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羅德試著笑了笑。「我是哈羅德。很高興認識你。」

哈羅德很生氣。「糟糕！我真不應該告訴她我住在哪裡。她跟誰說的話？」

「沒那麼樂觀。」哈羅德說，「我們至少要在轟炸任務開始的二十四小時前到達英格蘭，這樣我們給他們的信息才可能起到作用。這樣就只剩七天了。如果要在那個時候到，我們就要在前一天晚上離開，飛上一夜的時間。也就是說，我們其實只有六天的時間。」

「嗯，被石頭咯變形了。」

「我很抱歉，」卡倫低語，「親愛的哈羅德，我真的很抱歉。」

他正在拆卸起落架Y形臂上的螺母。他計劃把損壞的部位拆下來，偷偷地送到尼爾森的工作棚去。如果尼爾森同意，他就可以在那邊修理。反正緩衝器和依然完好的第三條支腿可以支撐住飛機。

我知道，哈羅德想。「這真的很重要。」他請求道，「就當是付我的那一天的工錢了。」

在通過樹林去城堡的路上，他能聽到軍營那邊吵吵鬧鬧的聲音：士兵們互相招呼的聲音；引擎的嗡鳴；馬匹的嘶叫。現在是傍晚時分，士兵們應該已經幹完活回來了。他不知道回教堂的路上會不會再遇到什麼麻煩。

「自殺？」哈羅德感到整個世界都在坍塌，教堂的牆壁，院子里的樹木，科斯坦莊園的城堡，都在狂風中倒了下來。「他為什麼那麼做？」

她向後退了一步，哈羅德走到了她剛剛的位置，把手伸進了那個洞，握住了一根支杆上下推拉了一下，機翼移動了，但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妥。

在確定沒人能看到他之後，他停下腳步，靠在了一棵樹上。太可怕了。他很想嘔吐，卻還是抑制住了。

「我正在練《林中仙子》呢。」

他笑了，很高興她能提早回來，可卻發現她的臉色很不好。「怎麼了？」

剛剛那個聲音用德語說道：「我以為這裡是空的。」

她看上去有些猶豫。「那好吧……」

卡倫很高興。「很有效率，」她說，「如果我明天能完成飛機表面的修補，你可以把支杆裝好，那機身的工作就完成了。剩下的就只有電線的問題。不過我們還有八天呢。」

「警察說他是自殺的。」

車輪制動器很可能也壞了，但哈羅德倒不擔心這個。只有滑行的時候才需要用到它們，而且卡倫告訴過他，她不需要用它們也可以操控。

大黃蜂從螺旋槳到駕駛艙都被蓋住了，機翼也收了起來，但機身還露在外面，而且從教堂另一端都可以看得出飛機的機尾。里奧是個善於觀read.99csw.com察的人嗎？

這可不太妙。「真對不起，我沒解釋就離開了，」哈羅德說，「我家裡有急事要我回去，我實在來不及去通知您。」

「認識你真好，哈羅德。希望還能見面。」

「感謝上帝。」他很慶幸沒告訴母親自己住在這座舊教堂里，「她有事嗎？」

德軍有幾百萬匹馬。大部分部門都有自己的獸醫班，負責治療受傷的馬匹，尋找飼料，追回逃跑的馬。科斯坦莊園的兵舍就是給這些獸醫班的士兵建的。

感謝上帝。哈羅德默念道。

「我也是。」

「不會。我們有兩套班子呢，除非他們全都病了才可能。」

卡倫點了點頭。「是的。」

「那我們今天就必須要把飛機表面修補好。」她看了看表，「我晚上得回去吃飯，不過我會儘快趕回來的。」

躲在樹後面，他看到了城堡前的那片廣闊的草地。德國兵在那裡搭了四個帳篷。他們還在那兒停了各種車輛：吉普、運馬貨車，還有油槽車。那邊有幾個人在走動，從一個帳篷走去了另一個。不過現在是下午時間，大部分人都出去執行任務了：在這裏和火車站之間運送馬匹，向農民買乾草，或者到哥本哈根及其他城市去治療病馬。

