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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十一章

上部

第十一章

小符見夏蓮出去,臉上的寒霜方才消退,露出了燦然的笑容。她抬起手臂,捋起大袖,露出手腕上的翡翠鐲子說道:「瞧,相公,這是王彥升送來的鐲子。」
「只是,陛下最近好像不怎麼待見光義啊!」
「沒什麼,近些日子,我感到皇兄對我冷淡多了,也不知因何事惱了我。夫人若是方便,可順便從嫂子口中探聽一二。」
「夏蓮,這顏色可配這翡翠鐲子?」趙光義的夫人小符扯著一塊綢子,問旁邊的婢女夏蓮。
男僕不能進坤寧宮,便在宮門外候著,由兩個內監接了箱子往宮裡面挑了進去。進得坤寧宮,小符一路上看著這座舊日曾經來過的宮殿,不禁感到有些奇怪。舊日世宗之時,這座宮殿曾經給她留下了富麗堂皇的印象。可是今天,她注意到往日那些雕樑畫棟經歷了多年的風霜,已經褪了色,掉了漆,像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褪去了昔日的青春榮華,顯露出滄桑的一面,讓人感嘆世事無常。令小符感到吃驚的是,這座宮殿的主人似乎沒有刻意去掩蓋它的滄桑,只是將游廊的柱子、殿宇的梁木都刷上了肅穆的紅色。當她站到如月的起居室外廳門口時,她感到有些吃驚了。她發現,如月起居室內的帷帳,樸素得簡直如同東京城內一般的人家,是清一色的青灰色。
夏蓮不敢多語,趕緊低下頭跟著檐子往前行去。
「行了,想讓我打聽什麼消息?」
「起來吧,一邊侍立吧!」小符衝著夏蓮說道,並不直接回答趙光義。
「嗯,說得也是。只是,這墨綠色的綢子輕薄了些,裁成了背子初春穿,可要涼了身子。」小符莞爾一笑,又問道:「哎,你說,那粉色是不是配我的髮釵子呢?」
當天晚上,小符回到府中,將自己從如月那裡聽到的消息一一告訴了趙光義。她沒有漏掉與如月對話中的任何一個細節。
「那姐姐可要多幫我家光義說說好話啊!陛下為國事操勞,勞苦勞心,頭痛的事情不可輕慢了。他們男人,整日里鉤心鬥角,不頭痛才怪呢!只是苦了姐姐,讓姐姐擔驚受怕咯!要嘗天下至尊的滋味,可不是要受些罪嗎。你想,這裏一齣戲,那邊一件事,可不都得照應著。對了,聽說最近南唐使者來了,姐姐可聽說過南唐的那個少主李煜,據說風流文采,天下第一,若有機會,我還真想一睹他的風采呢!」小符說著,岔開了話題,兩眼放光,彷彿那南唐少主李煜已經站在她眼前一般。
「南唐以前是咱們的敵人,估計今後也好不到哪裡去。姐姐,你就別多想了,保重身子要緊。」小符這句話,倒是出自真心。這也許是因為女人母性的本能吧。
正在這時,趙光義挺著身板,昂首闊步走了進來,見婢女夏蓮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一時不知發生了何事。
「是嗎?」趙光義聽了,往旁邊侍立的婢女夏蓮瞧了一眼,只見她豐乳細腰,粉|嫩的臉龐上兀自掛著兩行珍珠般的淚珠,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之前我竟然未注意到府中有如此的尤|物,而且還有如此膽識,真是埋沒了佳人了!」趙光義這樣想著,心中已然對夏蓮生了幾分憐愛之心。
