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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黃昏的時候,剛收割了穀子,百里奚的短裾都濕透了,可又下起了小雨。莊稼地里,成捆的谷穗擺放一地,杜氏正使勁將剛割下來的成捆的穀子捆牢。百里奚揮把汗,將一捆穀子放到杜氏肩上,自己又抗起一捆,兩人相視一笑。
百里奚說:「其實,那日我早已沒有了耐心,只是恐怕已經時值晌午,若發作了就連管飯的人也沒有,所以才沒發作罷了!」
百里奚母親正在張羅著新房和桌椅,見屋內的情景也笑丫。
爐火映紅了杜氏的臉龐,使杜氏安詳俊俏的臉像是塗上了紅色,杜氏理下額頭的劉海,依然往爐子里填柴火。
令尹說:「哼,膽怯!為楚國征戰而捐軀,是無上光榮的。作為一個男人,大可不必為此而膽怯!」
百里奚說:「哦,下逐客令啦!在下告辭了。」
百里奚說:「放心吧,我會儘快回來的。」
杜氏說:「真莽撞,頭次登門就這樣。」
令尹說:「申地的子民,既非公族,又沒有戰功,那就只能隨我征戰,去立戰功!只有如此,才能晉爵到朝堂做事。」百里奚聞言,不以為然地扭頭。眼前的這個地方好眼熟,這裏正是當年申國君臣議政的地方,何時變成了館舍。幻覺中,百里奚彷彿又看到老師微笑著走來,神態安詳。岑綱說:「蠻夷乃禍害中原的禍根,抵禦蠻夷才可救民於水火啊!」
百里奚說:「哦!來做什麼?」
杜氏說:「耐心呀!郎君你想,妾能嫁個沒有耐心的人嗎?成大事的人,豈可無須臾之耐心?妾早有誓在先,若嫁就當嫁奇男子!」說著,杜氏自己彷彿感到有點臉熱……羞得低了頭。
母親擺擺手說:「孩子,你這是光耀門庭的事情啊!媳婦都告訴我了,你就放心去吧,俺奶孫兒仨還過得去。」
杜氏說:「瞧你說……」
杜氏說:「那對不起啦!」
令尹止住腳步,回頭惡狠狠地看著那個學子。兵士們呼啦下上去,把那人反剪雙手,捆起來。那人使勁掙扎,無濟於事。令尹默默地看了一陣,揮手讓兵士鬆開那個士子。自己先走出屋子,朝軺車走去。
杜氏說:「茫茫四海,尋找到明君,的確不容易!」
百里奚抬頭說:「是嗎?岳母大人陪送以劍,是要我們自強不息的意思啊。」
令尹說:「嗯,想到楚營做事嗎?」
杜氏說:「我們有雙手,能養活自己的,母親放心吧!只要這個人好,我什麼都滿足了。」
老人摸索著袖中取出一小口袋,發出叮噹聲響,在手裡數了數,遞給百里奚說說:「路上盤纏!」
黃昏的霧開始升騰,河邊的道路上,隱隱來了一隊人馬。剛才正在吵鬧的百里奚和眾人都靜了下來,注視著遠處過來的車馬。
杜氏說:「夫君!」
街道兩旁,都是叫賣的商販,夾雜著叫賣聲,則是叮叮噹噹的打鐵聲。爐火正旺,幾個鐵匠正在奮力打鐵,兩名楚國小吏站立店鋪外,正巡視冶鐵情況。
杜氏鼻子有點酸說:「官人記得就好!只要有朝一日官人發達,光宗耀祖,賤妾也不枉活一生!」
杜氏說:「咋啦,做夢了吧?看你急得滿頭汗漬。有你這麼瞅人的嘛!」
百里奚說:「嘿嘿,怨我愚鈍。」
杜氏說:「母親,不要這樣。我們會好好過日子,有時間常回來看你。」
百里奚說:「你!」
杜氏說:「俺和孩兒就盼望你早日歸來。」
杜母說:「誰來了?」
百里奚要結婚了,村子沉浸在喜慶氣氛中。百里奚被幾個青年後生糾纏,他們要按照風俗,鬧上一陣。一個調皮的光頭小伙說:「哎,百裡子明啊,你是如何將這麼漂亮的姑娘騙到手的?」百里奚說:「什麼啊!想學學?等你長大了我再告訴你。」調皮後生說:「我現在就大了,不信你看看!」又是哄堂大笑。
百里奚情不自禁,一把將杜氏攬進了懷裡……
百里奚在前面,杜氏抱著孩子跟著走。
杜母說:「這個百里奚家,我聽說窮得叮噹響。你可要知道,以後,成家了日子怎麼過!」
微風徐來,白河水細浪滌岸,發出啪啪響聲,伴隨的是草叢蟋蟀的嗚叫。百里奚幹完了地里的活,拴了牛,自己一人來到河邊,倚靠一棵樹,獨自面對白河而坐,心中充滿無限事,月光照著百里奚清俊的面孔,夕陽下閃爍亮光照在百里奚臉上,像鍍上了一層青銅。百里奚往河裡擲一石塊,水咚的一聲,起了一層波瀾。此刻,百里奚內心充滿矛盾:眼下,自己已是快過三十歲的人了,出路在哪裡?是外出遊學,還是繼續在黃土地上刨食靠養牛維持生計?