他的心跳停止了，同時看到卡倫正站在機尾那邊，身子被飛機擋在了後面——她正在修理機尾邊沿損壞的部分。哈羅德撿起了支杆，把它拿給卡倫看。

她沉默不語，沒有贊同，也沒有反駁。

尼爾森又加了一句：「不過你得先幫我修好這輛拖拉機。」

他剛剛結束手上的工作，卡倫就回來了，比他想象中快了很多。

克萊斯拿過他手上的那根支架。哈羅德希望他不知道這是什麼。他是跟馬打交道的人，沒理由見過飛機起落架上的零件。哈羅德屏住呼吸，等著克萊斯的決定。最後，那個人把那支架還給了他。「好吧，你去吧。」

他看到的尼爾森正惱火地盯著一架發動機冒煙的拖拉機。

「我們現在反正有工具來補布料了，所以我們可以把它剪開一個口來檢查裏面的狀況。」

他需要一些薄鋼板加固那根支杆上比較脆弱的部分。不過他已經知道到哪兒去找鋼板了。牆上有四個金屬架。他把最上面的架子上的東西都拿了下來，然後分別放在了那三個低一點的架子上。然後，他把那個空架子卸了下來，用尼爾森的金屬剪把架子凸出的邊沿剪掉，然後把架子剪成了四條。

「為了避免被送去蓋世太保那裡。這是亞恩的上司告訴ｈtｔpｓ://rｅａd•99ｃsw•cｏm她的。」

克萊斯說：「機器怎麼了？」

這對哈羅德來說簡直是最大的不幸了。軍官們住在城堡里，另外一百多個士兵則安頓在了那座廢棄的修道院里。與哈羅德藏身的教堂相連的迴廊，現在變成了給馬治病的地方。

他將注意力轉回到這架大黃蜂上。把支杆裝回去費不了多長時間。他在工作台上找到了之前卸下來的螺絲，跪在機輪前，把支杆放到原先的位置，然後再裝上螺絲。機輪抬高了。

「你會登台表演嗎？」

哈羅德轉過身去。那個年輕的士兵——里奧——正在往窗戶裏面看。哈羅德獃獃地看著他，心裏想自己真是倒霉。「這兒是個儲藏室。」他說。

哈羅德暗自欣喜。

德國人算是禮貌友善——但好奇心卻很旺盛。這樣一來，哈羅德不僅要繼續修理大黃蜂，而且還要小心避開德國兵的注意。

「如果他交代了事情的經過，就等於是背叛我。」

這就是夾板了。

尼爾森走開了。

「不了，謝謝，我今天有事。」

「你拿的是什麼？」哈羅德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他拚命思考著應該怎樣回答：「是……」他緊張得滿臉通紅，卻一下子來了靈感，「是我家割草機上面的零件。」可他突然想到，沒受過教育的丹麥農村男孩的德語應該不會講得這麼流利，不知道克萊斯會不會注意到這一點。

幸運的是，這個士兵對那輛勞斯萊斯更感興趣。「車不錯啊，」他說，「是你的嗎？」

「那就得檢查這層布料下面的木結構。」

卡倫摟住了他。他的眼淚浸濕了她的頭髮，流到了她的脖子上。

他選擇了一個位置，用鑿子在那裡戳了一個洞。有了這個開口之後，再想剪一個開口就容易多了。哈羅德在這層布上劃了一個L形的口子，把裂開的布折到了後面。

一開始，哈羅德好象完全沒有聽明白。「死了？」他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聽上去那麼陌生，「怎麼可能？」

哈羅德走進了森林。

「很正常。」他們年齡相仿。哈羅德對這個遠離家鄉的年輕人頓時產生了一些同情。但他心裏依然盼著里奧在看到太多細節之前趕緊離開這裏。

「你媽媽打電話了。」

哈羅德的憤怒很快便轉化為深切的悲痛。他完全失去了控制，淚水湧出了他的眼眶，他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著。「哦，上帝，」他用手抹著臉上的淚水，「哦，上帝，這太可怕了。」

