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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十六節

第四章

第二十六節

「怎麼回事?」
牧師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表。「最後一班船已經開了。你最好在這兒過夜。明天早晨我帶你去趕早班船。」
她終於看到了那座矮矮的教堂和牧師的房舍。想到那是亞恩的家,她再次悲從中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她走近一些后,看到那個小墓地中多了一座新墳。
她後來又去過一次桑德島,是在聖誕節的時候。奧魯夫森家的聖誕跟大齋期沒什麼區別。對於牧師一家來說,聖誕節是一個宗教事件而非狂歡的日子。但她反而覺得這樣安安靜靜地度過節日,倒也別有一番趣味:她和亞恩玩拼字遊戲,和哈羅德聊天,吃著奧魯夫森太太準備的平凡食物,穿著毛皮大衣,和心愛的人手牽手地走在寒冷的海邊。
這意味著她要找個地方把時間耗過去,而且還不能被發現。如果她今晚能夠拿到哈羅德手上的膠捲,就可以搭明早的第一班車趕往哥本哈根,再在明晚坐船去博恩霍爾姆,第二天過海去瑞典,二十四小時后就能抵達倫敦,比滿月之夜還提前了兩天。這樣想來,浪費這幾個小時還是值得的。
赫米婭走到船上,倚著欄杆。船開了,她望著海對面那個平凡的小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那裡時的情景。亞恩家裡冰冷的房間讓她感到吃驚。這樣嚴肅刻板的家庭居然可以養育出像亞恩一樣風趣幽默的人。
她在桑德島下了船,向酒店的方向走去。她不能進大堂,那裡可能有人還記得她,所以她走到了沙灘上。今天並不是個適合到海邊曬太陽的日子——天空中堆著厚厚的雲,涼風一陣陣地吹過海面——但那些舊式的更衣房依然被推了出來,有人在海里游泳,還有人在岸上野餐。赫米婭找到了一個沙丘的斜坡,假九_九_藏_書扮成度假的遊人躺了下來。
「是嗎?」也就是說葬禮就在今天,「我不太肯定,電話也打不通。」
「是的。」眼淚頓時涌了上來,「我是他的遠房表妹,但我母親和莉斯貝思·奧魯夫森走得很近。」
「不用了,謝謝。」赫米婭一天來什麼都沒吃,但可能是因為緊張,她居然一點也不覺得餓。「哈羅德去哪兒了?」她失去了耐心。
「我的鄰居阿克塞爾·弗萊明的兒子在哥本哈根警察局。」
也正因為如此,這裏的很多人都認識了奧魯夫森家長子的英國未婚妻。這加大了她被認出來的可能性。如果這樣的話,人們一傳十,十傳百,警察很快就會聽到口風。
「你沒有跟我說。」
然而這樣的危險可能更大。莫蘭德是一個城市,可桑德卻是一個小島,島上的居民幾乎都彼此認識。她只能期待那裡的人把她當成一個遊客,不會去注意她。再沒其他辦法了。離月圓只有五天的時間了。
牧師說:「你最好坐下來。」
赫米婭說:「哈羅德說他要去哪兒?」
「我是故意的。我不能讓別人看到我。」
她含著淚搖了搖頭。
牧師繼續道:「彼得說亞恩是英國的間諜,而哈羅德在繼續他的工作。」
沙灘上已經沒有人了。她在走向教堂的路上遇到了幾個人。她和他們保持了距離,假裝自己是一個不友善的遊客。好在沒人認出她。
赫米婭跟著他穿過草坪。奧魯夫森太太正在廚房裡,卻少有地沒站在水池旁邊。赫米婭猜想鄰居應該是幫忙洗好碗了。奧魯夫森太太穿著黑色的長裙,帶著黑帽子,坐在廚房桌前。一看到赫米婭,她的眼淚流了出來。
「謝謝。」
赫米婭降低了聲音。「您怎麼會對我這麼好https://read.99csw.com?亞恩是因我而死的。」
赫米婭說:「您覺得哈羅德正躲在科斯坦村,而且卡倫知道他在哪兒?」
「好,謝謝。」
聖誕之後,她又見過亞恩的父母一次。那次他們百年不遇地去了趟哥本哈根。亞恩帶他們到提華里花園逛了一圈,當時的亞恩風趣幽默,服務周到,逗得他母親笑聲不斷,就算是那位嚴父也不禁回顧起了在詹斯博格的學生生涯。幾周后,納粹來了,赫米婭乘著一輛裝滿了來自德國敵對國外交官的火車,滿懷恥辱地離開了丹麥。
赫米婭抱了抱她,但她的心情並不只有同情。她想找的人不在這裏。她盡量委婉地說:「我以為哈羅德會在。」
「我們也不知道。」牧師說。
「你不會相信我。」
牧師說:「這是場戰爭,莉斯貝思。很多年輕人為了反抗納粹都犧牲了生命。這不是赫米婭的錯。」
她點了點頭。「但他應該離那兒不遠。我和約瑟夫的妹妹卡倫說過話,她好像愛上了哈羅德。」
她轉身離開時,她看到了亞恩父親高大的身影站在幾碼之外,正定定地望著她。他應該是怕驚動她,一直靜靜地等在那裡。「嗨,赫米婭,」他說,「上帝保佑你。」
「那我必須得去一趟。」
牧師不相信地問:「你怎麼知道?」
她本來也是個嚴肅的人,至少她的同事是這麼認為的。她在亞恩的生活中好像扮演了一個母親的角色:催促他準時,不讓他醉酒;而他則教會她放鬆,享受生活。她曾經對他說:「自然隨性要看時間和場合。」為此他笑了她一整天。
「三明治呢?剩了很多。」
對於赫米婭·芒特來說,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清晨穿過莫蘭德的中心地區,比在哥本九_九_藏_書哈根的時候還要危險。這個小鎮的很多人都認識她。她去了教堂,看了場足球賽,去了亞恩最喜歡的酒吧,又和亞恩的母親一起去逛了街。想到那個時候的歡樂時光,她感到難過不已。
