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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十五節

第二章

第十五節

他儘可能地放輕步伐,貼著周圍的樹叢快步前行,每走幾步就環顧一下四周,看看附近有沒有危險。他經過了那座瞭望塔,不安地想到如果德國兵打開探照燈,那麼他就是瓮中之鱉。他仔細地聽了聽,周圍除了海浪有規律的節奏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了。幾分鐘之後,他走下了一個緩緩的沙坡,進入了一片針葉林,這些樹木給他提供了很好的遮蔽所。他有些奇怪那些士兵為什麼不把這些樹砍掉,這樣可以有利於加強安全防護,可轉念一想,他們一定是想用樹木來擋住那部無線電設備。
「你都比我知道得早。」亞恩不開心地說,「好吧,好吧。」
「家裡還有別人嗎?」
「他回來幹嗎?」牧師問。
「你可以告訴她我為了自由犧牲了。我和你一樣有權利冒這個險。快把那個相機給我。」
「我給您帶路吧。」牧師說。
「在教堂。昨晚沒時間整理。他得去把座椅擺放好。」
他聽到了飛機的聲音。今天沒有月亮,應該不會有轟炸機。可能是德國的飛機,或者是迷了路的平民飛機。他想知道這部裝置是否已經在一個小時前就已經發現了它,或者這兩部小機器是不是已經瞄準了它。他決定出去看一看。
他有些猶豫。在這裏他感到自己很安全。但必須要出去才能拍得到那兩個小一些的裝置。
哈羅德發現,亞恩看上去糟透了。他沒穿軍裝,身上那件舊夾克和褪了色的條絨褲很不合身;他還刮掉了小鬍子,一頂油乎乎的鴨舌帽蓋住了一頭捲髮。他拿著一部徠卡35毫米相機,臉上無憂無慮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張而憂慮的神情。「你怎麼了?」哈羅德擔心地問。
沒多久,他就到達了目的地。這一次他的目標明確了。而且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設備外圍環形的圍牆和中間豎著的方形電網。那個大天線在中間緩緩地轉著,彷彿一隻機械之眼在掃視黑黢黢的夜空,併發出了和上次一樣的電力馬達的聲音。之前看到這個裝置兩邊有一些隱約的東西,現在在星光下他也看清楚了,基本上就是中間那個旋轉著的大傢伙的微縮版本。
哈羅德在第二天晚上抵達了莫蘭德。他把摩托車停在了碼頭的停車場,怕它在桑德島上引起注意。他沒東西可以蓋住它,也沒有鎖,不過普通的盜賊恐怕也不知道怎麼發動這輛車。
「我有麻煩了。你有吃的嗎?」
「可差距不太大。你拿的是誰的護照?」
哈羅德搖了搖頭。「這太瘋狂了。」
「不,當時沒有。他們一開始一直把我排除在外。顯然他們覺得我不適合情報工作。事實上他們是對的。但現在他們走投無路了,所以就想到了我。我現在需要到桑德島的軍事基地去拍一部機器。」
也就是說這裡有三部設備。可是為什麼呢?難道這就是德國的雷達強於英國的原因?再走近一點觀察那兩個小設備,他猜測它們在建築結構上可能有所不同。不過這需要在日光下才能確定,現在看來它們應該既可以改變傾斜的角度,又可以旋轉。可為什麼呢?他必須要把這三個裝置的照片拍得清楚些。
「你覺得原因是什麼?」
他驚呆了。父親居然為他說了謊。那個心腸冷硬又自以為是的固執的老獨裁者居然打破了自己的做人守則。他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哈羅德感到淚水湧進了眼眶。
他走到船的另一端,望著大海,等著自己的心跳放慢。他很高興自己能夠通過檢查,但又因為在自己的國家都還要受到警察的盤問而感到憤怒。從邏輯上講,因為這種事生氣好像很傻,但哈羅德還是很難放平心態。
哈羅德感到這件事實在是令人興奮,但亞恩顯然還沒有一個周密的計劃。「基地外面有一段圍網被樹遮起來了,可以從那兒進去——但是警察都在找你,你怎麼去桑德呢?」
