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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十五節

第四章

第二十五節

「再見,魯迪。說不定明早還能見到你。」
「男孩,十八歲,六英尺一英寸高,金髮碧眼,應該是穿著一件校服,袖子上有條紋。」漢森好像在背警察局的通緝令。
「謝謝你幫忙收拾他的遺物。」
哈羅德不高興地咕噥了一聲。要是能直接在地上撿到電線就好了……可做美夢是沒用的。「儲藏室在哪兒啊?」
他低聲罵了一句。這個漢森來這裏幹嗎,尤其是在這個時間?
哈羅德能做的只有鼓足信心,加快速度。
「我不可能認識我哥哥的所有同學。」
卡倫悄聲說:「油還不夠嗎?」
「你喜不喜歡我?」
「先別說這個,他在幹嗎?」
他從搭鉤上拿下加油管,放進了桶里,然後握住了手壓桿。在壓下那根杆子的時候,那油箱里發出了水流聲,汽油「嘩啦嘩啦」地流進了桶里。這聲音聽上去非常吵,但一百碼外的營地應該聽不到。
他把第三桶油拎回了教堂。十二加侖了,他樂觀地想。可以飛上兩百英里路——離英國還有三分之二的距離了。
他第二次去接油的時候,那個哨兵開始巡邏了。
「隨你便。來吧,托爾!」卡倫走開了,漢森繼續向前開去。
「上帝,我們成功了。」
獸醫的燃料來自於一輛小油罐車,為了安全起見,那輛油罐車停在了離營地一百碼的地方。這種做法對哈羅德反而有些好處。他之前已經觀察過了,那個油罐車有一個手壓泵,而且也沒有鎖。
一個下士從門口伸進頭來,問道:「你是亞恩·奧魯夫森的家人嗎?」
「也許吧。不過告訴你家的傭人,離營地遠一些。」
「不用了——我找得到路。」哈羅德兩周前剛去過亞恩的房間。當時他是來試駕虎蛾的。
「快接著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太沉了。」
「如果它侵犯警務人員,就會被打死。」
能賄賂一下這個人嗎?哈羅德猶豫了。他離開的時候,卡倫給他的口袋裡塞了些錢,但他連怎麼開口賄賂別人都不知道。就算這個庫房看守足夠腐敗,如果他的說法不合適,可能也會激怒對方。他後悔之前沒好好想清楚,但眼前已經沒退路了。「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他說,「這些零件——我的意思是說——平民可以購買或者——」
哥本哈根到了,他從位於郊區的韋斯特港站步行到了不遠處的主線車站,路上一個警察都沒遇到。幾分鐘后,他又搭上了另一輛火車。
「別開玩笑了。」卡倫說,哈羅德看到她此刻展現出了大小姐的傲慢,「你在幹嗎?在我們家花園旁邊鬼鬼祟祟的?」
「我在找哈羅德·奧魯夫森。」
「他告訴我說治療最好在天氣涼的時候進行。」
哈羅德驚呆了。「她來幹什麼?」
「我找人帶你去亞恩住的地方。」
「我越來越會撒謊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緊張地回頭望了望卡倫。她正隔著樹叢往外看。如果有什麼人走過來,她會馬上通知哈羅德。
「為什麼?」
「別再說了。」
她太有想象力了,哈羅德想。但她顯然是忘了「殺菌劑」用德語怎麼說了。
「儲藏室啊。這是軍隊,什麼都要各歸各位。」
「那倒不難。」
他們向修道院走去——卻又有了新情況。
「油罐車?克里斯蒂安要汽油幹嗎?他又沒有車。我覺得他應該是想抄近路吧?」
其他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了。只需要幾個小時,這架大黃蜂就可以起飛了。可油箱卻是空的。
「不得不拆啊,」那個男人回答道,「零件都老化了,要是在空中出問題可就糟了。飛機上的零件必須都完好無損。否則你會摔下來。」
在一個停機棚里,他看到了一架被「肢解」的虎蛾,機翼被卸了下來,機身立在支架上,引擎放在工作台上。他的希望又升了起來。他走進大門。一個穿著工服的機械師正坐在一個油桶上,端著一個大馬克杯喝著茶。「真壯觀,」哈羅德對他說,「我從沒看過這傢伙被拆開的樣子。」
