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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反擊 第十六章 避難時期的格局

第二篇 反擊

第十六章 避難時期的格局

坐而論道的胡宗南,自然相信劉戡跋山涉水所得出的錚言。他以一種俯視的胸襟,將陝甘寧三省相接這片遼闊的圖廓掃描了一遍,益發與劉戡達成共識。彭德懷所率共產黨軍隊主力集中在合水與環縣一線,中共首腦機關前往陝甘邊界會合,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子午嶺,那是一個國軍駐守相當薄弱的地區啊……胡宗南順著劉戡為他豎起的竹竿,越爬越高。他甚至為自己過去沒有對子午嶺這樣的接合部投入必要的關注而略感內疚。對於他來說,軍事操作實際效果如何,另當別論。首要的是,在道理上要能夠自圓其說,胡宗南的道理除了步兵操典意義上的軍事地形學之外,還有支撐他個人在大西北重要地位的諸多因素,比如說與友軍的協調結合問題。他知道蔣介石是看重這一點的。他希望能在子午嶺地區與隴東「馬家軍」給中共來一次東西夾擊,使中共遭受前所未有的毀滅性打擊——那將是一次多麼愉快的合作啊!胡宗南徹夜都在想象著蔣介石得到這一勝利捷報時的快樂心情。然而,歷史偏不這樣走,它偏要證明陝北戰場上的胡宗南沒有一刻不在一廂情願、盲牛瞎馬。事實上,此時此刻的彭德懷早已北上定邊,進入烈焰蒸騰的沙漠地帶……
衛生部長還沒到,卻來了一個老大娘,身後跟著閨女。娘倆挎著柳條筐來看賀龍,進門就嚷嚷:「聽說老總病了,鄉親們都要到醫院來看看……」大娘埋怨賀老總口嚴,病了也不說,害得娘倆耽擱了時間。
開會了,毛澤東先給每人發了一支煙。接著,周恩來、任弼時、陸定一、楊尚昆等人一起動手,頃刻間便有幾根火柴同時擦著。大家一團和氣地點煙對火,溫馨裏面透著熱烈。待到噴香的煙霧絲絲縷縷在笑聲中飄散開來,氣氛立時讓人回到了延安。毛澤東帶著濃重湖南口音的普通話又響起來了:「解放戰爭形勢發展之快,令人鼓舞!現在來看,對蔣介石的鬥爭,計劃五年解決問題,是完全可能的……」
話題立刻轉向目前形勢和此次會議的中心,毛澤東興奮地拉起賀龍:「乾脆,我們到新落成的大會堂去談!」
陳、謝縱隊自4月4日揭開晉南戰役序幕之後,不足半個月內,即連克七城,切斷同蒲鐵路,進佔禹門口。此時,又回師奪占數城,據說軍需、軍械多得用不完,部隊精神十足,形勢一派光明。
風格決定一個人決不和別人混為一談,風格即人。西北野戰兵團1947年3月16日組成時,毛澤東對賀龍只說了一句話,他告訴賀龍,彭德懷請求暫時指揮陝北幾個旅及後勤的兩萬來人,他認為很好。毛澤東說:「晉綏有你賀老總坐鎮,我們才踏實。」
天空突然又像戳破窟窿,雨嘩嘩澆下來,大家猝不及防,沒鼻子沒眼,全成了落湯雞。偵察員的情報是,劉戡已形成三面合圍之勢,唯有往西還剩條口子沒來得及堵。用不著商量了,任弼時一揮手頭裡就走。跟毛澤東走在一起的一個當地老漢說,西去十來里地有個天賜灣,是哪朝哪代皇上駕臨過的地方,古有「天官賜福,萬福來朝」之說,故而得名。毛澤東聽出了興趣,說:「皇帝去過的地方,恐怕沒事吧?」跑過去看看,不是那麼回事,地方連300人也容不下,毛澤東歇口氣,說過去來的肯定是小皇帝,還得走。轉出天賜灣天又快黑了,隊伍里沒有不精疲力竭的。
出發前,毛澤東專門給汪東興留了條子,囑咐他務必小心謹慎,最好不要出現傷員,更不要有犧牲。那時,人馬往哪兒帶,他心裏還沒譜。議定兩條,要麼去隴東與彭德懷會合,要麼去「三邊」胡、馬接合部碰碰運氣。臨出發時,毛澤東一咬牙做了決斷:去「三邊」!這和當時與西野部隊失去無線電聯絡大有關係。而且他斷定胡宗南出兵主要意圖是想把他往隴東趕,好東西夾擊。當然不能跟著敵人指揮棒轉,毛澤東決定去看沙漠。他說:「萬里長征,我們翻了雪山,過了草地,大江激流也經過了,就是少一個沙漠。這次,我們補上它!」話雖如此,可在這樣一個漆黑的雨夜,在槍炮聲催逼下,去邊牆腳下領略大漠風情,畢竟不是件有滋有味的事。毛澤東一路上言語不多。
王石堅的真實身份不費吹灰之力就查了個水落石出,電台、密信全都亮出來了,無話可說。王石堅料想保密局並不摸熊向暉的底牌,便一口咬定是自己在利用熊等人,熊向暉是警惕性不高,上當受騙。鬼才相信!保密局的信條一向是寧可錯殺三千,決不漏掉一個,即便熊此時已赴大洋彼岸,要抓也是易如反掌。問題是抓了熊向暉,對胡宗南如何交代?胡與熊的個人關係是無人不知的,胡宗南丟不起這張臉。再說,這種把柄一旦被冤家對頭諸如陳誠這樣一些人捉住,落井下石就在所難免了!最要緊的,還是怎樣瞞住蔣介石的耳目。
「人民劇社」是賀龍將原來的「綏蒙劇團」和「七月劇社」兩家合併起來的,成立一個文藝團體救了一批人,尤其是「綏蒙劇團」,過去在地方上很有名氣,專演晉劇傳統戲,老百姓歡迎,部隊也愛看,什麼「二百五」「十三紅」「海棠花」「二梅蘭」「小黑頭」等這些名角,幾乎家喻戶曉。
這個問題成了接下來整肅部隊的緣由。彭德懷要求司政后機關帶頭,清一色,全部剃光頭。命令一下,部隊上上下下立即行動起來,戰士們嘻嘻哈哈邊剃頭邊開玩笑:「這下好了,夜間行動省得點馬燈,再也不愁夜盲症了!」然而,十八九歲的小年輕,不想剃光頭的大有人在,尤其一些解放戰士,喜歡愛個俏,總覺得頭髮推了太可惜,想觀望觀望再說。
