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上部 第七章

上部

第七章

「掌書記,你看現在如何是好?石守信將軍乃先帝的愛將,對先帝忠心耿耿,也是我昔日好友。難道我們要強攻不成?」趙匡胤對騎馬跟在旁邊的趙普說。
時任侍衛馬步軍副都指揮使的韓通恰與殿前都點檢趙匡胤性格迥異,兩人長期不合,常常意見相左。趙匡胤沉默寡語,心思周密。韓通則喜率性妄言,做事粗放。韓通長期以來認為趙匡胤居心叵測,常常公開指責趙匡胤。此次趙匡胤被任命為六軍統帥出征,韓通深為不滿,為了抓趙匡胤的小辮子,韓通特在他的軍中安插了密探。這個密探沒有想到,剛出京城不到一日,便得到了驚天的大消息,因此當即潛回京城向韓通通報。這一切,在這個時候,不論是趙匡胤,還是趙普與趙匡義,都沒有察覺。
趙匡義低頭看了一眼趙普抓著自己的手,笑道:「不,我兄長不曾知道這事。」
趙匡義不答,對身旁的親兵說:「你這就去將苗訓請來。」
在左掖門前,趙匡胤人不下馬,勒馬遠遠站住。棗紅馬呼哧呼哧打著響鼻,等著主人的進一步命令。
「在下不解,您散布那樣的謠言,不是將陷你兄長於不義嗎?!而且,隨時可能給你兄長帶來殺身之禍啊!」
楚昭輔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想:「原來這個神叨叨的苗訓竟然是趙匡義的人,這麼說來,我是中了苗訓這個傢伙的計了。他娘的,看來這個傢伙還有很多事情瞞著我。趙匡義難道就是那塊神秘木頭背後的神秘策劃人?也不知趙匡義的背後是否是趙匡胤主使,如果真是那樣,薛懷讓將軍的擔心還真是對的。不過,事已至此,也無退路了!」
趙匡義微微點頭,默然不語。他那略微發胖的臉,有著和他大哥趙匡胤一樣的沉穩表情,但是卻似乎多了幾分狠勁與冷漠。
趙普手推趙匡胤道:「點檢!點檢!」
「當然,趙匡義這人也不可忽視!」趙普心內肅然,很快收斂了他那不易察覺的一絲微笑。那微笑,就彷彿一線陽光穿過雲團的罅隙微微一露,便又立刻被彌合的雲團遮蔽。
帳篷里的緊張氣氛讓趙匡胤感到有些暈眩,他低頭看了一眼皇袍,迷迷瞪瞪地又掃視了一下諸將的臉,忽聞帳外呼聲如雷,彷彿頓時驚醒一般,露出驚詫之色,厲聲問:「出了何事?」
趙普聞言,哈哈大笑,說:「主公,借你兵符一用。」
九*九*藏*書家眷怎麼辦?我們的家眷可都在京城內啊!」趙匡胤追問道。此刻,親人們的面容倏忽閃現,老母親、如月、妹妹阿燕,還有幾個孩子們,彷彿一下子出現在他眼前。「我怎能棄他們于死地呢?!」這個想法如撞鐘一樣衝擊著他的內心。
在那個醞釀出驚天密謀的軍帳里,趙普首先打破了沉寂,他厲聲陳詞。
趙普聞言,突然想到了什麼,試探地問:「這麼說來,將軍您應該早就有安排了?」
趙普硬著頭皮說出這話,他知道事已至此,絕不能後退,退則生變,所以冒著欺騙的罪名,用含糊其辭的話來消除趙匡胤的擔憂。至於家眷們能否逃脫一劫,其實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在心裏給自己開脫,如果不走這一步,不僅自身難逃殺戮,而且家眷們也難逃牽連。軍隊的暴亂的後果,誰也無法估量,作為謀士,他決不允許自己在這個時刻出錯。
待郭延贇離去后,趙匡義對趙普詭秘地一笑,道:「現在就只欠一件東西了。」
趙匡義高呼:「苗訓何在!」
趙普聞言,瞥了一眼楚昭輔,只看那顆大方腦袋上的眼珠子瞪得如銅鈴一般。一瞥之下,趙普已知此時楚昭輔情急意切,心中暗喜:「真乃天意啊,看來,決定天下命運的時刻要提前了。有了這樣的人心基礎,何愁大事不成!」
