一尺半長,是以專找長過一尺半的書簡翻看。然而累了大半個時辰,將所有長過一尺半的書簡都找過了,卻沒有找到金劍。
東方朔接過書簡,沉吟許久,才道:「好,我答應董先生。不過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以董先生地位、名望之尊,居然肯為一個下人如此付出,我很驚嘆。」
劉解憂幾人被兵卒擋在門外,看不到裏面情形。霍光忙出示兩千石都尉銀印,這才得以進門。
劉解憂愣了一愣,道:「怎麼會呢?」劉細君道:「那是我姑姑交給我的,她再三囑咐我一定要保護好這柄劍,這是她最後的遺願,我也答應了她,所以……所以我明明知道你們找這柄劍,卻一直沒有說出來。」
李陵卻是反應過來,奔過來抓住劉解憂手臂,問道:「不是月氏國王,也不是車師國王,皇上要你嫁的是匈奴單于,對不對?」劉解憂道:「不是……」
庭院中寂靜了下來,皇帝抬頭望向天空,靜靜站了一會兒,便拂袖而去。
霍光是知道事情究竟的人,見李陵惱怒,便道:「解憂要嫁的不是匈奴單于,是那匈奴使者丘人,他是前匈奴太子於單的兒子,在匈奴封左谷蠡王。」李陵道:「單于也好,左谷蠡王也好,又有什麼分別?」竟不顧眾人此行目的,自己甩手去了。
然而過了正午,東方朔仍未回來,劉解憂不免有些擔心起來,派僕人出去打聽。不久后僕人回來,稱全茂陵都在傳一件大奇事:那就是被打入「冷宮」多年的大將軍衛青昨日突然被召進未央宮中,出來時喜笑顏開。這還不算甚奇,甚奇的是衛青在回去北闋甲第家中時,路上見到一名男子,居然一眼認出那男子是皇帝詔書名捕的長安大俠朱安世,忙親自帶領侍從上前逐捕,逮到送去廷尉府比照文書,真的是朱安世。這還不算最奇,最奇的是今日一早天蒙蒙亮時,一群黑衣蒙面男子闖入廷尉獄,劫走了朱安世。
李陵道:「可她是你府上的僕人,難道皇上不懷疑是你指使她毒死匈奴使者的么?」劉解憂道:「皇上知道了她的身份。」當即說了王媼就是昔日的昭陽公主。
丘人遲疑半晌,才道:「在我們匈奴的王庭里。」
東方朔聞聲出門,卻是一名滿頭大汗的陌生男子,問道:「你是誰?」那男子道:「賤名不足辱沒先生視聽,小人是受人之託,趕來告訴先生,那個人剛剛在北闋甲第撞見衛青大將軍一行,被大將軍親手逮獲,現押在廷尉獄中,請先生立即設法營救。」
霍光今日不必在宮中當值,窮極無聊,便也借口探望阿嫂,跟著劉解憂一道回來茂陵。
走出近百里,遠遠望見前面有一頂半圓帳篷,李陵這才停下來,道:「前面有你的族人,我只能送到這裏了,你自己走吧。」
再說告發平陽公主一事,無論是陳皇后案,還是王夫人案,公孫賀都是可以輕而易舉了解到真相的人。匿名告發,也並非要針對平陽公主,而是要扳倒大將軍衛青。因為大將軍衛青和驃騎將軍霍去病都是匈奴人心目中最可怕的勁敵,霍去病已死,衛青就理所當然地成為匈奴人下一個要暗算的目標。但公孫賀本人是冒了風險的,他本人娶了衛君孺為妻,也是屬於衛氏一方的人,很有可能衛青一倒,他也要跟著倒霉。但倒霉總比丟命好,他若不肯做,多半要被匈奴人揭破其內奸身份,從此死無葬身之地。皇帝的心思也當真難以猜測,事情發展一如所料,衛氏急遽失勢,大將軍衛青不死也跟死了沒有什麼分別,連衛皇后、衛太子都惶惶不可終日,偏偏他公孫賀逆勢而上,反而格外得到皇帝的重用。
桑遷道:「難道王媼殺死丘人就是因為不願意她昔日的命運落到你頭上?」劉解憂道:「嗯。我雖然感激她的好意,可我覺得這件事做得並不對。本來匈奴單于決意降漢,百年戰火有望就此熄滅,而今丘人忽然被王媼毒害,匈奴單于勢必遷怒大漢,還會來京師朝見天子么?」
劉細君遠嫁后,劉解憂跟霍光的關係反而近了。但霍光總覺得他跟劉解憂之間有層面紗隔著,她大概是看出來他對劉細君有情,而今細君遠嫁,他難免怏怏傷懷,所以她想給他一種安慰。這從她種種安排便看得出來,一會兒要去射箭,一會兒要去游山。從前她對他並不是特別在意,如今這般善解人意,竟然還是沾了劉細君的光。
東方朔走後不久,夜幕就降臨了。大漢實行嚴格的夜禁制度,即使是長安這座天下最瑰麗最雄偉的城市,一到晚上便陷入盲人一般的沉寂中,死氣沉沉。倒是茂陵因為顯貴眾多,家中大多蓄有家妓,時有歌樂燕舞之聲傳出,較之長安多了不少生機。
來到房中,霍光斜倚在床上,御史咸宣已經問完案情,正與他閑話平陽家常。咸宣見司馬琴心進來,便起身告辭。
劉解憂也無法可想,只得同意,心中還是放不下李陵,道:「桑遷哥哥,你快些回去茂陵,看看李陵哥哥回家沒有。」桑遷道:「他那麼大個人,有手有腳,還要別人看著么?」雖然嘟囔,但還是上馬去了。
東方朔上前撫弄了兩下馬尾琴弦,嘆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世間的情深伉儷,大概再無能比過司馬夫婦了。」
司馬琴心聽說衛皇后等人有使者到來,一時顧不上霍光之事,只得道:「那麼等東方先生回來,商議好了再搬過來也不遲。」
劉解憂「哎喲」大叫了一聲。霍光道:「出了什麼事?」劉解憂跺腳道:「你想不到么?李陵……哎,快,快上馬。」
劉解憂心中「咯噔」了一下。她知道即將遠嫁烏孫的劉細君喜歡李陵,沒有女子不喜歡他呀,外貌英俊,為人正直,既會吟詩作賦,又武藝高強,有一手百步穿楊的神技。她也一直以為李陵喜歡劉細君,兩人同歲不說,又是一起長大,兩小無猜。劉細君本人溫柔可愛,多才多藝,精於音樂、書畫,若不是被皇帝選做和親公主,堪稱李陵的絕配。可現在親眼瞧見李陵的失態,那可是聽到細君被封為江都公主后也沒有過的表情,她才恍然明白了,原來他愛的人是自己。她也愛他呀,深深地愛著他,從小到大,多年來始終如一,可她總是自慚遠遠不如細君美貌有才,絲毫不敢流露出來。即使現在明白過來,是不是也已經太晚了呢?
霍光遂提了不便多打擾東方朔,想搬去嫂嫂家一事。東方朔道:「也好,你毒性雖然拔除,但四肢無力,很長時間內不能行走自如,需要家人照顧,我和解憂送你過去。」
出來皇宮,乘車回去茂陵。管敢、陳步樂等侍從聽說經過,均喜滋滋地道:「這是大好事啊。公子才剛滿二十歲,就已經是二千石大官,日後定然拜將封侯,成就非凡了。」
雷被還想再勸她一起走,司馬琴心忽然厲聲道:「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