「可憐的保羅。」她轉過頭去,「所以你在完成他留下的任務,但警察現在開始抓你了。必須有人保護你——估計是詹斯·托克斯威格。他是保羅除了你之外最好的朋友。」
「確實如此。」
「所以如果警察攔住你要看你的證件,他們只需要幾秒鐘就能確認read.99csw•com你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父親肯定地說:「沒有。」
「我得搜查一下您的房子。」那人聽上去很禮貌,但語氣卻是命令,而非徵求對方的同意。
還來得及搭今天的最後一班渡船過海。夜幕漸漸降臨了,天上的星星與遠處海面上輪船的燈光連成了一片。一個醉漢正沿著碼頭晃晃悠悠地徘徊,無禮地打量著哈羅德。「啊,小奧魯夫森。」說完便坐在了一個起錨機上,點燃了手中的煙斗。
幾分鐘后,他來到了一條土路上。他回頭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任何人。他喘著粗氣,朝著家的方向跑去。經過教堂,他來到了廚房門前。
他開始逐漸明白德國空軍的策略了。那個大的裝置會發出敵軍轟炸行動的警告,以便德軍的戰鬥機可以提前升空。然後其中一個小的裝置探測敵方轟炸機的位置,另一個探測自己的戰鬥機,以讓指揮官精確地告知飛行員轟炸機的位置。這種情況之下,擊落英國空軍完全就是瓮中捉鱉。
「它已經壞掉了。」哈羅德說。
「弗萊明家終於有報復的機會了。」這件曾經讓哈羅德焦慮不已的事在此刻完全無足重輕了。
哈羅德回到床上,心臟飛快地跳動著。他聽到了軍靴踏在地板上的聲音,門開了又關的聲音。那靴子踏上了木樓梯。他們先進了他父母的房間,然後是亞恩的卧房,最後走到了他的門前。他聽到門把手被扭開了。
哈羅德感到一陣激動。他坐在那張所謂的床上,亞恩坐在了他身邊。佩恩托普突然出現了,用小腦袋在哈羅德的腿上蹭痒痒。「三周前我在家裡問你的時候,你就已經參加了?」
哈羅德屏住了呼吸。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說謊。
「執事們要討論你的事。他們下周日要做公告。」
亞恩點了點頭。「那不是簡單的墜機。他當時希望逃脫警察的追捕。他們打死了他。」
「我不知道,但——」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是因為聽到了一個守衛在旁邊咳嗽才嚇得躍到環形圍牆裡面的。可這次他有充足的時間來思考。他認為應該有更方便的通路可以走到牆裡面去。建這座牆的目的一定是希望保護裏面的設備不受到突發|情況的損害,但工程師必須能進去對設備進行維護。他繞著圍牆轉了一圈,藉著幽暗的光線仔細觀察,終於找到了一扇木門。門沒有鎖,他走了進去,再輕輕地關上了門。
「我必須要試試。」
警察問:「你為什麼要去桑德島?」
哈羅德提早離開了酒館,因為卡倫有可能會在晚飯後去找他。在回修道院的路上,他感到疲倦卻開心。走進那座殘破的建築時,哈羅德驚訝地發現他的哥哥亞恩正站在教堂里等他。「大黃蜂蛾式雙翼機,」亞恩說,「紳士的空中坐騎。」
「昨晚怎麼了?」周一晚上不應該有什麼活動啊。
那軍靴退出了他的房間,走下樓梯。哈羅德聽到他告別離開了。他下了床,走到樓梯旁。
圍網還是之前的樣子,六英尺高的鐵絲網上面豎著兩排鋼尖。哈羅德把書包轉到了身後,以免礙事,然後爬上了圍網,小心翼翼地跨過鋼尖,跳到了基地裏面。
亞恩猶豫了一下,然後聳了聳肩:「是的。」
「你可以下來了,」父親說,「他走了。」
「你是誰?」卡倫依然保持著一貫的直接,「哦,嗨,亞恩。你颳了鬍子——我猜是因為哥本哈根的那些通緝令吧?你怎麼會犯法?」她坐在那輛蓋著帆布的勞斯萊斯上,蹺起一條腿,看上去像是一個時尚模特。
船靠岸了。乘客下了船。哈羅德有些驚訝地看到一個丹麥警察和一個德國兵站在了舷梯前。那個醉漢登船時,他們查了他的身份證。哈羅德的心跳加快了。他猶豫了,感到很害怕,不知道是否應該登船。他們會不會真的像亞恩所預料的,在看到他的素描之後加強了警備?又或者他們只是在找亞恩?他們會知道哈羅德是那個通緝犯的弟弟嗎?奧魯夫森是個很普遍的姓氏——但他們很可能已經了解了亞恩一家的情況。他的包里放著一部昂貴的相機。那雖然是很流行的德國貨,但依然會引起懷九九藏書疑。
