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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七章

上部

第七章

王彥升抬起頭來,兩隻三角眼中精光閃閃,惡狠狠地答道:「行!就這麼辦,趙普那個假書生,半桶子水的傢伙,俺也早看他不順眼了。他憑著認得幾個大字,就贏得了恩寵與信任。俺殺了韓通,他不僅不獎賞,還降了我的職,趙普這種人,只動動嘴皮,竟然也騎到俺的頭上了,不殺他殺誰!借他之手除掉趙普,就讓他自斷臂膀!」王彥升由於激動,臉漲得通紅,說到大宋皇帝趙匡胤的時候,出於怨恨,也放肆地只用「他」字替代。
李筠皺了一下眉頭,心想,趙光義這個人果然心狠手辣,行事果敢,以後還真得小心這個人。他心下這樣想著,口中問道:「你有何辦法?」
「李將軍,今後你我合作的機會多了。請保重!」趙光義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副不容別人反駁的神色,上半張臉陰著,下半張臉卻流露出笑意,說話的語氣中透出一股寒意。說完這句話,趙光義方才邁開步子,順著走廊往前走去。
包間裏面,正中間是一張漆成黑色的八仙桌,屋裡面有四個人:李筠、閭丘仲卿、儋珪、王彥升。李筠坐在上座,臉正衝著門。李筠的右手邊,也就是從門口看去的八仙桌的左側,大咧咧地坐著王彥升。閭丘仲卿本來坐在李筠的左手邊,見到趙光義進屋,便匆忙起身離席,退到李筠身後,與本來就站著的儋珪並排站在一起。李筠、王彥升見趙光義進來,都未起身。李筠出於禮貌,只是向趙光義點了點頭,王彥升則瞪眼看著趙光義。
趙光義聽九_九_藏_書了,微微一笑,道:「好,一言為定!告辭!對了,王將軍,你記住,你若動反叛我大宋之心,我皇兄饒不了你,我趙光義也饒不了你!」說完,他站了起來,兩隻手往背後一抄,昂首闊步走向房門,以一種非常誇張的姿態拉開了兩扇門板,然後抬腳邁出了門檻。他邁出門檻后,背對著屋內,意味深長地站住了,彷彿在傾聽背後屋內諸人的動靜似的。
趙光義陰著臉,不急不忙地說道:「在棣州,何繼筠擊敗契丹來侵之敵後,慕容延釗已經分兵支援棣州,他自己帶著部隊在棣州以西直接北向出擊契丹,契丹正獨力難支。請李將軍向契丹主修書一封,就說他們如果想與大宋議和,必須通過趙普去遊說陛下。」
「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趙光義看了一眼王彥升那張流露著狂妄自大神情的臉,暗暗從心底對他感到厭惡。不過,趙光義並未感到吃驚,因為在他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哪些人會在這裏等他。但是在心底,他畢竟希望自己會見李筠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走到八仙桌旁,也不客氣,直接落座,坐在了王彥升的正對面。
趙光義離去后好一會兒,李筠方才聽到,遠處的汴河在黑夜中嘩嘩地流動。他從座椅上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打開了窗子,往外面望去。他看見,在酒樓的北邊,暗夜中有許多高高低低的黑影,他知道,那些黑影,有的是民舍,有的是樹木。星星點點的火光,在暗夜的舞台上閃閃爍爍。再九九藏書往遠處看去,是一片巨大的黑暗,在這片黑暗中閃爍的微光,比他處排列得更加有規律。那片巨大的黑暗處,便是熄滅了大部分火燭的皇城。在皇城的北邊和東北邊,尚有幾團光華從黑沉沉的暗夜中浮起,瀰漫了一角黑黢黢的夜空。那是開封城楊樓街上、榆林巷內的妓院和瓦子。
片刻之後,趙光義慢慢地轉過身來,用犀利的眼光向屋內諸人的臉上掃視了一遍。他的眼光最後停留在李筠臉上。
「哦?」李筠露出疑惑的神色。
李筠一直沒有完全弄清楚趙光義為什麼要尋求與他暗中結盟,又要求他不得輕舉妄動。之前那個晚上,趙光義以尋找王彥升之名私至李筠下榻的驛館,要求李筠今後暗中作為他在西北的同盟,同時警告他不得起兵對抗朝廷。他緊隨王彥升進入李筠下榻的驛館,也不是偶然。實際上,他一直派人跟蹤著王彥升。他直接進入驛館之時,李筠還未及讓王彥升迴避。王彥升自然清楚,自己私會節度使,這事如讓皇帝趙匡胤知道,一定沒有什麼好結果。趙光義就是這樣,抓住時機,將王彥升順利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趙光義頓了一頓,看了李筠一眼,隨即把視線轉向李筠的身後。他的目光,穿過李筠背後的窗欞,望向外面漆黑的夜空。此時,趙光義聽到汴河的流水嘩嘩流動的聲音。流水聲遠遠傳來,彷彿無數流浪者的低聲的嗚咽,使初春的夜晚透出一股深秋的寒意。