她的聲音有點太大了。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壓低聲音。安全起見,他們最好不要出聲。已經沒什麼可討論的了:昨晚他們已經制定好了計劃——坐在教堂的地板上,邊吃著卡倫從科斯坦莊園的廚房拿來的巧克力蛋糕。
卡倫說:「我哥哥去奧爾胡斯了。這裏沒有人——當然,除了一百多個士兵之外。」
「我會的,真對不起。我相信克里斯蒂安沒有惡意。」
那個下士看上去有些鬼祟。「哎,我告訴你你可別說出去。我們賭馬來著,亞恩贏了。」
「我不——我不能說。我是說,只是常規檢查。」
卡倫拿來了幾件她父親的舊衣服。哈羅德就不用穿他那套校服了。read.99csw.com他穿了一件質地精良的美國運動夾克,戴了一頂鴨舌帽,還戴了墨鏡。上火車的時候,他就像是一個富家的公子哥,而不是一個逃亡中的間諜。儘管如此,哈羅德依然緊張極了。車廂彷彿是鐵籠,而自己則是籠中的困獸。如果警察上來抓人,他完全無處可逃。
亨德里克和他握了握手。「亞恩的事真是太遺憾了。」
「所有能動的地方。」
「把軍裝給我吧,快點。」
那個下士顯然不是個守規矩的人。他看上去就像那種有很多秘密讓別人「別說出去」的傢伙。以他的年齡,應該能拿到一定的軍銜,但他的級別顯然很低。或者他把精力都花在那些非法的小動作上了。他估計會賣色情書刊或偷來的香煙。說不定這個人可以解決哈羅德的問題。「本,」他說,「我能問你件事嗎?」
那個哨兵又喊了一聲。哈羅德聽到了靴子的聲音。
「你在想什麼?」她問。
亨德里克贊同亞恩的行為嗎?哈羅德需要在提要求前得到一點提示。他說:「亞恩做了他認為對的事。」
「你說克里斯蒂安?」卡倫說。
哈羅德快步走向教堂。他把最後一桶油放在了地上。
「當然喜歡,傻瓜。」
「那就好。」
卡倫在樹林里攔住了他,向油罐車的方向指了指。那個哨兵正站在那裡。哈羅德懊惱地發現,他剛剛忘記把油嘴掛回挂鉤上了,而且油管也亂七八糟地堆在那裡。那個哨兵皺著眉頭,把油嘴放回了原位。他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掏出香煙和火柴,然後走到一邊,點燃了香煙。
哈羅德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了。「如果我冒犯了您……」
哈羅德離開了總部大樓,從一條小路走向基地的矮樓那邊。他走得很慢,仔細觀察著那些停機棚裏面的情況。整個區域都安靜得很。如果飛機都不能飛,要一個空軍基地又幹什麼呢?
再回到油罐車時,他發現自己的計劃開始失效了。卡倫離開了那根樹樁,回到了樹林里。她和那個哨兵友好地揮揮手,他們的談話很愉快,但那人顯然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履行職責。不過,他並沒有往這邊來,而是向帳篷那邊走去。哈羅德感到這裏還是安全的,便繼續灌油。
那個哨兵正背對著油罐車。哈羅德決定冒一次險。他快步穿過草地。可糟糕的是,油罐車並不能完全遮住他。儘管如此,他還是拿下油嘴,壓下了手壓泵,心裏很清楚,只要那個士兵轉過頭來,就會發現他。油桶滿了,他跑進樹林的一剎那聽到了後面有人喊了一聲。
里奧點了點頭,走開了。
「我真的很難過,小兄弟。你哥哥是個好人。」
哈羅德合上箱子,想從口袋裡拿錢出來。「我跟你說過要給你兩百——」
「我還會在這兒。」
「每架飛機應該有一百英尺的電線吧?」
哈羅德高興極了。他現在已經知道放線的地方了,只需要想一個辦法拿到它就行。
第二天凌晨,哈羅德站在城堡外。現在是三點半。他手裡拎著一個四加侖容量的空油桶。大黃蜂的油箱可以裝三十五加侖的油,也就是說只需要九桶就夠了。他沒法合法地弄到汽油,只有從德國人那兒偷了。
漢森對卡倫說:「你應該把狗關好。」
蘭斯好像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尷尬。「當然。」他說,「亞恩的同事亨德里克·讓茲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有一個箱子和一個粗呢包。」
「好。」哈羅德說完馬上離開了。
「哦?他長什麼樣?」
亨德里克馬上表現出了警戒的神情。「這個我一無所知,」他說,「對我來說他是個好同事、好朋友。」
「不能。」那個中士快速回答道。
「他在睡覺呢。」