他閉上眼睛,假裝睡覺,竭盡全力讓呼吸顯得緩慢而平和。
「我犯罪了。」父親說。哈羅德以為他要發火,可那張蒼老的面孔卻突然柔和了下來:「無論如何,我相信上帝是仁慈的。」
「什麼也沒有。我們可以去酒館吃——」
「發生了什麼事?」她恐懼地問。
「我又沒有被通緝。我熟悉地形。我已經進去過一次——有天晚上我想抄近路回家,就從基地里穿了過去。我比你更懂無線電,所以我知道應該拍些什麼。」哈羅德的邏輯顯然很有說服力。
「但你只要出現就會被抓,所以……」她看著哈羅德,降低了聲音,「所以你也參加了,哈羅德。」
亞恩猶豫了:「我不能告訴你。」
「可我依然比你有機會進去。」
「但必須要冒這個險。這機器能讓德國人在幾英里之外就探測到轟炸機——這樣的話他們完全有時間進行防禦部署。」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
哈羅德在尼爾森農場的第一天比他想象的還要成功。老尼爾森有一個小工作間,裏面堆了一大堆等著哈羅德修理的工具。他給水泵安裝了一個蒸汽機引犁,在履帶上焊了合葉,又找到了農舍每晚都斷電的根源。中午,他和農場的僱農們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鯡魚配土豆。
他感到安全了些。至少現在外面的人都看不到他了。除非有緊急情況發生,工程師一般不會在夜裡來進行設備維護。如果有人真的要進來,他也有時間翻牆離開。
她腳步很輕,突然出現在了教堂里。亞恩沒時間躲藏,只是條件反射地站起身來,獃獃地停在了那裡。
他打開門。周圍依然是靜悄悄的。開始漲潮了。基地沐浴在泛著海水濕氣的晨色中。四周空無一人。這正是人們酣睡的時間,就連狗都安靜了。
他和亞恩已經商量好會在四點三刻進行拍攝。那時雖然已經日出了,但陽光還不會照到這裏來。對於拍照來說,不需要直射的陽光——這部相機的膠捲感光度很高,足以記錄下目標物的細節。
一分鐘后,他就看到了圍網裡有兩個士兵在肩並肩地來回巡邏,旁邊還跟著一隻軍犬,心裏不禁對自己的謹慎感到一陣慶幸。
「好的。」
可他接近的時候,有條狗叫了起來。
他們確實加強了警備。之前他們從沒有兩個人一起巡邏過,更沒有帶著狗。
哈羅德離圍網只有五十碼的距離。他們走到離他最近的地方時,那隻狗在空氣中嗅了嗅。它可能可以聞到哈羅德的氣味,但並不知道他在哪裡。那隻狗疑惑地叫了兩聲。那個牽狗的士兵顯然沒有這條狗那樣訓練有素,他讓狗閉嘴,然後繼續向他的同伴講瑪格麗塔的事。哈羅德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狗又叫了起來,其中一個士兵打開了手電筒,哈羅德把臉埋在了沙子里。手電筒的光柱在地上繞了一個圈,便移向了前面。
父親握住了他的手,把哈羅德拉到跟前,用左手握住了他的肩膀。他閉上眼睛,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他再度開口時,以往牧師的腔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那聲音輕得如同耳語。「我以為他們會殺了你,」他說,「我的兒子,我以為他們會殺了你。」
卡倫飛速地思考著,快得令人吃驚地猜到了真相:「上帝,你參加了抵抗行動!保羅也是嗎?這就是他死的原因?」
他努力冷靜下來,思考了一下自己的選擇。他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回桑德島。雖然他恐怕很難在海里游上兩英里,但至少可以借或偷一艘漁船。可是無論如何,如果有人發現他拖著一艘船登上桑德島,一定會問他是怎麼回事。他最好還是假裝無辜。
