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鐮鼬風魔

鐮鼬風魔

當時死者家人來了,想給他下葬。顎十郎突然晃晃悠悠地過來問,死去的這位檢校,在井裡面是腳朝下,還是頭朝下。下井撈屍的男人說是頭朝下,倒著掉進去的。十郎一聽,便說這肯定不是投井,是被人推進井裡的。若是自己投井,必是腳朝下跳進去,頭朝下投井的,一百人里也找不出一個。
顎十郎摸摸頭道:「糟糕,老底都被您看穿了。沒錯,我父親生活簡樸,他會用的釣鉤,基木就值這個價錢。而且,這是我這輩子頭回垂釣、挑貴的漁具也沒用,您給我配一套便宜的就行啦。魚簍可以拿舊鐵炮笊籬代替,魚餌罐用舊牙籤罐便好。最關鍵的是釣竿、魚線和釣鉤。這些可沒有辦法用晾衣竿與雙股縫衣線……」
「不,不夠大,不夠大。」
最初的被害人,是本所地區猿江家的老富翁。他被人發現面朝下,撲倒在新湊稻荷神社前。這位老者剛拜訪過門跡,懷裡揣著二十余兩小判,可這筆錢原封不動地留在懷中,仔細查驗后,也未見其他財物失竊。
那掌柜的看了釣鉤,說道:「釣鱚魚用的釣鉤非常講究。有名的有善宗流用的沖鉤、宅間玄牧流用的隼鉤、芝髙輪的垂釣名家——太郎助流用的莒鉤……各流派式樣不同。可是,您這隻釣鉤,只是普通的見越鉤,十分常見。虧了令尊臨終託付,這種鉤子,我家店裡賣一文錢一個。」
「別著急,瘦松。才剛開始漲潮,那武士會再逗留一小時吧。就算他今天回去,明天也會再來。秋分已過,漁汛將持續一陣子,不是今天不釣就釣不著的。不過,我要多叮囑你一句。萬萬不可往他的右邊去,要往左,切記往左。」
現在攤開在庄兵衛膝頭的,正是這本《倭訓桀》——他在閱讀跟鐮鼬風魔有關的篇章。
瘦松嘿嘿一笑,摸了摸髮髻道:「我想會會那個割喉魔,所以才穿這麼顯眼,整天在佃那一帶轉悠。不過,到今天為止,我終於忍不住放棄了。五天前在矢之藏,不動前的那起案子,最後查明,依舊沒有財務遺失。最初認為,被犯人拿走的那五十兩小判,在受害人家的神龕里擺著呢。這麼看來,說不定真是……」
「您又說笑了,那您想釣的是三崎的銀鯧?」
「過獎過獎。」掌柜的嘴上這麼說,表情卻頗為得意。
仙波阿古十郎嘿嘿一笑,答道:「其實這件事並不難想,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呆蠢。我去看驗屍,總要溜號,每次眼睛都往奇怪的地方瞟,這是我的壞習慣。上次去看死在『船松』附近,水溝里那個武士的案發現場,大家全都低頭盯著地上,可我因為方才說的壞習慣,偶然抬頭,往天上瞧了瞧,沒想到那屍體正上方,有一條從牆內伸出的松枝,上面掛著一根五、六寸長的絲線,正閃著光呢。我隨手扯下來一看,這是一條天蠶絲線,前頭還帶著個鱚魚鉤。那隻魚鉤很新,一聞一股子魚腥味。可是,一般人不像我這麼生來呆蠢,誰會在大馬路上,扛著這麼長的釣竿招搖過市?再加上我對釣魚鉤不熟悉,想著反正也是要打聽,便去了川崎屋問掌柜的。掌柜的告訴我,有一個釣青鱚的流派,叫作『坂尾丹兵衛流』。這個流派有規定,必須使用六尺五寸(將近兩米)長的整根釣魚竿。若是分節釣竿還能裝進袋子,可是,既然是流派規定,那扛著長釣竿刮到樹,也就不足為奇了。那之後,我又去了品川,拜訪垂釣高手太郎名人,向他打聽坂尾丹兵衛流,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流派。據人家說,該流派鼻祖坂尾,本是御陰一刀流的劍客,將劍術最高奧義,融入到了垂釣身法之中……至此,我想就算是個孩子,也能夠猜出來啦。」
