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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五章

上部

第五章

「哈哈,大師,看樣子你修行得不咋樣哦!」阿燕笑著揶揄守能。
「您老和幾位夫人先等等啊,我這就去向住持報告啊!」
「對對對,瞧貧僧急得。」
「啊呀,是杜老施主啊!您來啦!」
「快點,點檢大軍今早要從牛行街往陳橋門出城呢,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如月從旁邊的一個僕人手裡拿過來三炷香,走向點香火的油燈。鑄鐵的油燈塔里,黑黢黢的油像一小池眼淚,沉默地任燈芯吸著、燒著。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拿著三炷細細的小香,有些焦急地等著燈芯的火苗將香頭燃著。老頭兒的旁邊,擠著一個胖胖的中年女人,手中的三炷粗粗的香使勁往燈芯火苗上擠。
「您老說得是啊。」如月小心翼翼地迎合著。
悟心和尚說著便扭身又匆匆忙忙往寺裏面跑去,上寺門台階的時候,還撞上了一個香客,把那香客手中的香火撞得撒了一地。
「好啊。好啊,香火旺著哪。這年頭到處打仗,大夥都愛來求個平安。」
阿燕騎在馬上,看著兩個穿著短襖的男人一邊說話、一邊往東趕去。他們經過她的大白馬時,羡慕地抬頭看了大白馬一眼,又趕緊低下頭趕路。微風把他們遠去的對話聲送入了阿燕的耳朵。
她雙手舉著三炷香,站在香爐前,首先朝東微微欠身,開始鞠起躬來。一、二、三……九,她一共鞠躬了九次,每次心裏都默念著:「佛祖保佑夫君平平安安,肚裏的孩子平平安安。」
阿燕不願意坐檐子,她騎著一匹大白馬,肩上披著一件大氅,頭上戴著一頂帽子,帽子前後垂著的青紗蓋頭在清晨的微風中微微拂動。
「來,我扶著,嫂子,你去燒香吧。」阿燕紅著眼睛走過來,攙扶著杜老夫人。
「好吧,好吧。」老頭兒將手一沉,把香頭伸到了眼淚池子般的油裏面,然後往火苗上一湊,香頭頓時燃燒起來。
「德恭也四歲了吧。」
read.99csw.com「我沒事,我沒事。孩子,你也去燒個香,祈個願吧!去吧,去吧。」杜老夫人用乾枯的手,發抖地撫摸著兒媳那白皙的手。
「你嚷嚷個啥,快點就是啦!」胖女人回了老頭兒一句。
杜老夫人屈著右腳垂著左腳和兒媳如月坐在一個八人抬的檐子里,不緊不慢地聊著天。她們看起來很輕鬆,但是彼此都覺得談話有點心不在焉,因為她們的心裏,一個挂念著自己的兒子、孫子,一個挂念著自己的丈夫。
然後,她又朝著南面、西面、北面依次各鞠了九次躬,又默念五十四次平平安安。
要是從來沒有見過守能的人乍一見他,準會被嚇一大跳。這個守能長相可不一般,他的個頭很高,身材魁梧,肩膀寬得像大雄寶殿前的大石碑,一張臉稜角分明彷彿岩石,最可怕的是這岩石上還像裂了一道,有一條長長的青黑色刀疤,從右眉角一直斜脫到鼻樑上。
「瞧,守能和尚來了!」杜老夫人說。
不一會兒,只見一個和尚披著大紅袈裟,風風火火地從寺廟裡出來了,後面緊跟著悟心和尚,另外還有幾個高矮胖瘦不一的和尚也緊隨著。
「哎喲,是悟心師傅啊。」杜老夫人樂呵呵地回答。
「您老身板硬朗著呢!」
「您老有些時候沒有見到匡美了吧,一定是想他了。匡胤雖然帶著他出征,但他只負責後勤工作,不會有事的。符妹妹上次來時,又說讓匡胤多照顧她家匡義。這兩年,匡胤每次出征都帶著匡義,她可整天提醒吊膽的。早知道您想小符、耿夫人了,我就安排下人去請他們了。」如月左手撫著腹部說。
