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第十九節

第三章

第十九節

「先給我十塊錢。」
哈羅德回想起剛剛貝特西對盧瑟的不信任。「現在一分都沒有,」他說,「但我能弄得到。怎麼樣?你能幫我安排嗎?」
「你能讓我上船嗎?」
幾分鐘后,警察從俱樂部走了出來。彼得·弗萊明正在向盧瑟問話。哈羅德聽得出兩個人都在發火,但因為距離遠,他聽不清他們具體的談話內容。不過彼得應該是在責問盧瑟,而後者則攤著兩隻手,一副毫無辦法的愁苦樣。
「這太蠢了。」
「或者是,他可能認為越少人知道,他就越安全。」
「為什麼?」
「不知道。我想自己送過去,但還沒找到辦法。」他又把爵士酒吧、貝特西和盧瑟的事跟她講了一遍,「也許我不能去瑞典也是好事。如果被抓到,估計也會進監獄。」瑞典政府和希特勒政府簽訂了協議,會逮捕非法偷渡的丹麥人。「我不介意冒險,但起碼要有些勝算才值得。」
她又帶著另一個客人回來了。那是個看上去還算得體的中年人,穿了一身廉價卻熨燙平整的灰西裝。他的樣子彷彿勞碌一生,卻從來沒有升過職。他們穿過房間往樓梯那邊走去。貝特西衝著哈羅德這邊喊:「盧呢?」
當然,生命危在旦夕的絕不止亞恩一個。「亞恩沒辦法把膠捲送去英國了。」
「特魯德就在那邊。」酒保好心地告訴他說。
哈羅德快步離開了。這次真是險得很。他找到了摩托車,藉著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逃離了這個是非地。今晚,他又要在科斯坦村的教堂度過了。
想到她剛剛和那個水手做完愛,哈羅德感到有些噁心,不過他還是幽默地回答:「那你恐怕得先嫁給我。」
酒保幫他倒了一杯白蘭地。盧瑟一飲而盡。哈羅德付了錢,等著酒保走開。過了一會兒,他壓低了聲音說:「我想去瑞典。」
哈羅德坐在了一張高腳凳上。「那我等她。」
他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個金髮女人正在喝酒,酒杯上沾著她的唇印。他搖了搖頭。「我只想見貝特西。」
「是啊!我知道他在詹斯那裡,所以我在電話簿里找到了詹斯的地址,直接去那裡找亞恩,告訴了他這件事。」
如果他想要繼續完成亞恩未能完成的工作,那麼它就要在接下來的十一天內把膠捲交到倫敦去。亞恩肯定已經制訂好了計劃,但哈羅德對這些一無所知,而且也沒有任何途徑能知道。所以他必須要自己想個辦法出來。
哈羅德獃獃地在教堂的地板上坐了幾個小時,為https://read.99csw.com哥哥的命運感到悲痛,同時也在思索著自己之後該做些什麼。
「根本不可能——警察才不會做這種事!」
「可能那個警察是在撒謊。他可能只是假裝同情。他可能跟著你去了詹斯的地方,在你離開后就逮捕了亞恩。」
「去跟政府申請出國。」
沒用多長時間,他就等到了貝特西。當時他也只喝了半杯酒。她和一個男人一起從後面的樓梯上走了下來,哈羅德猜她應該是剛剛為他「服務」過。那個客人看上去滿面蒼白,皮膚有點問題,頭髮極短,左面的鼻孔里還起了一個大皰。他大概也只有十七歲,可能是個水手。他很快地穿過房間,走出了大門,看上去一臉鬼祟。
「這事確實要看個人的口味。」酒保充滿理解地點了點頭。
「那聽我一句。」她壓低了嗓門,「別相信他的話。」她像個老師一樣搖了搖食指,「看在上帝的份上,小心一點。」然後便和那個穿著舊西服的男人走上樓去。
盧瑟笑了,露出了他黑乎乎的牙齒。「你剛剛給了酒保二十塊付酒錢,他找了你十塊。給我吧。」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你身上有多少錢?」