周恩來當然更是如此。關於由內線轉向外線作戰的部署,他胸有成竹地指著地圖介紹說:「除劉鄧大軍直趨大別山外,陳粟的華野也向豫皖蘇挺進。與此同時,陳謝率太岳野戰兵團強渡黃河,注意,不是西渡啊,是南渡,向豫西挺進!劉鄧當主攻,山東、陝北兩翼一齊配合,三個拳頭同時打出去……」他一邊口述,一邊隨手在圖上畫出三個紅圈圈。三個圈不緊不松地靠在一起,恰成一個品字,這觸動了毛澤東的靈感。毛含蓄地笑著發揮道:「一個品字形陣勢,大家看出來沒有啊?江淮河漢之間,三個口互為掎角之勢,機動變化,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他將目光投向陳賡,「這一下子,你們校長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這是尚在毛烏素沙漠邊緣喝黃泥漿苦水的彭德懷所估計不足的。收到中央電報后,他和習仲勛翻過來調過去看了好半天,預感到中央有什麼新的部署。毛澤東的戰爭導演術他們是知道的,常變常新,也不必關起門來瞎胡猜測了,乾脆,把縱隊以上幹部召集起來開個會吧!一來搜集搜集部隊情況:二來吹吹風,大家都有個思想準備。主意一定,通知就發出去了。張宗遜、賀炳炎、廖漢生、王震等一班人打馬就到。大家濟濟一堂,不知為什麼,心情都有些激動。
把緊張與鎮定糅合得最漂亮的,是周恩來。別人說話的工夫,他和警衛員不知到哪裡搞到幾根柳條棍。出發時,天上莫名其妙地下起雨來,坡陡路滑,打濕的路面馬不好騎了,年過半百的毛澤東就和周恩來拄著這些柳條棍上路。老鄉們的馬燈派上用場,一盞一盞閃爍在長長的隊伍里,「三支隊」就這樣游龍似的出了山峽。雨還在下著,幾個read.99csw•com警衛戰士扯起油布要往毛澤東和周恩來頭上罩。周恩來不肯,但他卻力勸毛澤東接受這一優待。毛澤東氣呼呼地說:「好沒道理,你自由自在,憑什麼要我受罪呀?我不幹!」警衛員們無計可施,嘟嘟囔囔地跟在身後。這時,不遠處傳來幾聲槍響,毛澤東停下腳步朝夜空中張望,心事重重地嘆道:「汪副參謀長他們還要對付敵人哩……」
以劉鄧、陳謝、陳粟三路大軍挺進中原,實施戰略展開的決定,在1947年春夏之交顯得自然而然,有點兒瓜熟蒂落的味道。這種瞅准機會、拳打腳踢的姿態,符合毛澤東及中共中央高層決策者們一貫的戰鬥作風。站在這個可以看得見勝利桅杆的制高點上,他們誰都有足夠的理由興奮。
毛澤東又開始說笑起來,隊伍的情緒也有明顯改觀。大家信心百倍地爬上剛翻過來的那座山,爬著爬著,雨也停了,小風也吹起來,天空漸漸凈朗,一切都好像在昭示著什麼,愉快的心情隨之而浮升。可是,到了山頂一看,人人都嚇傻了,只見幾百米遠的山嶺上,蹲滿了一片敵軍。看上去他們正在享用晚餐,三個一堆五個一夥,圍住一堆火苗:熱熱鬧鬧,連說話的聲音都聽得清。若以火光判斷,這是敵人的主力部隊無疑,隊伍前不見頭后不見尾,大大咧咧放著膽子,毫無懼戒。

黃河兩岸賀龍得水,陝北小村江青認親

一早上路,賀龍天不亮就刮臉,換套乾淨的軍服。忙停當了,他把警衛員叫到跟前:「喂,小傢伙,我記得還有一斤水果糖吧?」警衛員摸摸腦勺,忽然想起來了,那還是年前一位老朋友從白區大老遠帶給賀龍的禮物,老總哪捨得吃這個,一直托警衛員保存著,這一留留了一年多,警衛員都快忘了,賀龍卻還記得。
「好,就《明公斷》!」唱完了《明公斷》,又唱《蔚汾河畔草青青》,又唱《邊區恨》的主題歌,又唱《西北人民歌唱毛主席》。唱著唱著,唱出了賀龍的心事,當晚就催著備馬,準備出發過河西。
什麼「大會堂」啊!不過就是為了開會,在河灘邊一個小院子里的大槐樹下臨時搭起來的涼棚。毛澤東領著賀龍躬腰鑽進去,指著一條破舊木椅讓坐。
賀老總的性格是,肩上擔子越重越高興。3月底,周恩來到山西臨縣三交鎮跟賀龍會了一次面。那時中央棗林溝會議剛開過,決定中央機關一分為三:劉少奇帶一班稱作「中央工作委員會」的人馬去河北;葉劍英和楊尚昆帶一班稱作「中央後方工作委員會」的人馬,留駐晉西北;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主陣地仍在陝北,毛澤東、周恩來和任弼時三人把舵。周恩來要同賀龍一起研究中央機關到河東晉西北人員去留問題。周說:「人多頭緒多,單位一大堆,還有許多老同志和婦女孩子,事情很麻煩,一切都靠你賀老總來安排。」賀龍挺著胸脯:「你放心,我親自負責,保證他們的吃住和安全!」周恩來回陝北一彙報,惹得毛澤東好一番感慨。毛澤東說:「我相信,賀龍點過頭的事,什麼問題也沒有。」
這包水果糖可給毛澤東的家庭生活添了喜氣。自從投到小河村,江青的手腳忽然勤快起來,見天手裡拿著一隻鞋底納,這在毛澤東看來很是稀奇。一了解,才知道跟村裡一個叫蘭蘭的女孩大有關係。蘭蘭這年十六七歲,長得標緻,又生靈又聰明,很是惹人喜愛,當時,李訥不在江青身邊,一見蘭蘭,江青就有點兒克制不住母愛的本能,歡喜得不得了。聽人說蘭蘭她娘很能幹,就三天兩頭上門嘮家常、學做針線。一來二往有了感情,江青要收蘭蘭做乾女兒,教蘭蘭認字,跟蘭蘭痛說自己苦難的「革命史」,總之,投緣得很。
