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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九節

第二章

第九節

「當然沒有。」提克邊安慰他,邊把他拉出了大門。
哈羅德甩開胳膊。「不要!」他喊道,「讓約翰尼彈下去!」
艾斯嚇壞了。「真是抱歉。」
「保羅,我認識啊。」哈羅德的心又收緊了。難道艾斯發現哈羅德參与了抵抗行動?「保羅怎麼了?」
「很高興我能幫到忙。」彼得走出了辦公室。
他依然因為卡倫的事兒而憎恨著保羅。每次想到這件事,他都會感到一陣醋意。不過為了抵抗工作,他只能壓抑自己的私人情感。
「上帝啊!我幾天前還和他一起飛行!」
「坦率地講,我們並不希望因為這樣的幼稚行為來起訴一個學生。」
哈羅德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他知道自己剛才很丟臉,但因為醉酒,他倒一點也不在乎了。「我做了件蠢事。」
「警察局必須要做出處理。」
提克是三個人中唯一清醒的一個。「她會跟你聊天的。」
他希望能討好她,所以他說:「我覺得你像個公主。」
在那個小得可憐的舞台上,一個年輕女人坐在鋼琴前,對著一隻麥克風低吟淺唱。那可能也算是爵士樂,但絕不是哈羅德喜歡的那種。他等著「孟菲斯的約翰尼·麥迪森」的演出——那是一個黑人樂手,不過他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哥本哈根,而且很有可能根本都沒去過孟菲斯。
軍官銬住了約翰尼,把他帶走了。
彼得滿意地笑了。「我很高興我們能這麼理性地解決這個問題。」他站起身來,「小哈羅德,以後別惹事。」
哈羅德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轉向她大聲問道:「你是妓|女嗎?」
「而且他還喝醉了。」
哈羅德完全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他顯然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醉。
後者看上去非常生氣:「長官,局長已經決定了,不會對他定罪。」
「我發現你只有一個人。」
但醉酒和骯髒還不是他最擔心的。他怕的是關於抵抗行動的審問。如果他被交給蓋世太保怎麼辦?他們如果拷打他怎麼辦?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多少疼痛。他可能會背叛保羅·柯克。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愚蠢的玩笑!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怎麼可能這麼幼稚。他感到慚愧極了。
而眼前的一切在彼得·弗萊明看來卻完全不同。他酸溜溜地對前面的司機說:「這就是我們未來的領袖受教育的地方。」
哈羅德呆住了。「我都不認識她!」
三個年輕人晃晃悠悠地走上了樓梯,回到了大街上。現在正處仲夏,短暫的夜晚已經過去了。天亮了。酒吧就在運河邊上,寬闊的河面上倒映著破曉的日光。停泊著的船隻還沉浸在夢幻里。海上吹來了清涼的微風。哈羅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到了一陣眩暈。
艾斯說:「這學年基本上已經結束了,就算開除他,他也並不會錯過什麼課程。」
「好啦,不要叫。」她生氣地責備道。
「我會的。」哈羅德信九-九-藏-書誓旦旦地保證說。他只要能從這裏脫身,永遠都不喝酒也不是問題。
艾斯說:「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奧魯夫森。」
「他墜機了。」
「是,長官。」他離開了。
「只是現在。」
「你在哪兒喝的酒?」
「如果我們放了他,你們會開除他嗎?」
「是。」
哈羅德簡直要哭了。他本來都可以走了。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如果你能保證開除他,我就可以釋放他。否則我就得把他帶回警察局去。」
「是的,長官。」
「謝謝!」哈羅德開始思考自己有沒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學校去。他可以在火車上編一個故事。或許沒人會知道這件事。
