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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三章

第三卷

第三章

「哎,俺在你眼中看到了仇恨。仇恨會招致罪惡!是神讓俺來阻止你啊!」
「錢阿三夫婦都是老實人,收了你這個乾兒子,也算是一種福分啊!只是,哎,不論你做什麼,千萬別連累了他們啊!」
老根頭的身影在黑暗中動了動。
「老根頭,你何出此言?」
只聽得老根頭繼續說道:「就在那天,俺覺得,你一定認識長公主。一個認識長公主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待漏院廚房裡幹活呢?」
兩人坐在台階上,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這個夜晚,他躺在麥秸稈鋪成的床鋪上,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是長公主呢?這麼說,趙匡胤就是她的兄長?老天啊!你難道是故意要折磨我嗎?真是可笑!太可笑了!我剛剛找到了一點點操控復讎機會的感覺。我知道一定可以找到辦法摧毀他,我一定可以摧毀他的整個帝國!我要讓黑暗籠罩他的命運!可是如果那樣,我也會摧毀她!不,我怎麼能夠那樣做呢?她的心地多麼善良啊!可是,即便我什麼都不做,她也不會看得起我這樣的人。我一無所有,可是她卻高高在上,只要她願意,她一定可以擁有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我算是什麼?一隻老鼠,一隻躲在黑暗中的老鼠!一隻臭蟲,一隻不敢見陽光的臭蟲!一個醜陋的怪物,如果出現在她的面前,會把她嚇得再也不願意見到我。這個廚房裡的人服從我,聽我的指使,不是因為他們愛我,是因為我可以給他們帶來利益。他們心裏一定都瞧不起我。也許,他們每天都在詛咒我。那個王魁,是的,他一定每天都在暗中詛咒我。我也許該除掉他。不,不行。我不能因為他而破壞整個計劃。我還得在這個廚房裡待下去。這個該死的地方。瞧瞧這個地方,到處是油膩,到處是污漬。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啊!好了,我該調整一下計劃了。這樣下去,萬一再讓她撞到我,她也許會認出我。可是,怎麼辦呢?我不能讓她認出我。不能,絕不能!她是無罪的!可是,趙匡胤,你的雙手沾滿了我親人的鮮血,我一定要讓你得到懲罰!你好好給我等著吧!我會讓你看到真正的黑暗。即便我暫時殺不了你,我也會讓你和我一樣生不如死。」
韓敏信痴痴地想著。
自從阿燕離開后,韓敏信幾乎夜夜失眠。每天晚上,當他準備入睡的時候,一些混亂的思想便開始折磨他。他開始質疑自己待在待漏院廚房這樣的地方是否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那女子上弔死後,俺當時竟然感覺心頭解了口惡氣。可是,俺很快便遭到報應了。那一年,俺讓大兒子和他媳婦一起留在汴京經營絲綢店,俺自個兒又出門去西域販賣絲綢。那次,俺隨著商隊,沿著前代玄奘法師走過的道路往西而行。我們經過了一座大山,那山東西足足有兩百里,至於究竟有多寬,俺也不清楚。那片大山從遠處望去,就像衣服打著褶皺,非常單調,一排一排,黃黃一片,無邊無際。走近些,我們才發現那些山坳里滿山遍野冒著熱氣,有些地方像被刀子割過,一道溝,一道塹,有些地方,還有裂口子。在裂口子的地方,霧氣瀰漫,藍幽幽的火焰,彷彿從地獄中竄上來一般。我們當時都嚇壞了。可是九-九-藏-書,沒有想到,在這像地獄一樣的鬼地方,也會有強盜。強盜像惡鬼一般從山坳里騎著駱駝狂奔出來。你沒有見過駱駝吧?哎,你肯定是沒有見過。它們奔跑起來,如同雷霆卷過來一般,膽小的都能給嚇死。