令尹(舉手到腮)說:「送客!」
令尹說:「胡說!你哪裡學的這一套?!」
百里奚說:「等著我回來,要讓你們過上好口子!」
杜氏說:「鞋面之約?你這人自作多情吧!」
杜氏說:「為妻給夫君餞行,總得讓夫君吃上一頓飽飯啊!……」
杜母說:「鞋面是小女做的也不假,可你能說是為你做的,是比著你的腳做的嗎?」
百里奚說:「是母親讓你來勸我的?」
丫鬟說:「相公啊!就是上次來的那個相公。」
表舅說:「九九藏書孩子不懂事!乞請恕罪!」
杜氏說:「夫君對那雁,還是耿耿於懷呀!」
令尹說:「身為楚國子民,就要立戰功。」
杜氏說:「還派上用場了!?你惹我母親生了一天的氣!」
杜氏撲哧笑了說:「誰讓你莽撞,活該!」
杜氏說:「你說,怎想起在鞋面上做手腳,好好的鞋面讓你給毀了。」
百里奚說:「人挪活,樹挪死。可是眼下,不是出遊的季節啊,青黃不接,家裡一點兒糧食也沒有了!」
老扁瓜說:「子明哥,在這裏幹嗎?楚國招賢了,你如何不去?」
杜氏說:「夫君遠遊,妾一定在家等待夫君歸來。妾這一生,就信一條。無論是學識,還是德行,夫君都不比別人差,夫君肯定會成功的。」
穿過杜家院子,丫鬟慌張往後院老夫人房間走去,正遇到杜母出來,丫鬟邊走邊喊說:「老夫人!」
百里奚戲說說:「當然是雁,一定是你那能識得人間音律的大雁啊!」
百里奚笑說:「是比著在下的腳做的。絲毫不差!」
閃爍的油燈下,杜氏在低頭做針線。
百里奚把住杜氏的嫩手說:「賢妻!」
百里奚熱淚奪眶說:「孩兒知道啦!」
外邊喊說:「新娘子到啦!」
丫鬟說:「那個叫百里奚的來了,說是來下聘禮。」
林木蔥蘢,小溪潺潺。百里奚閃步跨過小溪,心情沉重地走著。忽然,小路邊的樹下有一個女子,臉扭到一邊看著遠處,若有所思,又好像心不在焉。百里奚站住腳步,定睛仔細瞧。只見那女子轉身,正是杜氏,她手扶老樹,一臉羞澀。百里奚盯著杜氏,與抬頭的杜氏目光相遇。杜氏忍不住一笑,再次低下頭。百里奚笑著疾步走到跟前,牽起杜氏的紅酥手,杜氏推開百里奚的手,瞪了百里奚一眼。
杜氏依然撥弄琴弦,藉以掩飾羞澀說:「來了,怎麼不請自到。」
令尹說:「我來問你:你是楚國公族嗎?」
外邊還下著瀝瀝淅淅的雨,簡陋的屋內,卧榻沿上杜氏正在坐著低頭納鞋底子。案几上堆滿了竹簡,百里奚在整理竹簡,用繩子捆著,地上堆滿了用繩子捆好的竹簡。
陋室里,一個簡單的案兒,一個席子。杜氏端上了飯菜,折身又端來了飯。百里奚的母親拉著孫子走了進來,席地坐下。面對飯菜,老人沉默。
士子甲說:「天下雖大,四海雖廣,但是人的心理是一樣的。所以周文王實施教化,恩澤四海,才得到天下!」
老扁瓜說:「那就到洛邑吧,你掌了朝中大印,也封俺個公侯噹噹。」
喜慶道賀的聲音充滿耳鼓。「子明哥娶媳婦啦!」老扁瓜奔跑著叫喊,路邊的人駐足笑起來。一群孩子攔著老扁瓜嘀咕一陣,孩子們一起跳著喊說:「看新媳婦嘍!」「聽說子明哥的媳婦可漂亮啦。」百里奚家門前,鬧嚷嚷的,又來了一群鄉鄰,有男有女。百里奚的母親笑著出門,迎候鄉親們。鄉鄰邊走邊議論說:「百里奚結婚啦!」「沒想到,這小子娶了個天仙一樣的姑娘」。百里奚母親說:「哎喲,大傢伙先到屋內吧!送親的車快到了。」眾人鬧嚷嚷地走進院子。百里奚身著新裝,滿面微笑地迎上去。
杜氏說說:「說什麼呀!如果出門去,那幾時才能回來?」
百里奚說:「令尹來申地是為了啥子?我可是對這個好戰的楚國令尹沒有什麼好感!無緣無故滅了中國,害得我們老師家破人亡。」