他跑到圍網前,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有人發現了自己。他像猴子一樣爬上去,輕巧地翻過上面的鋼尖,落在了基地外面。地面已經被埋在了淺淺的海水中。他朝圍網裡面看了看。穿過影影綽綽的樹林和灌木,他可以看到遠處的幾棟樓,但並沒有看到德國兵的影子。他急忙轉身離開了。他在水中走了一段距離——這樣狗就很難嗅到他的味道了,然後才回到沙灘上,留下了一些淺淺的腳印,不過他知道,這些腳印過不了一兩分鐘九*九*藏*書就會被海水衝掉。在沙丘間,他也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學期結束了。」
他聽到廚房裡傳來父親的聲音。他爬下床,站到樓梯頂仔細地聽。
然後他就要到圍牆外面去了。
他仔細地拍下了那兩個四周圍著矮牆的小設備。他猜想著它們到底有什麼具體的功能:其中一個機器剛剛追蹤了一架視野範圍內的飛機,可這一整套設備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在飛機進入視野範圍之前偵測到它們;另一個小裝置估計是為了在多於一架飛機接近時進行探測的。
亞恩嘆了口氣,將照相機遞給了他。
天色開始由黑變灰。每年的這個時候,凌晨三點鐘天就開始亮了。再過一個小時,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他離開廚房,直奔卧室。他把書包掛在了椅子上,拿出照相機,放進了抽屜里。他本來想把相機藏起來,但已經沒時間了,而且如果他們在隱蔽的地方發現一部相機,就足以認定他就是那個逃犯了。他馬上脫掉衣服,換好睡衣,躺在了床上。
他從書包里拿出了那部相機。亞恩已經教過他如何使用了。他躡手躡腳地在圍牆內徘徊,想找一個最好的角度,以便拍攝下這個裝置的每一個細節。
德國人低聲說:「這是您的兒子?」
他邊拍照,邊思考。這三個設備是怎樣協調工作以提高德軍殺傷率的呢?或許中間的大裝置會提前預警有飛機接近,而其中一個小裝置則會追蹤這架飛機在德國領空的位置。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另一個小裝置又是做什麼的呢?
他走到沙灘上,開始向南走去。潮濕的沙灘在星光的照射下變成了銀色。他聽到沙丘中傳來女孩子的嬉笑聲,心裏泛起一陣妒意。他什麼時候才能讓卡倫這樣笑呢?
他終於犯罪了。他帶著一部相機進入了德軍基地。如果被他們抓到,他必死無疑。
「你也一樣——而且你很可能會被抓住,我卻很可能不會。」
他突然意識到空中還會有一架飛機——等待敵方轟炸機的接近。難道第二個小裝置是為了追蹤德國空軍自己的飛機?這聽上去有點奇怪,但當他向後退了幾步,將三個裝置全部收到鏡頭內的時候,發現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如果德國空軍的指揮官能了解到自己的戰鬥機和對方轟炸機的位置,就可以在雙方相遇之前用雷達指揮戰鬥機飛行的方向。
警察看了看他:「我好像沒見過你。我在這裏已經四天了。」
哈羅德點了點頭。「我曾經給保羅畫過那部機器的素描。」
他思考著離開的路。南邊就是他父母家所在的方向,圍網離這裏大概只有幾百碼的距離,但一路上基本上都是沙丘,沒什麼植物可以掩護他。往北走的話,植被會多些,路程雖然長,卻安全得多。
母親回答說:「躲德國兵。」
「我已經變了裝。」
「看在上帝的份上,這孩子又幹了些什麼?」
哈羅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為什麼不讓我去?」
「算不上。起落架有點變形而已。」
他決定登船。
「是的。」
「我不能讓別人看到我。我被通緝了。」亞恩艱難地笑了笑,卻掩飾不了臉上的愁雲,「丹麥的每個警察手上都有我的資料,整個哥本哈根到處都貼著我的頭像。一個警察跟了我整條街,我剛剛把他甩掉。」
哈羅德意識到這幾分鐘時間里父親所經歷的悲痛,但他不知道怎樣讓父親知道自己理解了他。他能想到的只有握手。他伸出了右手。
他想象著如果有德國兵拿槍指著他怎麼辦。他會壓住內心的恐懼,冷靜而驕傲地面對嗎?還是會突然變成一個膽小鬼,嚇得尿褲子,祈求對方的寬恕?