「當然是說笑了,其實我有事想問您呢。」仙波阿古十郎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隻釣鉤,遞給掌柜說道,「我父親痴迷垂釣,臨終前喚我到枕邊說:血緣難逆,我早晚有一天,也會愛上垂釣的,到了那時,萬不可用其他釣鉤,一定要用這隻鉤子釣魚。說完就去世了。這是他老人家的臨終之託,我想著既然要釣魚,就用和這柄一樣的釣鉤試試看,不知咱店裡可有,和只read•99csw•com鉤子這一樣的釣鉤嗎?」
庄兵衛催促道:「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出來,你有什麼好辦法?」
「喲喂!……」門口突然傳來頗具氣勢的一聲吆喝。

風魔

他苦苦思索的,是最近將江戶城,攪得雞犬不寧的鐮鼬風魔殺人案。
「海里沒有的魚。」
瘦松一腦門的冷汗,說道:「確實震撼。」
「您開玩笑吧。」蕌頭一臉的不愉快。
「感謝不盡。」

釣魚說教

在鐵砲洲的高洲,不過七八百米的河灘上,人頭攢動,上下揮舞的釣竿,在夕陽中閃閃發光。有的釣客穿著二尺多高的高台木屐,站在水中垂釣,也有的駕船駛到河中央垂釣。當時恰逢漲潮,每個釣客都忙碌得很。
最終大家得出的結論是,這恐怕是鐮鼬風魔下的狠手。
仙波阿古十郎就像那貧窮的浦島太郎,一個轉身消失在漸漸升起的暮靄之中。
但是,仙波阿古十郎還是一副老樣子,單穿著那件髒兮兮的羽二重袷褂,腰邊別著一把絳紅塗漆、做工粗糙的護身刀,用手摸著那如冬瓜般長得離譜的長下巴,聽得津津有味,毫不膩煩。誰叫他有的是閑工夫,反正日頭還高呢。
「我明白了。」
稍遠處的上遊河灘上,庄兵衛正嚷嚷著叫喚瘦松,說他釣著了一條鷹羽鯛。
而大下巴的仙波阿古十郎,則一刻都不消停。他一反常態,也不知覺得哪裡不對,每次放下魚線就又拎起,一會兒往上遊走,一會兒往下游晃,看著像是在找地方,可踢了一腳潮水,又回到痩松身邊。
另一件事是這樣——
「這我知道!……」松五郎嚴肅地點了點頭。
泉水泛著漣漣波紋,樹影搖曳。
因與平時反差甚大,瘦松忍不住問道:「阿古十郎,您今天是怎麼了?好像衣服著了火似的,就是靜不下來,這樣可釣不到魚。快坐到我身邊來,定下心來下鉤試試吧。」
「這又是為什麼呀?……好,好,我保證還不行嘛,您先試試吧。」
看庄兵衛身邊擺著文房四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寫俳句呢。可這位老爺子,完全不是有如此風雅趣味之人。
顎十郎袖手懷中,出神地望著暗火未滅的廢墟,看到燒成黑炭的屍首,他回過頭去,對一個同來看熱鬧的同伴說道:「他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被殺后,再對進火場焚燒的。若真是燒死,屍首該在瓦礫下,可這具屍體,卻扭在瓦礫上面呢。」
阿古十郎用下巴,指了指河濱下游道:「鐮鼬風魔,那怪物就在那兒游著呢!」
瘦松不太能垂釣。他那個樣子,活像是個做工精緻的稻草人,笨拙地揮動著釣竿,遠遠伸出,魚線垂在水中,綿軟無力。
瘦松五郎不愧是經驗豐富的捕快,他假裝看漲潮,伸手擋在眼睛上,從指縫中間,將對方細細地觀察了一番,若無其事地扭頭轉向顎十郎,目光犀利地問道:「阿古十郎,就是他嗎?」
鐮鼬風魔的真身——明石新之丞,被抓捕歸案的那天夜裡,花世來找顎十郎。
須臾,好像有一股氣力,傳到了武士的手臂上,他的手臂微微一顫。
仙波阿古十郎還是老樣子,話說得虛實相生。