那些強盜都穿著長長的大袍子,頭上裹著頭巾,把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我們的商隊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們便砍殺了我們好幾個人。紫紅色的鮮血從一個個破碎的身子中汩汩湧出來,可很快被乾燥的沙漠吸幹了。烈日炙烤著大地,到處蒸起濃烈的血腥味啊!俺永遠忘不了那可怕的景象。後來,他們掠走了我們的貨物,包括俺的絲綢。俺沒有辦法,跟隨著商隊中其他倖存者,憑著僅存的幾皮囊水和少許食物往回走。不少同伴半路就倒下去,再也沒有活過來。俺與另一個人在穿過一個沙漠的時候,很幸運地遇到了另一個往長安走的商隊。俺終於還是活著到達了長安附近。一路回來,俺憑著記憶將沿途的地形特徵、重要地標都一一作了記錄,並且還畫了路線圖。俺期望著有一天再去西域販賣絲綢賺大錢。這張圖,俺至今還保存著呢。後來,就在長安附近的盩厔縣,俺遇到了一個來自汴京的熟人,他帶給俺的消息,徹底將俺擊垮了。那個熟人告訴俺,在俺汴京那家店南邊的太廟街上有家妓院,有一日兩撥嫖客為了幾個妓|女爭風吃醋動起刀子。那兩撥人一直從太廟街打鬥到皇建院街上。不知怎麼,兩撥人竟然打到了俺家的絲綢店中。俺那大兒子和他媳婦不巧在兩撥人的打鬥中被誤傷,沒有幾日便不治而亡了。於是俺相信,這些事情的發生,都是俺的報應啊!俺當時已經心灰意冷,便打算一死了之。俺喝了很多酒,昏昏沉沉地往一個破廟走去,準備在那裡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在那個廟前不遠的地方,俺腳下一絆,摔倒了。俺撲地倒下后,頭重重磕在地上,立馬暈死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俺醒來時,發覺臉下冰涼一片,硬邦邦的,好像並非是泥地。俺用手在地上耙了耙,結果發現地上露出一塊石碑來。那石碑的背額上刻著一個十字形的符號,這個符號下面,刻著蓮花。俺的腦袋正好磕在那個十字元號的正中,那裡還有俺頭上流出的血留下的痕迹。俺使勁扒去那石碑上的土,發現在那蓮花符號下面,露出了刻著的字。俺念過一些書,認得那幾個字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
「如今,給皇帝備膳的是御廚,而不是尚食局哦!」老根頭用盡量平淡的口吻說道。他想試試韓敏信的反應。
老根頭不接韓敏信的話,繼續說道:「而且,如果你認識長公主,為什麼要掩飾自己,裝作不認識她呢?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韓敏信的問話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入黑暗中。
「可是,在你見到長公主的那一瞬間,俺從你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光芒。韋廚師,如果俺沒有猜錯,你不僅認識長公主,你還喜歡上了她!」
「咳咳,啊,是韋廚師啊!」那個身影晃了晃。
他聽到周圍此起彼伏的鼾聲。這些鼾聲里透著冷漠,根本沒人在乎他心裏想些什麼。他終於從床鋪上坐了起來,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披起那件薄薄的短襖,摸黑出了房九-九-藏-書門。
「什麼?」
「是啊!唉!所以,俺要提醒你,因為,俺看到了你眼中的仇恨。俺不想讓你被仇恨摧毀,就像它當年曾經摧毀俺一樣。」
老根頭聽了韓敏信的話,哈哈一笑,聲音里透著詭異。
「好吧,老根頭,不瞞你說,我心裏是有恨。不過,我恨的是我自己。我恨自己沒有出息。瞧瞧這個破地方。我怎能甘心在這個地方待一輩子呢?」韓敏信想用這個借口來掩蓋自己內心真正的仇恨。