「很不幸，不是。」哈羅德說，「那輛摩托是我的。」他拿起大黃蜂read.99csw.com的那根支杆，「我想修一下我的挎斗。」

她用毛巾把手擦乾。「你在想什麼？」

她終於開了口。「我想你是對的。」她悄聲說。

他用夾鉗把這四條鋼板夾彎，然後把它們焊在那根橢圓形支杆凹陷下去的部分上。

卡倫從飛機後面出現了，彷彿渾身都在發抖。「真糟糕。」

尼爾森看著他：「上帝，你這小子可真有種！」

外面響起了尖銳的哨聲。「晚飯時間到了。」里奧說。

「啊！」里奧完全沒有懷疑，「我很想幫忙，但是我對機器的事一竅不通。我只懂馬。」

「上帝保佑別再讓我們見到這些友善的德國人了。」她笑著說。

部隊最終被說服放棄使用那座教堂。為此，卡倫求了父親很久，請他和軍隊協商，說她不希望德軍毀掉她藏在城堡里的兒時寶物。達克維茨先生告訴克萊斯上尉，教堂里因為堆放了很多雜物，已經沒剩下多少地方了。克萊斯從窗戶往裡看了一下——卡倫事先提醒讓哈羅德避開——最終同意不進入教堂。作為補償，他要求達克維茨先生在城堡里為他們的軍官提供三個房間。交易就這樣達成了。

里奧踩著箱子翻出了窗戶。

「壞消息。」

外面的這種材料恐怕不是用刀子就能輕易劃開的。他在工具架上找到了一把鋒利的鑿子。「划哪裡？」

哈羅德把那根支杆遞給了他。「我想借您的工棚用一下，修修我摩托車的零件。」

過了一會兒，他振作起了精神。這樣的事情可能還會再發生。他必須要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

他繼續往前走。天氣雖暖和卻並不晴朗，天空上堆滿了雲彩，因為整個國家都靠近大海，丹麥的夏天通常都是如此。他走到了農場附近，心裏猜測著自己幹了一天就離開之後，尼爾森會有多惱火。

「來一支嗎？」

哈羅德內疚地意識到，在過去這幾天里，他幾乎忘記了她的哥哥還在監獄里受苦。「發生什麼事了？」

「倒也不是不可能，」尼爾森猶豫了一下，很不情願出手相助，不過他的吝嗇倒是幫了哈羅德的忙，「好吧。」

轉彎的時候，他看到了克萊斯上尉。

她爬了上去。他沒有信守諾言，一直望著她的背影。她消失了。

「不過他沒有懷疑，只是想聊天而已。」

克萊斯用德語問：「你是誰？」

「什麼忙？」

哈羅德猶豫了一下。這有些困難。他不能告訴尼爾森太多東西。「希望您幫一個忙。」他說。

她把膠水放在了一邊，走到水槽前，用她從城堡里拿來的肥皂把手洗九*九*藏*書乾淨。哈羅德看著她，很捨不得她走。他真希望分分秒秒都能和她在一起。人們恐怕就是因為有這種感覺才會去結婚吧？他想娶卡倫嗎？這真是個傻問題。他當然想。這簡直毋庸置疑。他甚至想象過在他們兩個人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之後，會不會厭倦對方。但這是不可能的。卡倫永遠不會讓人感到厭倦。

那人高大魁梧，一副鬥志昂揚的樣子。他抱著雙臂，雙腿分開，正在和一個中士說話。兩個人都轉過身來望著哈羅德。

她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有一瞬間他甚至感到她看進了自己的心裏，然後她轉開了目光。「飛越北海，」她說，「連續飛行六百英里。我們必須要確定這個老風箏一切完好。」

