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他看到前面有一片雲彩。他正對著那團雲朵鑽了過去。有幾滴雨水打在了擋風玻璃上。大黃蜂和汽車不同，沒有雨刷器。

這辦法起作用了。其中一架噴火式戰鬥機開到了他們前面，搖動著翅膀。卡倫說：「我想它的意思是讓我們跟著它。但我們的油不夠了。」她看了看下面的陸地。「根據煙囪的煙判斷，海風是從東邊吹過來的。我們可以降落在田裡。」機頭緩緩地沉了下去。

「如果我們能活著飛到英國，我這一生的每天都會吻你。」他開心地說。

卡倫說：「節流閥全開的時候，引擎會從外面而不是從機器間里吸氣，那些空氣太冷了——在這個高度，外面的空氣會凍住化油器。」

哈羅德嚇得渾身發抖，鑽回了機艙。

「真的？」她說，「一生可很長。」

哈羅德打開艙門。飛機一下子被吹向了左邊。卡倫踩住右腳踏板，但他們依然在向左偏。她將操控桿推向右邊，飛機傾斜了，但依然向左轉過去。「不行，我控制不住！」她喊道。

「我去過巴黎和倫敦，但都不是這樣。」

「是的，我剛剛一直在上升。」

「我們在哪兒？」

他太想馬上回到機艙里了，可他們需要足夠的油才能順利降落。汽油彷彿像蜂蜜一樣黏稠，流得很慢，有些隨著風飛到了空氣里，有些則灑在入口處濺了出去，不過大部分還是成功地流進了油箱。

他有一刻幾乎什麼也說不出。「我把水管子弄掉了。」

「還沒那麼糟，」卡倫說，「提高轉速，這樣我們就不會摔得太重。」

飛機還在上升，他一直把手放在那兒。突然間，引擎的聲音斷了。「沒油了。」卡倫說。

他繼續上升。雲彩散開了，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他看了看表，四點了，太陽要升起來了。透過透明的頂蓋，他看到北極星就在他的右邊。也就是說他的羅盤是準確的。他正在向西飛行。

「上帝，那等於是在空中剎車。我們會一下子慢下來，然後向左轉。」

「我們可能要落在海里了，」卡倫說，「現在是什麼高度？」

引擎又響了。

哈羅德緊張地看著前面那架飛機。沒多久，它開始轉圈，但依然還是維持著之前的高度，好像是想看看大黃蜂要做什麼。也許它們認為一架大黃蜂應該對英國造不成什麼影響。

「怎麼了？」卡倫問。

「越長越好。」

哈羅德轉過身去看了看座椅後面的刻度表。這個刻度表有兩個刻度，一個顯示的是空中的油量，一個顯示的是飛機在地面上機頭向上時的油量。

她看上去很高興。「我們應該看看ｒead.9９ｃsｗ.com還有多少油。」

引擎再次失火，開始顫抖起來。

幾秒鐘之後，飛機慢了下來。哈羅德透過打碎的窗戶望出去，看到幾碼之外，一個年輕人正騎在一輛自行車上，張著嘴驚訝地盯著他們。

就在這時，引擎有要啟動的意思。

可就在這時，他發現管子的另一端正在風中飛舞。他罵了一句。

沒過多久，它又響了一下。他意識到引擎可能要熄火。

「那怎麼辦？我們得加油啊！」

哈羅德眺望整個海面，卻沒看到一艘船的影子。

遠處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輪廓。陸地出現了。

一開始，他弄不清這是什麼聲音。引擎已經正常地轟鳴了幾個小時，他幾乎聽不到了。

他鬆開手中的操控桿，摸了摸卡倫的臉。她在發燒。他把飛機調整到水平位置，然後從儀錶盤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瓶水，往手心裏倒了一些，然後用手在卡倫額頭上輕輕地拍了拍，幫她降溫。她的呼吸算是正常，但呼出的氣很熱。因為發燒，她睡得很熟。

哈羅德臉朝後，左腿跪在座椅上，右腳伸出艙門，踏在了加固機翼的外包布上。他左手抓著安全帶，探出身子想夠到水管的末端，最後終於成功了。然後他又向外探了一些，想把水管插|進進油口裡。