「那你說怎麼辦?」在強硬起來的夫君面前,小符開始示弱了。
小符長得酷似其姐,一張鵝卵型的臉,鼻樑挺拔,鼻尖微微翹起,說話的時候,一雙妙目秋波蕩漾。這日,她用白粉淡淡地撲了雙頰,用眉筆細細描了淺淺的柳葉黛眉,用胭脂輕輕地點了櫻桃小嘴,又在額頭貼了額黃,梳起高高的朝天雲髻。在雲髻前正中,她插上了一支花樣精巧、華麗耀目的金橋樑花筒釵;髮髻兩側,又各斜插了一支鑲著藍寶石的金花步搖;耳垂上,則戴上了金鑲水晶紫茄耳環。她的身上,外披一件寬大的緋紅鑲邊羅衫大袖,內里著一件緊身的淺褐色羅綺襯衫,被襯衫勾勒出來的窈窕的腰身,在薄薄的羅衫大袖裡面若隱若現。
這微笑,小符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淡淡的微笑。
「哦!頭痛病?找沒找太醫看看?」小符露出震驚的神色,哎了一聲,道:「光義最近老是為陛下擔心啊!」
「可不是嗎,這對翡翠鐲子畢竟不是凡品,一般的顏色可配不上它們。」
「他們是兄弟嘛。」
「偏送了這一對人見人愛的翡翠鐲子,要配件背子,也好不容易呀!這王彥升將軍,也虧他有這個心思。」小符微微露出嗔怒的神色,而這神色下面,真正流露出的則是因對自己姿色非常自信而產生的洋洋https://read•99csw.com得意。
如月聽小符說得高興,也不禁莞爾。
「瞧!它可真安靜啊!」
「他哪是孝敬我啊。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他送來這禮,還不都是因為相公您嗎!其實啊,相公,我可不喜歡王彥升這人。一副三角眼,兇巴巴的。聽說他殺了韓通全家,被皇兄貶了官。這是要讓你在你皇兄面前為他美言幾句啊!」
「這——難道就是給我姐送幾匹綢絹,你皇兄也容不得嗎?」小符兀自不死心。
「那是!嘻嘻,若是阿燕得到他,可教天下多少女子都羡慕呢!不過啊,姐姐,你可知道天下女子有多少在羡慕你啊!她阿燕怎麼也趕不上姐姐您呢!」
「瞧,這是咱河南的四窠雲花綾。這淡淡的粉色底,最配姐姐的膚色了。姐姐,你看這上面一雙雙,這織工,可不是巧奪天工啊!」
趙光義的府邸位於西角樓大街的南端,梁太祖舊第的東邊一點。因此,從府邸到宮城的路途並不算遠。不過,趙光義還是特意為小符安排了一輛牛車,讓她與婢女夏蓮坐在左右打著窗欞前後垂著竹簾的車廂里;又另讓兩個男僕抬著一個空檐子,跟在牛車後面備用。此外,他還特意派了兩個婢女,兩個抬箱子的壯漢。兩個壯漢挑著一個楠木箱子,裏面是裝得滿滿的綢絹。這個小小的隊列,在未時從府邸出發,沿著西角樓大街往北行去,不緊不慢地走向西華門。
「其實,夫人穿哪種顏色都光彩照人喲!」夏蓮笑說著。
「姐姐不久當冊封為皇后,如今又懷上了陛下的骨肉,何必羡慕這些水鳥呢。」
夏蓮聽了小符的話,怯怯地站了起來,往旁邊退了幾步,努力控制著顫抖的身子,侍立在那裡。
夏蓮不敢多言,跪在那裡泣不成聲。
小符往日里最喜愛打聽東家長西家短,每當知道別家女人買了什麼新奇的首飾,添了什麼新潮的衣裳,便在心裏羡慕不已。當年她的姐姐被封為後周的皇后,看著姐姐穿著華貴無比的皇后服,戴著滿頭金翠燦爛的鳳冠,她的心曾經被嫉妒的火焰無情地灼燒了許久。她對姐姐的嫉妒之心,屬於因近親騰達而產生的嫉妒。姐姐一時間成為諸多男人心中膜拜的女神,成為天下女人的榜樣,姐姐的光芒,一度讓她黯然失色,這怎能不讓生性好勝又愛攀比的她產生嫉妒呢?
