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羅德是去給你送照片的。」

「不是。」

現在亞恩可以隨心所欲了。

「我很吃驚。」亞恩說。

「有人告訴我，我像希特勒。」

就像是在回應他的問題，亞恩關上了手槍左邊的保險，而且故意讓他們看到。

「他可能不喜歡被那些鬼鬼祟祟的人跟蹤。」彼得本以為突然的驚醒和審問會讓他變得慌亂或遲鈍，但顯然他的精神要好過彼得的預期，「但事實上，我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如果真的像你所說，我甩掉了警察的跟蹤，那我也是無意的。可能你的人能力太低了。」

「我知道。」亞恩說。

「沒聽說過。」

彼得坐在一張破桌子後面的椅子上，手裡夾了支香煙。亞恩穿了一身囚衣，臉色蒼白，眼睛裡帶著恐懼。他左側的整條小腿都綁著繃帶，不過依然可以站直——彼得的子彈穿過了他的肌肉，卻沒有傷到骨頭。

這可不是彼得想要的。他馬上轉了話題。「你到博恩霍爾姆去見誰？」

他恐懼背後的鎮定和順從讓彼得有些困惑。這是什麼意思？

亞恩兩隻手握著杯子，什麼都沒說，臉上混合著震驚和恐懼。彼得猜他應該已經動搖了。

彼得說：「他打破了化學實驗室的玻璃，想去沖膠捲。」

「我在博恩霍爾姆找的那個女孩，安妮。」

「那天晚上，有一個自稱叫希爾德的女人從博恩霍爾姆打電話給詹斯·托克斯威格的住所。你說的那個女孩是叫希爾德嗎？」

彼得靠在了椅背上。亞恩已經動搖了，但無論如何，他依然還在採取防衛的態度。對彼得的每個問題，他都有辦法應對。更糟糕的是，他還很聰明地把這件事歸結到彼得對他一家的仇恨上，聲稱彼得是因為私人恩怨才逮捕了他。弗萊德里克·朱埃爾恐怕會輕信他的話。

這也是真話。

彼得快速自問亞恩對武器有多熟悉。他身在軍隊，但空軍應該不會有太多練習射擊的機會。

彼得說：「那是哈羅德，是不是？」

他不顧亞恩手裡的槍，直接向他撲過去。

「我變裝了嗎？」

蒂爾德·葉斯帕森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吐司的香味讓彼得感到飢腸轆轆了。他想亞恩恐怕也有同感。蒂爾德倒了一杯茶。她對亞恩微笑著說道：「你想來點嗎？」

彼得用衣袖擦了擦臉。

「那肯定是別人，從來沒有警察追捕過https://read.99csw.com我。」

「我們可以和你做個交易。」蒂爾德說，「你交代一切，我們就免去你和你弟弟的死刑。這不是我隨口說的，布勞恩將軍幾分鐘后就會過來，他會保證讓你活命。但首先你要告訴我哈羅德在哪兒。如果你不說，那麼不僅是你，還有你弟弟也會死。」

之前亞恩從來沒提過這件事。彼得覺得他在說謊。這可能是個突破口。「她叫什麼？」

「那為什麼要變裝？」

彼得憤怒地站了起來。「下地獄的人是你！」他大喊著踢倒了椅子，「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勇敢的人。」布勞恩將軍說。

蒂爾德語調和緩地說：「亞恩，你絕對參加了這個間諜圈。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還牽涉了你的父母，未婚妻，還有弟弟。如果任其發展，你弟弟會被作為間諜絞死——而這都將是你的錯。」

「他退學是因為給學校抹了黑。」

「我很確定那不是。」亞恩雖然這樣說，卻已經表現出了恐懼。

「我找了個姑娘。」

「姓什麼？」

亞恩的眼睛睜大了。顯然這對他來說是個新聞。他終於慌了。

「躲？我只是去朋友家了。」

「我不知道。」

亞恩一臉蒼白，靜幽幽地說：「我知道。」

這次他說的應該是實話。他繼續道：「士兵搜查了你父母的家。」彼得看到亞恩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恐懼，「他們問你父母有沒有看到陌生人。當時有個年輕人正在睡覺，牧師說那是他的兒子。那個人是你嗎？」

「拜你所賜，他退了學。」

「是個納粹吧？」

「安妮是昵稱。」

亞恩和詹斯的落網讓彼得重新獲得了布勞恩將軍的信任。現在布勞恩又提高了要求：他想知道整個間諜圈是怎樣工作的，還有些什麼成員，他們如何和英國溝通。彼得已經逮捕了六個間諜，但他們之中還沒有一個人提供任何的信息。要想讓案件水落石出，必須要撬開一個人的嘴巴。彼得準備從亞恩下手。

亞恩突然採取了行動。

「不是。聖靈降臨節后我就沒回過家。」

「如果他沒死，估計會把這張圖交給英國。」

槍響了。

「不。應該是直到我們兩家鬧翻。」

彼得本來正看著布勞恩的方向，餘光卻瞥見亞恩向茶盤那邊伸手過去。重重的茶壺一下子從九-九-藏-書彼得臉旁飛過，茶水撒了一臉。彼得急忙擦去臉上的茶水，而亞恩則猛然撲向了布勞恩。他雖然有腿傷，可還是把將軍撲倒在了地上。彼得想阻攔，但為時已晚。布勞恩躺在地上喘著氣，亞恩敏捷地解開了他的槍套，拔出了槍。