那不是幻覺，他突然恢復了神志。眼前的雲霧已經消散了，那是一艘真的漁船。他看了看高度計，飛機已經在海平面的高度了。他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到。

「祈禱那就是英國吧，」卡倫說，「我不知道我們的方向偏了多少。」

為了不要和海面離得太近，他向上爬升了近半個小時。溫度低了許多，冷冷的空氣從窗戶的縫隙鑽了進來。他裹上了卡倫拿來的毯子。到達10000英尺的高度后，他開始水平飛行。可引擎突然發出了一聲奇怪的響聲。

哈羅德檢查了一下油箱的刻度表。「無論如何，我們都得馬上著陸了。」

他本能地回拉操控桿，想抬起機頭，可卡倫的話在他腦海中響起：不要把機頭抬高得太猛，否則就會熄火。那樣飛機就要掉下去了。他知道該怎麼做，卻不知道還夠不夠時間。飛機還在下降。他壓下機頭，把節流閥推到最前面。他從那艘漁船旁飛了過去。之後他將機頭抬起了一點，想著機輪很可能會碰到水面。還好，飛機繼續飛行。他再抬機頭，瞥了一眼高度計。飛機開始爬升了。他吁了一口長氣。

「北海中間。」

「找找海里有沒有船。如果我們可以落在它附近，還有可能獲救。」

再望向前方時，他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他九九藏書看了看表：才凌晨三點鐘。他們應該飛了一半的路程了。

哈羅德抬頭向上望，看到了兩架飛機。「很快就能知道了，」他說，「你看上面。」

「我們又在下降了。」她說，「我們得爬上去。」她拉回了操控桿。

他看了看高度計。他們已經下降了1000英尺了。然後又是500英尺。海水看上漆黑而冰冷。上面依然一艘船也沒有。

「糟糕，油箱快空了。」

「我們快沒油了。」哈羅德又看了一下刻度表。

他們離地面20英尺高時，卡倫說：「拉回節流桿。」哈羅德照做了。她微微抬起機頭。從哈羅德的角度看，飛機好像馬上就要著陸了，可事實上它又繼續飛行了大概五十幾碼的距離，最終機輪觸到了地面。

卡倫降到了1000英尺的高度，向那片田野飛去。可視範圍內並沒有任何障礙物。她調整到逆風的方向，準備降落。哈羅德調整方向舵，讓飛機保持筆直飛行。

「伸到運動衫裏面吧。我身上很熱。我不介意。」

「我必須要站在外面把油倒進油箱里。這需要兩隻手——我一隻手肯定舉不起四加侖的油桶。太重了。」

他們望著頭頂那兩架從南邊快速飛來的飛機。它們離近之後，哈羅德盯著它們的翅膀，尋找著特殊的標記。會不會有德國的十字標呢？難道這一切努力最終還是白費？

最終，哈羅德看到它們是英國皇家空軍的噴火式戰鬥機。

他拉回節流桿。

引擎再「咳」了一聲，便發出了「噼噼啪啪」的爆裂聲。

飛機又開始向左轉，不過這一次沒有那麼快了。卡倫成功地用方向舵穩住了飛機。

「哦，不。」

兩個人全都歡呼了起來。

「那我們只能期望飛機可以自己飛了。」

「這感覺真好。」她說。

「你不能出去！」

那是非常可能的事。哈羅德拚命思考著怎麼告訴皇家空軍他們不是敵人。「舉白旗。」他說。他脫下上衣，把它從窗戶伸了出去。那件白衣服在風中舞動起來。

卡倫說：「你先暖暖手。把手放我大衣裏面捂一會兒。」

他轉過身去，跪在椅子上，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她裏面穿了一件輕薄的夏季運動衫。

哈羅德說：「我不覺得——」

哈羅德突然冷靜了下來。「我想我們可能會死，」他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她沒有反應。他鬆開操控桿推了推她的肩膀。「卡倫！」

