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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十四節

第三章

第二十四節

「讓你等你就等著!」
她一眼都沒有看他。他嘆了口氣。她在生他的氣。隨便吧。「你要做的是,」他用命令的口氣說,「打給警察局,讓康拉德去詹斯博格·斯科爾。要一份哈羅德同班同學的通訊地址,然後找人去挨家挨戶地找,四周打聽一下。」
「走開。」
他們走到碼頭。一個當地警察和一名德國兵查看了他們的證件。這個檢查崗是新設的。彼得想這應該是因為德國人在發現間諜對桑德島的關注之後加強了安保措施。這對彼得倒是有些用處。他向他們亮了亮警徽,讓他們記錄接下來幾天去桑德島的每個旅客的名字,看看有誰去參加亞恩的葬禮,可能會帶來什麼意外的驚喜。
他決定緩和一下態度。「我很遺憾亞恩的事。」
「哦。」
「我會把她送到二十四小時看護所去。我去博恩霍爾姆的時候就是這樣做的。」
「你見過牧師撒謊嗎?」
彼得猶豫了。他不想被轟出去,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失敗了。他拉著蒂爾德的胳膊,離開了這裏。「我告訴過你他很可怕。」他說。
「你在隱瞞些什麼?」
車夫咕噥了一聲。
牧師嘆了口氣。「你是我教區的教徒。如果你需要信仰方面的指引,我不會趕你走。但我不會跟你談任何其他方面的事。你是個冷酷而殘忍的人,可以說是一文不值。現在從我眼前滾開。」
「那怎麼辦?」
「請在這兒等一會兒吧。」彼得說。
她離開時,他在後面大喊道:「有什麼問題嗎?」但她卻頭也沒回地登上了船。
馬車正等在外面。「去我父親家。」彼得說,然後兩人上了車。
「我們必須要這麼做!」
彼得和蒂爾德再沒提起過上次在他家的事。事情已經過去六天了,他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他當時很希望那樣做,在英格面前和蒂爾德做|愛,而蒂爾德也默許了。她好像了解他的想法,也能體會到他的激|情。可事畢之後,她卻有些煩躁。他把她送回了家,只是吻了吻她,道了晚安。
「不,」她啞聲說,「不。」
「這是公事嗎?」
她很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又垂下眼帘,繼續盯著自己的雙手。那個注視非常短暫,但彼得卻看到了恐懼和詭計。她低聲說:「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和哈羅德通過話了。」
「在桑德島的家裡吧。那是他唯一的住處。」他看了看表,「我搭一小時后的火車過去。」
彼得轉過身去。「偽君子,」他說,「一對偽君子。」
她用那雙藍眼睛打量著他。「當然,如果你需要幫忙的話。」
蒂爾德說:「我們走吧,彼得。」
奧魯夫森太太的眼睛瞪大了。
「怎麼樣?」
她轉過頭來,笑了。「我當然想,」她說,「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
彼得有些吃驚:牧師突然老九*九*藏*書了。他的臉上爬滿了疲倦的皺紋,藍眼睛失去了之前凌厲的光芒。他回了回神,說道:「我是來找哈羅德的。」
彼得感到了她在動搖。他站起來,探著身子,把臉正對著她的。「我看著亞恩死的。」他惡狠狠地說。
「他難過極了。不過他不想表現出來。」
「有意思——但這對我們沒有用。」
「當然沒有。」
「那就告訴我他在哪兒!」
「可我還有其他客人——」
「如果他沒有和朋友在一起,就一定和另一個間諜待在一起。我們明天去葬禮看一看誰會出現。我們要檢查每一個弔唁者。無論如何都會有一個人知道哈羅德在哪兒。」
她轉向他。她的眼睛通紅,面容憔悴。她終於認出了他。「你好,彼得。」她面無表情地說。
「我也從沒想過你是來弔唁的。」牧師冷冷地說。
「他們不知道亞恩自殺的時候我在場。他們甚至不知道是我抓的他。」
「職責不是一切。」
他們沒有再做過。一次就足以證明他想證明的一切了。第二天晚上,他去了蒂爾德家,但她的兒子醒了,要水喝又要她陪。彼得只能早早離開。如今去桑德島又給了彼得一次和她獨處的機會。
「這是我們的職責,我們必須要問出我想知道的信息。」
「事實上我想回哥本哈根。」
「滾出我的家。」
他坐在了桌旁,也示意蒂爾德坐下來。或許簡單實際的問題可以讓奧魯夫森太太醒過神來。「葬禮是在什麼時候?」