「太棒了!今晚?」
酒保放鬆了下來,他應該是把哈羅德當成普通的嫖客了。「她就在附近。」
「不用了。」想到白蘭地烈性酒的味道他都會反胃。
「真不想就這麼坐在這兒,看著納粹毀掉全世界。我們要能幹點什麼就好了。」
「白蘭地。」他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你又想幹嗎?」
樓梯後面突然一陣騷動。剛剛的那個醉鬼客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貝特西跟在他後面,把他拽了起來,然後把他送到了門口。
哈羅德握住了褲兜里的膠捲盒。「如果我能在十天內到倫敦,事情就會不一樣了。」
黃昏中,哈羅德沿著哥本哈根的海旁前行。骯髒的海水白天看上去一片油污,可到了這個時候卻反射出了夕陽晶亮的光輝,層層海浪把紅紅黃黃的天空扯成了碎片,如畫筆刷出的一抹抹油彩。
「不算是。」
她的目光朝門那邊望過去。「哦,糟了。」
盧瑟給了她一張五塊的紙幣。「給你一半。」
「高大,英俊,紅頭髮,穿著高檔西裝。」
「為什麼?」
貝特西對盧瑟說:「你要他多少錢?」
「肯定又是橫屍遍野。」哈羅德難過地說。
哈羅德插話道:「想喝杯酒嗎,盧?」
「十塊。」
https://read.99csw.com有關係嗎?」
一開始,哈羅德有點生氣她居然還是把他當個孩子。可後來他馬上告訴自己,她是對的——他這一招實在有些不顧後果了。他永遠都不應該和盧瑟這樣的人打交道。在他面前,哈羅德沒法保護自己。
「事實上,我想和你的盧瑟說句話。」
哈羅德慢慢地抿著啤酒,以消耗時間。他不知道亞恩現在如何了。他很可能正在警察局裡接受審問。或許彼得·弗萊明正在審問他。亞恩會交代嗎?一開始肯定不會,哈羅德對此很肯定。亞恩決不會一下子就屈服。但他能堅持到底嗎?哈羅德感到自己並不完全了解他的哥哥。如果他們要屈打成招呢?他能堅持多久才會最後招供?
盧瑟思考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說:「好吧。」
「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
他對了。「那是彼得·弗萊明。」哈羅德並不怪卡倫,她以為自己在救亞恩,她也是這個詭計的受害者,「與其說彼得是個警察,倒不如說他是個間諜。他家也在桑德島,我們兩家認識。」
「你今天看到貝特西了嗎?」
「保羅之前肯定有方法和英國聯絡——但這些事情當然是保密的。」
他在一排戴姆勒-賓士卡車旁邊停了下來。一輛挪威貨船正在把船上的木材卸到卡車上。兩個德國兵看守著貨物。他口袋裡的膠捲彷彿頓時變成了火炭,灼燒著他的大腿。他把手伸進口袋裡,告訴自己不要慌張。沒人會懷疑他做了什麼違法的事——而且車子放在這邊也很安全。他把車停在了卡車旁。
「我告訴你了,我沒有錢。」
哈羅德正要離開,卻看到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沿著那條鵝卵石路跑了過來。他停到警車前,靠在牆上,像是在等著看熱鬧。
在一天的冥思苦想之後,他依然決定還是親自來做這件事。
貝特西丟下那個銀行職員來到吧台邊:「別跟盧做生意——他是個混蛋。」
「啤酒吧,謝謝。」
下午,天氣漸漸轉涼了,教堂的石板地變得冰冷。他騎上摩托車,回到了那間爵士樂吧,希望能碰到那個他唯一認識的「罪犯」。
「我不相信!」她生氣地說,「你太能想象了。」
可接下來怎麼辦呢?