百里奚說:「哦,我的天!竟然忽視了這個,真不可思議。」
百里奚說:「表舅來了!快坐。剛才在……」
杜氏說:「越說越離譜啦!開春后,哪家都有缺糧的時候。糟糠日子人家過得,咱就過得。明日妾回杜梨村借糧姑且挨過幾日。」
百里奚說:「哦。」
百里奚說:「說的是,可今日河邊的事情,也勾起了我的一樁心事。早年就想出遊,可總是下不了決心。」
表舅說:「還在家裡看書呀。」
百里奚說:「相處數載,沒想到愛妻有如此見識!子明準備先到宋國和鄭國。商紂王死了以後,周封商紂王的庶兄微子于宋國。商有三個君子,畢干、萁子和微子。畢干被紂王所害,萁子遠走高麗。剩下了微子,被周王封到了宋。所以,宋國秉承了商的禮儀文化。子明到宋國,可結交朋友,兼學禮儀教化。」
百里奚彷彿又回到了過去:眾學子出了校門,笑聲中,香霽在奔跑。見百里奚攜帶竹簡,在低頭思考,岑綱笑著朝百里奚走來。「自從申伯協助周天子重新匡複大周社稷以來,已一百年了。子明以為當今天下,如何才能國泰民安。」「老師,國無寧日,足因為周弱,而諸侯強。天下亂,是因為楚國愛征戰。但諸侯國都不是楚國的對手。我們申國也應學習楚國的強國之路。」「嗯。道理說得通,但楚國是蠻夷,我們申國可是正宗的封國呀!子明將來有何志向?」「學生當以拯救蒼生黎民為己任!披霜蹈雪,仗劍遠遊!」自己與老師的對話,餘音繞耳……
杜母開始哽咽說:「你父親死得早,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呀!」
百里奚說:「read•99csw•com這一走,少則三五年,多則幾十年。也許終生不能晤面。到那時,咱們都老了。唉,臨到事頭讓人為難。我真的舍不下呀!一家人廝守在一起,該是多好哇!」
杜氏說:「瞧你,還是男子漢呢!開始傷感了不是!婆婆媽媽!」
百里奚說:「沒有情緒,楚王給我大夫,給我一個令尹,我也不幹!」
杜氏說:「不行,天亮前要把這件棉衣縫好。出門在外,路又那麼遠,啥都比不上家裡。」
白河岸邊百里奚獨自一個人躺在草坡上,旁邊是一堆散亂的竹簡,嘴裏噙著一根茅草,獃獃地望著老牛食草,眼前的光景勾起自己的無限心事。
百里奚很從容地走進正堂中問,只見杜氏俯身一個案幾邊撥弄琴弦,從旁邊看,臉色有點潮|紅。百里奚局促地站立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老夫人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門吱地響了一下,杜氏躡手躡腳進來。杜氏瞧了?眼百里奚,生怕驚動了百里奚。杜氏小心翼翼地從門上取下了門閂,然後,帶上門,重新走到灶火屋。
杜氏說:「表舅來啦。」
杜氏說:「嗯。」
老扁瓜說:「當然是大夫啊!俺爹早就說過,俺這門准出大夫。」
百里奚撫摸孩子的頭說:「子明知道了。唉,好兒子,爹對不住你們呀!」
百里奚說:「說起來可笑!在家時候覺得無聊,就自己對著腳來剪那鞋面,沒有料到今日果真派上用場啦!」
人們站滿了院子內外,透過窗子,看到屋內,鬧新房的一群青年後生正圍繞著百里奚和杜氏。屋內熱鬧異常,不時傳出說:「早生貴子!」「福壽滿堂!」
百里奚從懷中掏出鞋面說:「有鞋面為證。」
