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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博美也發現,她並不是單戀。雖然不記得是甚麼時候開始的,但苗村看她的眼神也出現了變化。博美也知道他為此自責,煩惱著是不是該與她保持距離。所以她認為,要成就這份愛,只能主動出擊。
「告訴她真相。我想老實向她坦白,我的心已經在別的女性身上了,無法再繼續婚姻生活。」
看了來電顯示,她愣了一下。是好幾年沒見過面、連電話都沒通過的人,然而博美立刻猜到對方來電的用意。必須冷靜下來,不能讓她發現自己的震驚。她大大吸了一口氣,接著緩緩呼氣,才接起電話,「喂。」
博美雖然同情,卻也覺得無奈,這是他自己做的決定。而將他逼到這個地步,博美覺得自己也有責任。
沒甚麼,只是問問而已——這是吉野元子的回答。
苗村在博美二十三歲生日那晚,說了一件令她大感意外的事。她在東京都內的餐廳里,收下他的禮物。細長的盒子里,是一條熠熠生輝的紅寶石項鏈。博美開心地道謝,苗村露出有些生硬的笑容,點點頭說:
「那方面還沒有決定,但是我想這陣子就告訴她。」
苗村說起這一年多來苦惱的日子。他完全不在家吃飯,衣服也在外面自己洗,回家只是睡覺而已。偶爾夫婦交談,也只是靜靜聽妻子的責備。
有這麼簡單嗎?——博美在心裏感到懷疑。假如這樣就能解決,世界上夫婦之間的糾紛應該少得多才對。
也許,去找他終究是個錯誤,但博美卻不感到後悔。她深深感到,要得到「自己的人生是甚麼」這個問題的答案,這是必經過程。雖然她不知道得到答案,對自己究竟有沒有幫助——
「本來就是真的啊。我才不會說那種客套話——」
「不會的。我絕對不會把你的事說出來的,我會靠別的說服她。」
吉野元子的聲音有一點高得走音。剛才談話的內容絕對算不上開朗,所以博美感覺得出她是拚命想甩開陰沉的氣氛。
「我還不想讓人知道我在哪裡,不能動住民票,暫時在這裏住一陣子吧。」苗村環視狹小的套房,露出解脫般的笑容。
聽到博美的話,苗村立刻顯得大為震驚。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要她別開玩笑。
顯然又來了一個帶來不幸之風的人了——她邊想邊拿起https://read.99csw.com聽筒。
「也不是為難甚麼的,但這樣畢竟不太好,你又還未成年。」苗村低著頭,囁嚅著說。
「謝謝。托你的福,總算沒有出大丑。」
「請不要擔心。我沒有破壞老師家庭的意思,只是想在一起而已。」一個年紀輕輕的高中女生,卻說這麼大胆的話,當時可能是自我陶醉了吧。
轉眼間時間流逝。博美順利從見習生晉陞為團員,上台的機會也漸漸增加了。主要也是因為她獲得劇團年輕領導者諏訪建夫的青睞。
「我沒跟你說過,不過我和妻子正在協議離婚,可是她一直不肯答應。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我決定自行離家。」
「角倉小姐?是我,米岡。」米岡町子有點沙啞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然而,下次見面時,他帶了一本旅遊書,翻開來給她看。上面拍的是富士山。
吉野元子聽起來卻不怎麼安心,還這麼問:
博美很為難。這一切都出乎意料,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也有她對未來的計劃,而那些並非建立在與苗村共同生活的前提之下。她好不容易才開始了解演戲,才剛開始體會到個中樂趣。
「博美要是有空也來玩呀,我也想聽你談談舞台的事呢。」

接下來,兩人之間暫時沒有出現這類話題。但過了一年多的某一天,苗村說,「學校我教到明年三月。」
他們利用連假進行兩天一夜的旅行。她對學園說是和高中朋友去旅行。她不知道苗村是怎麼向妻子解釋的,也不關心。
「博美,你離開我們這裏以後,沒有再跟苗村老師碰面吧?」
好久沒聯絡了,你好不好——說完幾句這類必說的話之後,教養機構的副園長便切入正題,內容是博美早就隱約預料到的。
「告訴她……甚麼?」
那不是幻想的世界,是她親眼看過的光景。當時博美站在湖畔,而身邊就是苗村。那是高中畢業典禮的第二天,說好要兩人單獨慶祝,於是他們去了琵琶湖。博美已經確定四月起就要上東京了。
「那當然了。」
「不會的。以後也隨時都可以打給我,要保重身體哦。」