「但我們得確定這裏不是我們敵人的領地。」

哈羅德看了看那個油桶，還有旁邊的漏斗、水管，還有身旁的窗戶。「我得把水管放到加油口裡。但在機艙九九藏書里可做不到。」

「不知道我們在哪兒。」卡倫說。

「準備好再來一次了嗎？」

他打開艙門，伸出右腳，把那個油桶放在了座位上。然後他又踏出了左腳，站在機翼上身子探到機艙里。他從未感到過如此恐懼。

「10000英尺。」

「附近也沒有陸地。」她看了看表，「我們飛了快五個半小時了，大概還有半小時才能見到陸地。」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可如果不……」

哈羅德打開了艙門。

他把手縮了回來，關上了艙門。

那個人愣愣地看著他，彷彿他是星外來客一般。「至少，」他終於說話了，「這裏可不是什麼見鬼的原文中此處為『bloody』，這是英國人常用的語言習慣，表示哈羅德與卡倫已在英國降落。機場。」

「卡倫！」他喊道，「醒醒！」

「那我們就試試吧。」

飛機朝他們飛過來，分別飛到了他們的兩側。哈羅德看到了飛行員在盯著他們看。卡倫說：「希望他們不會把我們當成間諜，向我們開炮。」

引擎斷斷續續地失火了幾秒鐘，接著終於恢復了正常。

「那我們就再升高一點吧。」

「等一下——我們得提高空速。」她推開了節流閥，然後又把升降舵控制桿往前推了一英寸，「好了。」

「管子鬆了。看來我綁得不夠緊。」

引擎失火之後，他們開始快速下降。哈羅德從櫃桶里拿出一把斧子，準備按之前的計劃在墜落後砍下機翼作救生筏。他把礦泉水放進了衣服口袋裡。不過掉到海里之後，他應該活不到渴死那一刻吧。

他碰到她時，她敏感地抖了一下。

卡倫緩緩地讓機頭沉了下去，然後用左腳踩住了右邊的踏板。「好了。」

他對著手吹著熱氣，「這樣不行。」他說，「放不進去。我必須得拿著水管的那頭往裡放。」

他們降到了20000英尺的高度，仔細地觀察著這個小鎮的形狀。

「下降。」她握住操控桿，把它推到前面，「下降的時候，空氣溫度會上升，冰最後應該會融化。」

「節流閥開著嗎？」

「你能應付嗎？」

它叫了幾秒鐘，哈羅德屏住了呼吸。可接著它再次失火。最後，引擎終於恢復了工作。飛機開始爬升。

他想了一會兒。「估計伸出一隻腳去，就能夠得著了。」

哈羅德馬上關上了艙門。「如果我把窗戶打碎的話，門的阻力應該能減小一半。」他說。他拿出口袋裡的扳手。這些窗戶用的是一種叫賽璐珞的材質，比玻璃要堅硬很多，但他知道，它不是抗打擊的——兩天前他還打破了後窗。他向後舉九*九*藏*書起右手，重重地砸在那扇窗戶上。賽璐珞被砸成了碎片。他把窗戶框里上殘留的碎片扔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引擎又響了起來，但他知道她是對的。「開始吧。」他說。

幾分鐘之後，她說：「可以了，但我一拍你肩膀，你就得馬上關艙門。」

「怎麼拿？」

「高度夠了就告訴我一下。」

「就是因為這個。把它關到一半的位置。」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像是要停止了一般。他現在已經遠離了陸地，如果引擎出問題，他們就會直接掉到海里。

「可這樣的話我就沒法控制操控桿了。」

大黃蜂飛進了一個氣窩。飛機顛簸起來。哈羅德失去了平衡，右腳差點從機翼上掉下來。他一手握牢安全帶，另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抓住水管，想站直身子。就在這時，管子在機艙里的那端脫了繩。哈羅德無意識地鬆了手，氣流把那根管子捲走了。

哈羅德拎起油桶。卡倫拉住了他的腰帶。「我抓著你呢，」她說，「別擔心。」

他記起卡倫說過迷失方向的問題，盡量不做任何突然的操作。但看著四周的一片空洞，他依然感到有些驚慌。他希望卡倫能給他點意見，可又不忍吵醒她。時間彷彿靜止了。他開始觀察這些雲朵的形狀：有的像馬頭；有的像林肯大陸轎車的引擎罩；還有的像是海神尼普頓的小鬍子。在他前方十一點方向偏下一點有一艘漁船停在那裡，漁夫正在好奇地盯著他看。