三人嚇了一跳,轉頭一看,仙波阿古十郎扛著釣竿,正站在門口呢。他胡亂穿著一件縮了水的袷褂,站在門口,渾如走上歪門邪道的浦島太郎。
這話說得十分奇妙,瘦松有些不知怎麼回應,說道:「我倒是保證不了,不過您可以先試試。」
庄兵衛被女兒擺了一道,只得不快地嗯了一聲。
此案有兩大特點,一是每具屍體上的傷口,皆呈一道完美的鐮刀弧形;二是所有被害人,均未遺失財物。將各被害人的傷口一一對比,發現不論是位置、大小還是鐮刀的弧度,都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顎十郎對面,是行家模樣的店掌柜。這個蕌頭臉掌柜從釣魚的起源、流派,講到漲潮退潮和餌料好壞,滴水不漏,如數家珍。
那天天氣晴好,對面的佃岸上,到處曬著漁網。夕陽灑滿河面,泛著一片淡淡的紅光。
有一人悶悶不樂地,正坐在寬走廊邊,膝頭放著一本藍皮書,身邊擺著筆墨紙硯,正愁眉苦臉地砸著煙灰缸。此人正是庄兵衛組的頭領——森川庄兵衛。
顎十郎根本不聽他的話,繼續調侃道九_九_藏_書:「這不是舅舅常說的嗎?釣魚有三好,一來養心氣,二來治性急,三來助生髮。您是我唯一的舅舅,我擔心您哪天嗝屁了,至少得讓您空出一天,來休養生息。這也是因為我們乃是近親,血濃於水,您不覺得高興嗎?」
瘦松坐立不安,緊緊地盯著那個武士,恨不得立馬丟下釣竿往那邊跑。阿古十郎抓住他的手,低聲說道:「瘦松,這不像你的風格,切勿魯莽行事。他不是你一個人就能對付得了的人物,不可白白送了身家性命。」
仙波阿古十郎點了點頭道:「對,他這就要起竿了,你盯緊竿梢看仔細,可別走神。看過就知道了。你一定會認同我的判斷。」
花世微微一笑,說道:「好啦,所謂、所謂,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那您說,這個『鐮鼬風魔』,長成個什麼樣子啊?難不成是鼬鼠拿把鐮刀?我可真難以想象。」
庄兵衛老爺子有過垂釣的經驗,還玩得十分講究。他剛出門時,還念念叨叨地生悶氣,可一開始釣魚,便很快找到樂趣。老爺子好講究,身穿漁夫專用的短蓑衣,不斷揮動分節釣竿,釣得專心致志。
不僅如此,再次檢查發現,這刀刃在割到喉嚨前面,留下的是不可思議的淺顯擦傷,既像是刀尖微微顫動,又像是其他銳器,輕輕留下的傷痕。割到喉管附近,傷口突然嵌入,留下了一個深深的新月形豁口。
他身穿一件及膝蓋的麻布夾衣,站在水中,水沒過腳踝,正拿著釣魚竿,靜靜地垂下魚線。此人才到沒多久,方才還沒在這一帶,看到他的身影。
顎十郎微微一笑,說道:「好嘞,你終於下了保證,可一定要讓我釣到啊。不過,瘦松,我想釣的,可不是肚子發白、一指多粗的鱚魚哩。」
此人的腰邊,松垮地掛著一把筆直的長刀,右手插在懷中,左手揮著釣竿。他頭頂的月額發青,穿著乾淨講究,不像浪人武士,應是有一定地位的大名家臣。
庄兵衛勃然怒道:「我都忙成熱鍋上的螞蚊了,你還有空喊我釣魚?」
「可是,這天下的與力筆頭,碰上鐮鼬風魔,卻是無計可施啊。」花世笑著說,「爸爸,我告訴您個好辦法。」
顎十郎有些呆傻地道:「我在和魚兒賽跑呢,不過看樣子,是追不過它們了。好啊、就在這兒坐下來吧。話說痩松,你能和我保證,在這裏靜靜地垂下魚線,就一定能釣上魚嗎?」
那個檢校是個光棍,家境富裕,大家都覺得他沒道理自殺。
「可就這麼眼睜睜地放人走,也太……」