熙熙攘攘的街上一陣騷動,忽然人們紛紛閃開躲到路邊,路中間閃開一通道。隨著馬蹄聲聲,兩個楚國騎兵和一輛導車在前開路,後邊跟著一輛大軒車。上邊端坐著楚國令尹,極其威風開進宛邑,道邊,路人時而駐足觀看。車馬的最後是一輛簡陋的軺車,上邊坐一個郎中打扮的人。百里奚定睛看了一眼。隨即,車遠去了,那人顯然沒有看到路邊的百里奚,那人正是百里奚的表舅。
杜氏說:「白乙丙,快過來。」
表舅說:「聽我說。表舅在楚國軍營做事,結識了不少人,見識了強大的楚軍!」
杜氏往後邊摸柴火,身後的柴火早已用完,起身四處尋找可以用來燒飯的柴火,最後將目光停在門閂上。
丫鬟說:「姑娘快去瞧瞧,老夫人不信,他們正在門口理論哩!」
一輪玉盤透過稀疏的柳枝,把銀光灑滿了窗前。門前,百里奚往前踱步,沒有走多遠,又往回走。屋內,百里奚頭枕雙手輾轉反側。百里奚兩眼盯著窗外,思緒萬千,視線漸漸模糊。
百里奚說:「子明謹記在心就是了,家裡諸事都拜託啦,百里奚今生若能顯達,決不忘賢妻之恩德!」
百里奚說:「大丈夫生當留名,死了也不枉今生,何受蚍蜉的欺侮!此生披霜蹈雪,沿街乞討我也要謀求顯名于天下,不為相,寧可為奴!」
百里奚說:「若差絲毫,百里奚願意即刻出門。」
百里奚說:「封你個啥呢?」
望著孩子狼吞虎咽的樣子,百里奚內心有一種無可明狀的酸楚,含著淚水咽下了一口飯。
百里奚說:「哎,既然伯母要量,就量。如果不合,子明也一生不悔!」
百里奚說:「賢妻,能告訴子明那大雁的玄機嗎?為什麼竟然飛了回來?」
杜氏說:「就這麼樣,有人還惹她老人家生氣!哼!」
杜氏說:「夫君看事情一貫很準的,妾相信你能成就大事。」
百里奚說:「唉,楚國什麼都要講身份,要公族,還要戰功。」
百里奚說:「說不清楚,只覺對不住你!」
表舅說:「抱著竹簡過日子,是不行的,你現在是有家有口的人啦!」
百里奚說:「已經三更了。明日,你給東家捎個信,牛是喂不成了,叫他再找夥計吧。」
老夫人說:「這,這可真怪!哼,我還是那句話,我就是不同意!」老夫人扭身離開了,丫鬟趕緊跟隨,百里奚與杜氏相顧一笑。
杜氏說:「路上露水重,別走草棵子,省得濕透了衣服!」
百里奚說:「回令尹大人,在下不是公族。」
杜氏說:「是佩劍!那是我祖上傳下的寶劍,家窮,母親說,這也算是嫁妝。」
杜氏說:「嗯!」
百里奚說:「是啊,當今大下,列國紛爭,戰亂頻仍,黎民牛靈塗炭。有志天下者,正可施展抱負。」
老夫人說:「喔,這不是前幾日來的那位公子嗎?」
從窗子傳過來幾聲夜鶯的啼聲,使夜顯得很凄涼。西窗下,油燈如豆,年輕的杜氏默默地在一針針一線線地縫著。百里奚說:「你也該早點休息啦!看你今日忙的。」
百里奚說:「噢,說我的呀。」百里奚與杜氏相顧一笑。
杜氏說:「嗯?」
杜氏說:「哼,今日你是存心來搗亂的!」
石條幾邊,百里奚依然在專心看竹簡。杜氏端飯放在條几上,靜靜地看百里奚手裡的簡書,百里奚抬頭與杜氏相視一笑。
老扁瓜說:「子明哥九*九*藏*書,你也去試試,說不了哪一天,楚王真的封你一個大夫乾乾!」
杜氏笑說:「嗯,請正堂敘話。」
人夜了,杜氏仍然手持針線,在燈下做針線活。百里奚湊近,看著燈光下杜氏那張美麗動人的面孔,杜氏不自然地笑了。
百里奚說:「唉!」
老母擦淚叮囑說:「娃呀,記住人在外要自己知道饑飽寒暖!可不能虧了身體啊。」
百里奚說:「這?」
杜氏說:「素聞夫君多智,可否猜出來為妾帶來了什麼嫁妝啊?」
杜氏說:「放心吧!我能照顧好母親和孩兒的,早晚捎信回來啊!」
百里奚推開門,驚訝地看著杜氏往灶下添柴。趕緊走到鍋台前,揭開鍋蓋,猛地一愣說:「咋,你把雞煮了?咱就僅此一隻下蛋的雞呀!」