看來現在什麼人都能問這樣的問題了。哈羅德壓抑住了心中的怒氣:「我住在那裡,和我的父母。」
他猶豫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他還沒有犯法。他可以回到科斯坦村,繼續他的新工作,在酒館里打發時間,晚上做做關於卡倫的美夢。他可以像其他丹麥人一樣認為戰爭或者政治與他全然無關。但哪怕是想一想這種觀點,他都感到由衷地厭惡。他想象著自己向亞恩、卡倫、喬基姆叔叔或是莫妮卡表妹解釋時的情形,心裏頓時慚愧不堪。
隨著時間緩https://read.99csw.com緩流過,哈羅德緊張地思考著怎樣逃走。他在夜裡溜進來,卻沒時間等到明晚再溜走。可以肯定,就算沒有任何異常情況發生,工程師在白天也至少會過來一次,進行常規檢查。所以哈羅德必須在完成拍攝之後馬上離開——可那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逃走會比溜進來危險得多。
他看著亞恩:「怎麼樣?我參加了嗎?」
剎那間,所有的狗都狂吠了起來,而且叫聲越來越大。哈羅德跑到那座建筑前,轉身向海的方向跑去,盡量讓那座船庫遮住自己,不被對面大樓里的士兵看到。他嚇得越跑越快,好像每秒鐘都可能有子彈射中他一樣。
「我可以再畫一遍……不過只能是憑記憶畫。」
船停靠在了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碼頭。看到路對面打他記事起就沒有變過的郵局和商店,他的恐懼更深了。十八年來,他一直過著平安而穩定的生活。可現在,他再不可能感到安全了。
「沒有。一個人也沒看到。」母親的聲音緊張極了,那個德國兵肯定感到了有什麼不妥——不過他也可能已經習慣別人畏懼他了。
房門是開著的。他的父母通常會很早起來。
晚上,他和尼爾森最小的兒子卡爾在村莊的小酒館里一起待了一會兒——不過,想到自己一周前醉酒後所做的傻事,他只喝了兩小杯啤酒。所有人都在談論希特勒入侵蘇聯的事。這消息真是糟透了。德國空軍宣布在閃電行動中摧毀了一千八百架蘇聯飛機。除了一個當地的共產黨,酒館里的每個人都認為莫斯科撐不到這個冬天,而就連這個共產黨也是一臉焦慮。
「保羅讓我不要告訴你。」
「周二好像不是個回家的日子啊。」
亞恩搖了搖頭。「他們需要準確的相片。我是想問你知不知道有什麼方法能溜進去。」
「他整晚都在這兒?」
他到達軍事基地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他看到了基地外面的圍網。基地里的樹和灌木如同沙丘上的一塊塊黑補丁。如果他看得見,那麼守衛也一定可以。他跪了下來,匍匐著前行。
「他們用的肯定是雷達波。」哈羅德興奮地說。
「但不能無謂地犧牲。如果你被抓住,就不可能把情報傳給英國了。」
亞恩還沒回答,卡倫就走了進來。
他平趴在了地上。那兩個人好像並沒有很警惕。他們慢悠悠地走著,不像是巡邏的樣子。拉著狗的那個人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麼;另一個則悠閑地抽著煙。他們越走越近了,哈羅德甚至可以聽到他們談話的聲音。和所有的丹麥學生一樣,他在學校學過德語。那個人正炫耀他和一個叫瑪格麗塔的女人的故事。
他慌忙四周看了一下,卻並沒有看到任何的士兵或是狗。他想到狗應該在船庫裏面。德國兵應該是把這棟廢棄了的房子當做軍犬舍了。又有一條狗叫了起來。
其中一個小機器正指著大海——那恰恰是飛機飛過來的方向,而另一個則指向內陸。兩個裝置的傾斜角度都和之前不同了,他想道。隨著飛機的聲音越來越響,指向大海的設備更傾斜了一些。它應該是在跟蹤那架飛機;另一個小裝置則一直在移動,彷彿正在探測一個它不能確定的信號。
他仰著頭觀察著那張巨網。它肯定可以接收到飛機反射回來的無線電射線,他猜想著。基座連著的線路會將信號傳輸到哈羅德去年參与建造的新大樓里。那裡的檢測儀應該會顯示出敵軍靠近的信息,而負責監控的工作人員會馬上提醒德國空軍。
他走下樓。父親一臉凝重。「謝謝您,爸爸。」
「我一直在學校。」
午夜,船離開了碼頭。
他抱住母親,吻了吻她的面頰:「父親在嗎?」
一陣沉默。
而這個想法讓哈羅德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危險——站在日光下,深處於德國基地的中心地帶,拍攝著德軍的秘密武器。恐懼猶如毒藥一樣流進了他的血管。他想冷靜下來,按照計劃再拍幾張,從不同角度展示一下整個設備,但他太害怕了。而且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拍了超過二十張照片。這應該夠了,他告訴自己。