不過,此時的趙光義絲毫沒有心情去欣賞酒樓九_九_藏_書的輝煌與京城的夜景。他沒有騎馬,只帶了兩個隨從,身穿便服,從聖院街一直往南,走過汴河上馬軍衙橋,腳步匆匆往崇明門大街上的會仙酒樓趕去。
趙光義就這樣聽著汴河的水聲,沉默了片刻,然後收回視線,盯著李筠冷冷地說道:「可讓契丹人把賄金直接送入趙普的府邸。送出之前,務必讓契丹人通知送賄金入趙普府邸的時間。」
趙光義在門口停了一下,看了一眼門上的名牌,隨即伸出兩手使勁一推,房間的門「嘎吱」一響,開了。裏面的人似乎早知道有人要來,並沒有鎖住門。趙光義一使眼色,兩個隨從會意,往左右一站,守在了門口。然後,趙光義方才抬腳,穩穩噹噹地邁進了門檻。
夜晚開封城內的街市上,路人熙熙攘攘,一派繁華景象。崇明門內大街上,佇立著一座有著三層樓台的高大酒樓。酒樓名曰「會仙樓」,高聳在路邊,頗為壯觀,站在第三層朝北的窗口,便可看到北邊汴河銀灰色的河水自西向東緩緩穿城流過。如果是夜晚,白天的喧囂聲褪去,在這家酒樓里,可以聽到汴河的水流之聲遠遠傳來。這家酒樓在京城已經經營了多年。自周世宗登基以來,京城比以前穩定多了,於是四方商賈日漸雲集,京城裡的酒店生意自然是日漸好了起來。
王彥升聽了趙光義的話,打了個寒戰,一時不知所措,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
李筠再次將目光落在王彥升臉上。對於王彥升的暗中投靠,他並不感到奇怪。他是趙匡胤的政敵read•99csw.com,王彥升對趙匡胤起了怨恨之心而投靠他,一定不令人意外。
陳橋兵變后,趙匡胤頒布了一系列措施,禁止濫殺與搶掠,所以京城內市不易肆,商家照常買賣,酒樓照常營業。加之近來汴河等幾條河道疏通了不少河段,來往商賈數量與昔日相比,不僅沒有減少,反而還增加了許多。會仙樓自然也沾了商賈來往增多的光,酒店從裡到外,重新裝飾布置了一番,酒樓大門口,從樓頂到大門,高高懸挂著幾串大紅燈籠,在夜色里遠遠望去,一片燈火輝煌,顯得格外醒目。
李筠從遠處那光華浮動的地方收回眼光,運起目力,使勁在離會仙樓北邊不遠的黑暗中尋找汴河的位置。當眼睛適應了黑暗后,他終於看到一些與燭火的光華不同的、單調地閃爍著的微光,這些微光,在黑暗中連成一條若隱若現的暗灰色帶。那就是汴河吧?它究竟在這裏奔流了多少年啊?李筠暗自嘆了口氣,心中不知為何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失落感。這種失落感如此巨大,一時間幾乎將他心中對趙匡胤的仇恨壓了下去。
「但是這又怎樣呢?只要能夠對付趙匡胤,只要趙光義能夠與自己站在一邊,他的動機遲早是可以弄清楚的。至於我潞州起不起兵反宋,不是他趙光義說了算。一切還得看我的。」李筠暗中琢磨著趙光義提出的惡毒主意,緊緊抿起上下兩片嘴唇,臉皮綳得緊緊的。又想到趙匡胤暗中被親弟弟算計,內心不禁產生了一種充滿惡意的快|感。他扭頭看了看王彥升,又看了看閭丘https://read.99csw.com仲卿,那兩人似乎都在沉思中,皆不說話。
話到此處,趙光義將目光掃向王彥升,繼續說道:「到那個時候,要麻煩王將軍一趟,還請王將軍算好時間,立刻前去趙普府邸搜查。只要現場抓住趙普的把柄,我大哥就不得不以通敵之罪殺了趙普。」
他們走上寬大的樓梯,上了二樓,又走過一段樓道,在一間包間門口停下。那包間門楣上,掛著一個名牌:仙人府。
趙光義坐定后,看了李筠一眼,低下頭,沉吟片刻,生硬地、異常堅定地說道:「趙普肯定已經知道我去驛館看望過李將軍了,此人不除,我們大計難定。」
八仙桌上,擺著一隻銀質酒注子,一隻銀質注碗,幾隻銀質酒杯,幾個黑瓷碗,幾副筷子,還有數碟下酒菜肴。趙光義掃了一眼,識得那些菜肴,有蒸羊蹄、蒸羊肺、蒸羊肝、蒸羊頭,還有一碟鹵牛肉,一大盆大牛骨。此外,八仙桌上還有三屜蒸籠,疊放著,可以看到最上面一個蒸籠裏面是熱氣騰騰的莜面窩窩。顯然,莜面窩窩剛剛端上來不久。八仙桌後面仿照民居中堂的樣子擺著一張長條案,案上一左一右擺著兩隻銅鑄的香爐,從香爐鏤空的花紋中,裊裊飄出極淡的白煙;屋子兩側,各擺了四張木椅,每兩張木椅之間擺著一張與扶手等高的茶几。
趙光義帶著兩個隨從一進會仙酒樓的大門,一個胖胖的紅臉酒保便熱情地迎上來打招呼。趙光義一擺手,將紅臉酒保的熱情擋了回去,鐵青著臉,直接往二樓走去,兩個隨從緊隨其後。
「王將軍,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