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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十節

第二章

第十節

「喂?」他問,「有人嗎?」
她和迪格比·霍爾一起來到了伍迪在布萊切利園的辦公室。赫米婭曾給保羅·柯克傳過一條信息,想讓他幫忙找一個見過桑德島上那個裝置的人。「是詹斯·托克斯威格傳來的消息,他是保羅的手下。」她竭力保持著冷靜,「和往常一樣,信息是通過斯德哥爾摩的英國使館傳過來的,但並沒有加密——詹斯不懂密碼。他說他們對外稱保羅死於事故,但事實上當時警察去逮捕保羅,保羅試圖逃跑,警方開槍射中了飛機。」
赫米婭接著說:「你還好嗎?」
「我真高興你還活著,」他說,「真高興還能跟你說話。」
「等於沒說。」伍迪生氣地說,好像這一切都是她的過錯。
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彷彿做夢一般。赫米婭只有幾分鐘時間收拾衣服,然後她和迪格比便被送到了位於蘇格蘭東部的敦提市。他們在午夜入住了一間酒店。今天黎明,他們被送到了蘭查爾機場,由一名身著英國海外航空公司制服的皇家空軍將他們送至斯德哥爾摩。他們在英國使館用好了午餐,然後便開始實施他們在從布萊切利到敦提的路上制定的計劃。
「沒有了。好像是說那個雷達裝置被設在一個『四柱床』系統中。我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小心點。我愛你。」
「這樣更好。我總不能一直和一個身處幾百英里之外的人競爭,你看不見他,聽不見他的聲音,所以才會永遠保留著對他的忠誠和內疚。我情願和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競爭,起碼他是個真人,是人就會犯錯;他會發脾氣,領子上會有頭皮屑,還會撓屁股。」
「胡扯。」伍迪說。
「我也愛你。」她說。
那個瑞典女人挽住了迪格比的手,兩個人離開了紀念碑,回到了花園裡。
赫米婭突然感到有些恐懼。直到現在她還並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她來瑞典是完全合法的。但從現在開始,她站在了法律的對立面,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真是個笨蛋。」伍迪冷酷地說,「一切都被他毀了。」
這次輪到他沉默了。
迪格比說:「我們會。」他望著赫米婭,「你今天晚上就去斯德哥爾摩,我會跟你一起去。」
現在,赫米婭自由了。
「可憐的人。」迪格比嘆息道。
她看到迪格比和那個假赫米婭正向大門口走去。跟蹤者還在跟著他們。計劃成功了。
「越來越愛。我想死你了。」
她已經想好了自己第一句話說什麼。她打算用彼此的昵稱暗示亞恩:他們要小心說話。
赫米婭滿心厭惡地看九*九*藏*書著他。她真想給他一個耳光。
她和迪格比討論過這個電話是否會被上面監聽的問題。事實上德國軍方安排了很多女兵監聽丹麥的電話。當然,她們很難保證監聽到每一通電話,但至少對國際通話以及軍方的來電會特別關注。因此赫米婭和亞恩的電話很有可能會受到監聽。她必須要盡量地暗示和使用雙關語。當然這也不是不可能。他們是情侶,她應該可以不用明說就讓他會意。
那是一個穿著灰西裝、舊皮鞋的平庸男人。他幾乎沒怎麼努力隱藏自己的行蹤。在迪格比和赫米婭從英國使館搭沃爾沃出發時,就有兩個開著賓士230的男人跟上了他們。他們在市政廳下車后,那個穿灰西服的男人就也走了進來。