「我的兵符須與王溥大人手中的兵符堪合,否則石將軍不認啊。」
那銅兵符模仿唐朝的徵發驛馬、派遣使臣使用的銀牌鑄成。兵符寬約一寸半,長五寸。唐朝的銀牌上會用隸書刻「敕走馬銀牌」字樣,趙匡胤手中的銅兵符,卻未刻字,而在表面鑄刻出虎的形狀。
待那親兵出了軍帳,趙普一把拉起趙匡義的手,厲聲問:「這麼說來,主公早就有預謀,而將軍您是在為主公早早作了安排?」趙普想到趙匡胤之前從未曾與自己提起過兵變的計劃,內心不禁湧起一股不被信任的失落感。
隨後,趙匡胤被眾將領擁上馬,當即先率一支精銳騎兵南下,急往京城而去。趙匡胤在仁和門前再次整軍,隨後軍威肅然,開入京城。
「遵命。」楚昭輔雙手接了兵符,心中百感交集。「如果當時我沒有聽信苗訓的話,事情會怎樣發展呢?可是,沒有什麼如果啊!今後,讓我如何面對薛大人啊!」楚昭輔一直以來以自己的勇氣為傲,可是九*九*藏*書在那一刻起,他那顆驕傲的心發現自己內心深藏的怯懦。楚昭輔懷著愧疚和對自己的深深的厭惡,縱馬奔向左掖門。馬蹄的「嗒嗒」聲像巨鍾敲打在趙匡胤、趙普等人的心頭。
趙匡義此時驟然大聲進言:「兵變之際,各軍人心激昂,稍稍鬆懈,便成洪水猛獸,還請嚴令各軍,不得劫掠百姓。」
此時,各營地數萬跟隨趙匡胤征戰多年的將士一同擊盾高呼:「點檢!點檢!點檢!」實際上,現在趙匡胤已經不擔任都點檢一職了。但是,他掌兵政大權六年,手下軍隊早已習慣如此稱呼了。
彷彿經過了漫長的幾千年的默然不語,趙匡胤在如雷的呼聲中沉吟片刻后,終於厲聲道:「各位貪圖榮華富貴,推戴我為天子。只是,不知各位今後能否一切皆聽我號令?如若不能,我今日斷不敢應允各位的要求。」
趙匡義微笑道:「掌書記此言差矣!我兄長宅心仁厚,在此存亡之際,如果我等不去推動,恐怕他會誤了時機,到時後悔就為時晚矣。此前,我用謠言幫我兄長除去張永德,這是幫他上位成為新的點檢,這次,我令謠言再起,乃是為了助他登上帝位。如今,普天之下盡梟雄,真正的英雄卻不多。我大哥算得了一個。有他當皇帝,我等富貴可保,百姓可安。這有何不可!」
趙匡義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當下,趙普將諸將意圖向趙匡胤道明。
楚昭輔感覺喉頭緊了一下,持刀往前走了一步,道:「掌書記,你說得輕巧。方今政出多門,各方節度使擁兵自重,南唐北漢,契丹西蜀,哪個不是對中原虎視眈眈,若等到擊退外寇,還不知會出現何種局面。不如先急速返京,策立趙太尉為天子,然後再從容出兵擊敵,未嘗會晚。如果太尉不答應,六軍將士恐難以盡心效力。」說話間,手中佩刀已經提至胸前。
趙普一聽,再次愣了一下,忽然心中激靈一個寒戰,壓低聲音問:「難道,世宗北征路上出現的那塊木頭以及此後謠言的復興,都是將軍您暗中策劃不成?」
原來,趙匡義在出征前已經讓苗訓暗中製作了一件皇袍。只是,他們兩個,沒有想到事情發展得比他們預料的要快,而且快得多。
趙普看在眼裡,伸手用力抓住趙匡胤的胳膊,介面回答:「主公,我已派李處耘潛回京城,他會見機行事。」
雖說read.99csw•com兵變之軍秋毫無犯,但京城之中,百姓驚懼,大多不敢上街觀看,有好奇者,隔著門縫往外偷窺。也有少數大胆者,縮在街角屋檐下看熱鬧。
趙普轉身對心焦如焚的各位將領道:「辰時已到,依計行事。」眾人點頭應諾。
當即,趙普拿定主意,鬆開了趙匡義的手。
趙匡胤似乎從夢中驚醒,翻聲坐起,只見趙普、趙匡義等一幹將領都圍在他的周圍。趙匡胤在這群人中,也瞥見一張由於緊張和興奮而略顯扭曲的年輕的臉。他認出那張臉是自己的三弟趙匡美。