亞恩什麼都沒說。

「不知道。」

他的語氣里又出現了剛剛的順從。

「你拿了槍。如果不是那樣，我估計會打爆你那個噁心的腦袋，就像十二年前在郵局那次一樣。」

門依然開著，蒂爾德走了進來，叫道：「怎麼——」

彼得說：「你知道，你逃不掉的。這是丹麥最大的警察局。你可以制服我們，但外面有幾十個佩帶武器的警察在等著你。你沒法制服他們。」

「那我肯定是錯過了。」

亞恩聳了聳肩。「那我倒真的不驚訝，彼得。你小的時候就不太聰明。我們上的是同一所學校，你沒忘吧？事實上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我一無所知。」亞恩說。

「安妮卡。」

亞恩是第一嫌疑人。他是整個事情的中心人物：他認識保羅·柯克；他了解桑德島；他的未婚妻是英國人；他去過博恩霍爾姆——那是離瑞典最近的地方之一；此外，他還故意地甩掉了跟蹤他的警察。

蒂爾德背後站著那兩個帶亞恩過來的警察。

「校長說那是色情照片，已經被他沒收銷毀了。他在說謊，是不是？」

事情開始漸漸清晰起來。彼得想起了在拘捕亞恩時他所說的話：「你這頭蠢豬，你應該殺了我。」這剛好與亞恩被抓后表現出的大義凜然的態度相吻合。他害怕背叛自己的朋友——或許還有他的弟弟。

「幸運的是，另一個學生髮現了他。那個學生的父親恰好是一個忠誠守法的好公民，他把事情的整個過程告訴了我。」

「你剛剛說安妮卡。」

「你的朋友保羅·柯克是個間諜。」彼得說。

「他可以解釋，但卻被一個傻瓜給殺了。」

「我不會的。」

「誰也沒見。」

「度假。」

彼得覺得亞恩開始害怕了，準備乘勝追擊。「第二天早晨，一個年輕人去了詹斯·托克斯威格家。我們的警官開的門——那是個中年警官，不算是我們警局的中堅力量。那男孩假裝找錯了地址，說是要找醫生。我們的警察居然相信了他。但顯然他是在說謊。那就是httｐｓ://rｅａｄ•９９csｗ.ｃｏｍ你弟弟，是不是？」

「兩天前，你弟弟哈羅德回到了詹斯博格。」

他點了點頭。

「我沒問。」

亞恩的恐懼加深了。

「當然不是。」

「那也是你的家。你父親在那兒開酒店，好讓納粹開懷暢飲。」

蒂爾德站起身來，靜靜地離開了。

「那你就錯了。我已經和瑞典移民局通過話了。」事實上很難和對方溝通，但彼得還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赫米婭·芒特在十天前已經到達了斯德哥爾摩，至今還沒有離開。」

「如果你不跟我們說，那麼就得去見蓋世太保。」彼得繼續生氣地喊道，「他們可不會像我們這樣客氣。他們會往你的指甲里釘釘子，拿火柴燒你的腳心，電你的嘴唇，再往你身上潑冷水，會把你扒光，用鎚子揍你。他們會把你的腳踝和膝蓋全都敲碎，讓你這輩子不能再走路，然後再打你，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你會求他們讓你死，但他們不會同意的——直到你交代為止。你會交代的。記住。每個人都會交代的。」

亞恩的樣子看上去既懷疑，又害怕。雙方都沉默了良久。最後亞恩好像做出了決定。他把杯子放在了那個托盤上。他看著蒂爾德，然後又轉向彼得。「下地獄去吧。」他靜靜地說。

「詹斯·托克斯威格——另一個間諜。」

彼得說：「不行。」

彼得·弗萊明在逮捕他的當日就審問了他，第二天又再來過，但他一直假裝無辜，什麼都沒有招。彼得非常失望。他本以為這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可能會像酒瓶子一樣不攻自破。

亞恩·奧魯夫森在嚴刑逼供面前居然毫不退縮。

「那次是我把你打趴在地上的。」

「因為你父親不通人情。」

蒂爾德說：「難道你想要殺害無辜的丹麥警察嗎？」

門開了。布勞恩將軍走了進來。現在是六點鐘。彼得一直在等他出現：這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一身軍裝、佩戴著武器的布勞恩讓人感到了作為軍人的冷硬與效率。和往常一樣，他受傷的肺讓他的聲音聽上去低如耳語：「是要把這個人送去德國嗎？」