「這跟你學舞蹈是一樣的,練得越久,步伐就越純熟,就會融入到舞者的身法里。如此漂亮的刀法,必定會在無意間,展現在釣魚的身法中。我第一次看到被害人的傷口,就知那是左撇子下的手,所以,便在河灘上四處張望尋找,最後看到一個氣勢驚人的武士,左手拿著一桿長釣竿,正在垂釣。故事就這樣講完了,我要去舅舅那裡討零花錢啦。」
照這樣看來,顎十郎若非蠢貨,那一定是頭腦相當聰明之人。總而言之,顎十郎平時看來有些呆傻,讓人抓不到要領。
「一定是這傢伙吧?」
這時,瘦松進屋來了。他一改平時的隨便穿著,身穿一套八反和服,腰上系著茶色獻上腰帶,怎麼看都像一個上州絲織品店的小兒子。
「說什麼胡話,我堂堂一個頂天立地的與力筆頭,怎麼能去抓鼬鼠!……真是個傻孩子。」
可是,大家仔細查驗傷口后,發現傷口在側頸部較淺,越近喉結處傷口越深,最後往上一挑。若是從後面襲擊被害人,拿刀順手一割,絕不會留下這樣的傷口。
本月初,江戶城裡,出了一件不可思議的大案,讓人不知從何查起。一時間,滿城人心惶惶。本案read.99csw•com每隔一天,就出現一名死者,一連五人在大街上被人割喉一刀,倒地死去。
富岡望族的老爺,都誇獎顎十郎的眼力好,阿古十郎卻害羞地笑道:「這些不是我的智慧,都在《洗冤錄》里寫著呢。」
顎十郎頓了頓,將釣竿往肩膀上一扛,說道:「好嘞,我這就打道回府了。」
「明白了,您真是了如指掌啊。」
「照您這麼說的,只要是釣青鱚的,這幾天該都集中在那一片兒?」
「可能是妖怪來隔壁串門了吧。今年越后、信濃收成不好,妖怪閑著沒事。」庄兵衛隨口說著,看那樣子,他自己都覺得這解釋有點牽強。
「別生氣嘛,你氣得噘起嘴來,好像那花蚊子轉暈了頭,真是少見。我剛才不是在捉弄你,我說的都是實話。」阿古十郎認真地說,「我可不會為了風雅或開玩笑,特意拉你來釣魚,我是希望你能幫我,釣起我想釣的東西,所以才把你引到這裏。怎麼樣,瘦松,能幫我一把嗎?」
顎十郎的話有些貧嘴,痩松賭氣道:「難不成您要釣鯨魚?」
「好的!……」瘦松點了點頭,在釣鉤上裝好餌料,帥竿投進河裡,轉過腰去,將釣竿對著那武士,全神貫注地盯著那人的竿梢。他將自己的竿梢和那武士對在一起,作為參照,這也是捕快的經驗之舉。
「阿古十郎,您能幫我一把嗎?」
「香具師和做板血的,不是好朋友嗎?」花世笑著說。
仙波阿古十郎站在門口說道:「您還是老樣子啊。這轟隆轟隆的,一把年紀了,雷聲還這麼響。」說罷,狡黠地笑道,「我說舅舅,這幾日潮相甚好,咱們去釣魚吧。偶爾吹吹海風,對身體也好。」
「鼬鼠拿鐮刀?傻孩子,非要說是個什麼樣,那也該是鼬鼠躥出來拿尖爪撓吧……哎,吵死了!……」
「那我走了,你可要對舅舅保密啊,拜託。」
庭院里,當季的鮮花爭相鬥艷。
「怎麼穿得這麼豪華,好像暴發戶一樣呀。」
若要人為留下這等傷口,想必是在擦身而過的瞬間,拔刀出手。可實際模擬一番后發現,武藝再強的髙手,也無法在轉瞬之間,留下如此完美的弧形傷痕。況且,本案中幾名被害人的傷門位置、大小都如一個模子里刻出,實難想象是人類所為。
庄兵衛一直面色凝重,花世覺得無聊,搭話問道:「您說這世上真有鐮鼬風魔嗎?」
「是鐮鼬風魔。」
「不不不,不能說都。能看著潮相挑地方的,都是有點實力的垂釣高手。」
「喲,真嚇人。爸爸,您快抓住它,把那尖爪給剪了吧。」
「原來如此,明白了。那我問你,現在這個季節,哪裡有鱚魚的漁汛?」
那是阿古十郎辭掉甲府勤番的官職,去往上總,在富岡的望族家裡借宿期間的事。他才住下沒多久,隔壁街就發生了一起舊貨店失火,燒死老人的事件。