牧師彷彿被彼得推了一把,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可能遍布丹麥的每個角落。恐怕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每家都走遍。我們有多少時間?」
「他在嗎?」
這讓他感到很生氣。馬車停了。他直接問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他沒理她。「我看到他的血和腦漿濺到了牆上。」
牧師家快到了。彼得看到那間小教堂的門大開著,裏面傳來了鋼琴聲。「可能是哈羅德。」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興奮。難道真的這麼容易嗎?他咳嗽了一聲,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加深沉冷靜。「我們去看看吧?」
奧魯夫森太太因為吃驚和悲痛而無法克制地大哭了起來。
「是的——如果我能成為警察局局長,而且納粹還在統治丹麥,事情就可以變成這樣!這有什麼不對嗎?」
「要麼就是在他弟弟哈羅德手上;要麼就是通過哈羅德傳給了其他什麼人。無論怎樣,我們都要找到他。」
他們走下那輛輕便馬車。司機說:「我什麼時候回來接您,弗萊明先生?」
「希望不會。」她有些半信半疑。
彼得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撒謊,但他確定她在隱瞞著什麼。牧師和他的妻子,這對永遠扮演著道德上至高者的夫婦,居然向警察局隱瞞事實九_九_藏_書,這讓彼得感到惱怒。他提高了聲音:「你最好和我們合作。」
彼得聽到蒂爾德倒抽了一口氣,意識到他的殘酷可能嚇到她了。但他必須要繼續。「你的小兒子可能也參与到了類似的行動中。你沒有任何立場在警察面前表現得這麼傲慢。」
「我想知道——」
「現在就走!」牧師喊道,「滾出去!」
「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她重複了一遍,但她的語氣卻沒有那麼堅定了。
蒂爾德在發抖。「我想他很痛苦。」
「他不在學校,也不在家。除了漢堡的表親之外,他好像也沒有別的親戚。」
一路上,他嘗試著忘掉剛剛自己受到的屈辱,集中精力思考之後的計劃。「哈羅德一定是躲在哪兒了。」他說。
彼得失望地眨了眨眼睛。他急不可待地希望抓到哈羅德。他必須要克制自己的情緒。
蒂爾德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的父母正等著他們去吃午飯,但彼得知道蒂爾德完全沒情緒去應酬他們了。「好吧。」他拍了拍車夫的肩膀,「去碼頭吧。」
「我和牧師談過了。」彼得說,「我們在教堂見到他了。」
牧師正在彈著一首憂傷的曲子。彼得看了一眼蒂爾德,看到她的眼睛里充滿了悲傷。「別被他騙了,」他低語,「這個老暴君心比鐵還硬。」
「沒有結果。」他感到一陣惱火,馬上搖了搖肩膀,彷彿可以甩掉心中的挫敗感,「他當然說出了他知道的一切。他是『守夜人』之一,負責向保羅·柯克傳遞信息。而且他同意讓在逃的亞恩住在他那裡。他還告訴他們整個事情的組織者就是亞恩的未婚妻——赫米婭·芒特。她為英國的MI6工作。」
「如果您能幫我們找到他,就等於是幫了他最大的忙。」
「所以我們必須要找到他。」彼得回想著剛剛和牧師的對話,「我不能確定他父親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
牧師一直以來充滿了冷傲的面孔此刻看上去脆弱極了。「我告訴你了,我不知道哈羅德在哪兒,」他陰沉地說,「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她就要崩潰了。彼得感到十分滿意。他趁熱打鐵:「你的長子是個間諜,他罪有應得。他們是自作自受,《聖經》也是這麼說的。你難道希望你的小兒子也走上這條路嗎?」
「很高興你能這麼說。他在家嗎?」
「我同意。但我們的思路是對的——這是最重要的。我們去試試問問哈羅德的母親吧。她至少有點人情味。」
「我們不知道他在哪兒。」
他飛快地穿好衣服,敲響了蒂爾德的門。她戴了一頂草帽,對著壁爐上面的鏡子整理了一下。他吻了吻她的脖子,不想弄花她臉上的妝。
「如果你想禱告,歡迎你;否則就走開。」
「很高興認識您。」
她點了點頭,但沒九-九-藏-書有回答他的問題。「再見,彼得。」她說。