彭德懷對此也了解,但他還沒有把問題考慮成熟,對上對下都不便多說。經王震這麼一提,彭德懷猛然感到自己面前實際上擺著一個不可迴避的難題。陳、謝縱隊西渡黃河,北上主打傅作義集團之鄧寶珊,而西野南下主打寧、青二馬,然後陳、謝南下關中對付胡宗南,西野攻佔蘭州以圖大西北,這在目前一盤棋局上究竟有多大意義?對蔣介石重點進攻的一翼——西北局部戰場,意義又在何處?長時間在軍委工作,養成彭德懷事事站在全局高度權衡再三的習慣。當晚,他幾乎徹夜不眠,聯繫全國戰局的發展,針對部隊北上還是南下這個看上去極為簡單,而事實上在收復「三邊」之後已不是問題的問題,反反覆復地琢磨開了。結論是,中央5月對陝北戰場的決策,的確有某些欠妥之處。然而,彭德懷還沒有來得及將這種「欠妥」的感覺報告給中央,毛澤東的主意已有大的變更。
這是胡宗南于最不情願的時刻作出的一個最不情願的決定。攻佔延安啃了個空心蘿蔔之後,連續三戰三敗,不論怎樣粉飾,消息傳到南京,還是引起不大不小的風波。尤其是朝野嘩然,人們作出種種猜測,其中一條就是西安城內共黨活動「猖獗」,是不是胡宗南身邊也有問題呀?問題的提出,使鄭介民、毛人鳳大為震動。恰好熊向暉赴美之前在西安逗留的個把月期間,出於「留後手」的需要,常在家裡邀請綏靖公署和西安黨、政機關熟人(其中包括像胡宗南住處行政副官張德廣這樣的人)聚會,藉機把負責與其聯絡的中共地下組織要員王石堅介紹給大家相識。聲勢一鬧,保密局的人不能不有所敏感,很快就盯上了王石堅。
「那就……『明公斷』?」
毛澤東笑著摸摸自己的臉頰,心裏感動著,嘴裏說:「是嗎?可我覺得比起在延安時更結實了。」他忽然體會很深的樣子,「我看,行軍是個好事情,可以鍛煉身體。現在不騎馬走十里、二十里路,也不覺得累。」
自從與中央無線電聯絡恢復之後,彭德懷知道毛澤東等人離開王家灣有驚無險,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雖然在滾燙的沙漠地帶兜了幾天,又連續攻佔定邊和鹽池,部隊已經拖得疲憊不堪,但對未來有盼頭,加上幾次踏實的睡眠,大家精氣神倒還不壞。彭德懷決定在定邊休整幾日,一來恢復士氣,二來整肅軍紀,當然也有觀察一下「三邊」風雲、等待中央新的行動指示的意思。老規矩,部隊準備開個大會,搞搞總結表彰,並以此為契機,集中動員一次,鼓鼓勁。大會之前,彭德懷要做的事很多,第一件事便是去衛生隊看看傷病員。

黃昏王家灣三支隊突圍,黎明三岔口八百人歷險

歷史作出極其微妙的暗示,但胡宗南卻無法領情。剛度過新婚蜜月,幸福了一陣子的這位國防部挂號人物,日前正被一樁說不出口的密案所累。事情緣起於熊向暉赴美留學。
毛澤東說得對,晉綏的天頂起來了,陝北才踏實,否則,局面不可想象。這還不單單是因為中央和陝甘寧邊區領導機關有一部分撤到了晉綏,最重要的是陝北戰場人窮地窄而須負載重兵周旋的現狀。
毛澤東說:「是啊,看來陝北戰場就得依靠你晉綏了,無論在軍事上、財政上、糧食上都是如此。所以,中央考慮,由你賀老總來把兩個地區領導起來,形成統一的前方和後方。這樣,老彭才好放開手腳打仗。」毛澤東朝賀龍看了看,又說,「你不要小看這個後方,打仗沒個好的後方,就無論如何打不下去!中央這次會議主要研究怎樣進一步組九_九_藏_書織和發展戰略進攻問題。我們原打算叫陳賡隊伍西渡黃河,加強陝北的軍事力量。現在,有另外一種考慮,陳賡不過黃河,直接到豫西去!這樣不僅可以迫使胡宗南從陝北分兵,對陝北戰場有利,而且還可以對全國大的戰局產生影響,策應劉、鄧南下,直取中原!好戲喲,一舉多得,何樂不為呀?不過,這還要等陳賡來了,徵求一下他的意見。」
武器彈藥在晉綏這個被看作後方的地方,也相當緊張。那時彭德懷「三戰三捷」的好戲還在醞釀階段,部隊集結隱蔽在延安東北地區正準備做「大買賣」,急需投資「本錢」。
賀龍是這次遠道而來的第一人,毛澤東顯得格外高興。兩人緊緊握著手,一起往窯洞里走。賀龍盯著毛澤東看了一會兒,臉上笑著,心裏卻不是滋味:「主席呀,你比在延安時瘦多了呢!」
閑人只有毛澤東。他一手倒叉著腰,另一手夾著香煙,高大身軀佇立在窯洞前的暮色中,極有耐心地望著遠處。遠處川道上,周恩來和任弼時騎著兩匹高頭大馬,捲起一團黃色塵土跑過來。到了面前,毛澤東迎上幾步,問:「敵人離這裏還有多遠?」任弼時搶著回答:「先頭部隊已到鐮刀灣和李家岔一帶,距此30里——哦不,只有25里了,你早該上馬了嘛!」這位800多人隊伍的司令員同志,很有角色感,表情嚴肅,而且還帶點責備的意思。毛澤東並不在意,依然保持著他的無所謂,說:「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胡宗南是衝著我來的……」他還想把這段幽默繼續下去,任弼時失去耐心,藉著布置反擊,大聲命令汪東興,硬是把毛澤東沖淡了的氣氛弄得濃重起來。
毛澤東的判斷,是來自對蔣介石所謂「重點進攻」的靈機一動。老蔣當初的出發點就是一種「東施效顰」。他的所謂「凡是匪軍老巢……及其發號施令的首腦部所在地,必須犁庭掃穴,切實攻佔」和「在主戰場決戰的時期,其他支戰場唯有忍痛一時,縮小防區,集中兵力,以期固守」,不過是對毛澤東「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的拙劣翻版,「攻佔延安」成了經典篇章,一引再引。然而,實質性的後果卻是,山東和陝北兩翼吸引了全國兵力的一多半,而中間黃河天險的防禦卻形同虛設。失去這道壕塹,又沒對隴海路加以特別防範,毛澤東怎能不感到良機在握?自古以來有「得中原即得天下」之說,何況還有個天然儲兵的大別山!