杜老夫人說的小符,是趙匡義的夫人符氏,耿夫人則是趙匡義小時的乳母,匡美是杜老夫人的第四子,也就是趙匡胤、趙匡義的小兄弟。杜老夫人的長子匡濟、第五子匡贊都在早年就夭折了。所以,杜夫人對匡美可謂九_九_藏_書愛護有加,幾日不見匡美,便嘮叨個不停。
在馬道街往南行不多久,阿燕看到三三兩兩的幾伙人往北行去。
「是啊,是啊。這不,我們也來啦!」
「這個小名叫瓊瓊,那個叫瑤瑤。」如月介面道。
「婆婆,我們來替您燒香吧。您歇一歇。」如月在一旁看著,抬起手臂,用衣袖按了按自己的兩隻眼睛,便去把顫顫巍巍的婆婆扶到了一邊。
杜老夫人、阿燕和如月帶著三個孩子,轉遍了所有殿。要不是阿燕和如月考慮到杜老夫人年紀大了怕她吃不消,硬是勸著她,她肯定會把所有大佛與菩薩拜個遍。不過,如月可是將所有大佛與菩薩都拜了,在她心裏,為著她的夫君和還沒有出生的孩子,她是心甘情願這樣去做的。
「妹子,快,快,著了著了!」對面的胖女人大聲叫了起來。
「打擾啦,打擾啦!守能大師啊,別來無恙啊!」杜老夫人顫顫巍巍地迎向守能伸過來的雙手。
「如果小符、耿夫人還有匡美能一起去祈願,那該多熱鬧啊。」趙匡胤的母親杜老夫人上了轎子后,拉著兒媳琅琊郡夫人王氏的手,眨巴著有點昏花的老眼說。
杜老夫人堅持要自己燒上幾炷香,好不容易在油燈上點著了三炷香,然後畢恭畢敬地在香爐前站立,彎著微微駝背的身子,東南西北各鞠了三個躬,然後抖抖索索地將香插在香爐里。風一吹,那三炷香冒出的青煙很快和其他香柱子的青煙繚繞在一起了。杜老夫人兩隻有點昏花的眼眨了幾眨,也不知道是被煙熏了,還是想念起自己的三個兒子,兩行眼淚不聲不響地悄然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在滿是皺紋的老臉皮上蜿蜒地爬著。
透過那青紗蓋頭,阿燕一路觀察著路邊連綿不絕的小吃攤和小店面。
「如月啊,你還真會說話!我啊,確實是想著德恭呢。可惜這身子是吃不消嘍!」
杜老夫人一行人,就在九*九*藏*書正月初三清晨的微風中,在開封熱鬧的人群中慢慢地往定力寺行去。
還沒有走到定力寺,阿燕便聞到了順著風飄過來的香火的氣味。她看了看最靠近她馬身子的那個抬檐子的僕人,只見他的一側臉頰上掛著汗水,正伸出左手用袖子擦拭。阿燕微微勒了一下手中的馬韁繩,讓大白馬走得慢了一點。
如月站在這兩個人的對面,虔誠地將香慢慢湊到另一根燃燒著的燈芯上。黃色的香頭在火苗里,慢慢地慢慢地變黑。如月看著看著,彷彿又看到了那金色菊花下黑色的泥土。那金色混合著黑色,下面埋葬著她的孩子,她的淚水曾經澆灌了那一小塊黑色的土。不一會兒,如月手中的香突然燃燒起了旺旺的火苗。
「哎,本性難移啊,本性難移啊!」守能舉高另一隻手掌拍了拍光禿禿的腦殼。守能和尚剃度之前曾是巨盜,因厭倦世間殺戮,看破紅塵,才出家為僧。杜老夫人等常去定力寺燒香拜佛,也就慢慢熟悉了。
「那你今天去就能找到你兄長啦?」
「那哪成,要是讓住持知道見了您我沒去報告,那我准要挨禁閉啦。」
「哎呀,我的還沒有著呢。你這人,等一下嘛!」老頭兒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可不是去看熱鬧的,我兄長在軍中呢,我得趕去送行的,順便給他送包燒餅。」
「這野和尚!」那香客見悟心也不道歉,只顧頭也不回地往寺里竄,不禁破口大罵。
這時,瑤瑤則伸出一隻手,指著守能的臉上的傷疤,聲音清脆地說:「看,他的鼻子旁邊趴了一隻大蟲疤!」
「老弟,我也不知道啊,可是不趕過去試試,這心裏難受啊。我那老母親要不是身子不便,她自己都想來呢!」
不知怎的,阿燕想起了自己那可憐的丈夫米福德。「我連他的屍骨在哪兒都不知道啊!是埋在了哪個山頭,還是埋在了哪片田野里呢?」阿燕鼻子一酸,感到淚水把眼眶https://read.99csw.com漲得又酥又麻。