「非常抱歉。」
他們走進了那間辦公室。艾斯像一根枯竹竿一樣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眼鏡後面的雙眼充滿了擔憂。他盡量保持著平和,卻還是緊張得發抖。「奧魯夫森?怎麼回事?」
哈羅德突然明白了彼得的目的。他希望讓哈羅德的事搞得盡人皆知。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羞辱奧魯夫森家。
那個警官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爭辯,彼得卻馬上厲聲說:「你可以走了。」
麥茲說:「他們說這些看守都穿著皮短褲,因為沒人能看到他們的腿。」哈羅德和提克笑了起來。
艾斯內疚地看了看哈羅德。「那麼看來學校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在喝了一杯白蘭地后,哈羅德又喝了些生啤酒,這讓他更亢奮了。
哈羅德開始懷疑盧瑟身上會不會帶著刀了。不過正在這個時候,酒吧經理對著麥克風宣布,下一個表演者就是約翰尼·麥迪森。台下一片掌聲。
一個德國軍官走上了台。
「這其實也只是技術問題,他過不了幾個星期就要離開學校了。」
「不!」哈羅德生氣地喊道,「你們不能這麼做,你們這幫納粹土包子!」
彼得瞪著哈羅德,一言不發。良久之後,哈羅德忍不住了:「你想怎麼做?」
一個男人站在了哈羅德身邊。那男人的樣子嚇了哈羅德一跳:他沒刮鬍子,牙齒不全,一隻眼睛因為受傷而半睜著。他穿了一件髒兮兮的燕尾服,裏面套了一件沒領子的襯衫。雖然又瘦又小,可他依然有點可怕。「快點,寶貝兒,快做決定吧。」他對哈羅德說道。
「你不應該做這樣的傻事,小夥子。」
「我討厭音樂。」
彼得讓學校秘書看了他的警徽,之後便帶著哈羅德來到了艾斯的辦公室。
「我猜你可能想聊聊天。」
現在是吃早飯的時間。學生們都在外面吃東西,所以幾乎整所學校的人都看到哈羅德從警車裡走出來。
「你經常喝酒嗎?」
彼得沒理他,直接對哈羅德說:「不錯啊,不錯啊,」他的聲音中透著得意,好像自己的重要判斷終於得到了證實,「剛剛看到逮捕記錄的時候我還在想,醉酒的塗鴉大師哈羅德·奧魯夫森,會九*九*藏*書是桑德島上牧師的兒子哈羅德·奧魯夫森嗎?真想不到,他們居然是同一個人。」
孟菲斯的約翰尼走到了台上。哈羅德瞬間內忘記了盧瑟。
「這可不一定。」
那位警官問:「有事嗎,督察?」
幸運的是,旁邊聲音太吵,沒人聽到他的話。
艾斯第一次表示反抗:「開除也太過——」
哈羅德聳了聳肩。「那也不算太老。不知道她想不想聊天。」
可就在這時,門口附近一陣騷動。哈羅德並沒有注意。約翰尼彈了四小節的前奏,卻戛然而止,並對著麥克風說:「嗨,希特勒,寶貝。」
「是嗎?我覺得他在笑我。」
「是的,先生。」
「這倒不是我來的目的。」
那個警察突然咧嘴一笑。「好了,不用覺得抱歉。我倒覺得挺有趣。『沒穿褲子』!」他笑了。
哈羅德轉開了頭。
彼得笑了,說:「我想帶你回學校。」
貝特西實在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不錯啊,如果你喜歡老女人的話。」
「總比被起訴或者蹲監獄強吧。」
哈羅德發現,彼得顯然十分享受艾斯的狼狽。
警官坐在桌子前,開始閱讀那份報告。「你是詹斯博格的學生?」他問。
「咱們還是趕緊離開吧,省得你闖禍。」提克邊說邊拉住了哈羅德的胳膊。
大樓外豎著「丹麥民族歌曲及鄉村舞蹈學會」的牌子,但這其實只是欺騙政府的幌子。樓梯下面擋了兩層門帘,門帘另一邊的地下室里,隱藏著一間爵士俱樂部。
「啊——你喜歡聽音樂。我也喜歡爵士,喜歡了很多年了。你覺得那個歌手怎麼樣?她不是美國人,但——」
溫和的艾斯一臉不安。「是的,奧魯夫森是這兒的學生。」
哈羅德感到自己渾身的肌肉都放鬆了下來。事情終於解決了。家裡一定會吵翻天,但最重要的是保羅·柯克和抵抗組織的事沒有暴露。
彼得·弗萊明出現在了門口。
「這樣也省得他逃避作業。」
「至少我們的德國朋友希望知道犯罪者得到了應有的處理。」
彼得和艾斯握了握手。「好,謝謝您,長官。」艾斯說道。
「十塊錢——你可以把錢給我。」盧瑟接著說。
哈羅德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看來彼得沒準備把他送到蓋世太保那裡——那是他最怕的事。雖然他不想樂觀得太早,但顯然彼得並沒有把他當作是丹麥抵抗行動中的一員;在彼得眼裡,他只是一個幹了壞事的學生。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寧願被看作是小孩子,而不是成年人。
