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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追蹤 第四節

第三章 追蹤

第四節

「那孩子,究竟是什麼人啊?」普萊斯抑制著內心的激動,一臉若無其事地問下去,「有崎子爵家絕嗣之後,他怎麼樣了?——現在在什麼地方,過得怎麼樣,您能告訴我嗎?」
普萊斯拿出筆記本,在向里村老人提問之前,確認了一遍調查的內容。
在宅邸里進行的這些奇特的教育,一直持續到晃年滿十三歲。
不過,讓他感動的並不是這一點。
——晃。
「在調查過程中我聽到一個有趣的傳聞。好像是說,過世的有崎子爵有一個私生子……」
有崎子爵沒有可以繼承爵位的孩子。周圍人自然都認為他是打算把(不知道從哪裡領回來的)晃收為養子的。可是不管大家怎麼勸說,子爵都沒想要去辦理把晃變為養子的戶籍手續。他也不說理由,只是笑嘻嘻地顧左右而言他。子爵的態度讓周圍的人都困惑不已。「晃少爺其實是皇室的私生子」,或者「陸軍時代的親密友人拜託給他的孩子」,人們竊竊私語著諸如此類的傳言,但是真是假都無從確認。
像是看出了普萊斯的觀察已經告一段落,老人率先開口了。
老人應該已經過了八十歲,但精神依然矍鑠。
我去玄關迎接的時候,子爵是這樣跟那孩子說的。
面積不大,但是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日式房屋。確認過門外的名牌上寫著「里村」,普萊斯朝著拉門裡面出聲招呼。
結果,在所有考生中,他的成績排名第一。
但是,不管誰來問,子爵都只是笑眯眯地聽,一點兒沒打算吐露詳情。
「總之,先帶他去洗個澡吧。」
文件方面在必要的時候記作九九藏書「有崎晃」。但在戶籍上,晃並沒有登記到有崎子爵的籍下。
有崎直哉子爵。
孩子簡短地回答,隨後不管再問他什麼都緊緊地閉著嘴,只是一聲不吭地注視著前方。
之後沒過多久,有一天對練結束,子爵苦笑著叫來專職醫生、要他給自己處理傷口的時候,晃出言宣布,這項練習至此終結。
來之前,他向里村老人是這樣說的:「在歐洲,曾經和有崎子爵深交過的那些英國人中間,近年來懷念他的聲浪很高。所以我想了解一下子爵回國以後的生活狀況,寫成報道刊登在我國的報紙上。」
晃長成了一個五官端正、但如同能面一樣面無表情的少年,周圍人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
里村老人曾經常年在日本貴族有崎子爵的宅邸中擔任管家,習慣外來訪客也是很自然的吧。再說,就當他是在華族宅邸中常年擔任管家期間養成了不讓情緒外read.99csw.com露的習慣,也沒什麼奇怪的。
從那天開始,宅邸里過起了以這孩子為中心的奇特生活。
里村困惑地彎下腰,目光平視小孩,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不管背後有著怎樣的原委,那之後子爵對教育這個孩子所展示出來的熱情讓周圍的人都驚呆了。不同國籍、不同人種的各個門類的家庭教師絡繹不絕地被請來宅邸,安排他們教育年幼的晃。
里村回過頭來,這才剛剛注意到孩子全身上下髒得不成樣子。但與此同時,這衣衫襤褸處處打著補丁又沾滿了泥污的孩子,臉上卻流露出幾分毅然堅定、稱得上是貴族氣質的神情。
年輕時妻子亡故以後,有崎子爵就一直獨自生活在這座寬敞的宅子里,有用人給他打點生活。
里村老人瞬間嚴厲地眯起了眼。普萊斯正想對方是不是會懷疑自己為何要問這樣的事情,可意外的是,老人卻笑了笑,開始講述起來。
誠然,他事前已經打過招呼說要來拜訪,但在當前的日本,外國人是稀有的存在。而且,街頭巷尾都洋溢著排英的氛圍。在這種時候,里村老人對於英國報社記者普萊斯的來訪沒有露出一點點不安的樣子。
家庭教師們無法教授的東西,就由子爵親自出馬。
里村當時四十多歲,剛開始在宅子里擔任管家。他不知道要如何應對才好,正在驚訝不已的當口,子爵笑了笑把小孩的手交給了里村。
不會錯。到此為止都和調查到的情況一致。問題是——
當時,有崎子爵的宅邸是在目白,那個孩子被帶來的時候,是明治二十九年一個寒冷的冬日。子爵原本是說「軍隊有點事情我出去一下」,結果卻牽著一個小孩的手回來了。九_九_藏_書
對這個被帶來的孩子,周圍的人們方便起見都這樣叫他。

