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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十一節

第二章

第十一節

父親馬上回答了這個問題。「賽爾弟兄同意給你一份工作。」他說,「你就在這裏幫手吧,幫忙照顧客人,能做些什麼就做些什麼。」
他走進工作棚,點燃了摩托車的鍋爐,邊等著蒸汽冒出來,邊向旁邊的挎斗里加了些泥炭。他不知道開到科斯坦莊園需要多少燃料,因此他把所有的泥煤都帶上了。他回到房子里,拿上了箱子。
哈羅德直到此刻也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可突然間,他頭腦中滑過一個念頭。「科斯坦村,」他說,「達克維茨家。不過別告訴爸爸。我不想他追過去。」
「但你不能打給學校說,『不要教這個男孩』,我已經被錄取了。」
「沒有,但我的一個飛行員看到了。」
他離開了海灘,來到了那個新的軍事基地旁,希望能盡量拖延回家的時間。他不知道保羅·柯克是否最終將他的那幅素描交給了英國那邊。如果沒有的話,恐怕那幅圖已經被警察發現了。他們會不會想查出這幅圖的作者呢?幸運的是畫上面並沒有留下他本人的任何痕迹。但不管怎麼說,想起這件事依然很嚇人。警察不知道他是罪犯,但已經發現了他的罪行。
「走到後面上樓梯。」
整個早晨過得慢極了。賽爾查庫存,寫訂單,計算賬務,接電話,而哈羅德則一直要在那裡等待客人的光臨,隨時準備好服務下一個走進大門的人。這意味著他有很多時間都無事可做。難道他的一生就要浪費在向家庭主婦賣線團上嗎?這簡直不可想象。
儘管如此,在回家的路上,他心中對父親的恐懼還是超過了對警察局方面的擔憂。對於哈羅德來說,從位於丹麥東邊的詹斯博格回到西邊的桑德島,實在是一段再熟悉不過的旅程。他熟知一路上每個小鎮的車站,每個瀰漫著魚腥味的輪渡碼頭,還有車站碼頭之間廣袤無邊的綠野。這一次的行程花了他整整一天時間——因為幾乎每一輛火車都晚了點,不過對他來說,時間拖得再長些才好。
他走下樓梯,食不知味地喝了母親煮的粥。
「如果您知道我去哪兒,就會幹涉我的計劃。」
「是的,媽媽,我想我懂。」
「好啦,」賽爾說,「開門前要掃一下地。掃帚在櫥櫃里。從後面開始往前面掃,把土掃到門外去。」
「不行,」父親說,「不可能讓你這麼輕易就過關。」
「什麼意思?」
他獃獃地看著父親,啞口無言。
「我看也是。」
他們顯然很享受于對他的羞辱,哈羅德想道。他問:「還有其他需要嗎?」
但他們今天為什麼要來這兒呢?
桑德島到了。他為了能晚一些到家,選擇了步行。退潮了,海水離岸有一英里遠。藍色的海水推著白色的浪花輕拍在淡黃色的沙灘上。已經是黃昏了,太陽低低地掛在海面上。零零星星的遊客正在沙丘間散步,幾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在開心地踢著足球。如果沒有旁邊那一個個豎著大炮、由戴著鋼盔的士兵把守著的水泥堡壘,這本應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圖景。
「穿好衣服。穿你的校服,找件乾淨的襯衫。一會兒去工作。」他說完便走了出去。
哈羅德平靜了心情,努力地思考著。在火車上他已經準備了各種各樣的說辭,其中有一些還是很有說服力的,可現在他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很抱歉我不應該在崗亭上塗鴉,因為那是毫無意義而且非常幼稚的行為。」
「我不會讓你去哥本哈根喝酒聽爵士樂。你太幼稚,根本沒辦法抵禦城市的誘惑。你要留在這兒,我必須要對你的靈魂成長負責。」
這兩天,他一直都在揣測父親會怎樣懲罰他的過錯。但眼前發生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這簡直就是終身監禁。