亞恩並沒有開槍。他把槍口對準了自己下巴下面柔軟的皮膚。

「她在英國。」

蒂爾德沒經過彼得同意，就給亞恩倒了一杯茶。彼得什麼也沒說，這也是他們計劃好的一部分。亞恩哆哆嗦嗦地接過茶九*九*藏*書杯，將茶水一飲而盡。

「那是你的照片，是不是？」

突然間，彼得意識到之後要發生什麼了。亞恩明白，能獲得安全的唯一途徑就是死去。但彼得希望他能在蓋世太保那裡交代出自己的秘密。他不能讓他死。

他仔細地計劃了第三次審問。

「那是你畫的嗎？」

「不是。」

彼得沒理他。「四天前，軍隊基地有警報。有人驚到了守衛的軍犬。哨兵看到有人朝著你父親的教堂那邊跑了。」彼得一直在觀察亞恩的表情，可直到現在，亞恩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那個人是你嗎？」

「我以為是因為你父親偷稅漏稅。」

「就連警察在提華里花園追捕你，你都不知道？」

彼得吃完后，繼續剛才的審問。「我在保羅·柯克的辦公室找到了一張桑德島軍事基地的素描。」

蒂爾德又搬來了一張椅子，坐下來開始喝茶。彼得吃了幾片黃油吐司，讓亞恩站在那裡看著他們。

「因為在牆上塗鴉？」亞恩再次轉向蒂爾德，「警察局的警官本來打算釋放我弟弟——可彼得卻堅持讓學校趕他走。這下你知道他有多恨我們家了？」

他雙手握著槍指向彼得。

「但我站起來了。」亞恩朝蒂爾德笑了笑，「我們兩家這些年一直有仇。所以他才把我抓來。」

「一個無辜的人何必要甩掉警察？」

彼得想搶過那把槍，可是太晚了。一股混了腦漿的鮮血從亞恩的頭頂迸射而出，濺在了亞恩身後的牆上。彼得和亞恩一起倒在了地上，臉上也濺上了血點。他滾到一旁，站了起來。

監獄里的生活並沒有削弱亞恩的意志，這讓彼得著實惱火。他一直堅持著自己最初的供詞，那些話雖然很可疑，卻又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性。彼得開始擔心亞恩永遠也不會開口了。他安慰自己說，戰鬥才剛剛開始。他繼續逼問：「也就是說，你完全不知道警察在找你了？」

布勞恩將軍站起身來，依然重重地喘著粗氣。

四個警察都沒有帶槍。警察局規定他們不能帶武器到監獄區域。這樣規定正是為了防止出現現在的狀況。但布勞恩從沒想過自己應該服從任何規定，而且也沒有人敢命令他交出武器。

亞恩的臉沒有一點變化。傷口都被擋在了後面。他的唇邊依然帶著那個充滿了諷刺的笑容。幾秒鐘后，他倒向了一旁，腦後的傷口在牆上留下了一https://read.99csw.com團猩紅。他的身體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三個人一起定定地看著那具屍體。

亞恩向後挪到了牆邊。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聽到她去瑞典——甚至有可能已經回到丹麥——的消息，他應該感到非常驚訝才對。他絕對是在撒謊。彼得繼續道：「同一晚——也就是前天晚上——一個綽號叫『學生弟』的人到海邊的一間爵士吧，讓一個叫盧瑟·格雷格的人幫他逃到瑞典去。」

「那希爾德是誰？」

「也許是個假名。會是你的未婚妻赫米婭·芒特嗎？」

「你回哥本哈根之後，就躲了起來。」

「誰？」

「胡說八道。你是故意甩掉他們的。我非常清楚。因為我也是跟蹤你的人之一。」

「是嗎？」

蒂爾德彎腰撿起了手槍。

「你到那裡待了好幾天，難道從來沒有和人說過話？」

「不是。」

彼得尖刻地問：「哥本哈根成百上千張的海報你也沒看到？」

周日凌晨四點鐘，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來到了亞恩的牢房。他們用手電筒照著亞恩的眼睛，大叫著把他從床上拉起來，穿過走廊，將他帶到了審訊室。

這是計劃好的。蒂爾德假裝和善，以便讓亞恩對她放鬆戒備。

蒂爾德聳了聳肩。

「你的家就在桑德島，你父親在那裡當牧師。」

「直到他們把你送去了詹斯博格。從那以後你就開始無視法律了。」

「不是，叫安妮。」

「不是。」

「我想那應該是桑德島上軍事基地的照片。」

「別動！」亞恩叫道。

「那是你的膠捲嗎，亞恩？」

彼得定在了那裡。那是一支九毫米的魯格爾，彈膛里應該有八發子彈——但布勞恩上子彈了嗎，還是只是為了恫嚇？

「你颳了鬍子。」

他想到逮捕卡倫·達克維茨，但心裏卻很確定她對整件事一無所知。還不如先讓她在外面自由地活動，說不定能對他有用。至少她已經幫他抓住了亞恩。

亞恩想假裝驚訝，但他實在是演技不足。「我不知道這件事，」他說，但語氣卻有些過分溫和了，「我已經有一年時間沒有她的消息了。」

彼得沒有接他的話。「我在聖保羅大街遇到你的時候，你拔腿就跑。為什麼？」

「你去博恩霍爾姆幹什麼？」

彼得撲到了亞恩身上。

詹斯·托克斯威格也是如此。

「他可沒跟我這麼說。」他充滿譏諷地加了一句，「這些間諜還挺神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