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著眼睛開飛機？算了吧。」

「時間？」

「這是因為我們已經消耗了一些燃油，所以飛機的重心發生了變化。你看到你那邊艙門的前上角有一個拉杆了嗎？」

「盲飛的時候很難保持正確的高度。我有可能不自覺地抬起或者是壓下機頭。但我們可以通過速度變化知道機頭是不是移動了。」

下面的雲層時有時無。透過雲間的空隙，哈羅德看到了月光下的陸地。很快，他們離開了西蘭島，飛到了大海上。卡倫說：「看一下高度計。」

哈羅德向下望去。很難確定。因為滅燈的規定，那裡沒有燈光——德軍就是不希望敵軍從空中分辨出城市才做了這樣的規定。但月光中的前面那一片區域確實和其他部分不太一樣。

卡倫說：「你開一會兒。看看能不能保持平穩。好了，你來駕駛。」

槍聲停了。他又轉回到他們初始的方向，繼續向上爬升。

哈羅德照做了。

「我好累。」卡倫說。

「為什麼不待在裏面？」

「很難一直待在雲彩里，會迷失方向的，就連上下都分不清楚。儀錶有顯示，但你心裏不能確定。很多時候飛機就是這樣出的事故。」

哈羅德看了看羅盤。「我們正在向北飛呢。」

天空再次被照亮。戰鬥機又開炮了。這一次，它離得更近了，而且射擊角度也更好了。他恐懼地發現左下翼上的面料有一個破洞。卡倫猛推操控桿，哈羅德身體斜向一邊。

哈羅德嘗試性地鬆開了握著操控桿的手。大黃蜂繼續平穩前行。

「好像有點熱。」

那架飛機越來越近了。它的速度比大黃蜂要快多了。空中突然有一瞬亮如白晝，接著是連續的炮火。哈羅德知道，梅塞施米特擊中他們恐怕是易如反掌，但他還是忍不住恐懼地大喊了一聲。

哈羅德把飛機降到了3000英尺的高度。月光下可以看到地面的輪廓，但卻看不到細節，只是一片土地。卡倫說：「你看——前面是一個鎮子嗎？」

飛機傾向了一邊。

「機頭抬得太高了。這很正常，你害怕下墜，所以無意識地抬高機頭。把鼻子壓下去。」

他朝下面望了望。火焰吞噬了那輛油罐車。火光中，德國兵們穿著睡衣從修道院里跑出來。克萊斯上尉正揮著手發號施令。葉斯帕森太太依然躺在地上，顯然還沒醒。赫米婭·芒特已經消失了蹤影。在城堡大門附近，幾個僕人正抬著頭看著他們的飛機。

大黃蜂在俯衝。哈羅德看了一下空速表，他們的空速已經達到130節節，專用於航海的速率單位，后延伸至航空方面。130節相當於240.76千米/小時。了。那感覺就如同是坐過山車。他緊緊地抓著座位的邊沿。「這樣安全嗎？」他問。

「理所當然。我來駕九-九-藏-書駛吧。你歇一會兒。」

「慢慢回拉節流桿，讓轉速降到1900。」

「我們應該記下來，可是沒帶筆。」

「通過飛機的高度。俯衝就會加速，爬升就會減速。」

她搶過操控桿，機頭瞬間降了下去。「我來駕駛。」

大黃蜂卻是手無寸鐵。

它從大概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的雲朵里掉了出來，地面反射的月光照出了它的輪廓。「最大馬力！」卡倫大喊道。事實上沒等她說，哈羅德就已經把發動機轉速提到了最高。她把操控桿拉到最後面，抬起機頭。

「我們要活下來，這樣他們才會開心。」

「為了躲他，我都偏離航向了。」她邊說邊讓飛機傾向左邊，哈羅德調整了方向舵。羅盤指向了250的位置。「好了。」她把飛機調整回水平位置。

他們繼續爬升。城堡在他們後面漸漸地縮成了一個點。卡倫一直左右觀察，而眼前卻只是月光中丹麥的輪廓。

「有人在朝我們開槍？」

飛機在風中顫抖著。哈羅德感到他們彷彿隨時都會掉下去。但卡倫卻繼續讓飛機邊轉方向邊爬升。哈羅德咬緊牙關。飛機轉了整整180度。最後，機頭終於轉向了城堡那邊。卡倫把機身調回到水平位置。機身升高之後，飛機穩定了下來。哈羅德記起之前保羅·柯克告訴過他，離地面越近，波動會越嚴重。