「是啊,是大秦。可是,俺想,這個大秦國到底是哪國啊?景教是什麼教啊?俺可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啊!於是,俺繼續扒開泥土,那個石碑的碑身漸漸露了出來,俺發現上面刻著很多字,大部分字都是俺們中原的文字,可是在那塊石碑的右側和下面,俺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俺曾見過一些西域小國的文字,那些符號看上去不像是俺們中原的文字,卻同一些西域文字有些像。」
為了消除老根頭的懷疑,看樣子不得不透露一點真實想法了。韓敏信猶豫片刻,說道:「不錯,我想進入殿中省尚食局,我想成為尚食局的膳工,那樣,我就可以直接為皇帝服務,為皇帝準備膳食了。那將是何等榮耀啊!」
韓敏信聽了老根頭的一席話,心中不是滋味,不知道是酸是苦。他沉默了一陣子,說道:「老根頭,可是神救不了你的親人了啊!」
韓敏信故作鎮定,冷笑了一下:「呵呵,老根頭,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偏要將我與長公主扯在一起?!你究竟想幹什麼?」
「韋主管,你還年輕,城府之深,的確足以瞞過很多人,可是,你騙不過俺這老兒的眼睛。俺本來真的不想管你的閑事,可是俺昨日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曾經救過我的神。神對俺說,如果你事先看到了罪惡的苗頭,就應該去努力阻止它。神說,只有這樣,俺才能消除俺所犯的罪過。」
「仇恨!」
老根頭此言一出,不啻在韓敏信心頭打了一個驚天大雷。
「俺原來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可是,後來俺信了。可是,那是在經過了多年劫難之後。話又說回來了,若不經歷那些劫難,真神也不一定會顯現啊!」
韓敏信想著想著,感覺到疲憊不堪。他真的希望能夠進入夢鄉,沉沉睡去,可是類似的思想總是翻來覆去地在腦海中盤旋。他在腦海中用不同的話,重複著同樣的思想,這種可怕的狀態折磨得他幾乎想要放聲大吼幾聲。
「哦?」韓敏信略微有些吃驚,但是他很快用不經意的語氣說道,「原來已經改成由御廚負責皇帝的膳食啦。」他並不知道,老根頭儘管不知道他真正的動機,但已經發現了他的破綻。
「俺原來也沒有在意,可是,在長公主來待漏院的那一天,俺知道,你這個年輕人絕不是普通人,你來待漏院,絕不是偶然的。」
「啊,裡頭有些悶,出來換口氣!」韓敏信從容地答道。
過了很久,老根頭幽幽地說話了:「俺以前是個生意人,專門做絲綢生意,經常跑遠道,很遠的道,從汴京,經西安,一直遠達西域。販賣絲綢,能在那邊賺大錢。俺的家就在汴京,可是為了賺錢,不得不常年在外。俺在汴京原來還開了一家絲綢店,由俺媳婦帶著俺的兩個兒子經九-九-藏-書營。那店就開在皇建院街上。可惜現在已經是別人的店了。後來,俺帶著大兒子走西域販賣絲綢,留下俺媳婦和小兒子在汴京掌管絲綢店。在一次出遠門回來后,俺發現小兒子喜歡上了鄰街一家麵店老闆的閨女。那家麵店就在東華門街上。那閨女人長得倒也標緻。可是,當時俺是鬼迷心竅了,自認為做綢緞生意賺了不少錢,心想你一家麵店平日就賣些桐皮面、熟燴面、軟羊面、插肉面之類的東西,是小本生意,你家閨女怎配得上俺的孩子?俺便瞧不上人家的閨女,硬是拒絕給俺小兒子去提親。俺那小兒子也是個倔脾氣,一賭氣離開俺的綢緞店不幹了。過了陣子,俺才聽人說他被招進了待漏院廚房。那時還是周世宗在位。俺那小兒子是要存心氣俺啊!不幸的是,俺那可憐的孩兒去了待漏院廚房后,依舊鬱鬱寡歡,不久便病死了。他娘接受不了這事實,沒些日子也撒手西去。俺那時心裏恨極了那麵店老闆一家子,心裏天天詛咒他們。也不知怎的,那麵店老闆夫婦二人不久也雙雙故去。那閨女孤苦一人,操持麵店,不久便破落了。那閨女有一次到俺這裏來借錢,期望俺看在俺小兒子的分上,借點錢給她,讓她渡過難關,可是俺當時的心被仇恨迷糊了,俺連一個銅板也沒有借那閨女。沒有幾日,便聽街坊說那閨女在自家麵店內上弔死了。這——這都是俺的罪過啊!可是,即便是那個時候,俺還沒有後悔,甚至心裏竊喜,認為是麵店老闆一家子得到了該有的報應。罪過啊!罪過啊!」