守能一見大樂,哈哈道:「哎呀,將門虎子啊,將門虎子啊。」
「我這孫兒也是命苦啊,剛剛出生,母親便走了。他連自己母親的樣兒都沒見著呢。還好有耿夫人啊。她帶大匡美,如今又幫他帶德恭。多虧了她。」
杜老夫人看著這情景,一張核桃皮的臉哭笑不得。
「這麼多人你怎麼找啊,昨天怎不送啊?」
「哈,好啊好啊,瓊瓊瑤瑤啊。哇哦——」守能張大嘴,猛地將頭往瓊瓊的臉上一伸,雙手舉起做老虎狀,想逗那女娃娃。可是,瓊瓊竟然不哭,反而咯咯咯大笑起來。
眾人一愣,等明白過來后,馬上笑成了一片。
中午,守能和尚陪著杜老夫人、阿燕和如月吃了齋飯。飯後,杜老夫人說要回府,守能和尚再三挽留,要請老夫人一行在寺內住上兩日。杜老夫人想到在寺里住兩日可以為自己的兒子們多吃幾頓齋飯、多念幾通佛經,便應允了。到了下午,杜老夫人讓阿燕、如月帶著三個孩子去寺廟的後山玩耍,自己就待在房間里念起佛經來。守能和尚自是對茶水、點心做了一番安排,要讓老夫人一行過得舒心快活。
阿燕吩咐一個僕人從行囊中取了些銅錢,就在寺廟外地攤子上買了些香火。正在那僕人買香火的時候,寺廟門口一個瘦如竹竿的和尚認出了杜老夫人,便趕緊一搖一晃地跑了過來。
「走走走,到禪房吃茶去!」守能伸出一隻手小心地扶著杜老太太的胳膊。
「唔,如月、阿燕也來啦。啊呀,這個是小德昭吧,都這麼大了啦。真是有苗不愁長啊。哎呀,這兩個女娃子是誰啊?」守能轉過一張大臉衝著兩個女娃。
「你這笨蛋,軍營能隨便去嗎?趙點檢治軍非常嚴厲的啊!」
守能安排幾個和尚將杜老夫人一行的幾副檐子抬往偏殿前的空地,又安排僕人們去客房歇息了。在杜老夫人的力催下,守能先回了禪房等候,只留https://read•99csw•com下悟心一人陪著杜老夫人一行去燒香祈願。
如月把三炷香插在大殿前的大香爐內。大香爐內早已經積了很厚的香灰,如月那三炷香插下去的時候還豎立著,可是,她的手一松后,三炷香便很快倒在了那厚厚的香灰堆中。如月幽幽地看著那三炷香倒了下去,縮在袖子里的兩隻手微微顫抖了一會兒。
「好啊,好啊,這就好了,佛祖會保佑我們的。阿燕啊,你也去燒個香吧。」杜老夫人又催起了阿燕。
不一會兒,阿燕與杜老夫人一行人便到了定力寺。杜老夫人、如月在僕人的攙扶下下了檐子,德昭自己下了檐子,一臉興奮。他的兩個姐姐也由兩個乳娘牽著手,正出了檐子好奇地東張西望呢。
如月猛然從恍惚中回過神,趕緊將香從燈芯上拿開,使勁吹滅了香頭上的火苗。
「等您老身體好些了,您可以自己帶帶德恭啊!」
「先拜佛,先拜佛喲!」
「哎,我也是這麼一說。阿燕與小符合不來,要真來了,也不定就又要鬥氣呢。那個匡美,與匡義合不來,兩個兄長裏面,他也只對你的匡胤才服氣啊。這孩子,從小脾氣大,性子野,跟著他大哥磨礪磨礪也好!」杜老夫人嘆了口氣。
這天,定力寺里燒香拜佛的人還真不少,香爐前,站著各色各樣的人,有穿著華貴背子的商賈,有穿著灰白短褐的窮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在杜老夫人的檐子後面,還跟著三副四人抬的小檐子,第一個小檐子裏面坐著趙德昭,第二、第三個小檐子裏面坐著德昭的兩個姐姐和她們的乳母。
「不必啦,不必啦,我們也就是燒燒香,祈個願。待不久就回去嘍。」
「杜老夫人啊,守能有失遠迎啊。快!兔崽子們,去幫幾位施主拿香火。」守能邊跑邊說,前半句是同杜老夫人打招呼,後半句就是扭頭對悟心等和尚說的了。守能一臉兇惡地對悟心等和尚呼喝,奇怪的是那幾個倒是服服帖帖。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