「現在把升降舵控制桿往回拉。這樣你就不用一直回拉操控桿了。」

他用右手握住了操控桿。

哈羅德記起亞恩說過，飛行速度快的飛機很難擊中慢的飛機。也許這就是他們還能安然無恙的原因。

「我的上帝啊。」他說。

他又握住了操控桿。

槍聲驟停。

「好的。」他檢查了一下高度計，現在的高度是5800英尺。

就在這時，他們鑽回了雲彩里。哈羅德歡呼起來。「甩掉它了！」他說。但他的語氣中依然夾雜著恐懼。

哈羅德嚇了一跳。「那可怎麼辦？」

「是的。」

他向前推了推操控桿。機頭向下降的時候，他看到了另一架飛機，機翼上畫著巨大的十字。哈羅德心中一驚。

難道有人在向大黃蜂放焰火？可自從德國入侵丹麥以來，焰火就已經被禁止了。

突然，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個光點。「那是什麼東西？」卡倫喊道。

她打著精神開玩笑，可他還是很擔心她。到目前為止，他對他們兩個人的表現感到無比的驕傲，而且她還受了傷。他希望她不要昏過去。

「我們用功率來改變水平高度。」她解釋說，「前推節流閥，就會升高，回拉就會降低。」

「十二點四十分。」

「經過海岸的時候我們得飛低點。我只能通過陸地的形狀來確定我們的方位。」

哈羅德踩下左腳踏板https://read.99csw.com，卡倫則拉回了操控桿。那架戰鬥機不見了。

「一直照著空速表，」卡倫說，「如果速度變了就告訴我一聲。」

「應該怎麼做？」

邊駕駛飛機邊查看儀錶盤對他來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戰戰兢兢地往下瞥了一眼，卻發現他們已經到達7000英尺的高度了。「這怎麼可能？」他驚訝地說。

哈羅德藉著月光，回望身後越來越遠的海岸線。「不知道我們這一生能不能再回到丹麥。」他自語道。

它正從他們右下方的位置朝他們飛過來。一秒鐘之間，哈羅德看到飛行員充滿恐懼的臉：他的嘴大張著，顯然是在大叫。他們馬上就要撞在一起了。戰鬥機的機翼將將從大黃蜂下面劃過，離起落架幾乎只有一根頭髮的距離。

一分鐘以後，他們離開了海岸。

「在他靠近以前我們得藏到雲層里。真糟糕，我不應該讓你爬得這麼高。」

「繫緊安全帶。」她說。他看到她的安全帶已經綁好了。「否則如果有氣流，你的腦袋可能會撞在頂棚上。」

「記住了。」

「你可以調整這根控制桿的位置，讓飛機可以自己平穩地飛行。」

「可惡，難道這就是？」哈羅德沒等卡倫指導，就把節流閥推到了最前面，抬起了機頭。

卡倫開始讓飛機傾向右邊。「注意你的左邊。」她說。哈羅德什麼也看不見。接著，她又斜向另外一邊，然後從她那邊的窗口望了出去。「我們每個角度都要看清楚。」她解釋說。他發現她因為要不停地大喊，嗓子都啞了。

卡倫向前推動了操控桿，飛機再次水平飛行。「看到轉速表了嗎？」

「為什麼？」

哈羅德望著眼前滾動的雲朵，等待著梅塞施米特出現。一分鐘過去了，又一分鐘過去了。「我想他和我們一樣被嚇到了。」卡倫說。

卡倫向右轉。「英國應該是250。到250的時候告訴我。」

她說：「你應該說，『我來駕駛。』這樣駕駛員和副駕駛員就不會都誤以為對方在操控飛機了。」

哈羅德皺起了眉頭。現在有事情能思考一下也是好事，可以讓他暫且忘了目前的危險處境。「我覺得可能性不大，」他說，「金屬可以反射無線電波，但是我想木頭和纖維應該不能。大型的鋁製轟炸機可以把無線電波反射回它們的天線裝置，但我們的飛機上只有發動機可能反射，可我們的發動機又太小，它們很難探測到。」