赫米婭脫掉了身上的雨衣,摘下了紅色的貝雷帽,給另一個女人穿戴好,再從兜里拿出了一條灰暗的棕色圍巾,包在了頭上,遮住了自己特徵明顯的頭髮,同時也可以把臉藏起來。
赫米婭做了一個決定:「我必須要去一趟丹麥。」
「我們不會派女人去做這樣的事。」伍迪輕蔑地說。
赫米婭也朝著那邊走去,跟著那個「尾巴」。按照預先商量好的計劃,迪格比和那個女人坐上了他們來時的那輛車。赫米婭目送著那輛沃爾沃離開。跟蹤者馬上坐上賓士,緊跟了上去。他們會帶著他回到使館,而他則會向他的上司彙報這兩個英國人確實只是遊客而已。
「這很重要。」
「好。」突然間她再沒辦法忍受這樣的閑扯了。她快速問:「你還愛我嗎?」
她回到了瓦薩蓋坦大街,這裏人潮湧動,道路兩旁有幾間酒店,中央車站和郵政局也坐落在附近。在瑞典,電話服務和郵政服務基本上都是分開的,這邊有幾間公共電話局。赫米婭打算去火車站附近的那間。
她拿起電話:「喂?」
「而且我希望能和你獨處。除了搭船去中國之外,這應該是最好的機會了。」
「我也愛你。」
瑞典是中立國,所以可以從那裡給丹麥的居民打電話或寫信。赫米婭準備試著打給她的未婚夫亞恩。當然,丹麥會監聽所有的電話,檢查所有的信件,因此她必須要非常謹慎。她要用聽上去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話讓亞恩加入到抵抗行動中。
紀念碑的另一邊,一個酷似赫米婭的瑞典女人已經事先藏在了那裡,與赫米婭一樣,她也長了一頭黑髮。
「那地方很遠。」
「死了?」赫伯特·伍迪尖聲叫了出來,「他怎麼可能死了?」
她幾乎都快記不得他的聲音了read•99csw•com。他的嗓音低沉卻溫暖,彷彿隨時會大笑起來一般。他說的是文雅的丹麥語,用詞準確果斷,一聽就是受過軍方訓練的,同時還戴著日德蘭半島的口音——那是童年生活所留下的痕迹。
「我愛你。」他說。
「哦。」
赫米婭使勁地搖了搖頭,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場無意義的談話。以前,她曾經享受于迪格比對她的興趣——雖然這讓她自責——但現在她不能分心。她有一個重要的會面。她和迪格比扮成遊客,打發會面前的時間。
赫米婭的思緒即刻回到了現實中。「根據詹斯的消息,『守夜人』決定暫時保持低調,至少眼前要潛伏一段時間,以觀察丹麥警方可以調查到什麼地步。所以這也就意味著我們失去了丹麥的信息來源。」
赫米婭並沒有放下聽筒,相反地,她把聽筒緊緊地貼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彷彿這樣就可以多留他一會兒。接線員問她是否想打其他的電話。她拒絕了,並放下了聽筒。
她從紀念碑後面繞了出來,想著「尾巴」可能會突然出現,但卻一個人都沒有。她把頭上的圍巾往上抬了抬,走回了花園裡。
「你說的是那片廢墟吧?我怎麼會不記得?」
但現在電話接通了,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也就是說我們像個沒用的白痴。」伍迪說。
赫米婭等了幾秒鐘,假裝在研究紀念碑的鐵藝欄杆,擔心著剛剛的把戲會不會被那個跟蹤者識破。不過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並沒有馬上回答。這讓她感到他可能已經變了。他不會直接這樣告訴她,她想;他可能會含糊其辭說,這麼久了,我們應該重新審視一下這份感情——
「這是指有四根帷柱的床。」赫米婭告訴他。
她記起和他滑雪的情景:驕陽下,兩個人從雪坡上一躍而下,形影相攜,笑聲朗朗,甚至連冰冷的空氣都充滿了暖意。那些日子還有可能重來嗎?