「妹妹說得是啊!」
如月正不知如何品評李煜之時,小符忽然嘆了口氣,道:「哎,也不知南唐使者究竟為何而來,莫不是又要發生什麼大事?」
夏蓮未料到夫人突然發怒,只感到臉龐火辣辣地作痛。可是,這臉上的傷痛比起心裏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她只覺得羞辱萬分,一時間憋紅了臉,眼淚在眼眶子里轉了轉,便如珍珠一般順著臉龐滑落下來,滴落在胸襟上。她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小符跟前,哭泣道:「夫人錯怪奴婢了,夫人,您、您是忘了,正月底的那天,夫人想要往西京給周太後送把宮廷樣式的象牙梳子,大人制止了夫人,當時,奴婢正好侍立在旁,便將大人的話記在心裏了。奴婢哪有侍候大人的福分啊!」
「皇宮真是好漂亮啊!有這麼多又好又大的殿宇!」經過嬪妃院時,夏蓮不禁滿臉羡慕地驚嘆。
如月聽了這蜜糖一般奉承的話,不禁幽幽嘆了口氣,說道:「我有啥好羡慕的!我即便穿上用天下最美的綢絹剪裁的華服,也不知能否讓陛下喜歡啊!」說話間,眼睛里已經泛起了盈盈淚光。她的心裏,想起了趙匡胤對她的冷漠,想起了那個夭折的孩子。
小符用眼光上下掃了掃夏蓮。她的眼光在夏蓮挺拔的乳|房與纖纖細腰處停了停,隨即眉毛一挑,酸溜溜地說道:「哦,瞧你這幺蛾子般的身段,莫非你將大人勾上了你的床,大人在床頭跟你說了那些話?」
夏蓮羡慕地看著小符插在髮髻上的金釵。此式樣的髮釵乃是京城巧匠不久前新創的。小符戴的這支金釵,釵子的釵腳乃用兩根粗金絲合併而成,在釵腳頂端,兩條金絲線分向兩邊成為釵梁,釵梁段的金絲被小心地打造成薄片;巧奪天工的首飾匠還在這兩段半指寬的釵梁金片表面打造出線條細密的水雲紋,水雲上面,還漂浮著一朵朵張開花瓣的蓮花。在每一朵綻開的小小的金蓮花的花心,首飾匠人用細細的金絲固定著兩個細長的喇叭狀的金花筒。這兩個金花筒實際上是用一片金箔對卷而成的,即便是這小小的喇叭狀https://read.99csw•com金花筒的表面,也被打造出許多更小的金色小花。在兩個金花筒的頂端,竟然還都扣著一朵張開著四瓣花瓣的花帽子。金花筒頂端每一朵小小的花帽子也是用一片金箔打造成的。插在小符烏雲般的髮髻中的這支金橋樑花筒釵,金橋的上面一共有十三對金花筒,金橋的兩邊各六對,中間專門打造一對將兩邊六對金花筒連在了一起。這支金橋樑花筒釵整體看起來很大,但卻不重,戴在髮髻上,絲毫不覺分量。
「是嗎?想不到妹妹消息這般靈通啊。」
「我只不過想給我姐姐送幾匹綢絹,這小婢子竟敢用相公的話來擠對我!說什麼近期不宜與周太後接觸!」小符在自己的夫君面前繼續耍上了脾氣。
「這小婢子,一點規矩都沒有,竟然對我指手畫腳了!」小符噘著嘴,怒氣沖沖地說。
「我真不知道相公在想些什麼。你的心,像個黑匣子!」
「這是哪裡的話?我對夫人的心,夫人還不知道?」
「這是怎麼了?是什麼事情讓夫人如此大動肝火?」趙光義不動聲色地問道。
「『一雙對沉浮』。唐代杜甫的詩,說的就是這吧。看著它們在雲水間雙棲雙飛,真是叫人羡慕。」如月伸手輕輕撫摸那匹綾子上的一對,不禁睹物傷神,方才因歡喜而於臉上煥發出的光華一下子黯淡下去。
令小符感到意外的是,她的話語並沒有換來她期待的反應。
「哦,我是說酒盞內底的小烏龜呢。」
趙光義備了一壺酒,幾碟小菜,一邊聽小符敘述,一邊自斟自飲。他靜靜聽著小符的敘述,面無表情。
「你這小婢子,啥時候輪著你教訓起我來了,」小符厲聲對夏蓮喝道,「我給我姐送幾匹綢絹用得著你指手畫腳?——近期不要與周太後接觸?這倒奇怪了,大人啥時候與你說那樣的話了?」
「姐姐這是怎麼了,怎得突然不開心了?」
「夫人要知道我的苦心啊。」趙光義淡淡一笑。
「那怎麼辦,難道我符家的人就要如此忍氣吞聲不成。」小符臉漲得更紅了。方才她為了在沒落姐姐面前顯示自己地位的虛榮心理,已然被要為家族爭口氣的心理壓下去了。