這些話當然也包含著很深的個人感情。談完公事,周恩來對毛澤東說:「主席呀,賀老總對我們有意見呀!」毛澤東一聽很驚訝,急問是什麼意見。「什麼意見,他對我們留在陝北很不贊成,想不通,認為這是冒險。他還狠批了我的警衛員一頓哩!」毛澤東本來想笑,聽到后一句話又吃驚起來。周恩來解釋道,賀龍聽周的兩個警衛員說貼身只帶著兩支短槍,立刻板起臉就訓開了:「你們也太不負責任了,亂彈琴!兩支短槍,這怎麼行啊!射程那麼近,火力又弱,萬一路上遇到敵人,你們怎麼辦?!」訓過人之後,賀龍的氣還不消,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對周的警衛員說:「這樣吧,我給你們每人搞一支卡賓槍,再給幾百發子彈,你們千萬保護好周副主席。要是出個岔子,我可不講客氣喲!」
賀龍一坐,椅子咯吱咯吱響,他就感嘆開了:「我在河東的司令部有房子、有沙發,還有電燈,開個會都覺得很艱苦。主席開這個會,只能搭個棚子,誰艱苦呀?回去我一定要好好宣傳宣傳。」
「住不起呀,同志們!形勢這麼緊張,中央召集開會,肯定有大事商量,耽誤不得!」賀龍跟院長和醫護人員板起面孔嚴肅起來。「那怎麼辦?」幾個人面面相覷,只好去找衛生部長。
1947年6月的最後幾天,在靖邊以南80里小河村的毛澤東、周恩來和任弼時,每天都在激烈的討論中度過。關於推進全國戰局進一步發展的新思路越來越清晰了,用毛澤東的話說,「我們不能等到敵人進攻被完全粉碎,我們在數量上裝備上都超過敵人再展開戰略進攻。我們必須立即轉入進攻,我們的主力應該立即由內線打到外線去」!
彭德懷垂著頭,默不作聲地聽著。陝北戰場上「糧草」問題,自始至終是他的一塊心病,早在延安主動請纓那會兒,他就把問題擺上了桌面。無論是「三戰三捷」,還是此次西出隴東,純粹從軍事上說,都貫穿了彭德懷對糧草的考慮,因為這個問題始終是當前決勝的關鍵。部隊沒有東西吃,士兵中不辭而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這種情況下,發展部隊、以大兵團與敵人較量,就是句空話。因而,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這是中共在陝北戰場命定的戰略決策,它正以前所未有的嚴峻,考驗著彭德懷的品格、膽略與才智。
賀龍辦事一向心到手到,看準的事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當即找晉綏聯防軍的軍工局局長李強,說干就干,幾天之內,河西的軍工廠全部遷到河東,兩股力量擰成一股,預計1年時間即可啟動14座工廠,還能開1所工業學校,規模達到3500名職工,年產炮彈4000餘發,兩種型號的迫擊炮彈7.5萬發,手榴彈100多萬枚,各種炸藥20多萬斤,子彈15萬發,這將會給陝北乃至西北戰場長期有力的軍火支持。
雖說不談「感謝」,賀龍對陝北戰場武器彈藥問題,更加上心。他是長期帶兵打仗的人,懂得陝北戰場在這麼大兵力懸殊下作戰,對武器彈藥的需求不言而喻。晉綏既已成為陝甘寧的後方,理應站出來挑這副擔子。
大別山地處鄂豫皖三省交界點上,又夾在南京和武漢這兩座長江沿岸戰略地位極為重要的城市之間,可謂中天一柱。早在李先念等人中原突圍之前,大別山的戰略位置在中共中央心目中就是重中之重,只是那時蔣介石還不糊塗,前後左右都布設了足夠的兵力,看得比較緊。一年過去了,幾招一過,兵力對比有了變化,也不知老蔣哪一根神經起了作用,居然給對手弄出一個如此大好的戰機。
警衛員匆匆忙忙找出那斤水果糖,交給賀龍。賀龍拎著糖對警衛員說:「毛主席離開延安,整天和敵人周旋,生活一定很艱苦,我們把這包水果糖帶去送給主席,怎麼樣?」
這一大串幕後的故事,賀龍當然一無所知。他到小河村那天是個難得的晴好天氣,騎在一匹大白馬上,老遠就看到毛澤東那高大魁偉的身材站在窯洞門口,忙跳下馬,扯開嗓門:「李得勝同志,你好哇!」
雖然中央軍委有「以戰養戰」的策略,但未戰之前總得先有「本錢」,前期基本投入——兵員與糧草從哪裡來?如果這一最基本的「供血」沒保障,打勝仗也只能是句空話。不能打勝仗,何談「以戰養戰」?這是個環環相扣的連環套。賀龍的任務就是為河西的陝北戰場「造血」。這個後方「大老闆」不是好當的!他的家底太薄了,統率的部隊僅有一個野戰縱隊、一個騎兵旅和十來個地方團隊,而硬邦邦的任務卻有四條:一是保衛和鞏固晉綏解放區自身穩固,二是保證中央和陝甘寧邊區機關在晉西北工作上的安全,三是配合晉察冀、晉冀魯豫等解放區友鄰部隊作戰,四是給陝北戰場源源不斷地輸送人員和物資。
陳賡一直非常專註地聽著每一個人的發言,越聽越感到肩上擔子沉重。所謂「太岳兵團」九_九_藏_書,會前毛澤東已給他露過底,就是由四縱、九縱、第三十八軍及太岳軍區二十二個旅組成一個兵團,確定陳賡任前委書記,全權指揮一切。既不設司令員,也不設政委,也沒有兵團指揮機構,完全是輕裝上陣。從個人角度上說,這多少有點兒突然。但從整體戰略格局上講,陳賡不由得不從內心深為佩服。周恩來洞悉他的心思,半是閑談半是做工作地說:「現在是非常時期,大家都須獨當一面,主席也是在世界上最小的司令部里,指揮著世界上最大的人民解放戰爭嘛!」周恩來的話從來都是不事雕琢,一步到位,而且舉重若輕。陳賡聽起來更是「響鼓不用重敲」。他當即對於改「西渡黃河」為「南渡黃河」的戰略決策表示了態度,沒得說,堅決服從中央決定,舉棋要穩,落子要快,戰則必勝!