他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間,收拾好行李,和之前去上學沒什麼區別。母親來到他的房間,看了他一會兒,用毛巾擦了擦手。他看到了她布滿皺紋的悲傷面孔,馬上扭開了頭。過了一會兒,母親開口了:九-九-藏-書「你準備去哪兒?」
「我想這應該對他有所幫助。」
父親和賽爾握了握手,向他道了謝,然後對哈羅德說:「你中午就在這裏吃飯,下班后馬上回家。晚上見。」他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哈羅德的任何反應,便離開了。
哈羅德全然不知所措。
「連麥茲都不知道實情。也就是說彼得·弗萊明殺了保羅。太可怕了。」
「但錢是由我保管的。而我絕對不會把錢給你花在夜總會上。」
「怎麼樣?」牧師怒氣沖沖地問,「你準備回答我的問題嗎?」
「他帶著一車的警察來這裏找保羅。保羅想開著虎蛾逃跑,彼得開了槍。飛機墜毀了。」
哈羅德的臉紅了。他沒想到這件事傳得這麼遠。難道整座城都知道他的事了嗎?他可不想向這些愛傳八卦的傢伙做出什麼解釋,一句話也沒說。
「我當然有,我是你老子!」
哈羅德穿好褲子,轉向了父親。
他今天就會離開這裏。
他離開時聽到賽爾先生抱歉地說:「他可能覺得尷尬。」
「保羅……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可以在農場上找個活兒干。他們夏天的時候會雇學生幹活。」
「我不想說。」
他回到屋裡,母親說:「你爸爸今晚可能不會回來了,你還是去睡吧。」
這種無理的責難激怒了哈羅德:「您要是覺得我的穿著侮辱了您,就應該先敲門。」
哈羅德爬上樓梯,來到了商店上面的公寓。賽爾太太正在廚房裡,她穿了一件粉紅色的棉居家服,在水池邊洗碗。「我只準備了一點鯡魚,」她說,「希望你的胃口不會太大。」
哈羅德開始工作了。看到他一隻手拿掃帚,賽爾不高興了:「要用兩隻手,小子!」
「但你被抓起來了。」
賽爾說:「小哈羅德在這裡會受到更好的影響,金森太太。」
哈羅德搖了搖頭。「您生氣是因為阿克塞爾·弗萊明知道了一切,讓您丟面子了。您擔心的是您的尊嚴,不是我。」
「他去哪兒了?」
「我想也是。」船主說。
「是因為你的行為不端——」
可父親不會讓事情那麼容易地過去。他放下了手。「好吧,我在聽。你想說什麼?」
父親為馬套好了馬鞍——「上校」是一匹閹過的愛爾蘭馬,身體強壯,可以馱得動他們兩個人。牧師上了馬,哈羅德騎在了後面。
在路上,他一直在想象父親發怒的情景。他心裏琢磨著回家后怎樣解釋這次事故,但每一種說辭聽上去都好像沒什麼說服力。他又編了一套道歉的話,可就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誠意。他想過是不是應該告訴父母保羅·柯克的事,讓他們慶幸自己能夠活著回家,可轉念一想,這樣利用一個英雄的犧牲,實在有點卑鄙。
哈羅德感到父親的話是發自內心的。這讓他馬上失去了剛剛的堅定。確實,眼前這個老人的驕傲受到了打擊,但那並非是全部。他真心實意地期待自己的兒子在精神上能夠如他所願地成長。哈羅德對自己剛剛的態度感到後悔。
「你只有一個小時,」賽爾在他身後喊道,「不要遲到。」
母親看上去嚴肅而悲傷。她的表情讓他感到心疼。他說:「真抱歉讓您難過了,媽媽。」
「你爸爸出門了。」她說。
門開了,晨光照了進來。牧師站在了他的床邊,穿戴整齊,雙手叉腰,下巴前探。「你怎麼能幹這樣的事?」他大喊道。
「也許吧。但你在做其他事之前還是要先以他為榜樣。」
這商店很破舊,可能是因為戰時不景氣的緣故。高處的架子都是空的,他童年時那些五彩斑斕的毛線不見了蹤影。
「我知道她,卡倫。她和保羅約過幾次會。」
「沒有。我們的信都是一去不返。」
「那你吃什麼?」
牧師顯然受到了傷害。哈羅德突然感到後悔而心痛。他並沒想要報復,而看到父親的痛苦亦不可能讓他感到一絲一毫的滿意,但他害怕懊悔會讓他失去前行的力量read•99csw•com,再度陷入被人擺布的境地。因此他扭開了頭,毅然走出了家門。
「重要不過信仰。」
艾斯允許他在學校留兩天,完成了他最後的考試。這樣他就可以畢業了——雖然不能參加一周后的畢業典禮。但重要的是,他大學的位置算是保住了。他將會跟隨尼爾斯·玻爾學習物理——如果他能活到那一天的話。