回頭看時,只見杜氏已經簡單地替他打點好了行李,倚在門框上兩眼望著他出神,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百里奚推辭說說:「不,我用不著的。」
丫鬟說:「老夫人說改到今日了。」
百里奚放下竹簡說:「呀,是表舅來啦。」竹簡沒有放穩,又從桌子上脫落掉到地上,百里奚來不及收拾地上散落的竹簡,慌忙起身相迎。
杜氏說:「是啊,楚國要的是公族。聽說這次申地沒有幾個士子能進入楚國朝堂的。難怪楚國的士子原來就有遠遊他國的習慣,有道是花開牆外香嘛!」
杜氏說:「哦,知道啦!不是說明天嗎?」
杜氏一手抱著孩子,默默地牽著他袖子不放,抹淚說:「走吧!往前再走一程。」
杜氏說:「嗯,小過總會有辦法的。年年都有難過的時候,不是都熬過來了嗎?」
百里奚說:「哎,是表舅。」
外邊繁星滿天,萬籟俱寂,百里奚抱著孩子蹲在門檻上,兩手摟著孩子的腿,給孩子把尿。孩子憋得時間久了,尿順勢在地上流淌,冰涼的土地上冒著熱氣,像霧一樣。
杜氏說:「喔,妾知道你心胸大。俗話說,小河溝存不住蛟龍,想干點什麼,妾也不攔你。」
杜氏說:「聽說楚國令尹來啦!」
一支車隊,規模很大,依然是騎兵在前,後邊兩個導車,再后才是一輛大軒車,上邊端坐的是楚國令尹。道邊,百里奚用目光注視令尹。而令尹的日光也恰投來,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車隊一晃而過,百里奚凝神注視,獨自陷入沉默。
百里奚說:「好啊,新娘子,新婚之夜手毆新郎官,哈哈哈!」
杜氏淡淡一笑說:「犯不著與鄉野小民慪氣!」
杜氏說:「孩兒不相信卜卦那一套!」
士子甲說:「《詩經》里所傳!莫非大人不懂《詩經》?」
初春的清晨,太陽升很高了,可終歸還有點涼,大地像升騰著一片霧氣,樹葉上掛了一粒粒水珠,濕漉漉的,倒也有股子清涼新鮮的感覺。坡下,村子在霧中露出樹梢,傳來哞哞的牛叫聲,夾雜著幾聲狗叫。穿行在晨霧裡,百里奚酸楚而又亢奮。
令尹說:「楚國應當如何得到天下,而又如何治理天下?」
百里奚說:「這些年,家裡一個紅薯掰兩半,一起過苦日子。可我一走,家裡就撇下你和母親,豈不更難了?」
老夫人說:「老身不懂這些,你走吧,俺家閨女可沒有約你前來。」
老夫人說:「什麼?」
百里奚說:「母親,孩兒不孝,舍下你們去遠遊……」
丫鬟說:「說是前來送聘禮的。現在門外等著哩。」
百里奚起身看了看孩子,伸手抱起了孩子,朝外走去。
老扁瓜不斷抹著鼻涕,趕著羊群走了過來。
士子乙說:「輪到我了,我還沒有應試呢。」
杜母說:「你將來可要受許多苦的。卜卦者說,你過去后要到處奔波,勞碌一生!」
百里奚說:「哎喲,真糟糕。那是子明之過,子明認罰。」杜氏莞爾一笑,扭過頭去。兩人站在長滿青草的小溪邊,溪水在流淌,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兩人的身影。
丫鬟說:「小姐,老夫人說讓他趕緊走。等後半晌,老夫人還要出門哩。」
百里奚說:「兜威風!」正說著,外邊有人喊說:「子明在嗎!」只見表舅戴著斗笠,快走進了門。
另一青年後生說:「不行,俺們要讓新娘子自己說。」
百里奚母親趕緊說說:「子明啊,快出去迎接呀!」
百里奚一骨碌起來,抹著眼睛,一看亮堂的窗戶說:「呀,怎麼,天放大亮了!」翻身下床,披上了衣服。