既認了乾親,蘭蘭就把江青稱作「乾媽」,把「老李」(毛澤東)稱作「姨父」。江青死要面子,可平常手邊條件所限,從來拿不出什麼上嘴上身的東西送給乾女兒,賀龍帶來的水果糖,可給這位「乾媽」掙了臉了。自然,活活潑潑的笑容也就進了門,無數美妙話題隨之而來。
兩天後,彭德懷突然命令司政后機關緊急集合。隊伍帶到操場點了人數,彭德懷往隊前一站,首先扯掉自己的帽子,亮出顆光油油的腦袋。他平常一貫如此,所以,大家看上去也沒有什麼稀奇。接著,彭德懷下令全體脫帽,他背著手從排頭至排尾一一看過去。
王震嘆道:「難啊,要葯沒有葯,肚子又搞不飽,喝口水都保證不了,傷口恢復起來就是個大問題了。」
隴東戰役之後,有種焦慮一直隱約跳動在彭德懷心裏。中央在5月底已經有電報,正式決定讓西野收復「三邊」,然後向南攻取寧夏同心縣的韋州、預旺及同心縣城,再向「三原」(鎮原、固原、海原)之線出擊,以威脅平涼和蘭州。與此同時,陳賡和謝富治的縱隊7月1日起,由晉南曲沃和翼城出發,用半個月時間直奔綏德,7月20日開始打榆林,並攻取榆林東北方向的重要門戶——神木和府谷,然後,南下關中。
「解散!」彭德懷乾脆利索地下達口令,接著要去部隊看。看哪個部隊呢?老總想都沒想:「去安邊,看看二縱吧。」二縱在合水一仗傷亡不小,環縣追敵、安邊攻城,都打得還不錯,入城紀律也好,可行軍途中逃兵較多,還有拉老百姓的毛驢不按期歸還的現象。
胡宗南每天都在吞咽苦酒。他決定把熊向暉這個名字從自己心頭悄然抹去。但是,胡宗南越抹越黑,以至於像中共「小河會議」這樣的頭等情報,也沒能激活他那雙失神的雙眼。彷彿在一夜之間,胡宗南已對仍留在陝北的中共首腦機關失去胃口。草草閱完報告,他只是對參謀長盛文平淡地哦了一聲,就過去了。這使得包括董釗、劉戡在內的所有人員都感到震驚。
賀龍綻開笑臉,一邊責怪是誰走漏風聲,一邊向大家介紹娘倆。
望著這個可愛的小同志,彭德懷心裏一熱,笑了笑,接過水壺,象徵性地抿了一口。那是黃湯似的泥漿水,又澀又苦,彭德懷忍不住皺皺眉頭。交還水壺時,他臉上依然漾著笑意,說:「你這個小鬼,警衛員怎麼當的?我本來就是個厚嘴唇嘛!」大家都咧開乾巴巴的嘴唇笑起來。小劉趁機嗔著眉眼得寸進尺:「不行,老總你還得喝一口!」彭德懷破天荒地很聽話,重新接過水壺「喝」了一口。
張大娘哪裡肯依,沒二話,就往床頭塞東西。正塞著,外面又來一班人,是「人民劇社」的演職員們。沒進門,有人嗓門就亮開了:「賀老總在哪兒?哪是賀老總的病房?」
「依我看,還是讓我們西野北上比較好,」王震快人快語,「打榆林,西野部隊對敵人情況也更為熟悉一些嘛。」顯然,這個意思不是王震個人的一己之見,代表了部隊指戰員的普遍想法。
這當然不是句空話,造槍炮子彈要靠軍工生產,而晉綏老軍工企業又微乎其微,規模小、條件差,缺儀器、少機械,尤其是技術人員,簡直鳳毛麟角。能不能把陝甘寧邊區遺留在陝北的那點軍工企業老底子拉到河東來發展呢?這樣既可免遭戰火破壞,又可集中人力、物力擴大生產,提高技術。
大娘姓張,老伴打鬼子那會兒負了傷,不治而亡。兩個兒子,大的是村裡民兵隊長,也在抗戰中犧牲了,小的叫張映清,在獨二旅當機槍班長。現在家裡只剩下娘倆過日子。有一回賀龍訪貧問苦了解到這一情況,便上門看望,並叫警衛員送去一袋小米。知道張大娘想兒子想得厲害,就親自寫假條,把張映清從獨二旅的訓練場找回來探親。他還招呼張剃了頭、洗了澡,見張身上沒有襯衣,就把自己剛發的一件新襯衣塞給張,自己穿打補丁的舊衣。張到家,賀龍又將張家三口人請到自家做客……張大娘掀開柳條筐上的白洋布手巾,露出雞蛋、棒子麵和小米,賀龍大手直搖:「老嫂子,哪來的這麼多糧食嘛,我擔不起呀!」
王震是個出了名的鐵將軍,整肅部隊一點兒不含糊。見到彭德懷張口第一句話就是:「給我三天時間……」接著,他擺了擺苦衷,「這麼些天,部隊拖得狠了點,解放戰士補充得猛了點,有的來不及教育,拎起來就用。」
說完痛快話,賀龍回晉綏第一件事就是把王震的二縱也送過黃河。分手時,賀龍跟指戰員們千叮嚀萬囑咐。部隊出發后還不放心,還要託人帶信給一縱司令員賀炳炎和政委廖漢生,說:「你們任務很光榮,毛主席在陝北,一定要保證毛主席和黨中央的安全。要多打勝仗,多消滅敵人,堅決聽從彭老總指揮,這樣才對得起黨和人民。」
毛澤東不蹲。奇怪的是,他反倒顯得更加坦然,一個人站在坡上,雙手叉腰,很豪邁的樣子。他由遠及近向綿延不絕的火光瞭望許久,那意思似乎還有作詩的興緻,急得任弼時等幾人直跺腳,壓低聲催道:「李得勝同志,快蹲下呀……」,「李得勝同志」神情自若,說:「用不著怕,現在是敵人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敵人向山上來,我們就走,敵人順溝過去,我們就住下。我估計,敵人不曉得我們在此,否則還敢明目張胆的燒火?人怕鬼,鬼亦怕人嘛!不用著急,最遲明天12點,他們就可能要走。」
