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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三章

上部

第三章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阿燕用果斷的聲音打斷了如月的思緒。
「勞妹子牽挂了,來,快來坐下。」
阿燕的眼睛忽閃了一下,欲言又止。
「明天一早去,傍晚回來就是了嘛。不過,大哥說不要去送他。他沒有跟你說嗎?」
「沒什麼,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
「可是,明天不是慕容將軍要率先鋒出征了嗎?你不想去看看嗎?說不定會遇到你的意中人呢!」如月終於暫時放下了心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抬起一隻手輕輕搡了一下阿燕。
「哼,我才不想去看軍隊出征呢。還是去燒香拜佛的好。」阿燕沒有接如月的話茬。
「嫂子,你又取笑我了!瞧我不打你。」
「哎……」如月幽幽地探了口氣。
「不用去了,大哥會生氣的。每次出征他不是都不讓送嗎。他說那樣會影響士氣。不送就不送,我還不想去呢。」阿燕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微微揚起了下巴,撇了撇嘴。
王氏小read•99csw.com名叫如月,是趙匡胤的第二個妻子。阿燕來的時候,她正坐在一個繡花墩子上,盯著梳妝台上一塊雕刻成子母貓的玉擺件。
趙匡胤告別家人回軍營后,阿燕就往嫂子王氏那裡去了。
就在一年多前,如月將死去的孩子葬在後花園的菊花之下。孩子死去時還未滿月,皺巴巴的臉似乎還未長圓潤。在一個平常的秋日,那雙對世界充滿了好奇的眼睛悄悄閉上了,竟然再也沒睜開過。如月的心碎了。那時,菊花開得正盛,金色的、紅色的、粉色的,各色鮮艷的菊花如同多彩的雲霄,溫柔地鋪在花園裡。但是,在如月將黑色的泥土蓋在孩子棺木上的那一刻,絢麗多彩的印象竟然與悲哀的感覺緊緊聯繫在了一起。於是,在如月今後的生命中,絢麗多綵帶來的心理感受,再也不是歡樂,而是悲傷。這絢麗多彩的悲哀啊!
「我這不來陪陪嫂子嘛!」
「你不會真有了意中人了吧九-九-藏-書?」
「那後天你大哥出征,你也不去送送嗎?」
如月的思緒如同三月的楊柳一樣在風中微微拂動,一會兒彷彿覺得自己變成了那隻母貓,一會兒又想起了剛剛死去才一年多的孩子。他多麼可愛啊,如果能像小貓一樣一直在我身邊,那該多好啊。如月想著想著,不覺淚水已經充滿了眼眶,鼻子一酸,淚珠子便啪嗒啪嗒落了下來,掉在青色的背子的前襟上。
於是,阿燕坐在了如月的身旁,伸出手臂抱著她的肩膀。
的確,如月此時又想到了過去的一幕。孩子死去並下葬的那幾天,趙匡胤並沒有在家。那時,他正跟著周世宗柴榮行進在北征的道路上。當他回到家裡時,他問了句,「孩子葬在哪裡了?」在得到了回答后,他一個人來到了後花園那片菊花旁邊。此時,菊花早已經凋謝。他盯著黑色的泥土,沒有說一句話。如月看到他轉過身子的時候,眼中閃著晶瑩的淚花。但是,他還是read.99csw.com什麼也沒有說。如月暗中對戰爭充滿了仇恨,因為戰爭,奪取了丈夫在她身邊的時間,也剝奪了丈夫見孩子最後一面的機會。她也對自己的丈夫產生了一種深刻的怨恨,她恨他太狠心了,竟然沒有留下來陪一陪這個剛剛出生的孩子。如果他知道這孩子活不長,他會退出那次北征嗎?她不知道答案,她發現自己還是不了解丈夫。
「我眼皮直跳,總覺得這次會出什麼事情呢。」
在矇矓的淚光中,如月的眼睛依然沒有離開那六隻可愛的小貓。那六隻小貓,顏色各異,都是就著白玉上的雜色處雕刻出來的,趴在母貓背上睡懶覺的那只是玳瑁色,立著半個身子張望的那只是純黑色,扭過頭舔自己背脊的那只是黑白色,黃色的那隻則做撲騰狀,身上有褐色斑點的那隻攀爬在母貓的屁股上,還有一隻青黑色的小貓把自己腦袋縮在脖子下面撓痒痒。一隻母貓和六隻小貓就著一整塊有瑕疵的白玉精心https://read.99csw•com雕刻而成,雕刻匠人的用心之巧,令人驚嘆。不過,此時的如月已經完全忘記了欣賞玉擺件的雕工,她的魂魄都縈繞在了那六隻小貓上。她多麼希望,自己現在肚中的孩子能快點出世啊。可是,在這一瞬間,她眼前看到了繽紛絢麗的光彩。她渾身上下頓時戰慄起來。
那子母貓玉擺件看上去大約有九寸長,白玉為母,背負六子。冬日午後溫吞吞的陽光透過乳白色的窗紙,有氣無力地灑在子母貓玉擺件上。玉擺件無精打采地反射出幽幽的光。
「他說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聽他的。也許我們該去送送他。」
「嫂子,你別瞎想了。快,我幫你一起收拾東西,咱們明天一早就出發。爭取傍晚回來,然後咱們後天約上魏夫人,一起帶著孩子們去定力寺。」
「你大哥剛剛走了。」如月努力將思緒從那片繽紛絢麗的光彩中掙脫出來。
「大哥這次見我,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並沒有說出來。嫂子,你怎麼了?」九-九-藏-書阿燕發現了如月眼角的淚痕,關切地問。
「誰取笑你啦。你不是說要再找一個少年英雄嗎?」
「真是沒趣,這個正月初一也沒有人串門。要是大哥不出征,興許還可以陪嫂子一起回娘家看看。要不,咱們明天帶母親一起去定力寺拜佛祈願去吧。把幾個孩子也帶上,悶家裡太沒趣啦。嫂子,你說呢?」
不過,讓如月傷心的還不止於此。那個晚上,從後花園回到屋裡后,趙匡胤喝醉了。在他沉沉睡著后,如月從他的口中聽到了「阿琨」這個名字。如月知道,這是個女人的名字。是他之前病逝的結髮妻子的小名嗎?還是其他女人?如果是他曾經愛過的女人,可是,為什麼他口中喃喃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除了痛苦之外,還包含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了——包含了什麼呢?她反覆品味著那種表情里隱藏的情緒,覺得那彷彿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恐懼。她從來沒有問,也沒敢問。
「嫂子!」這時,阿燕掀開門帘子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