「真的?」
「是的。」
她點了點頭。他的話很簡單,但她依然感激他的理解。他是一個好人。她的心中突然充滿了情感,可馬上又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夫,這讓她感到自責。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再見到亞恩。與他攀談、和他擁抱可以讓自己對他的愛變得更加堅定,讓她能夠抵抗住迪格比的誘惑。
但讓她擔憂的不是自己的安全,而是亞恩可能會面臨的危險。他將秘密地與一位英國情報組織的特工人員會面。而她則會要求他成為一名間諜。
亞恩問:「哪位?」
「你為什麼那樣說?」一天以後,迪格比和赫米婭穿過九_九_藏_書了斯德哥爾摩著名的市政廳裏面的金色大廳。
赫米婭和迪格比根據之前就設定好的計劃穿過花園,在樓的一角轉彎去參觀這座城市的創建者比耶·亞爾的紀念碑。那個鍍金石棺被放置在一個四角有石柱的有蓋墓穴中。「有點像『四柱床』。」赫米婭說。
但無論如何,她只要一想到要讓亞恩加入,心裏就如同冰一樣冷。
「但你們還沒結婚。」
「真的很遺憾,」迪格比攬住了赫米婭的肩膀,「很多人在戰爭中失去了生命,但如果死者是你熟悉的人,那感覺是不一樣的。」
伍迪看上去怒不可遏,卻一個字也沒說。赫米婭問:「其他情報機構的線人呢?」
「你好嗎?」
「只要能見到你,多遠都可以。我只是在想怎麼才能成行。但如果請不了假,我可以曠工。」
伍迪說:「Himmelbett?『天堂之床』?這是什麼意思?」
她閉上雙眼,感到一陣眩暈。她靠在了牆上。
後面的話她早已有所準備。「你還記得那座城堡嗎?」丹麥有很多城堡,但其中有一座對他們來說意義不凡。
「我們已經沒有線人了,所以必須有人過去一趟。」她說,「我對那裡比任何MI6的人都要熟悉,所以我才被任命為丹麥分部的負責人。而且我的丹麥語和當地人無異。我必須要去。」
突然打給他的感覺有些奇怪——他們畢竟已經有一年的時間沒有聯絡過了。她既興奮,又緊張。這次任務非常重要,但她依然非常想知道亞恩現在對她是什麼感覺。也許他已經不愛她了。如果他的態度很冷漠怎麼辦?那樣的話她一定會覺得很難過。或者他已經遇到了別人?她不是也對迪格比的引誘動了心嗎?男人不是更容易受到誘惑嗎?
「別那樣做。」她不想讓軍警發現他不見了,四處找他,「你下次休假是哪天?」
「我也是。」
電話斷了。
況且現在人們對「危險」的看法已經和戰爭爆發時不同了。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已經失去了生命。亞恩成為了一名軍官,他應該為自己的國家冒險。
他們離開金色大廳,走到了鋪著鵝卵石的小院子里。他們穿過了一個立著粉紅色花崗岩柱子的走廊,發現馬拉倫湖就在眼前。赫米婭假裝轉身欣賞那座三百英尺的高塔,其實是想看看他們的跟蹤者還在不在。
「他們說他駕駛的虎蛾墜毀了。」赫米婭回答。她怒不可遏,心急如焚。
因此,赫米婭決定要在不知不覺中擺脫掉這個跟蹤者。
「消息是今天早晨到達的。」赫米婭接著說,「您找我九*九*藏*書的時候我本來也正要來找您,伍迪先生。」事實上她一直在哭。赫米婭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保羅的死讓她非常傷心——他是那麼的年輕、英俊、精力旺盛。她也知道,自己對他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是她讓他為英國做間諜,而他的勇氣直接導致了他的死亡。她想到了他的父母、他的表弟麥茲,她為他們感到萬分悲痛。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能完成他未竟的工作,不能讓殺死他的人獲得最後的勝利。
她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嗨,『牙刷』,我是你的『黑貓』啊。」亞恩留著硬硬的小鬍子,每次接吻的時候都會扎到她,後來她就給他起了這個外號。而他叫她「黑貓」則是因為她烏黑的頭髮。
他感受到了她聲音里的謹慎和猶豫,因此馬上回應道:「嗯,我明白。」
「而且我應該很快就會見到他。」