這樣的子爵忽然有一天牽著個小孩子的手帶回宅邸,是把跟外面藝伎生下的孩子認領回來了吧。很自然地,周圍的人都這麼猜測。
同時,晃展示出來的學習能力也足以讓周圍的人再度瞪大眼睛。
普萊斯把茶碗放到桌上,緩緩頷首。
說著,已經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一樣邁步走開了。「然後再給他換身衣服,這麼髒兮兮的,都不能坐在一起吃飯啊。」
回國後過了幾年從陸軍退役,退役時的軍銜為少將。
十三歲時,晃按著子爵的指示,參加了陸軍幼年學校的考試。
有崎子爵的個子很高,體格健壯,他的五官不像日本人,有著清晰深邃的輪廓,性情豪放磊落。另一方面,他對世事總是一副冷眼斜視的嘲諷態度,或許因為這樣,極得女人喜歡。據說在被陸軍派去國外的時候,就和那邊的女性之間不時傳出各種艷聞。回國以後也經常在新橋一帶放恣冶遊。

那其中也包含了「極其優秀,但為人相當奇怪」這樣的傳言。
「您說的人,一定是晃少爺吧。」
晃八歲的時候,子爵常常在家庭教師授課結束以後,把晃叫到設在寬敞九*九*藏*書宅邸里的武道場去。不是那種戴著防護面具、用竹刀打來打去的軟綿綿的練習。而是不戴任何護面護體,以木刀交鋒的實戰格鬥術。子爵以只有在真正的戰場上經歷過殊死搏殺的人才會有的凜冽,用這種一步踏錯就可能真的送命的危險練習不斷地錘鍊這孩子。一開始,晃的身體上經常布滿瘀痕。也有時,會拖著腳一拐一拐,額頭被劃破鮮血噴涌。但,晃沒有一次吐出示弱的話。
普萊斯拜訪了住在東京郊外的一位老人。
晃少爺。
在新政府治下,落籍於陸軍,後來為學習軍制,受派遣去歐洲求學數年。
在他年輕時妻子就已去世,後來沒有再婚,也沒有聽從周圍人的勸說領一個養子。
「晃?那孩子的名字是晃嗎?」
「有證言說,宅子里教養了一個孩子好幾年。如果那孩子是有崎子爵的私生子,為什麼不讓他繼承爵位呢?那樣的話有崎子爵家族就不會絕後,您也可以在氣派的大宅子里度過餘生了不是嗎?」
上面是這麼記著的,還帶著問號。
另一方面,渾身髒兮兮被帶來的小孩在洗過澡之後,又被換上了一身像樣的衣服,頓時就判若兩人,到宅邸來拜訪的外人都會誤以為他是哪家的少爺。因為年紀還小,線條纖細,但五官輪廓鮮明得不像日本人,與子爵倒是有幾分相像。
說著抬起眼來,里村老人正笑眯眯地歪著腦袋,像是已經看清了話題的方向。
死後,根據他的遺言,爵位還給國家。有崎子爵的家族自此斷絕。
「讓您久等了。您看我是一個人住著的,所以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招待,就請寬坐吧。」
https://read•99csw.com里村作為宅邸的管家,一直明裡暗裡照顧著晃的成長。而晃,也只有對里村才會敞開心扉,叫他「老爺子」,對他露出純真的笑臉。
幾天以後——
比如作為教育主管兼語言老師被請來宅邸的英國人海茲女士。對於年幼的晃,她顯示出了幾乎如同是戀愛一樣的狂熱。海茲女士教給晃的英式禮儀,還有她所說的英語,都被晃以干砂吞噬水分一般的效率迅速掌握了。那孩子身上有著學習語言的天才能力。海茲女士雙頰通紅地向子爵這樣報告。一年後,在海茲女士的英語之外,請來了別的家庭教師教授法語和德語,再下一年,又加上了中文和俄語。不止是語言學,還有數學、歷史、物理、化學,宅子里陸陸續續來了其他各個學科的專家,對晃展開教育。
普萊斯說著,目光快速地掠過手邊的筆記本。

出來應門的,是位小個子的慈祥老人。
「今天開始,這裏就是你的家。」
明治新政府成立時,其功績得到認可而成為新華族,是所謂「出身武家的功勛華族」之一。
——有崎晃?
「想就已經亡故的有崎子爵大人生前的風貌進行採訪——您之前是這麼說的吧?」
煞有介事地聽取了關於回國后的有崎子爵的往事、又饒有興緻地插話提問一番之後,普萊斯的目光仍然落在筆記本上,以一種順便說起的口吻切入了正題。
不過,他若是大驚小怪起來反倒就奇怪了。
屋子的主人里村老人說著,把普萊斯迎到了裏面的客廳,親手泡了茶端給他喝。在榻榻米上端正跪坐的普萊斯內心極其感動地望著在自己面前坐下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