沒過多久,他就被帶到了問訊室。幾分鐘之後,一個警官拿著一個文件夾和一張紙走了進來。「起立!」那個警官喊道,哈羅德「騰」地站了起來。
「然後呢?」
「但無論如何,他必須要受到懲罰。」
聽上去不像是丹麥工人階級女孩的名字。哈羅德想這應該是假名。
別克車開進了詹斯博格九九藏書·斯科爾的操場。開車的是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而哈羅德則像個罪犯似的坐在後座上。
剛想到自己沒有女伴,他便注意到酒吧里來了一個女人:她坐在吧台的高腳凳上,一頭卷卷的黑髮,身上穿了一條紅裙子——酒吧里煙霧瀰漫,又或者是他的眼睛出了什麼問題——但她好像真的是一個人。「嘿,看。」他對另外兩個臭皮匠說。
納粹
之後的時間他是在警察局度過的,和他關在一起的有一個往褲子里尿尿的老頭和一個朝著牆嘔吐的年輕人。他覺得噁心極了,實在無法入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他感到頭越來越疼,而且口渴得厲害。
台下再次掌聲雷動,哈羅德用英語喊道:「彈吧,約翰尼!」
「是昨天晚上的事。」艾斯緩慢地說。
警察站了起來。「不過給你一條建議,離酒精遠一點。」
彼得繼續道:「所以結果取決於你。」
「我們最好去火車站趕第一班車回去。」提克說。他們計劃要在大家醒來之前回到床上裝睡。
「他把客人都趕走了。」
哈羅德滿心不悅。他本來還想著這件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可現在發現這個秘密的,卻恰好是他家的仇人。
哈羅德完全沒有加入他們的辯論,因為他知道,再不可能有任何辦法把這件事隱瞞下來了。他至少不用去見蓋世太保,他這樣安慰著自己。任何其他的懲罰和這個相比都算是微不足道了。
「然後你看到了那個崗亭,又恰巧看到了油漆?」
他們經過了一間剛剛裝修完的商店,外面堆著很多建築橡膠。哈羅德無意間看到了一個油漆桶——他腦子裡冒出了一個主意。他從那個垃圾堆中撿起了那個桶。
警官打開了門,哈羅德即刻呆住了。
那是一個又小又暗的房間。水泥地板上到處都是煙頭和啤酒。屋子裡有幾張快要散架的桌子和木頭椅子,但大部分的觀眾都站著。觀眾里真是什麼人都有:水手、碼頭工、衣著光鮮的年輕人,甚至還有幾個德國士兵。
盧瑟一把推開了哈羅德。「在我割斷你的喉嚨之前,最好給我滾得遠遠的。」
酒保探頭過來說道:「別找事,盧。這小夥子沒幹什麼。」
艾斯看著彼得。「那好吧。我們開除他。」
但就算是這樣,彼得準備怎麼辦呢?
「是的,長官。」
「是的。」他聽到那警官對德國人的稱呼,感到有些奇怪,這和他之前的態度有點不同。
「當然,當然。」
「當然。」
他抬起頭來。「那間丹麥學會?」
「很遺憾,保羅·柯剋死了。」
「德國鬼子去的時候你在吧?」
桶裏面剩的那點黑油漆還沒凝固。哈羅德又在那些廢品里找到了一片扁平形狀的木頭當刷子。
「至少三十歲。」
「哦,上帝啊。」
彼得沒給哈羅德解釋的機會。他拿拇指朝哈羅德的方向九_九_藏_書指了指,用一種惱人的腔調問道:「這是你們的學生嗎?」
「但這樣德國人才會滿意。」
「你們覺得怎麼樣?」他問。可是當他回頭看的時候,發現提克和麥茲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穿著丹麥警服的警察。
她以為他應該可以明白了。但他顯然更迷惑了。她繼續朝他微笑著,但他已經意識到他們之間有點誤會。「工作?」
哈羅德和彼得對視了很久。
褲子
「是啊,長官。」司機淡淡地回答說。
「哦,那真是——」
「他昨晚因為羞辱德軍裝備而被捕了。」
詹斯博格的學生被捕絕對可以成為頭條新聞。然而哈羅德的父母將受到的恥辱恐怕比艾斯還要更甚。父親一定會氣瘋掉,而母親恐怕恨不得要自殺了。
哈羅德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黑人鋼琴家,可納粹只讓他彈了幾個小節就把他帶走了。「他們沒權利這麼做!」他喊道。
約翰尼坐在了鋼琴前。他的丹麥語非常正宗,一點口音都沒有。「謝謝,我想先演奏一首由最偉大的黑人鋼琴家克萊倫斯·佩恩托普·史密斯所作的曲子。」
「在一間爵士樂俱樂部。」
「不,不是這個。我想你認識麥茲·柯克的表哥吧?」
她笑了。