「夫人不用急。我私下裡會與岳父大人聯絡。我也要勸岳父大人以和為貴。這個時候,沒有什麼比保存自己的實力更重要的了。至於這些綢絹,我看你不如給嫂子送去,順便也可聊聊家常。」趙光義用平和的眼神看著小符黑晶石一般的眼眸,平靜地說道。
憂傷需要一個答案。然而,小符卻無法給出一個答案。
次日,小符進了宮城,前往坤寧宮,專程去拜望嫂嫂。
「你這小婢子,別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在大人面前耍狐狸精的那套功夫。你若真想男人了,我便讓大人把你送去東雞兒巷做了『草兒』」草兒「是宋元時期的市語,意思即妓|女。,自有你快活的日子!」小符臉上矇著一層寒霜,冷酷無情地訓斥著跪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夏蓮。
「說什麼你符家我趙家的。夫人,如今你與我是一家!」趙光義生硬地說道。
「當然,當然,一點點頭痛打不倒皇兄。他硬朗著呢,會長命百歲的!」趙光義把目光從青瓷酒盞上移開,慢慢移到了小符的眼眸上。
「果然是好綾子,看著便喜歡。那江南人傑地靈,姑娘們手巧,能織出這般好東西來,真叫人羡慕。」如月讚歎道。她的心地是如此單純,這樣的讚揚,是發自內心的。
「什麼?」小符微微一愣,不明白趙光義此話何意。
說著,小符突然一抬手,重重扇了夏蓮一耳光。夏蓮粉|嫩的臉龐上頓時留下了紅紅的掌痕。
「哼!聊什麼家常?相公是在利用我去打聽宮中的消息吧。」小符說道。聲音有些冰冷。
小符說話間,將那匹江南方紋綾放回箱子,又從箱子中取出一匹雲花繁複的綾子。
小符「哼」了一聲,一甩手,一扭身,掙開趙光義摟著她的腰的手,往內室走去。
「哎,我是羡慕這些水鳥啊!」
小符憑著趙光義給她的通行令牌,坐著牛車,從西華門進了宮城。進了西華門后,牛車就不便用了。小符讓車夫與牛車在西華門內等候,自己換乘了檐子,讓夏蓮跟隨在檐子旁邊。另外兩個婢女與抬箱子的兩個壯漢則照例跟隨著。一行人往北行去,先經過嬪妃院。自趙匡胤登基以後,世宗的嬪妃們早已經遷出了嬪妃院。儘管杜老夫人已經數次催促趙匡胤選納嬪妃,但是趙匡胤都沒有答應。所read•99csw•com以,昔日里住滿了國色天香的嬪妃院,已經人去樓空,清冷寂然。過了嬪妃院,小符一行又從湛露殿與集英殿之間繼續北行。
「是!夫人!」
「陛下有一次提起高懷德這個人,說可能與阿燕能配得來呢!」
「昨日申時,他親自送來的。那時相公正巧去殿前司了。」
「啊?我方才說的,你到底聽入耳了嗎?」小符嗔道。
「姐姐也該勸勸陛下,莫要因國事忙,累了龍體。有啥事,可以多招呼光義幫忙啊。」
「這粉色倒是可愛,可不如那匹墨綠色的更配那翡翠鐲子。」
小符的話讓如月頓時羞紅了臉。她掙脫小符的手,嗔道:「妹妹休要取笑我了。」她嘴上如此說,心裏卻是歡喜得不得了,眼光便往那楠木箱子看了一眼。
他緩緩放下青瓷酒盞,放下的動作異常緩慢。他那雙豹子眼微微地眯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盯著酒盞的中心。略有些渾濁的米酒在酒盞內微微晃動,在燭光的照耀下,泛著些許幾難察覺的漣漪,反射出些許朦朧的光。在那青瓷酒盞的內底心,貼塑著一隻小烏龜,它正靜靜地趴在一片張開的蓮葉上。泛著微光的米酒的漣漪,稍稍模糊了青瓷酒盞底部的游于蓮葉上的小龜。
小符聽了夏蓮這句話,丟下手指捏著的綢子的一角,倏然轉過身,變了臉色。她的臉色的變化,就如陽光燦爛的天空突然密布了烏雲,就如柔波蕩漾的湖泊突然封凍了寒冰。
「是啊,是啊,妹妹說的也是。我也私下與陛下嘮叨這事呢。」如月笑道。