警察咕噥了一聲,好像對他的回答頗為滿意。他檢查了哈羅德證件上的地址,讓那個德國兵九-九-藏-書看了看。後者點了點頭,放哈羅德上了船。
天空中沒有月亮。在星光下,桑德島就像是地平線的一個小波浪。哈羅德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會回來。事實上,周五離開的時候,他甚至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現在他成了一個間諜,包里放著一部相機,要去拍攝德軍基地里的秘密武器。他恍惚記起自己曾經是那麼興奮于成為抵抗行動的一分子。但事實上,這絕不是一件好玩的事。相反,他害怕極了。
「因為著陸不當。大黃蜂的尾部容易失控,因為主輪太過靠前,軸管很難承受來自兩側的壓力,所以如果你突然轉彎,它們就會變形。」
「你是參加了抵抗行動嗎?」
士兵說道:「然後她說沒關係,但在射之前必須要拔|出|來。」他們繼續向前走去,那隻狗也安靜了下來。
終於到時間了。天空中萬里無雲,天色晴好。他可以看到這部機器的每一個鉚釘和零件。他小心翼翼地對好焦,拍下了設備轉動的基座、線路,還有電網。他掏出自己從修道院的工具箱里拿來的碼尺,把它放在設備的某處來顯示大小——這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跑進屋去。母親正穿著一件晨衣,站在爐灶前。看到他之後,她驚訝地叫出了聲,手中陶制的茶壺一下子摔在地上碎掉了,裏面的水飛濺了出來。哈羅德撿起了茶壺的碎片,說道:「對不起,嚇到您了。」
估計基地的守衛應該已經查明狗叫的原因了。如果他們仔細的話,他們會詢問附近的住家,搜查所有的牛棚穀倉,尋找他這個逃犯。「媽媽,」他說,「如果有德國兵過來,您能告訴他們我昨晚一直在家睡覺嗎?」
「我遲些跟您解釋。」他現在就應該躲到床上去,這樣看上去才更真實,「告訴他們我還在睡覺,可以嗎?」
在朦朧的夜光下,在機器發出的低沉的嗡嚶聲中,聞著電路發出的味道,哈羅德感到自己正置身於戰爭機器的心臟部位。雙方的科學家和工程師的鬥力絕不亞於戰場上槍炮和坦克的角逐。而他已經無法避免地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
「顯然每個人都覺得我是個懦夫。」
他努力地保持著冷靜,耐心地等待。天色更亮了。手錶上的秒針緩緩地繞著圈。旁邊靜得鴉雀無聲。士兵一般都會很早上崗,但他希望在六點前他們不會有太多的活動——那時他應該已經離開了。
「哈羅德!」
亞恩聳了聳肩,點頭默認了。
「您呢,先生?」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母親的話。門外傳來了一個德國人的聲音。「早晨好,我們在找一個人。您有沒有看到任何陌生人出現在附近?」
他們走遠之後,哈羅德繼續向被樹木遮掩的那段圍網的方向爬去。他擔心士兵會不會已經把那些樹砍掉了,但還好它們還在。他俯身穿過灌木叢,來到了圍網前,這才站起身來。
「警察去搜查保羅的東西時可能已經發現了你的素描。如果這樣的話,德國人應該知道有人在關注桑德島的軍事基地,就會加強那裡的警備。那兒恐怕沒有之前那樣容易混進去了。」
然後他聽到:「是的。整晚。」
讓哈羅德驚訝的是,她看上去憂心忡忡,彷彿替他感到害怕。他很高興她居然真的關心他。
飛機飛過桑德島,朝內陸方向飛去。天線的底盤繼續跟蹤著它,直到它的轟隆聲完全消失。哈羅德回到了圍牆內側,思考著剛剛自己看到的情景。
母親回答道:「我兒子。他還在睡覺。」
他把相機放進了包里,準備儘快離開。他忘了剛剛向北走的計劃,慌張地向路更近的南邊走去。從這裏都可以看到南邊的圍欄,只需要經過之前不小心撞到的船庫便可。今天,他會從對著海的那邊繞過去,而這棟房子還恰好可以遮擋他幾步路的距離。
「如果你被抓住,就會被當作間諜處決。」
「我自己的——我怎麼可能有別人的呢?」
「我不能讓你冒險。如果你被抓了怎麼辦——我怎麼對媽媽講?」
「英國人也有一套類似的系統,但德國人的顯然更精良。他們在一次任務里擊落了英軍一半的飛機。RAF現在急著要知道德軍是怎麼做到的。我顯然值得冒這個險。」
哈羅德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