博美到東京之後,苗村還是照例來看她。有時候在東京的飯店過夜,有時候也會當天來回。每九-九-藏-書次都關心她的近況,鼓勵她,有時候也給她金錢上的資助。對於當時靠打工勉強維持生活,又要排戲的博美而言,無論在精神上還是物質上,苗村都是寶貴的支柱。
聽了苗村的計劃,博美大感愕然。他說,到了四月,他就要留下離婚協議書和紙條,離家出走。
刑警來了,問了很多博美和苗村的事。看起來像是特別在追查苗村的行蹤——吉野元子悄聲說。而且還搬出藉口,「因為怕博美會不會是被甚麼案子牽連了,忍不住打電話來關心。」
「真的好棒喔。明治座是代表東京的劇場吧?能在那裡公演將近兩個月,而且場場都客滿,真是太棒了。恭喜你,我也好替你感到驕傲。」
米岡町子說的,和博美接起電話前的預期分毫不差,所以她才能夠以平靜的聲音聽完。然而,內心深處卻有種好像有甚麼東西轟隆隆垮掉的感覺。
「我也認為她不會答應。但只要讓她明白別無選擇的話,她終究會死心的。」
打從一開始,她便無法想像其他的路。她向自己發誓,一定要在戲劇的路上闖出一片天,為此犧牲再多也在所不惜。博美會想在畢業典禮的第二天兩人單獨慶祝,便是基於這樣的心情。
她人在六本木的辦公室,去明治座之前先繞過來這裏。結果「琵琶學園」的吉野元子打電話來。一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瞬間,她就有不祥的預感。
然而,那純粹是形式上。博美轉學后,苗村也經常來看她,親切傾聽她的煩惱,為她設想一切。她漸漸意識到他是個異性,國中時代單純的崇拜,到了高中就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她會由衷期待苗村來看她的日子,還會考慮當天該穿甚麼。
博美心想難怪,這樣就能解釋最近苗村的一副倦容。他和之前相比,也瘦了很多。如果他一直過那種生活,當然會累到瘦成這樣。
「我已經撐不下去了。為了世人的眼光,我扮了一年多的夫妻,但我再也撐不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兩個人都會完蛋的,只有我走才能解決。」
博美吃了一驚,眨了眨眼,「為甚麼?學校發生了甚麼事嗎?」
「還沒說,要是吵起來就麻煩了,我要採取強硬的手段。」
「對不起,」博美道歉,「好像為難老師了。」
「都很好。我https://read.99csw.com們換了新的籃球架,員工們都迷上打籃球。每天都有人打到天黑。」
「我不是開玩笑,我很想去,想和老師一起去。去哪裡都可以,只住一晚也好。」
「一定喔。啊,已經這麼晚了。對不起,在你這麼忙的時候打電話給你。」
她心想,也許吉野元子終究是注意到了。她自以為已經夠小心,不會被機構的人發現了,但從她進學園以來,和她最親的就是吉野元子。博美找她商量過很多事,透露了許許多多煩惱。但唯一的例外就是苗村誠三的事,但也許還是瞞不過她的雙眼。
「你太太呢?」
博美回到椅子上,放下茶杯。紅茶表面略微晃動,很快便靜止了。看著茶水的表面,她想起了因起風而揚起細浪的琵琶湖湖面,白色的遊艇在夕陽下停靠在岸邊。
「請別這麼誇我,我會當真的。」
「其實我正在考慮一件事。我想辭掉學校的工作。」
「你是說要離婚?」
「大家都好嗎?」
「不敢當不敢當。對了,米岡小姐,你有甚麼事呢?」
「不是的,我在考慮是不是也搬到東京來。如果我來了,就兩個人一起住吧?」
據米岡町子說,除了公關課的茂木,還有一個肩膀很寬、神情精悍的男子跟他一道。雖然沒有說他是誰,但多半是加賀。他正一步步,扎紮實實的,接近與他本身有關的真相。
苗村猛搖頭。
博美懷抱著聽另一個世界的故事般的心情,聽著苗村熱烈的宣言。她依然愛他,想像起兩人生活就很開心也是事實;但她老早就看開,認為不要做這種夢才是為自己好。她心底暗自懷著這樣可能會毀了他們兩人的想法,但是這時候又不能說,只好回答,「謝謝。」
「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你太太不會答應的。」
「家裡呢?你太太怎麼說?」
「你不是說沒看過富士山嗎?所以我想不如就選這裏吧。」
「結婚!這實在是……」
「……聽你這麼說,我是很高興。可是啊……」
「來這裏要做甚麼?還是當老師?」
不久前,兩人才發展出特別的關係。在那之前,他們一直維持著國中恩師與學生的關係。
博美站起來,用熱水瓶的熱水和茶包在杯子里泡了紅茶。
但是,她不知道苗村有甚麼打算。不,事後來看,他九-九-藏-書似乎沒有放棄和博美這段關係的意思。
「真好,好像很開心。」