毛澤東無可奈何,不滿意地自語道:「煙也吃不得一根!」隨即火冒冒地問,「彭德懷聯絡上沒有?」周恩來回答正在聯絡。毛澤東回望白天的來路,下了決心,把手中的木棍往泥地上一戳:「老子殺個回馬槍!」大家都驚訝得張著嘴,有人小聲嘀咕,「敵人還在小河村哩,怎麼回?」毛澤東別人不問,只問周恩來:「你以為如何?」周恩來沉默半天,說:「有道理,『安』和『危』既矛盾又統一,符合辯證法。」
彭德懷在沙窩子里一覺醒來,忽覺舌頭乾裂得像根粗布條,而嘴唇外面卻一片黏黏糊糊的,伸手一摸,竟是紫紅的血塊!這時他才回憶到自己突然驚醒是事出有因。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在夢中有一聲大叫,一是鼻血流得厲害,一是呼吸困難,胸前猶如壓著塊大石頭。彭德懷睜開眼,發現秘書和警衛班幾個小鬼都站在面前,馬燈透出的紅光,映著他們愁苦的面容。看得出他們受了驚嚇,個個都有點兒要哭的樣子。彭德懷內心充滿感動,嘴上卻硬邦邦地說:「幹麼子九*九*藏*書,我又沒犧牲!」秘書和警衛員們聽到老總開口說話,臉上都泛出活氣,但他們手中的毛巾和水壺卻猶猶豫豫不敢往前送。
這和西野目前處境形成鮮明對照。彭德懷囑咐王震,在這節骨眼上,部隊一定要經得住考驗,要利用這幾天休整時間,下決心整出一點眉目來,堅持少而精的原則。若能再打幾個勝仗,形勢就會有所改觀!他說:「中央的想法,有中央的道理,西野部隊和陳、謝縱隊數月內分開作戰,在一定距離上相互策應,對分散敵人注意力、改變西北戰場形勢,肯定會起作用……只是,這樣一來,部隊吃飯問題更大了,戰鬥會更艱苦。陝北就那麼巴掌大一點地方,窮啊,這兩年又老打仗,土地荒蕪,老百姓哪來餘糧供養部隊?」
晉南就是晉南,四匹馱子壓得走不動路,除了木耳、蝦仁、香菇、白糖和香煙、茶葉,就是全套簇新的無線電器材,讓來自大沙漠的彭德懷、習仲勛和王震自慚形穢。
中央的會期定在7月21日,賀龍卡準時間,非得提前兩天上路不可。賀老總一口咬定的事,誰能攔得住?醫院只好作出讓步。但是,為防止萬一,幾位領導同志商定,專門指派一個醫生隨同賀龍一塊去陝北。
轟轟烈烈的賀老總畢竟已是年過半百的人了,風裡雨里、泥里水裡,數九寒天,腳上連一雙好鞋子都沒有,腳後跟上的裂口如同娃娃的小嘴,經常血糊糊的。加之飽一頓餓一頓,長年睡不成一個囫圇覺,就是一棵樹也得倒啊!他累病了,但怎麼說都不肯治療。好不容易把他勸到軍區碧村醫院,強行按在病床上還沒有一個禮拜,中央的會議通知來了,一切平靜都被打破。
幾天來,為了勸彭老總喝口水,秘書和警衛員們誰都挨過罵。「一口水就是一條命啊!」彭德懷嗓門啞啞的語氣很重,「戰鬥部隊有些同志犧牲在沙漠里了。我們司令部的同志,要盡量節約用水嘛,省一口是一口,送給部隊更需要水的那些同志……」這些話從彭德懷口中說出來,顯得特別有聲色,讓人感覺到頃刻間被擊穿了,絕非一般批評所能比。因此,大家本能地愣在那裡。還是警衛員小劉人小膽大,不管不顧地把水壺遞到彭總面前,大聲嚷嚷:「老總,這回你不喝口水不中,鼻血流那麼多,嘴唇都腫了!」
毛澤東在表達如此重大決策時,每每喜歡用手臂來輔助詩一般的激|情。他隨著氣吞山河的語勢用力往前一推,高大的身軀也跟著一起擺動。毛澤東愜意地吸著煙,說:「過完『七一』,我們把西北戰場的各路好漢召集起來開個會,就叫個『小河會議』吧!恩來呀,電報馬上就發!」
彭德懷和習仲勛接到報告,高興得直拍桌子:「這個賀老總,硬是有眼光,么子工作都跟打仗一樣,轟轟烈烈!」
賀龍病了有些日子了。膽囊炎複發,又有高血壓,人住在晉綏軍區的碧村醫院,心卻一刻也不安寧。這幾個月來,一條黃河在他的夢中簡直成了扯不清的絲帶,有許多關愛、許多擔憂,全部放進那些瑣瑣屑屑的日常事務之中,什麼籌集軍糧、輸送物資、選調人員、開辦兵工廠以及土地、戒煙、商埠開業等,總之,晉綏因為有賀龍,後方也成了前方——而事實上,他的名字在西野廣大指戰員心中,永遠是塊堅實而穩固的後方陣地。
然而,胡宗南的輕慢絲毫也沒有降低「小河會議」的歷史意義。它確定陳謝南下,而讓賀龍統一主持、領導聯防軍,把兩個地區合起來,「解決統一後方,精簡節約、地方工作三個問題」「以集中一切人力、物力、財力,支援西北戰爭」,是一個非常英明的決策。正如習仲勛在後來的回憶中所說:「不合,仗難打勝。沒有這個會議,前後方就不能一體化。會後就一體化了。前方打仗,俘虜帶回來也有了地方。兵員補充、糧食彈藥都靠晉綏,沒有兩區統一,就不可能取得只經一年一個月零三天就收復延安的勝利。」那麼,對於彭德懷和西北野戰部隊來說,「小河會議」似乎又是個開局,一個真正的開局。
天黑之前,王家灣已是一片忙亂。人們只要看任弼時、陸定一、葉子龍和廖志高這幾個人的臉色,就知道敵情有多麼嚴重。更何況,頭頂上敵機正在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扔炸彈。「三支隊」800多人已進入情況,個個都在收拾東西,騾馬趕得遍地奔跑。老鄉們插不上手,就默默擺弄自家的馬燈。他們知道,天黑之後送「三支隊」同志們上路,用得著。