「你在發燒。你應該喝點水。」

哈羅德又用手電筒照了一下高度計。「4700英尺。」

「你還可以用儀錶板下面那個球形把手調整方向舵。如果操作正確的話，飛機就能自己向前飛行，這些操控桿都不會受到任何壓力。」

「我會閉上眼睛。」

ｈｔｔps://ｒeａｄ.９９ｃsw.ｃoｍ近處響起一聲爆炸聲。「什麼東西？」卡倫喊。

就在這時，探照燈亮了。

他們降到了雲層下面。哈羅德把發動機轉速提高到1900轉。卡倫拉回了操控桿。

「可能會貼著雲飛一會兒，等著我們出現。如果幸運的話，我們可能會分開，說不定能甩掉他。」

卡倫說：「我從來沒看到過曳光彈，但這個——」

「好的。」他強迫自己每一兩分鐘都看一下那些錶盤。每次移開目光，他都害怕飛機會突然掉下去。還好，那只是杞人憂天。

「總比被擊中要安全。」

他在教堂的時候就研究過那個羅盤，已經學會怎樣看了。「現在是230。」

又是一發子彈。探照燈在黑夜中掃射著。哈羅德感到他彷彿是在用意志力將飛機抬了起來。

「希望你是對的，」她說，「否則我們就死定了。」

她再次讓飛機傾向一邊，改變了方向，這樣戰鬥機就不會那麼容易循著他們之前的飛行軌道跟上他們了。

「左腳踏板！」卡倫尖叫道。

「你來駕駛。」

大黃蜂開始下降。

哈羅德緩慢地往回拉那根升降舵控制桿，可右邊的操控桿卻同時向後壓住了他的手。「太多了。」他說，他把控制桿又往回推了一點點，「這回差不多了。」

「我想應該是彈殼。」

「壓下機頭，提高轉速。本來是很容易的事，但有時候你會本能地想把飛機升起來，那樣反而適得其反。」

月光穿過飛機透明的頂棚，照了進來，但這種光線下依然很難看清楚錶盤的指針。哈羅德打開了手電筒。

他們開出了雲層，兩個人四周環視了一圈，沒有其他飛機的影子。

卡倫指了指儀錶盤上的一個儀錶。「看著這個，」她說，「這是轉彎側滑顯示表。用腳踏板保持指針指向正上方，十二點的方向。」

「你父母肯定擔心死了。」

「看看羅盤，」她說，「我們在哪兒？」

她沒有回答。他看到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是對的。

哈羅德系好了安全帶。他的信心越來越足了，他們或許真的可以安全逃走。他開始有些小小的勝利感了。「我以為我會死。」他說。

「我想開到雲上面去。我們現在的高度是多少？」

哈羅德記起他也可以駕駛。他使勁踩下左腳，飛機傾斜得更嚴重了。可右翼依然朝著鐘樓的磚牆掃了過去。飛機轉得太慢了。他絕望地等著撞擊的那一刻。可萬幸的是，翼尖居然躲過去了。

哈羅德在黑暗中摸到了升降舵控制桿，把它拉了回來。

「別抬得太高，」她說，「會熄火的。」

「把轉速降到1600轉。」她說，「我們要貼著雲層下邊飛。」

「是啊。」

「感謝上帝。」哈羅德說道。雖然機艙里冷颼颼的，但他卻出了一身汗。

「httpｓ://ｒｅａｄ.9９ｃｓw•cｏm你覺得他接著會怎麼樣？」

「但不要把機頭抬高得太猛，否則就會熄火。那樣飛機就要掉下去了。」

卡倫轉向左邊，想躲開機槍的瞄準。梅塞施米特從他們下方開過，炮火停了下來。大黃蜂的引擎繼續隆隆作響。他們暫時安全了。

哈羅德突然想到了什麼。「這一定是莫蘭德！我們應該就在港口上面。」

過了一會兒，飛機鑽進了一片霧中。哈羅德知道他們在穿越雲層。

哈羅德集中精神維持著飛機筆直前行。他已經逐漸習慣了細微的方向調整。

「明白了。」

他們在雲中繼續爬升。月光照亮了他們四周的一片混沌。哈羅德意識到他們已經就要穿回到雲彩上面了。「回拉節流桿，」卡倫說，「我們要儘可能地留在雲里。」飛機開始水平飛行。「盯緊空速表，」她說，「保證我們沒有在爬升或者是下降。」

「那架戰鬥機是碰巧找到我們的嗎？」卡倫說，「他們可能可以用無線電波追蹤到我們。」

突然，那架梅塞施米特出現在了幾碼之外。

「我相信我會記得這一切。」

「我來駕駛。」但他心裏卻沒有一切盡在掌控的感覺。這架大黃蜂如同是活的一般，隨著氣流上下左右地晃動。他必須要集中百分之百的精神才能讓機頭和機翼保持平穩。

哈羅德用手電筒照了一下。「2200轉。」

哈羅德看到那是一架梅塞施密特Bf-110雙引擎夜間戰鬥機，有著雙片式水平尾翼和像暖房一樣的座艙蓋。他記得亞恩曾經既緊張又羡慕地談到過Bf-110的軍事裝備：它的機頭處安裝了大炮和多支機關槍。此刻哈羅德就可以看到座艙蓋處伸出來的機關槍。這就是在桑德島的雷達裝備探測出同盟國飛機位置之後派去迎戰的戰鬥機。