「這麼說,那『大秦』肯定不是中原的王國。」韓敏信忍不住插嘴說道。
「這麼說,你已經有了目標了?」
「哈哈,老根頭,我看你是多心了!」韓敏信打個哈哈,掩飾自己內心的震驚。
「什麼?!」
消除敵人警惕心的最佳方法也是最冒險的方法,是向他透露內心真實的情感,甚至是故意暴露自己的弱點。為了探尋韓敏信的底細,老根頭決定使用這個策略。他一刻不停地用盡量平淡的語氣說了一大堆話,韓敏信聽了,內心卻不禁一陣震動,暗暗感慨世事難料。
「俺也這麼想,當俺看到那些奇奇怪怪扭扭曲曲的文字時,就知道那『大秦』一定不是俺中原的王國。那麼,那所謂的景教,一定也不是中原的。俺費了很大力氣扒去了石碑上的泥土,發現那個石碑很大,要是立起來,比人還要高。俺當時受了巨大的打擊,神志恍惚,哪有心情去細讀那些文字。只是心中覺得,這個石碑在那一刻出現,定然是為了喚醒俺的良知,或者是告訴俺還命不該絕。唉,也許是俺怕死吧。反正,不管如何,俺盯著石碑上那朵蓮花和那個十字架看了很久。俺記得在寺廟裡佛祖就是坐在蓮花座上的,如果是那樣,那麼,那個蓮花座上的十字元號,一定與神有關。俺覺得那個石碑的出現,對俺來說就是神的啟示,它告訴俺還不該在那一刻死去。俺本想把整個石碑挖出來帶走,可是它太大了,俺是肯定搬不走的,所以就用泥土重新把它蓋住了。後來,俺離開了那個地方,決定到汴京,想辦法進入待漏院廚房做事,因為那裡曾經是俺小兒子為了抗爭俺而干過活的地方。俺如願了。俺要https://read•99csw.com在這裏,為自己犯下的罪過贖罪。」
「胡說八道!老根頭,你是異想天開了!」
為了掩飾自己認識上小小的錯誤——韓敏信自己是這樣想的——他不等老根頭回答,便追問道:「老根頭,別光說我了,還是說說你的故事吧,說說你的神是怎麼一回事吧。」
「大秦?」
老根頭突然停下了,不說了。夜頓時寂然無聲。
這是韓敏信進入待漏院廚房后,第一次向別人透露自己的真實想法。但是,他這個真實想法中所暴露的小小錯誤,引起了一個久經風霜的老人的懷疑。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死去的人會變成星星嗎?
韓敏信撫摸著自己的手指頭,心裏盤算著:「得想法子趕緊跳出待漏院,進不了御廚,就無法毒殺趙賊。至於老根頭,他已經看到了我心中的仇恨。為了保險,就只好除掉他了!還有,他說的那張西域地圖,如果我能弄到手,那可真是能派上大用場啊。」
老根頭沒有回應。
「老根頭——你究竟想要對我說什麼?」
這時,韓敏信突然聽到身旁幾步開外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他吃了一驚,扭頭往旁邊看去,只見黑暗中有個佝僂的身影蹲坐在台階上。微弱的夜光模模糊糊地勾勒出那個人的樣子。他蹲坐在那裡,兩隻手搭在屈起的腿上,一顆大腦袋像形狀不規則的地瓜,鼻子高高凸起,下巴往外非常觸目地突出著。韓敏信很快認出夜色中的這個古怪的身影。
韓敏信感覺到自己的臉皮繃緊了,感到身子底下的青石板透出的寒意一下子竄入身體,讓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仇恨!黑色的仇恨!」
「老根頭,瞧你說的,你這說的哪是哪啊!」韓敏信說著,呵呵一笑。
「住口!你休要胡說!」韓敏信壓低聲音喝了一句。
韓敏信看到老根頭的身影晃了晃,在黑暗中伸長了,立了起來。
韓敏信聽了,心下略安,當下把錢阿三收留自己的經過大概說了,至於自己的身世,自然是略去了,只將編給錢阿三夫婦聽的謊話又說與老根頭聽。
「你說的神在哪裡呢?」韓敏信不想流露出自己的傷感,他覺得那會使自己顯得懦弱,於是用冰冷的語氣殘忍地追問道。
「你笑什麼?」
「是的,你看錯了!」