曲子結束了。奧魯夫森又開始彈下一首。彼得沒耐心再聽下去了。「牧師!」他大聲叫道。
廚房門「嘭」地打開了。牧師大步走了進來。「你這個垃圾!」他厲聲說。
「顯然。」蒂爾德短促地回答說。彼得想,她應該是對剛剛的那一幕感到很不舒服。
「無所謂。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想。」彼得有些不耐煩地說,「布勞恩將軍聽說有人到桑德島拍照片之後大發雷霆。上帝才知道德國人在那裡幹了些什麼,但肯定是絕對的機密。如果膠捲離開丹麥,我真不知道他會把我怎麼樣。」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朋友蒂爾德。我們一起工作。」
「我看著你的兒子用槍頂著嗓子,扣動了扳機。」他繼續道。
蒂爾德說:「彼得,不要——」
「我不確定。」
「我理解。哈羅德一定也很難過。」
蒂爾德不屑地聳了聳肩。「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可能再從他那兒得到任何信息了。」
但他們最終也沒能一起過夜。火車晚點了,他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去桑德島的最後一班船早就已離開。兩個人既疲憊又惱火,最後他們各訂了一間單人間,睡了幾個小時。此刻,他們必須出發去趕第一班船了。
「不。他不在桑德島。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牧師用力關上了門。
「有道理。」
「為什麼這麼問?難道哈羅德參与了什麼犯罪行為?」
奧魯夫森太太一臉驚恐。
馬車來到了阿克塞爾·弗萊明家的大門口。「我想回酒店,可以嗎?」
「這我不懷疑。但他說的是實話嗎?」
「我還會回來的。」彼得站在門口無力地加了一句。
他們去了哈羅德家。彼得帶著蒂爾德走到了房子後面。他敲了敲廚房門,沒等回答就走了進去——島上的人們對此習以為常。
但她好像很猶豫。她問了一個實際的問題:「英格怎麼辦?」
「為什麼?」
莉斯貝思·奧魯夫森正呆坐在廚房的桌子旁。彼得從來沒見過她無所事事的樣子:她永遠都在做飯或是打掃房間。就算是在教堂里,她也一直是忙碌的:擺放椅子,派發或收回讚美詩的歌譜,冬天的時候生火爐。而此刻她卻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雙手因為家務變得十分粗糙,如同漁民的手一般。
在海峽對岸,酒店的馬車正等著他們。彼得告訴車夫直接帶他們到牧師家。
「我現在真希望我沒有。」他扔掉了煙頭,用腳在上面碾了一下,「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桑德島。」
船靠岸了,蒂爾德走下馬車。「這隻是生活,彼得。僅此而已。」
「莫蘭德有一間小酒店,又乾淨又安靜。我猜你會喜歡。」他的父親有一間酒店,但那裡離家太近了。如果蒂爾九九藏書德住在那兒,整個桑德島的人都會知道她的行蹤。
她望著花園的方向,陷入了沉思。他看著她的側影:小小的鼻子,彎彎的唇線,堅毅的下巴。他記得佔有她時的愉悅。她一定也不會忘記。「你不想和我一塊兒過夜嗎?」
「沒有——但關乎他的兒子,他可能會撒謊。」
「我住在哪兒?」
彼得和蒂爾德走進了教堂。房間盡頭,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坐在鋼琴前。他背對著門口。但彼得認得出他寬闊的肩膀和隆起的後腦。這是布魯諾·奧魯夫森,哈羅德的父親。
彼得退縮了。他知道他不應該讓自己屈服。他代表著警察局,有權利問這些問題。但牧師的出現真的嚇到了他,雖然口袋裡有槍,他卻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門口。
「我可不想給他機會逃跑。」
「他很可能住在朋友家,你說呢?」
「為什麼不打電話?」
「顯然哈羅德躲起來了——也就是說,他非常可能拿著那捲膠捲。」
太陽升起來了,照進了家家戶戶的窗戶。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沙丘上的草都濕漉漉的,反著金色的光芒。一陣清風吹過海面。小島彷彿為迎接蒂爾德的到來而穿上了最美的衣衫。「真是個漂亮的地方。」她說。他很高興她喜歡這裏。他介紹著他們途經的每一個地方:他的酒店,他父母家——也是島上最大的宅子,還有被間諜盯上的德軍基地。