「如果所有人都和奧夫一樣,我們現在還在船上打魚。」
「你還敢給自己開脫!我們家的任何人都沒有進過監獄。你讓我們整家人都蒙羞。」牧師的表情突然變了。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了悲傷的情緒,「就算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對我來說這也已經夠可怕夠可悲的了。」
上午,賽爾太太給他和賽爾先生端來了茶水。他當時就決定他決不可能把整個夏天耗在這個鋪子里。
父親看到了他的震驚,態度也緩和了一點。「一小時前奧夫·波爾金死了。他沒受過什麼教育,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他一生都在別人的船上工作,連給他老婆買一塊地毯的錢都沒有。但他養育了三個虔誠的孩子,每周都會把十分之一的薪水捐給教會。這才是上帝眼中的好人。」
她放開了他。他離開了。
他很久都沒能入睡,自問為什麼會這麼害怕。他已經長大了,父親打不動他了。父親的脾氣雖然暴烈,但嘴上說說又能有多厲害呢?哈羅德的性格堅強,不會輕易被嚇倒,事實上他恰恰是那種願意挑戰權威、享受反叛感覺的人。
午飯的時候,他已經知道,就連今天他都挨不過去了。
「簡單沒有錯。」
「但你一輩子也不可能在一個商店裡面工作。我們的老爸有時候就像個傻瓜。你現在想去哪兒?」
「我的生活和金森太太無關。」他生氣地回答道。
「你究竟著了什麼魔?你怎麼可能做出這麼丟臉的事?不僅丟自己的臉,還丟家人的臉,丟學校的臉,丟教會的臉。」
「到科斯坦村后告訴我一聲。有事給我打電話。」
哈羅德坐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望著父親:高大,禿頂,一身黑衣,用那雙讓整個教會都望而生畏的藍眼睛冷峻地盯著他。
「好。」
但他的父親並沒有給他和解的機會。「現在的問題是你之後該怎麼辦。」
就算沒有父親的支持,哈羅德也可以去上大學。但那樣他就得找一份工作維生,而且他很有可能沒法支付那些付費的私人課程——在很多人看來,僅僅去聽免費課程是不夠的。這樣的話他還能達到自己的目標嗎?他並不滿足於只是順利畢業。他想能成為一個偉大的物理學家,成為尼爾斯·玻爾的傳人。如果沒有足夠的錢去買書可怎麼辦?
「老達克維茨可能會告訴他。」
「是啊。怎麼了?你對她有興趣?」
「你父親更難過,」她回答道,「阿克塞爾·弗萊明召開了執事會議,就為了討論這件事。」
「只有幾次?」
他決定就事論事。「我很抱歉我讓學校蒙羞了,因為艾斯是個好人。我很抱歉喝醉,因為那讓我第二天早晨感到非常難受。但我最抱歉的是讓媽媽難過。」
她吻了吻他。「告訴我你的消息。打電話,或者寄張卡片。」
那女人開口了:「哈羅德·奧魯夫森,你這幾天可是名人啊。」
「你腦子裡想的是什麼?」父親氣瘋了,「你著了什麼魔?」
「那是因為我運氣不好。」
牧師舉起一隻手想要打他。那樣反而可以輕鬆些,哈羅德想道。無論他被動挨打,還是起來反擊,暴力都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式。
「是彼得·弗萊明。」
有一秒鐘的時間,哈羅德想告訴父親關於抵抗行動的事,但很快他就決定不應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而且,現在保羅已經死了,抵抗行動可能已經不復存在了。
「謝謝。」
「我發誓。」
哈羅德乖乖地服從了。
他邊在沙灘上漫步邊想道,違抗父親的命令如今彷彿沒有那麼可怕了。那種恐怖的氣read.99csw.com氛已經消失了。這變化是何時發生的呢?哈羅德猜測,應該是牧師決定不給他祖父留下的錢時。這是一次致命的「背叛」,不可能不傷及他們的父子關係。此刻,哈羅德意識到他再不會相信父親真心重視他的利益了。他只能靠自己。
「為什麼?」
得出這個結論就好像總結出《聖經》是絕對正確的一樣無謂。他本來就有責任自己照顧自己啊。現在想來,他之前怎麼會這樣輕信地把命運交給他人來掌控呢?