老根頭聽了韓敏信的話,微微一愣。韓敏信想進殿中省尚食局為皇帝準備膳食的說法,引起了他的懷疑。因為,入宋以來,皇帝的膳食已經歸御廚負責了,尚食局只是空存其名。韓敏信是通過文獻查得殿中省尚食局為皇帝備膳的,他並不知道入宋后皇宮內尚食局與御廚職能的情況。「眼前這個年輕人尚認為是殿中省尚食局為皇帝備膳,這說明他對新王朝皇宮內的現狀根本不熟悉,而且,自他進入待漏院以來,他顯然也沒有就哪個部門為皇帝備膳去打聽過消息。細細想起來,這就不太合理了。他已經來到這裡有一段時間了,而且有機會接觸李有才。如果那真是他的野心,他一定會向李有才或者其他任何人打聽殿中省尚食局的情況。那樣,他應該早就知道,如今,是御廚為皇帝備膳,而不是尚食局。為什麼他的腦中,依然存在著這個錯誤的認識呢?只有一個可能的答案,那就是他在來這裏之前,已經設定了一個錯誤的目標,而且,在進入待https://read.99csw.com漏院廚房后,他想要掩蓋這個目標。可是,即便這是一個野心,又有什麼值得如此小心掩蓋的呢?莫非,他還有另外的動機?」老根頭沉默著,不禁疑心大起。不過,他沒有將自己的吃驚暴露出來。他掩藏得很好。夜色像張巨大的黑色面具,也幫了他的大忙。韓敏信沒有注意到老根頭神色出現的細微變化。
「你的神究竟在哪裡?如果他看得見我的罪,他為什麼看不見其他人的罪?」韓敏信說出這句話後有些後悔,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這後半句話,無疑默認了自己心中懷著仇恨,儘管他沒有透露出這是對誰的仇恨。
「老根頭嗎?」
「那日說你是東華門街錢阿三店裡做蒸餅夾爊肉的,俺當時一聽就覺得奇怪。東華門外附近的幾條街,以前俺常去,與錢阿三雖然談不上交情,但對他店裡情況是略知一二的。錢阿三開的就是夫妻店,從不曾請僱工,俺就奇怪了,你怎麼就進了他的店呢?」
「但願是俺看錯了!」
「俺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是你可知道,看到你,就讓俺想起了自己的兒子。知道俺有時能在你眼中看到什麼嗎?」
「不,老根頭,我想你看錯了。我沒有仇恨。」韓敏信故作鎮靜地為自己辯解。
過了許久,韓敏信將盯著無垠的夜空的眼光收了回來,投向一旁幾乎隱沒在黑暗中的老根頭。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問道:「這世上真有神嗎?如果真有神,他一定會懲罰那些作惡之人嗎?」
韓敏信看到老根頭在說這話的時候,他佝僂蹲坐著的身子在黑暗中晃了晃,那個不規則的地瓜一般的腦袋仰了起來,望向了點綴無數顆星星的深藍色的夜空。也許是受到了老根頭的影響,韓敏信不知不覺也抬起頭,盯著夜空。他看到在銀河旁邊,有許多星星在廣闊無垠的夜空里安靜地閃爍著。他突然鼻子一酸,感覺到眼淚一時間不知從哪裡涌了出來,充盈了眼眶。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老根頭的話,只能仰望著星空沉默著。
韓敏信聽了這話,心突地猛跳了一下,暗想:「聽著怎麼話裡有話?難道我什麼時候露出了破綻,真實身份被這老頭兒識破了?」這麼一想,韓敏信的手心裏不禁微微出了汗。
韓敏信心中尋思:「也不知這老根頭是何時就坐在這裏了?鬼鬼祟祟的,怎麼看著就透著一股邪氣呢?」
「可憐的老根頭,他與我一樣,是一個無親無故的人。不,他的不幸怎能與我相比!我的父親、母親和所有家人,都是被趙匡胤賊子殺害的!如果我不為他們復讎,他們怎能瞑目啊!不,我要報仇,不惜一切代價!」韓敏信恨恨地想著。這時,他感到十指指尖一陣陣疼痛直襲心頭,原來,他的十個手指甲已經深深摳入了台階的木板中。
老根頭沒有再說什麼,轉了個身,往背後的屋舍門蹣跚走去,留下韓敏信一個人坐在屋舍門口的台階上。
韓敏信只聽老根頭的聲音在黑暗中又傳了過來:「好!換口氣好!年輕人的心是需要透透氣的。不像俺這老頭兒,一切都該看淡咯。韋廚師啊,依老兒看啊,你不是一般的人,怎麼會屈居在這待漏院廚房呢?」
韓敏信在房門前坐了下來,眼睛仰望著星空發獃。夜空異常高遠,銀河彷彿是撒在黑色夜空中的一片細碎的閃亮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