這當然不是泛泛地吹牛。一連幾夜,陳賡都在反覆推演,戰役步驟精確到幾分幾秒,一切都只待一紙命令便可付諸實施。這時候毛澤東一番形象生動的描述,無疑是最大限度地展開了他的想象空間。陳賡笑著扶了扶眼鏡:「豫西為我所佔,豈止是蔣,胡在陝北戰場上,諒他尾巴也要夾一夾!」也許是剛在晉南與胡數次交鋒,也許還有別的原因,陳賡對自己南渡黃河于經略中原方面的重要意義之外,始終忘不了給胡宗南及陝北戰場所造成的軍事影響。這一點,他私下與彭德懷也作過交談。兩人不需太多語言,便取得共識。對於已經收復「三邊」的西野來說,北攻榆林似乎順理成章。現在,既已明確了與晉綏前方後方關係,又有陳謝的「北上」改作「南下」,彭德懷的行動綱領是否可以暫時擱置胡宗南?
對此,彭德懷心中有數。他特彆強調指揮員自身素質,兵爛爛一個、將爛爛一窩。只要幹部站得正坐得直,就不怕部隊出岔子。說到這裏,彭總關切地問:「郭鵬他們幾人傷勢怎樣?」
此間,豫北部隊對平漢路兩側蔣軍發起進攻,連克孟縣、博愛、滑縣、封丘等9城,殲敵5000餘人;豫皖蘇軍區部隊攻克了淮北的亳縣、太和等7城,殲敵6000餘人。至此,蔣介石所謂重點進攻已焦頭爛額,其總兵力由戰爭之初的430萬人降為373萬人。正規軍雖然還保留了248個旅的番號,但人數已從200萬人降到了150萬人。這一落差給毛澤東心靈撞擊是巨大的,他銳敏地看到:蔣介石不但已失去牛皮烘烘說大話的資格,更失去戰場進攻資格,而人民解放軍應該具備前所未有的膽魄,來完成一個重大的歷史轉折。
賀龍快樂地喊道:「好,那我們就放心了!」
原來,他背著的手上,握著一把理髮推子,見到未剃光頭的戰士,上去就是一推子。全部察看完了,彭德懷回到隊前,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同志們,我們是野戰軍,又處在非常時期,天天都在行軍打仗,時刻都有流血負傷的可能。剃個光頭,萬一腦殼負了傷,便於治療嘛!再說,頭髮那麼長,軍容風紀也不好!所以我來個突然襲擊,今天親自動手,給大家剃個頭,有意見沒有啊?」指戰員們一齊回答:「沒有!」

中共小河會議聚談大格局,國府大眾輿論紛傳小紕漏

聽說彭德懷要來看傷病員,衛生員把病號炕簡單整了整。值班的王醫生跟大家說:「老總是個實在人,目前條件也就這樣,待會兒他來了,不要瞎提要求,有牢騷沖我們發發就行了……」話還沒說完,彭德懷進來了,身後跟著幾個參謀人員。王醫生的話他聽到了,但他沒有接茬兒,只是挨個地同傷病員握手、問候,扒開他們頭上、腿上的傷口仔細察看。之後,彭德懷在炕邊坐下來,問:「你們有么子牢騷,信得過我的就對九-九-藏-書我講,莫兜圈子!」傷員們你看我、我看你。王醫生臉一下子紅了。沉默片刻,彭德懷開口了:「你們不講,我講。肚子吃不飽,是不是啊?」這句話點中穴位,傷病員們雀躍起來。彭德懷將目光從傷病員臉上轉向帶來的幾位參謀,「病號和傷員最要緊的是補養,天天吃野菜和榆樹葉子面,補么子嘛!看看我們司令部還有小米子沒有,有,統統拿到衛生隊來……」王醫生和傷病員們一聽這話全都嚷起來:「這可不行,首長工作任務那麼重……老總你看你,都瘦成個啥樣兒了!」彭德懷起身,表情嚴肅:「就這麼定!」他走到王醫生跟前:「你們很辛苦,但今天我要批評你們,傷員的頭髮那麼長,不便包紮也容易感染,為么子不給他們剃呀?」
荒郊野外,雨又下個不停,「三支隊」司令部也拿不定主意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辦。周恩來伸手在臉上抹把雨水問毛澤東的意見,毛不回話,卻將雙手伸進口袋裡摸索,邊摸邊問任弼時:「我可不可以吃一根煙?」任弼時毫不客氣地表示反對。
任弼時急忙傳下口令,讓大家蹲下來,保持肅靜。
小河村不算大,其實很美麗,綠柳掩映窯洞,上上下下那麼幾孔,加上雨後晨光的襯托,風流而精緻。毛澤東一眼就看中這個地方:「就是這裏了,先住一段,萬一胡宗南不讓住,我們就往綏德和米脂那邊跑。」這句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顯然,他已想到了黃河。走投無路時東渡黃河,綏德和米脂便是一塊跳板。果不出所料,在小河村屁股還沒坐熱,國民黨飛機就趕到了。幾顆炸彈一丟,「三支隊」趕緊往外撤。他們爬上村后一個小山頭,就聽老百姓報告說,國民黨部隊已不足20里。毛澤東望著周恩來:「再往哪裡走?」
賀龍一聽,喲,還專門蓋了會堂!跟著毛澤東就出了門。見自己的警衛員還在馬鞍上解著什麼,賀龍便走過去小聲交代幾句,然後徑直朝「大會堂」走去。
其時,全國戰場一天一個形勢。5月以來,除晉南連傳捷報之外,華東部隊在陳毅和粟裕指揮下,一舉殲滅號稱蔣介石「御林軍」的五大主力之首整編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魂斷孟良崮;以鄧小平、劉伯承和李先念組成中原局,猶如異軍突起。特別是劉、鄧強渡黃河,勝利實施戰略反攻的序幕戰——魯西南戰役,更是挑起了諸般交響的最強音。