他用右手壓泵,左手提桶。在將第四桶油倒到飛機中后,他的兩隻胳膊感到酸極了。回來接第五桶時,他看到那個哨兵站起身來,好像要離開的樣子,可卡倫依然在和他說話。那個男人說了句什麼,她笑了起來,然後開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完全是一個故意的動作,但哈羅德卻依然感到一陣嫉妒。她還從來沒有這樣拍過他的肩膀呢。
哈羅德觀察了一下桌子兩旁的金屬架。他現在就像是一個走進糖果店的孩子,這裡有他想要的一切,從洗滌器到發動機。他甚至可以用這些零件組裝一部飛機出來。
哈羅德走進了教堂。他站在那裡,閉上了眼睛,漸漸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才把油倒進了飛機的油箱。
「我看他到油罐車的那邊去了。」
哈羅德拿過錢,不知道該怎麼辦。「謝謝你。」
「絕對不行。」
他離開了那棟樓,拎著提包向大門走去。他只能先回科斯坦村——可目的是什麼https://read•99csw.com呢?沒有電線,大黃蜂沒法飛。他不知道怎樣告訴卡倫自己失敗了。
哈羅德打開亞恩的箱子。裏面裝得滿滿的。
「他比我還矮兩英寸呢。」
他讓卡倫留在原地,自己拎著油桶回到了修道院。出來之前他打開了教堂的大門,這樣可以方便他進出。在這個緊急關頭,總不能拎著油桶爬窗戶。他走進教堂,放下了油桶,打開控制面板。他的手因為拎著那個油桶太久,已經麻了,不過還是順利地擰開了油箱蓋,把油倒了進去,然後馬上再把蓋子擰好,不能讓汽油的味道跑出來。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事實上,我愛你。」
「我也喜歡你。」
他假裝沒聽見,繼續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他回到亞恩的房間,拿起那兩件行李。此刻他已經完全茫然了。他不能就這樣離開——但怎麼才能拿到那些金屬線呢?他已經試過所有方法了。
「哦。」里奧打了個哈欠,又指了指樹叢,「我們不應該……」
「赫米婭?」哈羅德驚訝地說,「您想把東西寄去英國?」
「嗯。」魯迪還是很不安,「我沒看到這些樹有什麼問題啊。」
她開心地笑著。「早晨好!」
他感到很沮喪,只能到軍官居住的那棟樓去拿亞恩的東西。正像蘭斯所說的,他的物品已經裝好了箱子,整整齊齊地擺在了床頭。整個房間已是空空如也了。
哈羅德嘟囔了一句,「哦,糟糕。」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是本內迪克特·維塞爾,叫我本就行了。」這個男人大概三十幾歲,臉上帶著一個友善的笑容,露出了沾著煙漬的牙齒,「我一直希望能見到亞恩的家人。」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些錢,「我還欠亞恩四十塊錢呢。」
從教堂回來后,卡倫和那個哨兵還坐在原地。再加油的時候,他計算了一下時間。裝滿一桶油大概需要一分鐘,回教堂需要兩分鐘,把油倒進飛機油箱需要一分鐘,返回又是兩分鐘。整個一趟需要六分鐘,九桶油就需要五十四分鐘。再算上到後面因為疲憊而慢下來,那麼就需要將近一個小時時間。
他走的時候注意到,那道木門上面有三道鎖,很難偷偷溜進去。或許他不是第一個想要到軍隊里來找零件的平民吧。
卡倫出現了。「快躲起來!」她低語,「我把他引開。」
「是啊。」
「為什麼?它住在這兒。」
里奧看到了他,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不好意思。」他咕噥了一句。
「我在辦公事,小姐,您還是做自己的事吧。」
他爬出樹叢。「你太聰明了!」
真正來到這裏之後,他發現事情遠比他想象中艱難得多,不由得心裏一陣發慌。但如果沒有電線,大黃蜂不可能起飛。他想到哥哥所作出的犧牲,漸漸冷靜了下來。一定要保持理性,這樣才可能想到辦法。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著他的哥哥。每個人都認為亞恩不適合抵抗行動:他太玩世不恭,太粗枝大葉,也可能還不夠勇敢,但結果他卻是一個大英雄。想到這裏,哈羅德的眼淚從墨鏡後面流了下來。