他們從島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到碼頭后,他們邊讓馬喝水,邊等渡船。牧師依然沒有告訴哈羅德他們去向何方。
回到家后,他發現馬不在小圍場里。父親可能去波爾金家籌備葬禮事宜了。他從廚房門走了進去。母親正在桌前削土豆皮。她看到他后嚇了一跳。他吻了吻母親的臉頰,卻什麼都沒有解釋。
哈羅德放下了電話。他的父親走了進來。「你在幹什麼?」
「我禁止你離開。」
「敲門?我在自己家裡用不著敲門!」
「毫無疑問。」那女人回答道。
「好。」哈羅德注意到亞恩並沒有提到警察找保羅的原因。而亞恩也一定意識到了哈羅德沒有問為什麼。
他終於還是到家了。和教堂一樣,奧魯夫森的家沿襲了當地的建築風格。紅磚牆,茅草頂,彷彿一個人戴了一頂草帽擋雨。前門的門楣被刷上了黑、白、綠相間的條紋,這也是當地的一個傳統。
房間里混雜著樟腦和熏衣草的味道,聞上去彷彿是一個老太太的房間。那味道激起了哈羅德童年的記憶,一切都變得生動起來:他彷彿變回了那個小男孩,看著母親為父親的牧師袍選布料。
他把食物放進了旁邊的挎斗里。
「賽爾先生身體不好,不能再工作了。他的女兒剛剛結婚,馬上要搬去歐登塞。所以他需要人幫忙。」牧師繼續說道,好像是要解釋一下這件事。
哈羅德看著賽爾把一板六根一套的針賣給了一個老婦人,那老太一個一個硬幣地數著錢,彷彿手上拿的是金幣一般。下一個客人是個穿著得體的四十歲女人,她買了兩碼線。接下來輪到哈羅德接待了。第三個客人是個薄嘴唇的女人,哈羅德好像在哪兒見過她。她想買一團白色的棉線。
「提克還在學習吧?」
根據父親那邊親戚的說法,布魯諾直到三十七歲都篤定要單身,兢兢業業地將所有時間都奉獻給了自己的事業。可就在那時候,他遇到了小他十歲的伊麗莎白,便一下子墮入愛河了。當時的他居然會浪漫到戴一條彩色的領帶去教堂,以至於教會的執事因為他著裝不當而對他進行了訓誡。
他打開了收音機,想聽一聽關於戰爭的新聞。情況很糟。英國軍隊進攻北非失利,而且敗得很慘,一半的坦克不是因為機械故障陷在了沙漠中,就是被德國的反坦克炮手擊毀。軸心國在北非的勢力完全沒有被動搖。拋卻立場不談,丹麥電台和BBC描述的事實基本一致。
原因很清楚。他沒必要去做這份別人強加給他的工作——但在違抗了父親的命令之後,他不可能再住在家裡了。他必須離開。
牧師在廚房裡截住了他。「你要去哪兒?」
哈羅德站起身來。「您要是想收電話費,可以找賽爾要我的工資。」
「別亂說話。別給自己惹麻煩。他們只說是一場事故。」
「阿門。」
哈羅德驚呆了。「祖父給我留了教育經費。」
「奧夫·波爾金病了。」奧夫是一個老漁民,一直都是教會裡的虔誠分子。
牧師呆住了。「你必須要告訴我你想去哪兒。」
「您沒法再禁止什麼了,爸爸。」哈羅德靜靜地說,「您不願意繼續支持我。您竭盡全力毀掉我受教育的機會。恐怕您已經失去了約束我的權利。」
「祝你好運,老弟。」
「我也不知道。」
他想到了哥哥亞恩。他走進牧師的書房,拿起電話聽筒,打給了飛行學校。幾分鐘后,亞恩接了電話。哈羅德告九_九_藏_書訴了他這邊發生的事。
「願他的靈魂得到安息。」
沒過一個小時,他就醒了。
哈羅德一想到莫妮卡表妹,自己的一切麻煩就都變得輕於鴻毛了。她現在的生活不僅一貧如洗,還不斷地受到納粹的迫害,就連自己的父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哈羅德小時候,喬基姆叔叔一家的拜訪可謂是一年中最開心的時刻。那兩個星期時間里,這寺院般冷清的家中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牧師對妹妹一家一直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就連對自己的孩子都沒有展示過。他們無論做了什麼錯事,比如在周日買冰激凌吃——如果哈羅德或是亞恩這麼做,是一定會受到處罰的——他都只是溫柔地一笑置之。對於哈羅德來說,德語曾經意味著歡樂、惡作劇和玩笑。可現在,喬基姆叔叔一家恐怕再也不會笑了。