「恐怕有。」
「又或者警告你是他們的計策。」哈羅德說。
「一定有辦法——亞恩本來準備怎麼過去呢?」
「在這兒等著。」盧瑟說完就出去了。
「盧?」她一臉不認同,「你想讓他幹什麼?」
「他讓我先走九*九*藏*書,說會馬上跟上我——但顯然他沒來得及離開。」
「說謊。」
在暮靄中,他沿著碼頭向前走,旁邊有一艘谷船泊在了岸邊,拴船的繩子比他的手臂還粗。他坐在那部起錨機上,衝著酒吧的方向望去。從這裏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酒吧的入口,應該也認得出盧瑟。盧瑟看得見他嗎?他猜想應該不能,這個地方恰好能被谷船的影子遮住。不錯。這樣我在暗他在明。如果盧瑟回來了,而一切沒什麼問題,哈羅德就可以回到酒吧去。但如果有什麼不對勁,他就可以馬上離開。哈羅德定下心來等盧瑟。
他們坐在那座教堂的門檻上,看著外面的夜色愈漸深沉,周圍的一切變成了夜光中的鬼魅。她像個學生一樣蹺著腿,把絲綢睡衣的裙裾堆在了膝蓋上。哈羅德幫她點好了香煙,感到他跟她的距離越來越近。
他告訴了卡倫艾斯關於英軍會在滿月時發動轟炸行動的猜測,還有他要在那時前把膠捲送到英國去的原因。
他一邊喝酒一邊回想著自己這一天的經歷。一整天的時間,他都心急如焚。警察的出現意味著亞恩幾乎板上釘釘是被捕了。而如果真有什麼奇迹,他真的逃脫了警察的追捕,那麼他肯定會藏在哈羅德在科斯坦莊園的住處——那座廢棄的教堂里。所以哈羅德直接開回了教堂,但那裡卻空無一人。
「我沒得選擇。」
他首先想到把膠捲放到信封里寄到斯德哥爾摩的英國使館去。但恐怕寄到那裡的任何郵件都必須要經過檢查。
哈羅德不想向惡棍屈服,但恐怕他此刻沒什麼其他選擇了。他把那十塊錢遞給了他。
「烈酒呢?」
「我倒是認識個人。」
第二天晚上,哈羅德向卡倫講述了這一整天的經歷。
他沒辦法堂而皇之地去英國。他連合法的護照都沒有。他必須要找一條地下的途徑。每天都有丹麥的船隻往返于丹麥和瑞典之間。一定有方法可以溜上一艘船,到那邊再偷偷地溜下去。他沒法在船上找工作——水手需要特殊的身份證件。但碼頭總會有一些非法行為在偷偷摸摸地進行著:走私、偷竊、賣淫、毒品。所以他要和這些罪犯打一打交道,看看有誰願意幫他偷渡到瑞典去。
卡倫若有所思。「是的,」她緩緩地說,「但我可以。」
「你什麼意思?」她尖銳地問。
她聳了聳肩,把錢塞進了口袋裡,拉著那個男人上樓了。
「但總要有人知道。」
「他們不說。」
哈羅德覺得事有蹊蹺。「亞恩怎麼說?」
九-九-藏-書「邊喝點什麼邊等她吧?」
他應該是把哈羅德想要逃跑的事告訴了警察。估計他已經從警察局那邊拿到了好處。貝特西真是聰明——真幸運,哈羅德聽了她的建議。
「什麼意思?」
他告訴了她自己潛入桑德島上德軍基地、之後又在家裡躲過了德國兵搜查的經過。「你真勇敢!」她驚嘆道。他很開心能獲得她的讚賞。在向她講述自己的父親寧願說謊來保護他時,哈羅德慶幸天色夠暗,可以幫他掩藏住眼睛里的淚光。
「你這兩天聽到什麼新聞了嗎?」他真想念自己的收音機。
當他提到警察出現在詹斯·托克斯威格的家時,她打斷了他。「有人來警告過我。」她說。
她賣弄風情地晃了晃頭,甩了甩頭上黑色的髮捲。「改主意啦?想試試?」
「我不能告訴你——」
現在是晚上七點鐘,對於這種俱樂部來講還太早,有一半椅子都還空著。舞台上彈鋼琴的人還沒到。哈羅德直奔酒吧,觀察著每個人的臉。令他失望的是,這裏沒有一個熟人。
警察停在了爵士吧的門口。
卡倫看了一眼眼前的那架大黃蜂。「真遺憾,這飛機不能飛。」
酒保在頭上裹了一塊布,就像是一個吉卜賽人。他有些警惕地沖哈羅德點了點頭,大概是因為哈羅德看起來不像是這裏的客人。
她笑了:「很榮幸。你有什麼事吧?你絕對不是想喝兌了水的啤酒。」
「我申請過了。他們拒絕了。」
他不認識任何經常性地合法來往與丹麥和瑞典之間的人。當然他可以直接到哥本哈根的碼頭區,或者到埃爾西諾的登船專列車站,找一個乘客求他把信封帶過去;但這樣做的風險恐怕和郵寄一樣大。
「燕麥色?」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哈羅德感到有些絕望。難道他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拍照,結果卻是一場空嗎?