「說到釣青鱚呀,第一個釣到這魚的,是寬文年間的五大力仁平。那之後,夏釣青鱚與春釣鯽魚、秋釣鰡魚和冬釣鱮魚一起,並稱為垂釣四大樣,是最具江戶風情的釣法。青鱚按照大小顏色,叫法各有講究。超過一尺的叫作『寒風』,八寸以上的名叫『鼻曲』,七八寸的喚作『三歲鱚』,五、六寸的那是『兩歲鱚』。頭年的鱚魚肚子發白,兩年的變成淡黃色,到了三年以上,魚肚黃中帶赤,龜背烏黑髮亮。海里的鱚魚叫作白鱚,青鱚則為河鱚。釣鱚魚在釣鉤、釣竿、魚線、鉛墜兒和餌料上,都有十分講究,三言兩語難以說清楚得啦!……嘿嘿!……」
仙波阿古十郎一邊說著,邊挑了根便宜的釣竿,又扯了兒米黑色防水魚線,最後拿了五個一文一隻的釣鉤付錢,瞥了一眼呆若木雞的掌柜,瀟瀟洒灑地走出了店門。
神田小川町有家「川崎」垂釣用品店。店門口九-九-藏-書的大櫸木招牌上,刻著吊鉤與河豚的組合圖案,設計得十分別緻。人們通常將這裏,稱為神田的「小河豚屋」,是一家頗具歷史的老店。
就這樣,先後五人慘死。
十郎在甲府勤番當班時,衙門裡曾有個檢校,竟然投井而死了。
瘦松大驚:「哎?阿古十郎,莫非您……」
隔天夜裡,一個武藝髙強的佐竹家臣,也被人以同樣手法割喉殺害。他倒在越前護城河小道邊的水溝里,正好在漁船「船松」附近。
「在喉部的鐮刀形傷口前面,總會有好像刀尖打顫一樣的淺刮傷,對吧。那正是準備起竿前,手臂微顫的劍氣傷。」
最初看到這傷痕,有人提出此乃用鐮刀割喉致死——兇手迎面擦肩而過,突然從背後砍向被害人,刀尖先扎進喉嚨,向耳朵的方向一拉,便形成了這般傷痕。這是最普通、也最容易想到的解答。
同行的人大吃一驚,偷偷告訴過來勘察的同心侍衛。他們一調查,果然和顎十郎說的一模一樣。
「那我就去問問那些高手們,到底該怎麼個釣法吧。」顎十郎點頭笑著,「看看是不是只要到了那兒,一竿子揮出去,隨便就能有魚上鉤。」
「怎麼樣,瘦松,看明白了嗎?」
他看了瘦松一眼,又道:「哎喲,這可太豪華了。正好,瘦松你也一起去吧。江戶城第一的捕快在垂釣,這場面可是真有夏日風情。今天我可不許你不答應。」
瘦松說話間,腰盤已微微往河岸方向挪動,擺好架勢,隨時可以斷了那武士的後路。雖說這捕快一職,不過是謀生的手段,可他確實是做得滴水不漏。
「您去兩國,叫個香具師來吧。」
花世說到這裏,頓了頓開始偷笑,好像在吊庄兵衛的胃口。
「垂釣的時節跟氣溫、天氣、月相、潮汐都有關係。根據潮水的清濁,每年的漁汛時間,各有不同。今年潮汐甚好,若是現在這個時節,漁汛應該到鐵砲洲的高洲了吧。魚群會先到久志本官邸一帶,聚集在從棒杭到樫木之間的七八町。秋分后的十天之內,魚群游到中川河口,再往後應該會在佃以及川崎一帶。」
庄兵衛四十歲才得到這個獨生女兒,對她疼愛有加,巴不得捧在手心。若是換作平時,光是女兒坐在自己身邊,老爺子就能樂呵半天,可是,今天不知吹的什麼風,他競沒察覺到花世坐在身邊。
「嘿嘿,莫非您想在鐵砲洲。釣到紅鰭笛鯛?」
庄兵衛戴著老花眼鏡,瞪著一雙不動明王的三白眼,抬頭看看花世,應道:「要沒有可怎麼辦?再說,所謂的『鐮鼬風魔』……」
「可是,當時那河灘上,有這麼多的垂釣高手,你又是怎麼分辨出鐮鼬風魔的呢?」
被害人的傷痕十分罕見,傷口從左耳後面到喉結,割出一道半月形的弧線。這一下深深地割斷頸動脈,被害人恐怕是一聲驚叫,便立刻倒地身亡。
阿古十郎卻搖頭道:「不,比那更大。」
「這可有點不好辦。」
自古以來,人們接觸到疾風,有時會在皮膚上,留下意想不到的鐮刀形傷痕,也有人因此大量失血,甚至送命。此類事件在越后、信濃和京都的今出川一帶時有發生,那鐮刀形的傷口,就被稱作「鐮風」。人們認為:這是一種名喚「鐮鼬風魔」的妖怪乾的好事。據《倭訓桀》載,奧州、越后、信濃一帶,常有旋風刮傷行人之事。此風故名鐮風。鐮風常出現在嚴寒之時,乃陰毒之氣,與中國流傳的鬼彈乃是一類東西。九_九_藏_書