這一笑,對於趙普來說不啻於一個驚雷。他從未想到過,原來趙匡胤的弟弟竟然是謠言背後的策劃人。
於是,在這個清晨,嘭、嘭、嘭的擊盾聲和如雷呼聲震動了天地,彷彿整個世界都顫抖起來。
趙匡胤木然地看了一眼身上的黃袍,又以一種近似詭異的目光看了趙匡義一眼,彷彿看著一個從來不認識的人一樣。在這一刻,趙匡胤感覺周圍的一切倏然往後急速退去,自己卻陷在一個空蕩蕩的混沌之中,這團混沌中,彷彿有無數個火球在不斷旋轉不斷燃燒,炫目的光芒幾乎令他暈厥。
趙普見趙匡義並不反對,心中明了。他不愧是趙匡胤身邊的首要智囊,轉瞬之間笑容收斂,作色道:「興王易姓,雖說是天命,實在於人心。先鋒昨晚已然渡過黃河,而節度使們則在各自轄地虎視眈眈,京城若是一亂,不僅外寇將趁機深入,四方變亂也必將紛然而起。故,如若諸位將領已然下定決心,就必須在兵變之後,嚴格約束各自軍士,要絕對禁止搶劫百姓。只要京城人心穩定,則四方自然難以生亂。只有如此,諸將士方能保得長久富貴。諸位若已定策,還請與此當場立誓,依計行事。」
話音未落,一人手捧一物,從諸將中騰身而出。楚昭輔一愣,立刻認得那人正是之前把亢星沖日的消息告訴自己的苗訓。只見他手中把明晃晃的一物「呼」一聲展開,卻是一件明黃色的皇袍。
殿前都點檢公署在皇城左掖門內,當時,大門緊閉,設有重兵把守。守備將領是殿前都指揮使石守信。
趙匡義插嘴道:「哈哈,現在石將軍就認主公手中的兵符了。其實,石將軍也早有擁戴主公之心,之前,我已經安排衙隊軍使郭延贇暗中潛回京城去找石將軍通報了。只要主公的兵符一九*九*藏*書到,石將軍就會開關迎接主公。」
趙匡胤聽罷,嘴唇微微抖動,大怒道:「爾等陷我于不義也!」
趙匡義面無表情,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卻不回答。
「昭輔,你帶這兵符,前去找石將軍。」
趙匡義臉色森然,往前一步,用力一把抓住兄長的手腕,一字一句道:「若不答應諸位將士,六軍恐難向前。」
進入外城,趙匡胤分軍迅速佔據皇城外圍要害。騎在棗紅馬上,趙匡胤看著周圍的一切,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當回望城牆時,他看到那灰色的城牆表面,斑斑駁駁,坑坑窪窪,像一張歷經歲月滄桑的面孔。城牆表面那些凹處的陰影中,就像藏著無數雙眼睛,漠然地盯著他。
眾人聞言,大喜,盡皆伏地而拜,紛紛道:「唯命是聽!」
「好吧。事已至此,我且信你。」趙匡胤心中有些不快,有種被當成木偶的感覺。但是,他忍住了怒氣,從懷中掏出了一面銅兵符。
正當趙普與趙匡義帳內定計派遣衙隊軍使郭延贇回京之時,另有一人也悄悄離開了營地,悄然潛回京城。此人乃是天平節度使、同平章事、侍衛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在京巡檢韓通安插在趙匡胤營中的密探。