表舅點頭。
令尹說:「那你修長城吧!去保護申地的子民!」
杜氏說:「原來夫君乃飯桶一個,看我不……」說著,即舉嫩拳要向百里奚出於。
老夫人說:「哼,我說你呀,真是的,這下死心了吧?還說鞋面絲毫不差。」
老夫人說:「啥子鞋面?老身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鞋面之約!」
杜家門口,在丫鬟的扶持下,老夫人怒顏走到大門口。
天黑下來了,帶著一身氣惱,百里奚黑著臉默默往家走,一言不發,撞開家門。他舉步跨進窮檐漏屋的家門,倒頭便躺到床上。百里奚呆望窗外,不時唉聲嘆氣。屋內嘆息聲,驚動了正在廚屋做飯的杜氏。
百里奚說:「小的確實是應小姐之約。需見面才能說清楚。read.99csw•com
忽然,百里奚翻身擁被坐了起來,茫然四顧,然後兩眼痴痴地盯著妻子。
百里奚說:「子明朝夕都想著仗劍遠遊,可是我若一走,你們以後可如何過呀!」
百里奚說:「表舅!」
杜氏說:「嗯,如果不能人仕途,那我們男耕女織夫妻恩愛,廝守終生也是幸福的。」
牆外,一輪圓月當空,和煦的風晃動著婆娑的樹枝,充滿溫馨。百里奚新房的旖旎燈光透過窗子,顯得很神秘,時而傳出兩人低語。
杜母說:「是給你做的?丫鬟拿尺子來量量。」
中國春秋時期,學子要想得到統治者的承認,步人殿堂,就需要經過艱難的,甚至是飽含血淚的遊學求仕之路。
杜氏說:「哎,今日怎麼啦,盡對自己的媳婦說起客氣話啦!」
令尹說:「有過戰功?」
百里奚說:「正是,伯母,小的這廂有禮!子明今日是如約前來,特送聘禮,聊表心意。」
表舅說:「你瞧,哪裡來這麼大脾氣,看書看呆了,只會在家裡說大話。要實際點,多顧家,多做點事情。」
百里奚說:「真的?」
杜氏焦急說:「更昏了,說什麼呀!誰和你量!」
杜母說:「哼!」一臉疑惑,不情願地走向大門。
表舅說:「還記著舊恨啊!世道就是這麼樣,強者為刀俎,弱者為魚肉。匡天下者,必定是那些強國。令尹來這裡是為了擴建冶鐵的爐子,順便察訪申國的賢才。申國雖然亡了,可當年的教化還是很有影響的。我是行醫的,與富貴無緣。成就一生的富貴,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表舅說:「嗯,日子還過得蠻不錯的!」
百里奚說:「我咋能給楚國做事!我不想看見楚國大夫們高傲的神態!」
一陣沉默,屋子裡好靜。
杜氏說:「咋了?你不是說過到外面遊學是你自小就有的夢嗎?男兒志在四方。此時天下大亂,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候。守著老婆孩子過窮日子會有什麼出息!按官人的才學,又兼身懷濟世報國之志,哪能會無用武之地?官人正值壯年,此時還不出遊取得功名,荒廢時光,豈不可惜?」
百里奚說:「請回吧!」
舅說:「外甥啊,機會來啦!不能盡悶在屋裡啊。」
杜氏說:「夫君,夫君如若富貴了,切勿把俺們忘到腦後!要是三年兩載,還不回來,俺就拉著孩子去尋你。就是拉棍子要飯也要找到你。」
百里奚說:「賢妻放心。子明會回來的。」百里奚走著回頭又看了一眼,然後,大步流星地走了。百里奚的身影消失在晨霧與草木交融的路上,杜氏仍然手拉孩子,站立在村頭。
百里奚說:「你說有什麼機會?」
眾人說:「瞧你那樣,鼻涕能將牛粘死,還當什麼大夫!哈哈哈。」隨之,眾人大笑不已。