哈羅德鑽進了一片灌木林,躺在地上,被上面的灌木遮了起來。托爾想跟著他,以為這是個遊戲。哈羅德惡狠狠地做了一個表情,那隻狗掉頭走開了,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我之前見過奧魯夫森。他騎了一輛可疑的摩托。」
「我知道。」她說完便再次吻住了他。
飛行學院的指揮官蘭斯少校讓他想起了詹斯博格的校長艾斯。兩個人都高高瘦瘦,鼻樑很長。由於樣貌上的熟悉感,哈羅德很難向蘭斯撒謊。「我來……呃……拿哥哥的遺物,」他說,「個人物品。如果可以的話。」
哈羅德繼續等待。卡倫走到教堂前,回頭看了看漢森有沒有在偷看,然後馬上鑽了進去。漢森去了城堡的方向。哈羅德希望他不會和魯迪說什麼,那個哨兵見過一個金髮白人曾經在油罐車的附近出現。幸運的是,漢森走過軍營,最終消失在了城堡後面。他應該是到廚房門那邊去了。
這裡有一塊地方專門放各種類型的金屬線,每一種金屬線都整整齊齊地繞在一個圓柱形的木線軸上。
他走到教堂門前,一個穿著內衣的士兵出現在了修道院里。哈羅德定住了,手中的油桶如同一桿冒著煙的槍。那個士兵半睡半醒地站在那兒,打著哈欠走到樹叢邊上尿尿。哈羅德認出了他,那是里奧,他們三天前剛剛見過,當時他表現得非常友好。
哈羅德提起油桶,把它拿進了大黃蜂的機艙里,放在了座位後面的行李架上。他關上艙門,轉過身去,看到卡倫正站在他身後,臉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我們read•99csw•com成功了。」她說。
卡倫悄悄地說:「我來對付他。」還沒等哈羅德回話,她就走了過去,吹了一聲口哨,「來這邊,托爾!」
他繼續來回穿梭。根據在機艙里找到的那本說明書,DH.87B型大黃蜂蛾式雙翼機在滿油的狀態下應該可以飛六三二英里,當然這是在沒有風的情況下做出的計算。據他推算,從這裏到英國海岸大概有六百英里。這基本上與安全邊際相距甚遠。如果當天頂風飛行的話,他們就會墜到海里。他決定在機艙里備上一箱油。這可以增加七英里的飛行里程——但前提是他可以在飛行過程中加油。
廚房門悄悄地打開了,卡倫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托爾。哈羅德看到這隻紅塞特狗就想笑——它長得實在是太像達克維茨先生了。卡倫停在門口,機警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就像是一隻貓看到家裡出現了陌生人時一樣。
卡倫關上大門,鎖好門鎖,再插上門栓。然後她轉向哈羅德。「你一定累壞了。」
「我本來想把那些東西寄去你父母那裡。」蘭斯說。
「快走吧!我可不想再看見你了。」
他經過庫房時,聽到有人叫自己。「哈羅德!」
「我還需要一桶。」
「是嗎?我想我還是得跟你父親談談。」
「他是你哥哥的同學。警察局在找他。」
「但它太兇悍了。」
哈羅德聽到那個哨兵問:「那個人去哪兒了?」
漢森兩腿大開地站在那裡,雙手抱在胸前,眼睛直直地盯著軍營的方向。哈羅德趕緊握住卡倫的手臂,拉住了她,可卻沒辦法攔住托爾。托爾顯然感到了卡倫對對方的敵意,勇敢地跑了過去,隔著一段距離朝著漢森大叫。漢森又怕又氣,一隻手握住了皮帶上的槍。
「別!」本說,「你不能就這麼拿著線走出去!放到包里!」
一切都和他預期的一模一樣,但哈羅德卻猶豫了。從軍車裡偷油簡直是一種瘋狂的行為。但現在再想這些反而更危險。恐懼會令人癱瘓。行動才是解藥。他下定了決心,把卡倫和狗留在了身後,穿過濕漉漉的草地走到了那輛油罐車前。
哈羅德帶著卡倫走到了森林里。接近軍營的時候,他們警惕地從灌木叢中往外看。不出他們所料,有一個士兵在外面站崗,疲倦地打著哈欠。這個時間,大家都應該在睡覺。哈羅德很高興他的分析沒有錯。
哈羅德很失望。亨德里克顯然不會幫他去偷電線。他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哈羅德等了幾分鐘,然後他聽到卡倫說:「沒事了。」
但雖然如此,他還是去了飛行學校。
「哦,那個男孩啊。」卡倫假裝自己剛剛想起來,「他被學校強迫退學了。爸爸不會讓他來這裏的。」