趙普把一切看在眼內,手撫鬍鬚,丹鳳眼的眼角往上抽了抽,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心裏知道,他改變天下藩鎮割據的雄心也將有可能借趙匡胤之手而得以實現。他已經與他的理想靠近了一步。趙普甚至產生了一種幻覺:真正執天下之牛耳者,乃是我這個無冕之王,天下第一謀士!可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馬上意識到自己實際上並不安全,自己的命運其實並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在這個軍帳內,趙匡胤、趙匡義等人隨時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現在,天下依然是武人的天下!「總有一天,我要讓武人在讀書人面前下跪!否則,天下沒有安寧的日子!不過,我現在必須得謹慎從事!」趙普在內心暗暗提醒自己,收斂了心神。
進入外城之後,趙匡胤立刻派出一隊人馬趕往自己的宅邸,責成他們保護自己的家眷,同時親自率精銳親兵前往殿前都點檢公署。此時,趙匡胤還不知道自己的家眷其實並不在自己的宅邸之內。
眼看將到辰時,各營地的將士漸漸喧囂。
趙匡義看時機成熟,用眼光森然地掃視了身後楚昭輔等人,把手一招喝道:「諸位隨我九_九_藏_書進帳!」
「策立天子,乃驚天動地之大事,爾等怎得如此魯莽放肆!如今,外寇壓境,本當先卻強敵,再從長計議。」
正當諸將發愣之時,苗訓已經將明黃色的皇袍披在了趙匡胤身上。
趙匡胤神色凝重道:「正合我意!」
趙普微微一愣,不禁問:「將軍所言何物?」
多年來,趙普跟隨趙匡胤南征北戰,在軍中具有重大威信。眾人聽他一說,盡皆心服,於是當場許諾,依他之令,各自回營暗中準備。當夜,趙普與趙匡義暗中派遣衙隊軍使郭延贇為使者,騎快馬,帶秘密口令給殿前都指揮使石守信和殿前都虞侯王審琦,令二人屆時領軍響應。這兩人是趙匡胤的多年心腹,趙普知道二人早已有擁戴之心。
這日卯時,天光未露,趙匡胤麾下諸將已經齊集他的寢帳之外。自卯時開始,諸將環列帳前,焦急等待趙匡胤醒來。時間轉眼過了近一個時辰。不過,也許是昨夜喝得太多,趙匡胤就是沉睡不醒。
這下輪到趙匡義感到吃驚了,他未料到趙普之思如此敏捷,當下也沒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次日清晨,趙匡胤從醉夢中醒來的時候,一件明黃色的皇袍披在了他的身上。這就是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兵變事件:黃袍加身,陳橋兵變。
趙普這時哈哈一笑,又看了一眼趙匡義,一臉無奈道:「事已至此,看來只有立即定計,方是上策。」
其時,禁軍分為殿前司、侍衛親軍司,號稱兩司。殿前司的長官按軍銜高低依次為:殿前都點檢,副都點檢,殿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殿前都虞侯、副都虞侯;侍衛親軍司長官依次為: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侍衛親軍馬步軍都虞侯、副都虞侯。周世宗擔心禁軍被人獨攬兵權,因此在兩司長官的任用方面頗費心機。他以意見相左,性格相異之人分任兩司長官,以期得到兩相牽制的效果。
此時,那片銅兵符上凸起的虎的軀幹發出幽幽的冷光,透露出一股殺氣。趙匡胤的手指在兵符銅虎的背脊上停留了一下,手指慢慢滑過了那道幽幽冷光,然後扭身遞給了騎馬跟在旁邊的楚昭輔。
眾人轟然響應。進帳之後,只見趙匡胤竟依然和衣大睡,鼾聲如雷。
這一番話,說得在理。趙普聽了,暗暗點頭稱是,心中尋思:「也難怪主公有這樣一個兄弟暗中謀划,此時不動,更待何時!我且助他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