賽爾先生擺上了「休息」的牌子。哈羅德說:「我想出去走走。」
「對不起。我以為你只是在反問。」哈羅德充滿譏諷的語氣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確實如此,哈羅德想。提克的父親恐怕對他這個彈爵士樂、在崗亭上塗鴉的出走少年沒什麼同情心。但他可以住到那間廢棄了的修道院里去,那兒本來也是夏天裡短工們的宿舍。「我會住在那間老修道院里。提克他爸爸不會知道我在。」
哈羅德啞口無言了。他做夢都沒想到父親出這麼一招。除了這個,什麼都傷不到他。但他還是在做最後的掙扎:「但您一直都告訴我,教育有多重要。」
賽爾愣住了:「但是賽爾太太已經準備好午飯了。」
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了。牧師對任何問題都有自己的說法。「很好。」哈羅德悶悶地說。
午夜,有轟炸機從這裏經過。哈羅德來到院子里,看到它們朝東邊飛去了。這意味著它們應該是英國的飛機。英國目前也只剩下轟炸機了。
船停好后,船主向牧師抬帽示意,後者說:「奧夫·波爾金今天凌晨去了天國。」
他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
哈羅德直奔洗手間。再回到樓下時,金森太太已經離開了。他心裏頓時輕鬆了許多。賽爾說:「人們好奇是正常的——你必須要保持禮貌,不管他們說什麼。」
「做裁縫不是我的命運。」
「哦,沒有了,謝謝。」金森夫人雖這麼說,卻完全沒有想離開的意思,「你不去上大學了?」
「左邊,最上面的抽屜。」賽爾生氣地說。
他走進家門,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吻了吻母親的臉頰。
「她告訴我食物不多。」哈羅德打開了門。
「老頭子做過頭了。」亞恩評論道,「他要是給你找份難差事,比如在罐頭廠收拾魚,你估計還會做一陣子,證明自己是男子漢。」
哈羅德找到了棉線。線軸上用鉛筆標了價錢。他收了款,找了零。
她抱住了他。「你父親是愛你的,哈羅德。你懂嗎?」
「他是個好人。」
父親的火氣更大了。「別跟我自作聰明——我也是詹斯博格畢業的。」
「但……」
哈羅德認識奧夫,也很喜歡他,對他的死感到非常難過。「他是個簡單的人。」
「我沒有自作聰明。我只是想知道您是不是真正想聽我的解釋。」
短暫的夜晚結束了,黎明的光從窗帘的縫隙中透了過來。他這時才剛剛睡著。用了整夜時間他才明白,他害怕的並非是對自己的傷害,而是父親可能要承受的痛苦。
「那不是你的錢——你沒權利那麼做。」
哈羅德舒了一口氣。這件事能拖多晚就拖多晚。
哈羅德走下山,搭上了船。
哈羅德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您什麼意思?您想要怎麼樣?」
「你不知道你的命運是什麼。」
「我估計我會。」
父子二人走進屋。哈羅德環顧四周,到處都是盛著不同顏色毛線的玻璃盒子。架子上還有各類的材料,毛織品,印花棉布,還有一些絲綢。架子下面有幾個抽屜,上面貼著整齊的標籤:絲帶——白色,絲帶——彩色,鬆緊帶,扣子——襯衫,扣子——牛九_九_藏_書角,別針,毛衣針。
哈羅德轉開頭問道:「賽爾先生,請問廁所在哪兒?」