從她的語氣和表情,苗村似乎也明白了她不是在開玩笑。不,其實打從一開始他應該就明白她是認真的。他收斂起笑容,沉默不語。
「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但博美完全沒有考慮兩人的將來。找出自己的生存之道才是首要之務,而她已經有一個目標了,就是戲劇。高二時因為劇團招待第一次看舞台劇,舞台劇的魅力深深吸引了她。她希望自己也能從事這方面的工作。
電話鈴聲將博美拉回現實。眼前的手機發出亮光,喝了一半的紅茶都涼了。
「怎麼樣?等我到東京之後,你願意和我一起住嗎?」
他們這次見面也是去常去的咖啡店。要是在沒人的地方,博美可能會撲上去抱緊苗村的脖子,她就是那麼高興。
看樣子,苗村並不是臨時起意。
腦子裡正想著這些時,對講機響起。今天應該沒有訪客,博美儘管感到奇怪仍伸手拿聽筒時,她又停下動作。液晶畫面顯示了訪客的身影。
「也要把我的事說出來嗎?」
在他的懷裡,博美感到難以言喻的不安。儘管是不健康的形式,但他們過去勉強維持了平衡;她覺得現在這個平衡開始大幅晃動。無法預測搖晃的結果會令他們墜落到甚麼樣的深淵,使她恐懼,她又不敢說出口。
「啊……其實是這樣的。」她的語調略略沉下來,「警察來找我。」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別擔心,我在這裡有很多大學時代的朋友,拜託他們的話,應該很容易找到工作。其中還有人在開補習班,說可以僱用我當講師。」
翌年四月,苗村真的來到東京,行李只有一個大背包而已。
那天,苗村到最後還是在煩惱。
苗村苦著臉搖頭。
「算是苟延殘喘吧。倒是角倉小姐,你在明治座的公演好精采啊!恭喜你大獲成功。」
「我已經知會過校長和教務主任了,他們也答應了。」
「這我知道。我不是說馬上。不如說,我自己甚麼時候會離婚,甚麼時候能搬來東京,現階段都是未知數。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要朝這個方向走。」
博美望著手機畫面,嘆了一口氣。吉野元子之後是米岡町子,大家都很講義氣地來電提醒。
「老師如九*九*藏*書果到東京來,我當然很高興,可是很難馬上就住在一起。我又還不能獨當一面。」
因為招待學園看戲的便是劇團「巴拉萊卡」,她希望能夠加入這個劇團。高中畢業前的二月有一場徵選,她上東京去報考。她完全沒有演戲的經驗,一點自信也沒有。然而兩周后,她收到了合格通知。只是那上面也寫了但書,劇團無法保障收入,且最初兩年都是見習的身分。不過也附註了可以幫忙洽談打工的工作,也可以幫忙介紹與見習生共同分租的住處。
「博美也是,不可以太逞強哦。先這樣嘍。」
「是嗎?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我,反正只要正常應對就好了。好像給你添麻煩了,我才不好意思。對不起。」
「強硬的手段?」
她立刻回答,「沒有。」反過來問她為甚麼會這麼問。
她一點也不在乎苗村有妻子。她的確渴望與他結合,但從來沒有和他結婚的念頭,就是純粹以渴望一個男人的心情渴望他吧。
博美回答,「沒事的。」還附帶說明了刑警也曾經來找過自己,但只是問了幾個形式上的問題,她也不知道是在辦甚麼案子。
「哪裡,別這麼說……那就先這樣。」米岡町子掛了電話。
那是一個眼熟的人物,是她在這個事務所接待的頭一個刑警,記得他姓松宮。
「所以我想也許警方也會去找角倉小姐。」
這突如其來的提議,令博美說不出話來,她連想都沒想過。
「我是未成年,可是已經可以結婚了。我爸媽都不在了,所以也不需要父母的同意。」
博美是在高三那年的秋天,提出想要兩人單獨去旅行。那天,他們在草津市內的一家咖啡店見面。她上高中之後,苗村就不太來「琵琶學園」了。
「好,我會找時間的。」
他們投宿的是一家位於河口湖湖畔的度假飯店,景色優美,餐點可口。但是能夠和苗村兩人獨處,讓她開心得連這些都不在乎了。
博美說完「請保重。」便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身子靠向椅背,嘆了一口好大的氣。
她阻止他,勸他最好別這麼做,但他的心意不變。
還沒有確定正式的住處,但苗村先去找了短期租賃式的公寓。因為傢具雜物一應俱全,搬進去就能生活。
「別謙虛了。這樣你又更上一層樓了呢,真的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