只見他屏住呼吸,膝部和筆直伸向河面的手臂,皆是一動不動,只有魚竿前端,在空中劃出一道三寸來長的新月形。也不知這是何種絕妙技藝,釣鉤帶著一尾青鱚,自動甩回魚簍。這一招既有技巧,又具氣勢,與劍道奧義融會貫通,極其撼人。
阿古十郎站在水中,捏著長下巴道:「不不不,那倒沒有那麼大。」
「我猜不出來!……我可不想吹著晚風,和您玩猜謎,把魚的名字念了個遍。鯊魚也好、禿頭海怪也罷,想釣哪條隨您便。回頭釣著了,要拿去兩國的莊園請地里展示,我倒是能搭把手當護衛。」
庄兵衛得意道:「你看看,果然還是鐮鼬風魔乾的吧。」

殺手

他光溜溜的禿頭上,扎著一個小小的髮髻,那猙獰的面孔,好似往矜羯羅童子臉上刷了一層柿漆,活像能劇的獅子鬼面。庄兵衛一會兒砸煙灰缸,一會兒摔煙桿,時而抱起雙臂,須臾卻又鬆開,一看便知他十分焦躁不安。
庄兵衛的額頭瞬時泛起青筋,呵斥道:「休得無禮!……『喲喂』算個什麼招呼?你……你還把魚竿扛進屋裡來了!真是太失禮了!……」
「我之前也覺得,不存在光割喉嚨的鐮鼬風魔。不過,他是沒名頭的殺手,又沒有線索,你到底憑什麼找到犯人呀?」
「那我不幹。只要你不保證一定能釣到,我就去那邊拍水,讓你也釣不成。」
仙波阿古十郎在店頭,將釣鉤、釣竿和釣餌攤得滿滿當當,不得要領地逐一翻看。看樣子,他似乎是太過無聊,終於打算開始垂釣消遣了。
阿古十郎說出這樣的話,必是事出有因。花世很快覺察到了這一點,蹭到父親身邊勸道:「爸爸,您快別悶在這裏,愁眉苦臉的了,出去釣魚散散心吧,指不定能看到有意思的怪魚呢。」說完便趕著庄兵衛,讓他動身出發。
那個傢伙的年紀約莫三十五、六歲,表情孤傲,面色發青,只有嘴唇異常鮮紅。雖說不到長相奇異的地步,可這張面孔,卻流露出難以言表的凄厲之色,讓人不寒而慄。
這個顎十郎住在本鄉弓町的乾貨店二樓,每天悠閑地躺在家裡,翻閱過去的捕犯錄。然而,他並非是無所事事,看樣子似乎在深入思考。可是他這樣子,又與世間常見的學習方式不同,既不做硃批,也不記摘抄,只是趴在榻榻米上,摳著鼻孔,不緊不慢地一頁一頁翻看。
「叫香具師來做什麼?」
顎十郎冷淡地甩了甩袖子說道:「別說笑,這可不是我登台亮相的時候。我不過是在番奉行所,調查古舊記錄的例繰方。逮捕殺人犯這種事,我可做不來。」
「這搞得我不得不信。鐮鼬風魔這個妖怪,在越后、信濃倒有聽說,可是,江戶城自從開府以來,就沒有聽說過它出沒。這到底還是讓人有點難以信服呀。」
對了,之前有這樣一件事。
「再者,鱚魚回簍之時,他的身體微微一側,避開了魚,這一動作應該與避開從被害人身上,飛濺出來的血一樣。我也不知是先有劍術,還是先有釣術,但他能有這番身手,想必是經歷了艱苦卓絕的修行。通過釣鱚魚來磨練在人的喉嚨上,割開鐮刀形豁口的絕招,他的執著之心,真是令尋常人難以理解。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人,可真是冤枉啊,競被當成是鐵砲洲的兩歲鱚魚。」
後來一查方知,檢校家的男佣人,偷了主人藏的錢,還將主人推進井中。
「絕對沒錯。」
離庄兵衛稍遠之處,乖巧地坐著一個年方十七、八歲,長相清秀的漂亮姑娘。她是庄兵衛的女兒花世。
瘦松正色道:「聽您這番話,不論什麼忙,我都一定幫到底——您想釣的到底是哪條魚啊?」

鐵砲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