杜氏說:「夫君才智過人,為何不步人仕途,成就一番事業?」
杜氏說:「嗯!」杜氏拿來看,看到鞋面上新剪的痕迹,抬頭故意瞥了百里奚一眼,明白百里奚做了手腳。
杜氏說:「夫君不要小瞧為妾,有雙手,還怕餓死不成?咱們有架織機,妾和母親白天替人家洗涮衣物,晚上再織點布,就足夠養家度日了。我會照顧好母親和孩兒的,夫君就放心吧!」
百里奚說:「聽媽媽的話!」白乙丙丟下牛繩,慢吞吞地走向杜氏。
百里奚說:「你再生一個胖小子,那我們的日子豈不更美啦。」
咚咚咚,砍擊木頭的聲音在空中迴響。朦朧的晨霧,杜氏舉起砍刀用力地劈門閂,那張充滿紅暈的臉上,掛滿了汗漬。
杜母說:「來幹啥,我還以為誰呢!」
丫鬟說:「來啦!」
孩子天真地說:「真好吃!」
百里奚說:「說心裡話,我真捨不得走。可……」
百里奚說:「子明乃一介書生,不懂武略!」
喔!——雞子打鳴聲聲,打破了麒麟崗的寧靜。聽到這第一聲啼叫,杜氏抬頭疼愛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丈夫,見百里奚仍在夢中熟睡,就坐起梳理了下頭髮,躡手躡腳推門。杜氏從爐灶邊拿出一個青色的盛米陶罐,拂去上邊的塵灰。看著空空如也的陶罐,失望地丟在地上,傻愣愣地看著它在地上打轉。掀開鍋蓋,將一把粟扔進冒出白色蒸氣的鍋內,又重新蓋上。院子,杜氏掀開一個荊條籠子,將母雞從裏面抓了出來,母雞撲棱著翅膀在杜氏手裡掙扎。
母親說說:「錢是人的膽,興許什麼時候能用。俗話說得好哇,人到窘時,一頓飯難倒三尺漢。」
杜氏說:「哦,知道了。」
百里奚說:「賢妻,真難為你啦!自打過門到咱家,就沒有過一日好日子。」
初春的宛邑,一派昇平景象。樹梢微微在動,一輪圓月正亮。月光下的村子,顯得溫馨而優雅。隨著萬家燈火的稀落,大地逐步沉寂了下來。靜謐的麒麟崗浸泡在一片的蔥蘢墨綠中,屋舍高低起伏,與怪物一般的樹木連在一起,更顯神奇陸離。亮著燈的窗子,映出兩人的身影。
表舅說:「是,這孩子挺機靈,就是不愛說話。」
遠處響起一陣騾馬的鈴鐺聲,一裝飾華麗的馬車過來了。杜氏家的守門老者趕車,裏面坐著杜氏。顛簸的車上,杜read.99csw.com氏掀開紅蓋頭,露出清俊美麗的臉龐,臉頰略微泛紅。車夫說:「快到了。」杜氏趕緊又將紅蓋頭蒙上。緊跟在後面的幾輛牛車,上邊則是紅布載著嫁妝。
表舅說:「明日跟我到楚營去,見見令尹大人,他喜歡申地的學子。」
百里奚說:「當初你何以用大雁做媒,想試探我什麼?」
百里奚說:「哦。那也叫招賢?!」
一陣喧囂過後,留下一縷煙塵。老扁瓜等跑到路中間,驚疑地注視過去的車隊,很誇張地跳著,高聲叫著。
杜氏捏著母雞,哆嗦著用刀朝母雞的脖子割去,然後趕緊將母雞扔到地上了。腦袋耷拉著的母雞在臨死前跳了兩下,旋即靜止下來。杜氏抹了把額頭的汗,撿起那母雞。
杜氏示意到院子外邊,百里奚驚喜地隨之到院中。
百里奚仔細審看,對著雕花檀木劍鞘直點頭。百里奚回過頭來,兩眼閃爍著亮光,深深地朝杜氏一揖說:「知我者,賢妻也!」
丫鬟俯身按在百里奚腳上說:「呀,老夫人,這鞋面怎麼絲毫不差!」
杜母說:「慌什麼哩?」
百里奚說:「征戰只能使天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令尹停住了,用一雙鷹一般的眼睛盯著百里奚。屋內的空氣好像要凝固,表舅額頭冒出了點點汗滴。
百里奚說:「小姐捎信的呀!這裡有鞋面一副,此乃鞋面之約。」