「劇場里啊。我向那些建築工拋了拋媚眼。」

他往後站了站，觀察著自己的工作成果。「不好看，但很有用。」他自言自語道。

「可憐的亞恩，」哈羅德哽咽著說道，「可憐的亞恩。」

他從後門走進了修道院。在教堂的北邊，一個年輕的士兵正靠在牆上抽煙。哈羅德朝他點了點頭，那士兵用丹麥語對他說：「你好，我是里奧。」

尼爾森充滿敵意地瞪了他一眼：「你來幹什麼，逃兵？」

「恭喜你。」對她來說，讓男人幫忙實在不是什麼難事，他有點嫉妒那些建築工了，「你一整天時間都在劇場里忙些什麼啊？」

他邊工作邊時時觀察著窗外的情況。教堂東邊基本上被一顆栗樹遮了個嚴嚴實實。附近好像並沒有人。哈羅德把那根支杆扔到了窗外，然後自己也跳了出去。

哈羅德走到了教堂的一側。他找到了一個大木樁，把它搬到了窗戶下面，站到木樁上往教堂里看了看。他先把那根支杆扔到窗戶另一側那個他們用來墊腳爬出來的大箱子上。支杆在箱子上彈了一下，最後還是掉在了地上。然後他便爬了進去。

卡倫用手電筒指著那個洞，仔細地觀察著內部的結構。她認認真真地檢查了一圈，然後又縮回腦袋，把手臂伸了進去。她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使勁地搖了搖。「我猜我們夠幸運，」她說，「什麼也沒鬆動。」

「我不會看的，我發誓。」他笑著說。

「是啊。」

哈羅德恐懼極了。難道他這麼容易就被抓住了？他停下腳步，想轉身逃跑，可馬上又想到，那樣等於是認了罪。他猶豫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他意識到自己手裡正拿著飛機的一個零配件，這已經是犯罪了。他這等於是被抓了個現行，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撒謊了。他假裝隨意地拎著那根支杆ｒeａd•9９cｓw.coｍ，彷彿拿了一個網球拍或是一本書一樣。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嘿！」

她走到窗前，剛想爬上了那個大箱子，又轉頭對他說：「別看，這動作太不淑女了。」

「我父親。他告訴她你不在我們家。她好像相信了。」

他咽了一口吐沫，竭力保持冷靜。「哈羅德·奧魯夫森。」

「你到哪裡找的這些材料的？膠水、油漆什麼的。」

拖拉機的煙很快冒完了。哈羅德走上前去仔細地檢查了它的發動機。他馬上看到裏面連著水管的膠管壞掉了，冷卻系統里的水從那裡漏了出來。找一根替代的膠管基本不太可能，但原本的這一根還有一點富裕的部分。他把管子拔下來，剪掉裂了的部分，然後又把它裝回了原位。他從農場的廚房裡接了一桶熱水，倒進了散熱器里——在熱著的發動機里加冷水會損壞發動機。最後，他發動了拖拉機，以確保軟管和水管之間的連接嚴密，一切正常。

他的臉紅了。「想未來會怎樣。」

「蓋世太保……」哈羅德即刻明白了亞恩的心思，「他怕自己禁不住拷問。」

「是關於亞恩的。」

「阿門。」他喜歡看到她笑。他看到她正在修一個裂口。他走到了她身邊。她穿了一條舊燈芯絨褲和一件男人的襯衫，袖子挽到了手肘。「我在破了的地方粘了布塊，我會在這些地方上漆，以確保密封。」

「亞恩……死了。」

尼爾森只是咕噥了一聲，但看得出他的表情變得和緩了。「那你想要什麼？」

里奧也翻了進來。哈羅德朝機尾那邊看了看，卡倫消失了。里奧環顧四周，雖然好奇，卻並沒有產生什麼懷疑。

「真遺憾。我很想看你演出。」

哈羅德感到好像有點希望了。如果他擔心的是錢，那他完全可以不付。「我不用您付給我錢。」

他撿起那根支杆，快速走進了森林。

「接近支杆的地方。」

「如果奇迹發生，我一定送你票。」她把注意力又轉回到了機翼上，「我們要確定它沒有內傷。」

「他自殺是為了保護我。」突然間，哈羅德感到急需卡倫的認同。他握住了她的肩膀。「我是對的，是不是？」他喊道，「肯定是這樣！他是為了我！說話啊，看在上帝的份上！」

哈羅德在心裏罵了一句。時間這麼緊急，他實在不想浪費一小時的時間幫他修這輛見鬼的拖拉機。不過那倒不是件難事，不過是散熱器冒煙了而已。「好吧。」他說。

尼爾森沒問他具體是什麼事。「我可不會付錢給那些不靠譜的工人。」

「上帝啊。」哈羅德終於大喘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