「嘿,姐姐這可說錯了。天底下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穿得光彩照人的。陛下他——」說到這裏,小符見如月眼裡泛起淚花,心中不禁暗生憐憫,於是一把將如月拽近自己,將嘴湊到她的耳邊,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道:「姐姐,陛下說是不喜華服,那定然都是嘴上說說的,姐姐若是穿得漂亮,陛下定然心裏暗暗欣喜,恨不得天天晚上往姐姐房裡去呢!瞧姐姐這件背子,早該換新的了。」
「對了,方才夏蓮的勸告倒是不錯的。目前,的確不宜與西京有過多來往。」趙光義不能允許小符犯下愚蠢的錯誤。
「好了,夫人可同意去看望嫂嫂了?」
「王彥升?」趙光義仔細看了看小符手腕上的翡翠鐲子,只見它晶瑩潤澤,周身沒有一丁點兒瑕疵,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物件,問道,「他幾時送來的?」
小符費了很大勁,將自己的驚詫與困惑壓抑下來。她讓夏蓮和另外兩名侍女侍立在如月起居室外,自己帶著兩個內監走進屋裡。
「怎麼會呢?陛下常常誇獎光義好學,而且說光義行事果決,是他少不了的臂膀啊!」
「那這匹呢?」小符鬆開手指,棄了手中的那匹綢子,又從桌上扯起另一匹。
「我怎得不一樣了?」
「那個節度使高懷德!這人我也聽我的丫鬟們聊起過,聽說是一個勇敢而富有才情的男子!姐姐知道嗎?據說他在戰場上勇猛無敵,十個人也不是他的對手呢!說起相貌,那也是儀錶堂堂,英俊瀟洒,而且啊,他還會吹笛子,吹得妙不可言呢!」小符的眼睛更亮了,說話間,頭上的烏雲搖曳,銀鎏金花髻閃爍著璀璨迷人的光。
夏蓮介面道:「大人不是說近期不要與周太後接觸嗎?夫人還是把這些綢絹留著自己裁衣服吧。」
不過,心細如髮的小符留意到,當她說到最近皇帝犯了一次頭痛病時,趙光義正好舉著手中青瓷酒盞張嘴欲飲,可是就在那一刻,他的手在嘴邊停住了。
「這是幾匹新花色的綢絹、綾子,我看甚是好看,便帶了來,姐姐可拿它們裁製些春裝夏服。噯,我也有些日子沒有見到燕姐姐了,改天也想給她送些綢絹、綾子去呢。」小符拉著如月的手,用最甜美的聲音說道。
趙光義看著小符滿臉怒氣,噘著一張櫻桃小嘴,胸脯因為生氣而一起一伏,那樣子與平時相比,倒是顯出一種特別的嫵媚,不禁一笑,道:「哦?這倒是新鮮。」說著,走上前兩步,摟住小符的纖腰,攙著她走到桌前。
「其實,咱河南也有好綾子。」
正月底那天?小符突然想起,那天趙光義確實曾經制止了自己要給姐姐送梳子的行為,而且那天趙光義確實說了那樣的話。她心知方才是自己多心,錯怪了夏蓮。可是,她並不想給夏蓮認錯。如果向一個下人認錯,我以後還如何能有自己的尊嚴。不,不行!她挺了挺胸,昂了一下脖子,生硬地說道:「你以為我就https://read•99csw•com記不得那天大人說過的話了嗎?大人害怕他的兄長,我可不怕,我父親手握雄兵數十萬,大人的兄長即便現在做了皇帝,也不敢拿我怎樣。我要給我姐姐送幾匹綢絹,還怕他殺了我不成!」
夏蓮應了一聲,匆匆從桌子上捧了幾匹綢絹,往前廳走去,因為走得急,鬟發隨著步子不停在她兩耳邊晃動。
「你這小丫頭,莫不是想有朝一日進這個院子!」小符冷冷地斥了一句。這天,她的髮髻上不見了那金橋樑花筒釵,而換上了四支銀鎏金花髻。其式樣照樣是繁複華麗,但是,比起金橋樑花筒釵,倒是略略樸素了一點。她的身上,也換了一件嶄新的粉紅羅衫大袖。即便是去見皇太后,我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是小符心裏的想法。
行了片刻,小符與隨從們在集英殿西北角處折上東去的路,未行多久,便到了坤寧宮。坤寧宮是皇帝正寢殿,也是內城後宮中最主要的殿宇,如月便在此宮中居住。
「妹妹說得也不錯。最近聽陛下說,南唐使者來了。南唐使者為何而來,我也不敢多問。」
「最近,陛下的頭痛病又犯了一次,還真是把我給嚇著了。」