她走到那張辦公桌前,告訴辦事員她想打給亞恩·奧魯夫森,並給了她飛行學校的電話。等待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赫米婭的心中充滿了憂慮。她甚至不知道亞恩今天在不在瓦達爾。他可能在飛行,也有可能下午外出,或者正在放假。又或者他被調到了其他的基地,甚至可能已經離開了軍隊。
「這不是主要的問題,」迪格比乾脆地說道,「納粹找到了贏得戰爭的武器。我們以為自己在雷達方面比他們先進很多——現在我們了解了,他們也擁有這種設備,而且比我們的強得多!我不管你們怎麼解釋。問題是我們怎麼才能了解更多。」
他們所說的那座荒廢的城堡就是哈莫斯胡斯城堡——波羅的海博恩霍爾姆島上的旅遊勝地。1939年,他們曾在那座島上過了一個星期新婚夫婦般的生活,還曾在那片廢墟中做|愛。亞恩可以從哥本哈根搭渡船過來,那大概需要七到八個小時的時間,又或者從凱斯楚普機場搭飛機過來,那樣的話只需要一個小時。博恩霍爾姆島距丹麥大陸大概有一百英里,而離瑞典的南岸卻只有二十英里左右。赫米婭可以找一隻漁船帶著她過岸。
「我們都在聯絡。現在還有一個線索:德國電文里出現了Himmelbett這個詞。」
赫米婭在辦公桌前交了話費,然後走出了電話局,心中充滿了興奮。她站在火車站的大廳里,高高的穹頂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趕路的旅客從她身邊穿梭往返。他還愛著她。兩天後她就會見到他了。有人撞了她一下,這將她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中。她找了一間咖啡館,坐進了一張椅子里。還有兩天。
如果他不幸被捕,後果便是九*九*藏*書死亡。
英國使館隨員告訴他們,有一組德國特工專門跟蹤瑞士的英國公民。你可以甩掉他們,但那樣做沒有什麼好處。甩掉「尾巴」意味著你有秘密。那些躲避監控的人會被逮捕,甚至會被判間諜罪。而且德國還會逼迫瑞典政府將這些人驅逐出境。
「是的。」
她穿過了市政廳大橋,直奔市中心的古斯塔夫·阿道夫廣場。她腳步飛快,想儘快開始她的工作。
她被叫進了一間電話亭。
「是的。」
車站看上去像一座法國的城堡。恢弘的大堂里吊著華麗的水晶燈。她看到了電話局,前面排了一長隊的人。
「你能在那兒和我見面嗎?」
但無論他在哪兒,她都必須找到他。她可以向他的上司詢問他身在何處。她也可以打給他在桑德島的父母,另外她也知道他在哥本哈根的朋友的電話。她有整個下午的時間,身上的錢也足夠支付電話費了。
「快。」那女人用英語說道。
「周六。」
「但你知道我要和我未婚夫聯絡。他是唯一能幫助我們的人。」
她冷靜了下來。「我現在離你不遠。」
「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樣?你現在在哪兒?」
赫米婭飛快地說:「我星期六過去——我希望可以。如果你去不了,我之後每天都會過去等你。」
「這不是比賽。」她有些惱怒地說,「我愛亞恩。我會嫁給他。」
接線員在電話中告訴他們只剩下十秒鐘時間了。
她可以在英國使館打給他,但那很可能引起懷疑。但如果一個女人用帶著丹麥腔的瑞典語在電話局給家人打電話,別人恐怕也就沒什麼可懷疑的了。
迪格比停下腳步,研究著牆上的馬賽克。「我知道首相希望我參与這樣的重要任務。」
赫米婭用問詢的眼神望著那個女人,對方果斷地點了點頭。
「但我們該怎麼辦?」伍迪問。
「你怎麼過去呢——沒關係。你是認真的?」
「我還不錯。」他終於開口了,「上帝啊,真的是你嗎?」
她問迪格比:「還有其他什麼內容嗎?」
1939年她組建「守夜人」的時候,曾經故意把亞恩排斥在外。這並不是因為亞恩的信念與她不同——他也反對納粹,只不過沒有那麼激烈——在他看來,納粹只是一群穿著制服的小丑,妨礙了人們的快樂生活。問題在於,他是個粗枝大葉的人,永遠都樂呵呵的。他太過於開放、友好,不適合機密性的工作。又或者她只是不希望讓他冒險。不過在這件事情上,保羅也認為亞恩並不適合。但現在她已經無路可走了。亞恩還是原來的亞恩,但她再沒有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