油桶終於空了。他把它扔在了風中，然後滿心慶幸地用左手抓住艙門的門框，小心翼翼地回到機艙里，關上了艙門。

她睜開了眼睛。在小睡之後，她的氣色好了很多，臉也沒那麼紅了。但聽到引擎的聲音后，她的臉一下子嚇白了。「怎麼回事？」

「你得用左手抓住我的皮帶。」卡倫很有力氣，但他不知道如果他要摔倒，她能不能抓得住他。但沒有別的選擇了。

「但你怎麼保持平衡啊？」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陸地。

「看！」卡倫指著前面叫道。

「哦，上帝。」

他勝利地歡呼著：「我們成功了！」

她控制住飛機的方向。哈羅德打開油桶的蓋子，雖然風很大，但汽油的味道還是在機艙里瀰漫開來。

他拎起油桶，直直地站在機翼上。他做了一個不明智的決定：往下面望了一眼，頓時感到胃裡一陣翻騰。油桶差點掉下去。他閉上雙眼，咽了一口吐沫，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可以壓下機頭以保持速度，而且我應該可以用左腳踩右腳踏板。」

哈羅德親了她一下。這可不容易。他們雖然肩並肩地坐在狹窄的機艙里，ｒeａｄ.９9cｓw.cｏm但身子卻很難在椅子里移動，尤其他們又都系著安全帶。但他還是做到了。

但兩個刻度全都接近最下方了。

哈羅德跪在椅子上，把頭伸了出去。他看到水管子的那一頭正在油箱蓋附近飛舞。他用右肩頂著艙門，以免它關上，伸出右臂抓住那根水管。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把它放進加油口裡了。他看得到開著的油箱蓋，卻看不到加油口。他抓住水管，想把它伸進加油口裡，但因為飛機在顛簸，那段水管子在他手中來回亂動，很難對準加油口。這就像是在颶風中認一根針一樣。他嘗試了幾分鐘，但怎麼都放不進去，而且他已經感到自己的手要凍成冰塊了。

然後他睜開了雙眼，提醒自己不要再往下看。他趴到注油口前。皮帶緊緊地勒住了他的腹部。他舉起油桶。

飛機不停地在顛簸，很難準確地把油倒進油箱里。不過沒過多久，他就把握了節奏。他前後晃動著，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給了卡倫。

「沒關係，我來加油。」他解開安全帶，轉過身去，跪在座位上。他把那個油桶立在了座位後面的行李架上。它的旁邊是一個漏斗以及一段花園裡澆水用的水管子。在起飛前，他在窗戶上割了一個小洞，把那個簡易加油裝置的管子從這個洞里穿出去，另一端綁在了機身一邊的汽油進口處。

「很難說這裡是法國還是英國，」哈羅德說，「我都沒去過。」

哈羅德把節流桿向前推。引擎的聲音變大了。它在打火。

月落了。雲彩也突然消失了。點點星光出現在哈羅德眼前。這些星星是唯一可以讓哈羅德分得清上下的標誌物了。飛機的引擎一直在隆隆作響。他們現在位於5000英尺的高度，空速是80節。氣流沒有他第一次上飛行課時那麼強，也許是因為他在海面上飛行，又或者是因為夜裡的氣流比較弱——再或者兩者都是。他一直在查看羅盤，但不確定他們的大黃蜂被風吹偏了多少。

過了好長時間，那塊黑色的形狀終於清晰了，演化為一片海灘，一個港口小鎮，一片無垠的田地，以及綿延起伏的山川。

發動機轉速已經升到了1900。「冰化了！」卡倫開心地叫道。

卡倫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麼回事？」她說，「我沒看見！」

「我們下降一點看看。」卡倫說。

「如果我打開艙門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

哈羅德朝著那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喊道：「嗨，你好！」他說，「這是什麼地方啊？」

「小心一點，傻瓜，」他自言自語道，「別睡著了！」

「哈里路亞。」他輕聲說。

「那我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