「不,我偏要送。你怕你皇兄,我可不懼他!再說,據我所知,你嫂子如月和你妹子也還與我姐有來往呢!許他們充當好人,就不許我做點善事嗎?」小符微微漲紅了一張粉臉,又噘起了櫻桃小嘴。
「陛下什麼意思呢?」小符眼睛發亮地問道。
精明的小符看在眼裡,在這恰到好處之時,從箱子中捧出一匹綾子拿到如月面前。
「你想想,你的父親——我的岳父大人身為節度使,手握重兵,我皇兄心裏可不是要提防著他嗎?況且,你的父親也是世宗的岳父大人啊。我皇兄奪了他女婿開創的基業,奪了他外孫的帝位,能不擔心他心懷恨意嗎?」
「你這小妮子,嘴巴倒甜。這樣吧,你一會兒出去,讓吳掌柜明日再帶些樣子來。這幾匹綢子,你都拿到前廳,退給吳掌柜。哎,等等,還是將這匹墨綠色的和這粉的留下吧。回頭,讓吳掌柜將這兩色綢子每樣再帶上三匹,我讓人將它們送到西京,孝敬孝敬我那位可憐的姐姐。」小符對夏蓮說道。
「即便相公那樣說,我也偏要送,」小符沖趙光義耍起了性子,對婢女夏蓮繼續說道,「夏蓮,你把那幾匹綢絹留著,其餘的都捧出去,讓吳掌柜帶回去,回頭再挑些樣子送來裁春衣。你與他說,一定要配得上這對鐲子。」
「我也知道宮裡有各地進貢的綢子、絹子、綾子,可這些是我親自從東京市面上買的。姐姐可不知道,這宮裡的東西,不一定就比市面上的好哦。商人做生意都可精明了。最新的花樣,都是先拿到市面上去嘗試叫賣的。各地進貢給宮裡的綢絹綾子,東西往往都是好東西,可是花樣倒不一定是最新的。姐姐你想,那些當官的,為了討好陛下,可不是要挑品質好的送。既然是要選出好的,那定然是經過一陣子篩選的。再加上有些地方到京城路途遙遠,好東西送到宮裡,也不算最新的了。再說了,如今陛下不喜華服,各地進貢的官員說不定正暗中高興,將好東西都自個兒留著呢。我挑的這些,那都是商人們根據京城富人的喜好,從各地進的最新花色的上等綢絹。姐姐,你瞧,這是來自江南的方紋綾,如今在江南,女人們可是喜歡得不得了啊。」小符一邊觀察如月的臉色,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
此時,陽光透過花格子窗欞,正斜斜照在小符身體的一側。夏蓮盯著小符頭上的金釵。只見它上面細密繁複的花紋在陽光照耀之下,發散出點點星星繁密耀眼的金光。隨著小符身體與頭部的運動,這些金光變幻不定,迷人眼目,金釵的華麗實在是令人驚嘆。而小符髮髻兩邊的步搖,彷彿也不甘被金橋樑花筒釵的風采比下去,迎合著小符頭部的晃動,炫耀著藍寶石奪目的光彩。小符的金鑲水晶紫茄耳環,卻表現得低調含蓄,偶爾在陽光的照射下,才忽閃幾下幽幽的紫光。但是,這含蓄的幽幽紫光,卻為面容俊俏、身材窈窕的小符于華貴中更增添一種別樣的動人風韻。
趙光義站在原地,也不追趕,他知道小符這個樣子,便是同意他的要求了。
小符到的時候,如月正端坐在一張古琴前,彈奏著一支新曲。見小符到來,如月舍了琴,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起身相迎。
小符扭頭看了身後兩個挑著箱子的內監一眼,眼珠子動了動,下巴微https://read.99csw.com微揚了揚,示意他們將箱子擱下。兩個內監會意,擱下楠木箱子,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箱蓋。
「夫人多慮了。哈哈!」趙光義訕笑道。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行近集英殿。這集英殿乃是宴殿,主要用來舉行春秋大宴、誕節大宴。這日,該殿大門緊閉,只有幾個金吾衛守在殿門外。集英殿的大柱與殿門,都漆成了鮮亮的紅色。大殿的四周,立著許多高大的松柏,顯得莊嚴氣派。在高大的松柏之間,還間隔著植了不少櫻花樹,櫻花盛開不久,一簇簇,一團團,遠遠望去,彷彿在枝頭籠上粉紅色或雪白色的輕柔的霧。這些美麗的花兒,為松柏形成的莊嚴氣氛平添了一份柔美與嬌艷。