「需要他幫我做件事。」
別信任他。這是貝特西給他的警告。無論如何,他已經給了盧瑟十塊錢,都到這個份上,他應該不會在騙他了吧?哈羅德彷彿被圍困在了這個沒有後門的酒吧里。或者他應該離開,從遠處觀望門口的動向。對眼前難以預測的情況來說,這樣做可能會更安全些。
盧瑟眯起了眼睛:「為什麼?」
十分鐘后,一輛警車開了過來。
「一個陌生人在車站攔住我,問我知不知道亞恩在哪裡。那個人也是警察,是交通組的,但他說很同情亞恩。他碰巧聽到了一些事,所以想讓我們知道。」
「你在碼頭認識很多人吧?」
他不想和她爭。想read•99csw•com到哥哥被捕,他的心像針刺似的疼。亞恩不應該參与到任何的陰謀里。他的性格太過耿直。哈羅德滿心悲痛,他不知道自己這一生是否還能見到哥哥了。
兩個人從車裡鑽了出來。司機穿了一身警服,而另一個人則穿了一套淺色的西裝。哈羅德透過昏暗的光線下認出了那張臉——那人正是彼得·弗萊明。
哈羅德看到貝特西來到了吧台,打了個響指。「嗨,學生弟。」她開心地說。
車速非常快,也沒有開警笛。哈羅德站起身來。他第一個想法是逃跑,但那可能反而會引來注意。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坐回了原處。
「什麼事?」
「你打算怎麼辦?」
他咽下了最後一口啤酒,朝酒保揮了揮手,走出了酒吧。
「別傻了。你有麻煩?」
警察開車離開了,盧瑟也走進了酒吧。
「別拍我馬屁,小子。」盧瑟打斷了他,「你想要什麼?想干小男孩?便宜煙?白粉?」
上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他剛好喝醉了酒。現在他拚命回憶那間爵士酒吧在哪兒。他沿著路旁的庫房和酒館一路向前。昏黃而浪漫的夕陽居然讓那些骯髒的建築也泛起了光彩。他終於看到了那塊寫著「丹麥民族歌曲及鄉村舞蹈學會」的牌子。他走下樓梯,推開了地窖的門。這裏已經開始營業了。
哈羅德壓抑住了自己的笑容。再沒有什麼比男女之事更看個人口味的了。「確實如此。」他說。難道酒館的對話都這麼蠢嗎?
「嗨,公主。」
哈羅德意識到他又碰觸了卡倫正直和美好的信仰。不是她太輕信,就是他太多疑——他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這讓他想起了她的父親不相信納粹會傷害丹麥猶太人。他希望他們是對的。「那個人什麼樣?」
「我在斯德哥爾摩有個女朋友。我們想要結婚。」哈羅德開始即興編故事了,「我可以在她爸爸的工廠找個工作。他是做皮貨的,錢包、手包——」
「我要去找那個人。你以為我是圖書館嗎,提供免費服務?」
「芬蘭和蘇聯宣戰了,還有匈牙利。」
「幫我去找個人了。」
他也隨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盧瑟走了進來。他穿了一件骯髒的絲制運動衫,裏面是一件背心。和他一起的是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已經醉得晃晃悠悠了。盧瑟抓著那個男人的胳膊,把他交給了貝特西。那男人色迷迷地望著她。
哈羅德看了看它壞掉的起落架和破了的帆布機身。「我可能可以修好她。但我只上過一課,沒法開。」
「是啊。」
「你通知亞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