早晨八點鐘,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端著三杯茶和一盤子塗了薄薄一層代黃油的麵包走了進來。哈羅德沒要麵包——他沒法在一個像廁所一樣的地方吃東西——但還是把茶水一飲而盡。
「我在工作。」
「會嗎?當然,這也很重要。」
「不會怎麼處理。我們是警察,又不是惡作劇巡邏隊。」那個警察把報告撕成了兩半,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知道我做錯了——」
「你要幹嗎?」提克問。
他丟下了滿臉疑惑的提克和麥茲,徑自走到了一個崗亭旁,蹲下身子,用那片木頭在上面寫了起來。他聽到提克在警告他,卻完全沒理會。他認認真真地用黑油漆在那個崗亭上寫下了:
那天,在保羅承認了丹麥存在秘密組織之後,哈羅德曾表示自己願意盡一切能力助他們一臂之力。保羅承諾會讓哈羅德當他們的觀察員。他的工作就是收集佔領政府的信息,並將信息交給保羅·柯克,最終傳遞給英國。哈羅德感到很驕傲,已經開始熱切地期待自己的第一次任務。但同時,他也有些害怕,盡量不去想如果被抓到,他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哈羅德很是迷惑。「那為什麼——」
「非常有趣。」其中一個警察說道,「你被捕了。」
「是啊。你以為我是什麼?」
「哦?怎麼決定?」
「我不知道我——」
但哈羅德意識到,彼得對奧魯夫森家的仇恨影響了他作為警察的判斷力。哈羅德醉酒被捕這件事讓他忽視了一個更大的罪行。他從來都沒想過哈羅德對納粹的憎惡已遠遠不是寫兩句標九_九_藏_書語那麼簡單。彼得的邪惡反而救了哈羅德一命。
「不,長官,這是第一次。」
盧瑟一把揪住了哈羅德的領子。他的力氣很大,哈羅德趔趄了一下。「我知道你們這些文化人,」盧瑟吐了一口唾沫,「你以為這很好玩。」
他們趕到了市中心。德國人在主幹道的十字路口建了八角形水泥崗亭,大概四英尺高,中間是士兵站的位置。崗亭到士兵胸部。夜間這裏沒人把守。哈羅德還在為俱樂部里的事感到惱火,現在看到這些納粹的標誌物,他終於有了泄憤的機會,每路過一個崗亭,他都會踢上一腳。
彼得轉向那位警官,輕蔑地說:「好了,這裏就交給我吧。」
現在是凌晨二點鐘。今天學校熄燈后,「三個臭皮匠」——哈羅德、麥茲和提克——就偷偷地溜出了宿舍樓,搭最後一班火車進了城。這很冒險——如果被逮到,麻煩就大了——但如果能見到「孟菲斯的約翰尼」,那一切都值了。
盧瑟的嘴裏散發著難聞的口氣。「別生氣,」哈羅德說,「我只是想跟她聊聊天。」
他問道:「你叫什麼?」
哈羅德高興極了。那個人本來好像充滿了敵意,可他現在卻說自己喜歡那個玩笑。「你們會怎麼處理我?」
哈羅德很為艾斯難過,但同時也盼著他不要太怯懦。然而到現在為止,他都一直在向這個蠻橫的彼得讓步。
貝特西告訴哈羅德:「這是盧瑟。離這孩子遠點,盧——他什麼都沒幹。」
「回學校去。」
沒穿
哈羅德難以相信自己竟然這麼幸運。他難道真的可以走了嗎?「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貝特西。」
哈羅德使勁地盯著她,想再看清楚些。「為什麼?她能有多大?」
太陽明晃晃地照在紅磚樓和草坪上,哈羅德想到過去七年在這裏度過的簡單而安全的生活,心中感到無比的後悔。無論一會兒要發生些什麼,這個熟悉親切的地方對他而言都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了。
他向後退了一步,欣賞自己的作品。那些字母又大又清晰,遠處都能看得到。今天早晨,將會有成千上萬趕去上班的哥本哈根人可以看到這句話。
「當然,確實是。」
哈羅德不知道為什麼提克在傻笑。他沒理會他,直接走向吧台。他走近以後才發現,那女人很胖,圓圓的臉上化了濃妝。「嗨,學生弟。」她的微笑倒是很友善。
哈羅德環顧四周,驚呆了。一隊軍警走進了俱樂部。不過他們逮捕的不是丹麥平民,而是德國士兵。「低等種族不能演奏。這個俱樂部必須關掉。」
盧瑟說:「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干她?」
腦海深處,他依然記得那天和保羅·柯克的對話。他已經加入了抵抗行動,這聽上去有些恐怖。他甚至都不敢細想這件事,它可是連麥茲和提克都不能知道的。他將會像間諜一樣偷偷地傳遞軍事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