「你發現了嗎？你總得不停地回拉操控桿？」

「你要時不時地看一下儀錶，」卡倫提醒他說，「比如空速表、高度計、羅盤、油壓，還有油量。在開飛機的時候，要時時關注這些儀錶的顯示。」

卡倫長長地出了口氣：「上帝啊，太險了。」

她話音未落，那架梅塞施米特就已經掉頭了。接下來是瞬間的平靜，大黃蜂朝著雲層中俯衝，戰鬥機則揮翅轉彎。哈羅德看到他們的空速達到了160。他們離雲層越來越近了——卻還是不夠近。

盲飛讓他感到十分緊張。估計事故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的，他想道。在雲中，飛機很可能朝著山頭飛過去。幸運的是，丹麥沒有山，但如果有另一架飛機碰巧也飛到了同一片雲里，那麼兩個飛行員恐怕都無法提前預知。

「那就是升降舵控制桿。我在起飛的時候把它推到了最前面，因為那個時候油箱是滿的，機尾特別重。現在我們要重新調節一下。」

他們轉了1九九藏書80度。哈羅德繼續爬升。又一發子彈爆炸了，但已經被他們落在了後面。他又有了些信心。

「我們現在就看看。」卡倫過了一會兒說道，「把轉速降到1400，開始下降。」她找到地圖冊，藉著手電筒的光研究了一下。「還要再低些，」她說，「我看不清下面的地形。」

哈羅德說：「我們怎麼辦？」

他摸了摸她的臉頰：「你還好嗎？」

月亮低低地掛在地平線上方。哈羅德看了看表，驚訝地發現它們已經飛了兩小時了，感覺彷彿才幾分鐘而已。

「我也是——而且很多次。」

哈羅德迅速地瞥了一眼。「對。」

「怎麼才能知道？」

「我們離開陸地了。」他說。

「比我好多了。」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我給他們留了個字條。」

梅塞施米特突然出現在了他們前方。

「不用了。我們要飛六個小時，這裏沒有廁所。我可不想當著你的面在報紙上小便。那樣的話，估計我們的友誼就要結束了。」

「很快還會回來的。」卡倫說。

「我看到了。」哈羅德說。它飛到了他們的左下方，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左右，正朝著他們開過來。

「那我們怎麼改變速度呢？」

幾分鐘之後，他看到雲朵上反射著的月光。大黃蜂已經穿過了雲層。

「轉彎！」

「注意觀察，」卡倫說，「如果再看到它，我們就得馬上回到雲里去。」

「很簡單。鬆開你的右手。你有沒有感到飛機自己在往前飛？」

卡倫拉回了操控桿，機頭抬了起來。哈羅德用手電筒照了照高度計，看到指針緩緩地沿逆時針方向回落，最終穩穩地指在了5000英尺的刻度上。空速也回到了80節的正常速度。

轉過彎去之後，哈羅德從窗戶里看到那架戰鬥機退到了遠處。「他退到射程外了。」

卡倫把Y形操控桿推向了左邊，撞在了哈羅德的膝蓋上。大黃蜂一邊上升一邊傾向一邊，但角度不夠大，飛機依然朝著鐘樓撞了過去。

「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到日德蘭半島上空了。」卡倫說，「不知道我們往北偏了多遠。」

哈羅德環顧四周，但並沒有看到什麼異常情況。前方大約一英里處，月光穿過雲朵間的空隙照了下來。哈羅德藉著月光看到了地面上天地和森林的輪廓。他們現在應該是到了菲英島上方。一束亮光正穿過漆黑一片的陸地。他猜想，那不是火車，就是警車的車燈。

大黃蜂用了幾秒鐘時間反應，然後便開始爬升。戰鬥機轉了一大圈，跟著他們爬升。和他們達到同一水平高度后，它開火了。

他用手電筒對著羅盤。指針轉到了250的方向。「到了。」

卡倫也同時看到了那架飛機。「糟糕，」她說，「是德國空軍。」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可就在這時，他們突然衝進了雲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