已經六桶了。彷彿他們已經開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那個中士發現了他。「有事嗎?」
「那我肯定是錯過他了。他犯什麼罪了?沒按時還書?」
「謝謝你,」他說,「再見。」
這正是我要的,哈羅德興奮地想。但他卻不知道該不該要,如果對方並不同情他的處境怎麼辦?他真希望有什麼地方擺滿了這些飛機的配件,可以由著他去挑揀。「你們平時把配件放在哪兒啊?」
漢森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哈羅德想。他只是在替其他警察問話——估計是彼得·弗萊明。
哥哥的整個人生都被裝進了這兩件行李里。這兒再沒有了他的一丁點兒痕迹。這個想法又讓淚水湧進了哈羅德的眼眶。當然,重要的是這個人在別人的記憶中留下了怎樣的印象。亞恩將永遠地留在哈羅德的記憶里——教他吹口哨,讓母親笑得像個小姑娘,對著鏡子梳頭髮。他記起上次見到哥哥的情景——坐在科斯坦村那座教堂的石頭地上,疲憊,恐懼,卻充滿了堅定的決心。他再一次意識到紀念亞恩的唯一方式就是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你看。」哈羅德聽到他們走了幾步,「看到這種像個大膿包一樣的東西嗎?如果不治的話,樹就會死了。」
「而且你完全騙過了漢森。」
本點燃了一支煙。「這和亞恩被捕的事有關,對吧?」
「我很願意幫忙做點事。」
「謝謝!」
蘭斯握住了他的手。「亞恩的事我很難過。」
「謝謝。」哈羅德不想要亞恩的遺物。他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來這裏。他想要的其實是五十英尺鋼絲繩來代替大黃蜂上被剪掉的電線。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可以拿到那種東西的地方了。
每每感到害怕時,哈羅德都會想一想亞恩。他很難接受亞恩已死這個事實。他一直在想,哥哥是否會贊同他現在做的事。當哈羅德跟他講述自己的計劃時,他又會說些什麼?他會開心、懷疑,或感嘆?亞恩依舊存在於哈羅德read•99csw•com生命中。
「是的。」
「這麼早?」魯迪懷疑地說。
哈羅德發現亨德里克正坐在一張小桌前讀一本關於氣象學的書。飛行員必須要了解天氣,這樣才能保證安全飛行,預知是否有暴風雨要來。「我是哈羅德·奧魯夫森。」
「她現在在英國嗎?她三天前剛來過這裏。」
他走到了旁邊那棟樓旁,走了進去。一個中士坐在一張桌子前,邊抽煙邊看報紙。哈羅德看到報紙上有一張蘇軍投降的照片,標題寫著《斯大林接手蘇聯國防部》。
哈羅德高興極了。「謝謝!」
提著第七桶油回教堂的時候,他被發現了。
「公事?」她懷疑地問。哈羅德猜她是想從對方嘴裏套一些信息。
里奧卻好像沒聽出來什麼不妥。他抻了抻衣服,皺起了眉頭。「桶里裝的什麼?」
「我以為她拿到了丹麥的居民身份,一直在這裏生活。否則她等於是非法入境,那樣我就必須要通知警察局了;但顯然如果她真的是非法入境的話,她就不會來這裏了。她應該知道,我作為一個軍官,必須要向警察局彙報任何非法的行為,是不是?」他看著哈羅德,又加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哈羅德放下油桶,蹲下身子,在樹後面觀察。
「聽上去是個帥哥,除了校服之外。但我不記得他了。」卡倫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但哈羅德看到她的表情有些緊張。
「他要用那個桶里的東西給樹治病,那些葯可以殺死樹榦上的蘑菇。」
他感到心灰意冷。這裏肯定有電線。他必須要找到它們,但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哈羅德繼續加油。
「沒關係,」哈羅德提起精神說,雖然他心裏已經失望透了,「你知道亨德里克·讓茲在哪兒嗎?」
哈羅德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當然。」
卡倫吃了一驚,但還是很快掩飾住了。「沒聽說過。」
裝滿后,他回到樹林里。八加侖了!