胡宗南慶幸自戴雨農時代便與保密局結下了不解情緣,如今的毛人鳳不管怎麼說也不會駁了這位老大的面子,他早已有令,涉及胡部下的問題,必先向胡詳細報告,有關案卷必先送胡審閱。顯然,不良影響已經壓到最低限度。就是這樣,胡宗南也「臉氣得鐵青」。上峰未予追究,反倒加重了胡的內疚。熊向暉呀熊向暉,畢竟此人與自己患難與共,度過了近十個春秋的風風雨雨啊!這十年來,胡與熊之間,那真是國事家事難分難解。歷亂世如胡宗南,怎麼能夠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毛澤東的話正好說到劉戡心坎上。在爛泥地里露宿山頭,對於吃糧當兵的國民黨軍人來說,當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在與毛澤東「三支隊」隔山相望表演京戲「三岔口」的那個晚上,劉戡給胡宗南發了一份長長的電報,對毛澤東的去向問題提出了一大堆判斷。他站在山頭上遙望靖邊朔關,再往北去就是一望無際的毛烏素大沙漠了!況且,左有「馬家軍」,右有鄧寶珊,各有各的防區、各有各的責任,何必由自己來充這個冤大頭呢?再說,毛澤東自投沙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更不會硬著頭皮去碰「馬家軍」和鄧寶珊。那麼,他唯一的可能,只有向隴東的彭德懷靠攏。於是,劉戡順理成章地盯上保安與吳旗。

彭總帶病檢閱二縱,王震負重請纓三邊

彭德懷求援電報還沒發出,賀龍已把2000多發各種炮彈和幾千支槍及一批子彈都準備好了。他同李井泉商量:「怎麼搞呀井泉,呂梁、綏蒙兩個軍區那邊小仗不斷,許光達和彭紹輝、姚喆他們要打仗、要訓練,天天消耗,南面又要計劃正太戰役。正太戰役一打響,太原這邊,我們晉綏要配合。最要緊的還是彭總他們,我們責無旁貸,必須全力以赴!」後來到5月10日,彭致電求助,賀當即把準備好的炮彈和槍支都送過去,繼而又一連送了三批。此事使得彭、習一直很感謝,專門發來電報表達謝意。這倒讓賀龍不開心了:「怎麼搞的嘛,哪個要感謝?感啥子謝!」
內部團結也有一些問題,比如為了爭水吵架打架。獨四旅的十四團,問題更為突出,團長吳子傑和政委吳鑒群兩個主要領導之間關係搞得很緊張。安邊是個古戰場,敵情也比較複雜,過去長期在國民黨統治之下,屬榆林專署、鄧寶珊的地盤,1945年曹又參的十一旅起義,才劃歸到陝甘寧邊區。這次重新淪陷,地方政權和武裝人員,叛變相當多。前幾天攻城時,駐守的「馬家軍」早已聞風而逃,與二縱部隊對戰的,大多數是過去陝甘寧邊區基層政權和武裝叛變分子。他們心情複雜,玩著命抵抗共產黨。城市一打下來,這些人又變了顏色……彭德懷聽到這些情況報告,心裏一直放不下。他希望能和王震面對面把這些問題好好談一談。
賀龍沒有說二話,很爽快地擁護這個決定。他一貫把軍隊看成是黨的軍隊,自己帶得,別人也能帶。他說:「要是我賀龍帶的部隊,別人指揮不動,就說明我賀龍的黨性有問題。」那時,他親手組編起來的晉綏野戰部隊有三個縱隊,一縱已於前一年冬天西渡黃河開到延安。顯然,延安要撤守、要跟胡宗南「轉戰陝北」,這麼一點兵力還不夠。
演員們一到,病房就熱鬧了。有人喊:「老總,我給您來一段吧!」「好,來一段!」賀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聽說要唱戲,精氣神十足,病痛也減輕一半,「喂,來啥子嘛?」
淅淅瀝瀝的雨煩了大半夜。到東方露出魚肚白時,淋濕的衣服又風乾了。隊伍在山溝里鑽來鑽去,總算鑽出一塊平整地。跟老鄉打聽,說就快到靖邊了,而且腳下走的就是通往靖邊的公路。毛澤東對趕來報告情況的葉子龍說:「葉參謀長,了解一下附近有什麼村子,我們差不多了吧?我是不想走了!」葉子龍說剛問過隨隊當嚮導的民兵隊長,前面不遠就有個村子,叫小河村。毛澤東哦了一聲,抬頭望了望,一堆黑魆魆的山影堵在眼前。他將信將疑地拄起棍子甩開大步:「走,我們就到小河村去避難!」
習仲勛來了段開場白,講了講情由和意圖。彭德懷插上說:「我們要去中央開會,有么子話,大家就說……」事情來得有點突然,誰都似乎沒想好。憋了一會兒,賀炳炎和廖漢生說:「沒啥子要說的,要是碰到賀老總,幫我們帶個好。」
抗戰後,戰事又起,劇團流落在雁北一帶,戲不好演,藝人們沒生活,貧苦交加,許多人抽上了大煙。賀龍率晉綏野戰軍北上綏遠到左雲、右玉地區時,得知這一情況,硬是收編了這支隊伍,把劇團改造過來。特別是給老藝人戒大煙,費盡心血。從此,這批得救的老藝人都把賀老總看作救命恩人。
陳賡天黑以後才趕到小河村。派去引路的中央警衛戰士迎接到黃河渡口,一見面,陳賡就叫自己警衛員把身上嶄新的佩槍跟中央警衛戰士換了換,說:「拿這些破舊玩意兒,怎麼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