「我不要錢,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沒在店裡工作。」
「那你想沒想過你父親?」
哈羅德不太理解他的意思。「我並沒有少上幾天的課。」他說,「我可以在家裡預習大學的課程。」
哈羅德也火了。「這件事並沒有那麼丟臉。很多人都會喝醉——」
晚餐時間到了,她為他準備了三明治。「喬基姆叔叔有消息嗎?」
「算你還明白!」
「上帝!你看到了嗎?」
「尊嚴?」他的父親怒吼道,「這跟尊嚴有什麼關係?我一直希望把你培養成正派、清醒、虔誠的人,你太讓我失望了。」
「發誓。」
賽爾身材矮小,留著小鬍子。哈羅德從小就認識他。這個人高傲自大,卑鄙自私,而且還狡猾奸詐。他搖了搖短粗的手指頭:「努力用心工作,聽我的話,你會學到東西的,小哈羅德。」
「她可看不上我。」
他回到桑德島,直接朝著家的方向走去。眼前的沙丘,幾英里的沙地,還有無邊無盡的大海,讓他的胸中湧起了一種莫名的情感。這裏的一切是那麼的熟悉,彷彿在鏡子里看到的自己的面孔,然而此刻,這個熟悉的地方卻讓他感到一陣心痛。他幾乎要哭出來了。良久,他才意識到為什麼。
「我的兒子不會!」
他們乘船到了大陸,直奔市鎮廣場。商鋪都還沒開門,但神父來到了一間男士服裝店門前,敲了敲門。店主叫奧托·賽爾,是桑德教會的一位長老。看樣子他知道他們要來。
「你不能去上大學。」
他需要去思考的時間。而在思考的期間,他將不得不按照父親的吩咐去做。
他將行李箱綁在了後座上,把車開出了工作棚。
哈羅德點了點頭。他料到弗萊明家肯定會竭盡全力把這件事鬧大。
被捕的事情發生兩天之後,哈羅德回家了。
「不。」
哈羅德走進了後院,從廚房門的菱形玻璃中偷著往屋裡看。房間里只有母親一個人在。他觀察了她一會兒,心裏想著她像自己這個年紀時的樣子。自從他記事起,母親好像一直都很疲憊,但她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
哈羅德不想像個孩子一樣躲在床上。他掀開被子站了起來。因為天氣暖,他只穿了內褲。
「我並沒有受到指控——警官都覺得我很有趣。他說『我們又不是惡作劇巡邏隊』。如果不是彼得·弗萊明威脅艾斯,我根本不會被開除。」
看著母親彎著身子在水池前洗水壺的情境,哈羅德想象著她的一頭白髮變成黑色,栗色的眼眸閃著智慧與幽默的光芒,褶皺的皮膚變得平滑,倦怠的身軀重新充滿了活力。那樣的她一定性感而迷人,才可能把父親從純粹的聖徒變回為愛痴迷的血肉之軀。真難以想象啊。
他的母親跑出院子,把一大包東西塞到了他手裡。「都是吃的。」她哭了。
「也許吧。」哈羅德走出了書房。
「他妹妹會幫我。」
「但她是客人,客人永遠都是對的。」
九點鐘,賽爾把門上的牌子翻到了「正在營業」的那一面。「我要讓你去服務某個客人的時候,我會說『過去』,你就走到前面,」他說,「對客人說,『早晨好,我能幫您做些什麼?』我先給你演示兩次。」
「——至少可以醉一次。」
「他們並沒有給你錢,不是嗎?」
就在這兩天里,他從麥茲·柯克那裡得知,保羅所經歷的並不僅僅是一場簡單的墜機事件。軍隊拒絕公開事故的細節,只是說他們正在調查,但其他的飛行員告訴柯克的家人,警察局的人當時也在事發現場,而且還開了槍。哈羅德確定保羅是因為抵抗行動而犧牲的——不過他當然沒有告訴麥茲。
「穿好衣服,小子,」父親說,「你這樣跟一|絲|不|掛有什麼區別?」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呢?」母親的語氣很平和。
「您說什麼?我當然要去。」哈羅德突然感到非常恐懼。
「彼得?」麥茲·柯克都不知道其中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