「那學校的照片呢?」
「好。」
他記起那次在爭論猶太人的問題時,她就這麼說過。「這隻是文字遊戲。職責就是你必須要做的事。不能有例外。就是因為有例外,世界才會大亂。」
她想了一會兒,然後回答說:「明天。」
彼得說:「如果我們出來的時候你不在,你就別想干這行了。」車夫很不開心,卻一聲也不敢出了。
蒂爾德抽了一口煙。彼得看著她的嘴。她的樣子彷彿是在吻那支香煙。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從鼻孔吐了出來。「亞恩自殺是為了保護什麼人,」她說,「我猜膠捲就在那個人手上。」
「我希望你能見見我父母。」
「這就是你想要的?」
彼得站起身,愣了一下,卻依然一臉強勢。「我有資格問——」
「就因為這樣,才會有犯罪存在!難道你不願意生活在一個人盡其職的地方嗎?想象一下吧!身穿制服的人們讓一切井井有條,沒有偷懶,沒有遲到,沒有折中。如果所有的罪犯都能得到懲罰,警察的任務就少多了。」
第二天早晨,彼得在莫蘭德的奧斯特港酒店的床上醒來。這是一間不錯的酒店。不過酒店主厄蘭德·博坦先生和那位被稱為博坦太太的女人其實並沒有結婚。厄蘭德的太太住在哥本哈根,她一直都不同意和他離婚。除了彼得·弗萊明以外,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當然,彼得也是在https://read.99csw.com調查一件謀殺案時碰巧知道的。案件的被害人碰巧也姓博坦,但和厄蘭德並沒有任何關係。彼得特意告訴厄蘭德,他知道真正的博坦太太是誰,不過不會告訴別人。彼得了解這樣的秘密可以讓厄蘭德完全聽命於他。厄蘭德決不會告訴任何人彼得和蒂爾德之間的事。
還是那麼傲慢——但這次他可沒那麼容易應付了,彼得得意地想道。「你的大兒子因為間諜罪而自殺了。」他殘忍地說。
牧師沒有馬上停止彈奏。完成了一段之後,他停了下來,讓樂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了一會兒,直到聲音完全消退之後,他轉過身來,平靜地說:「小彼得。」
他和蒂爾德·葉斯帕森站在拱廊下,靠在柱子上抽著煙。蒂爾德穿了一件無袖的連衣裙,展現出了她光滑的手臂,小臂上還長著淺淺的汗毛。「蓋世太保已經拷問過詹斯·托克斯威格了。」他告訴她說。
「可是很難找到他的照片。牧師不喜歡照相這件事——他覺得這是虛榮的表現。你在廚房沒看到什麼照片吧?」
蒂爾德繼續道:「這條路他走得越久,被捕的時候他的境況就越糟。」
「我不喜歡你剛剛的表現。」
「但你是發現這個間諜圈的人啊!」
「詹斯博格沒有這個傳統。亞恩唯一的照片是在他們軍隊的檔案里找到的。我懷疑哈羅德可能根本就沒有照片。」
「他在哪兒?」
哥本哈根警察局本部的正中央是一個露天小花園。花園四周圍著兩排古典廊柱。對彼得·弗萊明來說,這樣的設計剛好象徵了秩序和規矩讓真理之光照射到人類的邪惡。他有時會猜想建築設計師是否也體會到了這樣的含義,又或者他只是為了視覺上的美感。
「我們可以張貼他的照片。」
蒂爾德握住了他的手臂,想讓他冷靜一下,用眼神表示她可以替他問話。他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她說:「奧魯夫森太太,很抱歉,我們必須告訴您哈羅德也參加了亞恩的非法行動。」
蒂爾德看上去有些不安。「你怎麼和他的父母說?他們會不會因為亞恩的事責怪你?」
「你不能把人趕出教堂——這裏不屬於你。」
「沒什麼時間了。我不知道哈羅德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方法把膠捲交到英國,但他是個狡猾的傢伙。如果必要,就讓各地的警察局協助吧。」
「奧魯夫森太太?」
那個老太太搖了搖頭,眼神憂慮,卻一言不發。
「完全正確。不幸的是,詹斯並不知道誰去了桑德的基地,他也沒聽說過哈羅德去洗的那捲膠捲。」
不錯。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快到碼頭的時候,彼得說:「你回酒店做什麼呢?」
彼得看了看蒂爾德。這真讓人失望——但從另一個方面想,這也證實了哈羅德確實有問題。否則他為什麼失蹤呢?「你知道他可能去哪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