她從來沒想過來這裏參加他的葬禮。
「你什麼意思?」
這天早晨,她戴了一頂帽子和一副太陽眼鏡,但這依然不能徹底消除她的危險。無論如何,她必須要冒這個險。
「你好像並不驚訝。」
「您覺得他還在生您的氣嗎?」
赫米婭突然感到,自己漫長而危險的旅程最終還是白費了。「他沒來參加葬禮嗎?」
「不,」牧師說,「當然,可能也是吧,但那不是他消失的原因。」
「葬禮已經結束了,你來晚了。」
因為葬禮,她可能要在這裏多待幾個小時了。她得等到葬禮結束之後才能去奧魯夫森家。因為葬禮前,會有鄰居在家裡的廚房幫忙,在教堂擺花,有承辦商和護柩人。那比參加葬禮本身還要危險。但葬禮一結束,悼念者喝完茶,吃完小三明治,很快就會離開。空留下逝者的家人獨自悲痛。
「對不起。」赫米婭低語。
奧魯夫森太太哭了。「你怎麼能這麼做?亞恩就是因為這個才死的。我們失去了兒子,你失去了未婚夫!你怎麼能這麼做?」
奧魯夫森太太回答說:「科斯坦。哥本哈根外面的那個城堡,是達克維茨家。約瑟夫·達克維茨是哈羅德的同學。」
「主賦予,主收回。」牧師說,「主之名應當稱頌。」
「還是進屋裡來說吧。」
奧魯夫森太太插話說:「他居然敢來參加葬禮。」她從來沒有這樣憤恨過。
奧魯夫森太太說:「想喝杯茶嗎?當然,只是代茶。」
牧師拉住了她的手:「亞恩是因為反抗納九-九-藏-書粹而死的。如果赫米婭和哈羅德可以完成亞恩未完成的事,他的死就沒有白費。我們必須要幫助她。」
她一直等到漲潮。酒店的馬把那些更衣房拉走了。這兩周以來,她能做的彷彿只有等待。
「我必須要從哈羅德那兒拿到膠捲,」赫米婭說,「我想找到他。你們能幫我嗎?」
「我不想對您撒謊,」赫米婭說,「彼得是對的。是我讓亞恩去拍攝德軍基地的照片的。膠捲現在在哈羅德手上。」
赫米婭盡量掩飾著自己的失望,說:「他去哪兒了?」
昨晚她一直在市中心,希望能夠碰到哈羅德。她知道他喜歡爵士樂,所以首先去了霍特酒吧,但那裡已經關門了。在所有年輕人聚集的酒吧或者咖啡館,她都沒看到他的蹤影。整個晚上都白費了。
雖然隔著眼鏡,警察還是感到了她的悲傷。他溫柔地說:「請節哀。」然後就把文件交給了她,「還有時間。」
她告訴自己要有耐心。牧師習慣了別人的服從。反對他不會有任何好處。
「因為她談起他時的語氣。」
她終於平靜了一些,站起身來。她用袖子擦乾了臉上的淚水。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她沉痛地走到了她未婚夫的墳前,摘下了墨鏡。那裡擺滿了花。人們通常都會為年輕人的早逝而感到遺憾。她突然無法抑制自己的悲痛,渾身顫抖,眼淚從她的臉上淌了下來。她跪了下來,捧了一抔土,心中想著他在墳墓中的身體。我曾懷疑過你,她想道,但你卻是我們之中最勇敢的。
她走到港口,拿著小箱子登了船。在舷梯盡頭站著一個德國兵和一個丹麥警察。她向他們出示了自己的假護照。那份文件已經經過了三次檢查,但遞給他們的時候她還是不禁抖了一下。
奧魯夫森太太點了點頭九*九*藏*書。「我知道,」她說,「我只是害怕。」
她很想去,但卻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裡有太多人認識她了。甚至可能有警察。無論如何,如果赫米婭都能知道,亞恩的工作已經另交他人,那麼警察恐怕也可以得到同樣的結論。
奧魯夫森太太說:「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兒子!我受不了!」
「葬禮是今天下午三點鐘。」
牧師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鮮見的慚愧表情。「我們吵架了。我和他一樣固執。從那時起,上帝開始提醒我和子女的相處時間有多麼珍貴。」他的臉上劃過了一滴淚水,「哈羅德因為生氣離開了,不願意告訴我們他去了哪裡。過了五天,他又回來了,可只待了幾個小時。我們的關係緩和了一些。他告訴他母親會住在一個同學家,但我們打電話過去,他卻不在那裡。」
「是奧魯夫森的葬禮。」
「他不在。」奧魯夫森太太說。
今天早晨,她準備去他家。
「謝謝您,牧師。」她想擁抱他,但他不是一個習慣擁抱的人,所以最終只是和他握了握手。
那個警察仔細地研究著她的身份證。「你真是遠道而來啊,瑞克斯小姐。」
她想過打電話,但那有些太冒險了。如果她說了自己的真名,監聽者會聽到;而如果起個假名,或者不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那就有可能嚇到哈羅德,讓他逃跑。她必須親自去一趟。
「啊。」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我是來參加葬禮的。」這應該是個比較可靠的理由。她不知道亞恩的葬禮是什麼時候,但早到個一兩天也沒有什麼可疑的,尤其是在戰爭時期。
「是的。」
「但他們說他不在那兒?」
「我知道,」赫米婭說,「彼得·弗萊明。」
而如今,她回來了,冒著自己和他人生命的危險,尋找一個致命的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