「只是好奇。」哈羅德感到自己已經問得太多了。他應該在引起對方懷疑之前趕緊離開。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了出去,「很高興認識您。」
「我去寄就行了。」哈羅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瞞過蘭斯少校。
「好的。」本的表情有些狡詐。
「我們的園丁。你生氣的時候更帥了,魯迪。」
是的。來回幾趟之後,他感到手臂生疼,雙腿酸軟。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反而感到被汽油味嗆得有點噁心。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很興奮。「你太棒了!」他說,「你跟魯迪說話的感覺,就好像他是全丹麥最搶手的單身漢一樣。」
「拿著,」本把一大捆金屬線遞給了他,「五十英尺,還有點富餘。」
「沒問題吧?」
可能還有什麼別的地方有這些東西?但他實在想不到。而且他們的時間不多了。離月圓還剩下六天。這意味著他們只有四天時間搞定飛機。
「他至少來過這裏兩次,」漢森說,「我見過他。」
那個哨兵會聊那麼久嗎?那傢伙好像也沒什麼別的事做。士兵們五點半起床,離現在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們會在六點開始工作。只要英國不會在這個小時入侵丹麥,他應該沒什麼理由離開眼前的美女。但他是個軍人,要守軍規,或者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巡邏也說不定。
「虎蛾需要一五九英尺100個單位重量的電線。」
「如果花上幾百塊去買呢?」
本眯起了眼睛看著他。「不知道。」他說。
他看到卡倫朝不遠處的一個樹樁指了指,然後帶著士兵往那邊走去。她找准位置坐下來,這樣如果那個哨兵想坐在她旁邊,就必然得背對著油罐車了。哈羅德知道,她現在會開始抱怨,本地的男孩子都太無趣,她希望能和有見識的成熟男人聊天。她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讓那個人坐下。不用想也知道,他坐了下來。
「拜拜。」
至少這個人沒報警。哈羅德轉身離開了。
「從這裏過去第二個房間。如果他不在,你也可以去餐廳找找。」
哈羅德想起往樹叢里小便是違反規定的。他們在修道院後面建了一個公共廁所,但路太遠了。里奧肯定是懶得走過去,才來這裏方便的。哈羅德假裝鎮定地笑了笑。「沒關係。」他用德語回答說,聽得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我不會說的。」
「我想是的。」哈羅德意識到蘭斯正在暗示他。蘭斯懷疑他和赫米婭也加入了亞恩所參与的抵抗行動,所以他警告哈羅德不要告訴他任何相關的事。他顯然是同情他們的,但卻不願意違抗法律。他站起身來,「您說得非常清楚——謝謝!」
「他來過城堡。」
哈羅德突然清醒地意識到:他正打算開著一架經年都沒有被檢查過的飛機飛越北海。「所以什麼都要換?」
read.99csw.com士兵個子很小,其貌不揚。哈羅德聽不到他們的對話,但知道卡倫大概會說她睡不著,覺得寂寞,想找人聊聊天。「你不覺得他會懷疑嗎?」他們昨晚討論的時候卡倫曾問過他。哈羅德向她保證,和她調情的樂趣一定會讓對方失去理智。哈羅德並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樣確定,但顯然眼前這個哨兵的表現和他預期的沒什麼出入。
「我猶豫是因為想到可能應該把它們交給亞恩的未婚妻。」
她穿了一件綠毛衣,還有那條被哈羅德稱為園藝褲的舊條絨褲,肥大的衣服遮住了她優美的身材,但她依然美極了。她曾經叫我「親愛的」,哈羅德回憶著,她曾經叫我「親愛的」。