她自個兒心裏思忖,往日姐姐有姐夫撐腰,母儀天下,如今沒了姐夫,兒子的帝位也沒了,是再也不能如往日那樣過富貴的日子了,而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姐姐,今後是你該羡慕我這妹子了。這樣想著,她不禁通過對比姐姐的沒落而生出了一絲得意。
「夫人,你怎麼這樣糊塗呢?我嫂子如月是皇后,我妹子是公主,可是你不一樣啊!」
「是啊,我何嘗不知道。」趙光義心裏清楚,他與王彥升之間的交易,比替王彥升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要多得多。可是,他並不想將他的心思告訴小符。「這個女人,從小被她父親嬌生慣養,心眼兒雖多,有時卻是口無遮攔,自己的心思若都告訴她,恐怕遲早生出可怕的事端來!但是,這個愛耍脾氣的女人對我是如此重要,以前如此,今後更是如此!她的父親坐鎮大名府,手下雄兵二十萬,猛將雲集,皇兄對此不無忌憚。我如想成大事,還真得仰賴我的老丈人啊!」趙光義一手扶著小符的腰肢,一手輕輕撫拍著小符肩膀,不動聲色地尋思著。
「讓妹妹見笑了。快來坐下說話。」如月矜持地回應。儘管她的臉上已經勉強露出了笑容,但是神情依然顯得有些麻木、獃滯。
「陛下自登基以來,常常悱惻不安,即便是夜深人靜之時,也常常悚然不寐。我倒覺得,還不如這些水鳥悠然快活呢。」
「妹妹真是費心了。其實,宮裡不缺這些。陛下不喜華服,這麼多漂亮的絹綾,我真不知道如何用呢!說不定,穿了新衣,陛下看著心底還不樂意呢。阿燕前些天來看我,她神神秘秘地告訴我,說她在大相國寺遇到了一個畫畫的年輕人,買了他兩張畫回來,後來才知道那人就是韓通的兒子韓敏信。阿燕擔心韓敏信將陛下視為仇人尋機報復,這幾日好像在派人四處打聽他的下落呢。過兩天她若來,我便將妹妹的心意轉告她。你們兩個也是,在一起老鬥嘴,私下裡卻記掛著對方。阿燕每次也都會說起你呢!」
小符早已經習慣了他這副神色,也並不介意,只顧自己繪聲繪色地描述與如月見面的情景。
「哦?陛下一定是為國事擔憂呢。最近恐怕是事情多了些吧?」
說話間,小符髮髻上那金釵點點星星的光彩,不停地閃爍著,變化著。
「真是羡慕姐姐啊,彈得一手好琴!」小符見面便稱讚如月的琴技。說話間,她上下瞄了一番如月身上半舊的墨綠色鑲邊背子窄袖,微微皺了皺眉。
這個問題,完全出乎小符的意料。小符內心一顫,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在這一刻,她的內心忽然也在問自己:「他的心裏,還有我嗎?」在小符的眼前,浮現出趙光義的面容。那張臉,越來越多地浮現出她讀不懂的淡淡的微笑。
「夫人,您的肌膚雪白似雪,這淺綠的綢子雖然配得鐲子,卻襯不出您的膚色了!」穿著大紅底子白色碎花窄袖上衣的婢女夏蓮忽閃著大眼睛,口齒伶俐地回答道。
「我符家可不是好欺負的!」
如月聽了小符的這句安慰之語,眼神有些恍惚,眼光越過小符的肩膀,彷彿望著遠方。如月沉默良久,突然憂傷地問道:「你說,陛下心裏還有我嗎?」
「我皇兄生性仁厚,他不殺你姐,不殺宗訓,我毫不意外。但是,如果僅僅因此而像世間那些愚民那般認為他完全是出於仁慈,就大錯特錯了。其實,我皇兄那樣做,未嘗不是因為忌憚你的父親。如今,你若公然頻繁往西京送物件,讓我皇兄知道,只怕他多心啊。」趙光義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
「是嗎!他倒挺能鑽營,來討夫人歡心了!」
「哼,姐姐,她不會又說我壞話吧!我看倒是應該趕緊給她找個男人管管她。」小符噘起嘴,故作發怒狀。
「哼!我就知道你少不了鬼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