百里奚說:「子明也早有此志向,但苦於沒有門路。」
杜氏掂起來棉衣抖了下,看看長短如何,然後,又用簪子撥了幾下燈花,順手麻利地插在濃密的秀髮里,屋內霎時亮堂了幾分。燈光,使杜氏那張年輕俊俏的臉尤其動人。
灶下的火不太旺,鍋內開始冒煙。杜氏起身抱來一小捆柴火,放到地上,使勁地吹著爐子。
飯桌上,一家人圍坐一起,杜氏忙著端飯。百里奚一言不發,忽然,將筷子擲到案几上,嚇了杜氏一跳。
百里奚隨表舅跟隨令尹到了館舍。門外,照樣是十個楚國兵士手持長戟,正警惕地站立門外守衛。館舍內,令尹正在案幾邊品茶,見二人進來,放下了茶具。
百里奚說:「好啦,回吧。」
宛邑,楚國也設立了納賢的官署,門楣上大書三個篆體:招賢館。大門古樸高大,頗具春秋風格。門外,幾十個楚國兵士手執長戟站立,在森嚴的守衛著,剛停下來的大軒車上走下來了頭戴高冠的楚國令尹,此人目光冷峻,身材中等,唇邊的鬍鬚翹起。下了車,目不斜視地徑直走進館舍。
杜氏說:「嗯……」
帷幕下,優雅的閨房內,古樸典雅的卧榻,一副雕花古琴,窗戶上還插有幾枝新採的花枝。杜姑娘正對著鏡子梳妝,看到丫鬟慌張進來,扭頭一盼。
杜氏狡黠一笑說:「真笨!難道你也相信大雁能識得音律啊?那大雁是妾一點點喂大的,到了時辰,它就飛回來填肚子啊!」
百里奚說:「鞋面之約,子明心領神會。只是因事耽擱,萬望見諒。」
宛邑的商賈雲集,冶鐵興盛,地理上又是軍事重鎮。所以,楚國佔領宛邑后,開始精心經營這個戰略要地。
百里奚說:「沒有戰功。」
招賢館內,壁卜掛著古樸的神獸石雕,案幾邊,楚國令尹正在挑剔地看著竹簡上寫的學子簡歷。恭敬地站對面的,是兩個前來應試的宛邑士子。
百里奚自言自語:謀事當謀天下事,求名應求萬世名……天下之大,奈何老死蓬蒿之間,受制於此?
杜氏說:「妾哪知道。」
表舅說:「令尹人人,這就是我說的百里奚,是我的外甥。」
新婚的夜晚,月光下,靜靜的院子停三輛蓋著紅布的牛車。百里奚和杜氏來到院子,杜氏揭開其中一輛牛車上的紅布,露出成捆的竹簡。百里奚說:「這是真的嗎?哎呀,儘是簡書。」忽然,百里奚眼睛為之一亮,伸手抽出一把雕花寶劍,刷地拔出劍。百里奚說:「呵呵,沒有料到新娘子還習武練劍!帶著寶劍到婆家。」
一輪圓月高掛屋外,溫馨和風輕拂。新婚之夜,百里奚大妻相依窗下,新房內一片喜慶氣氛。百里奚拉著杜氏,仔細端詳許久,杜氏不好意思地推了他下。
令尹頭也不回,在眾楚國大夫簇擁下登車,悠然而去。面對此景,百里奚和表舅相對而視。
百里奚說:「真是蒲公英的命,給一把土,就能活下去。」
三年以後,他們有了一個孩子。荊扉虛掩,院子內,牛繩掉在地上,一頭牛在啃食地上的乾草,旁邊一個虎頭虎腦的三歲左右的男孩,毫無懼色地牽牛,臉憋得通紅,還不示弱,硬拉著牛繩。
牆外,窗子上透出兩人擁抱的影子。「嘿嘿!」有小孩子捂住嘴笑。窗子下露出一個小腦袋,兩個孩子疊羅漢,朝窗子裏面偷窺。下邊一個叫老扁瓜的孩子顯得有點撐不住了。窗外,聽牆根的幾個頑皮孩子在小聲議論「看見了沒有?」忽然,有人乾咳,一聲,嚇得老扁瓜往下一蹲。隨著「哎喲!」一聲,騎在頭上的孩子跌了個仰面朝天。孩子們趕緊縮回了腦袋。屋內的燈熄滅了,霎時一片漆黑。
孩子說:「不嘛!」
百里奚說:「可是讀書人要想施展抱負,就要遊學列國,先尋找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