「誰?」
但她叫過他「親愛的」。
「我可以等。」
哈羅德希望這個人能給他他想要的東西。「那您肯定有很多富餘的配件吧?」
他母親又打電話到科斯坦莊園來了,表面上是告訴卡倫亞恩葬禮的時間,卻不經意地提起警察來找哈羅德的事。「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兒,沒法告訴他們。」她說。這是一個警告。哈羅德非常敬佩母親居然有勇氣來傳遞這個信息,而且能夠猜到卡倫會把這個信息告訴哈羅德。
他搖了搖頭。「不行,兄弟,這事可不能幹。對不起。」
她用雙臂環住了他,眼睛里充滿了期待,彷彿想要吻他。他想吻她,卻決定更果斷些。他閉上眼睛,湊到了她面前。她的嘴唇柔軟而溫暖。他願意就這樣靜靜地感受她的雙唇,但她卻另有想法。她移開了嘴唇,又快速地吻了上去,先是他的上唇,然後是下嘴唇,再然後是下巴,之後再移回他的嘴唇。她彷彿在做遊戲,在探索。他從來沒有這樣接過吻。他睜開眼睛,看到她正望著自己,閃亮的雙眼裡充滿了愉悅。
庫房旁邊停了一輛卡車,本躲在卡車的一邊。哈羅德快步走過去。
快走出樹林的時候,哈羅德看到了波爾·漢森——那個村警,也是當地的納粹——正站在教堂門口。
哈羅德沒看到那個人,卻聽到卡倫在吹哨。他看到卡倫從樹林里走了出來,後面跟著托爾。哈羅德鬆開手壓桿,趴在地上,從油罐車的下面往對面看,看到那個士兵的腳正往這邊走過來。
「旁邊那棟樓。」機械師皺了皺眉,「問這個幹嗎?」
哈羅德點了點頭,快步向教堂走去。他將第八桶油倒進油箱,然後又轉身去接第九桶。他沒看到哨兵的影子,卡倫豎著拇指示意他可以繼續。哈羅德接完油,又回到教堂。根據他的計算,裝滿油箱后還會有些剩餘。但他需要再裝一桶放在機艙里備用。他提著桶又走回油罐車旁。
「很好。」
哈羅德突然意識到他應該不只欠亞恩這四十塊。但他現在可不想跟他爭這個。「我會交給我母親的。」
哈羅德接過那捆線,轉身要走。
「如果一個人為了私人的原因想要一些虎蛾用的電線,你知道有什麼方法能拿到嗎?」
油桶很快就滿了。他擰緊了龍頭,把油桶拎了起來。好沉。他把油嘴掛了起來,然後馬上走回了樹叢。他露出了勝利的笑容。他剛剛從德國人那裡偷了四加侖的汽油,而且居然沒被發現。計劃成功了。
「留著吧,」本說,「祝你好運,小夥子。」
「謝謝。」
「我是他弟弟。我叫哈羅德。」
「假如我不在乎——您知道——不在乎價格——」
他們料想到會有類似的事發生,已經做好了準備。他趴在那兒,看著卡倫穿過了草坪。她在離這裏五十碼的地方攬住了那個士兵。托爾友好地聞著那個男人的胯|下。卡倫拿出一根煙。那個士兵會願意和一個美女抽煙聊天嗎?或者他是個守規矩的人,會讓她例行公事到別的地方去遛狗,然後繼續巡邏?哈羅德屏住了呼吸,看到那個士兵接過了香煙。
「什麼事都行。」本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煙草盒,開始捲煙。
他回到樹林的時候,卡倫走過來低語:「他要去廚房生火。」
哈羅德從心底不相信父親的原教旨主義。天堂和地獄在他看來只是一種迷信而已。但現在,他看到逝者確實會以某種方式活在那些愛著他們的人心中,這彷彿就是來世。每次他感到脆弱或失去信心時,他就會想到亞恩為執行任務所作出的犧牲,對哥哥的忠誠心成了他的力量之源——雖然哥哥已經不在了。
油罐車停在通向城堡大門的那條大道上,以便所有車輛過去加油。油管在朝向大路的一邊,而車子正好擋在了加油的人和營地中間。
哈羅德知道警察正在找他。
「水,給摩托車用的。」
「它看到有人侵入我家就會叫,這是它的工作。」
哈羅德拿出亞恩的軍裝,把線放了進去。「這個我來負責,別擔心。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