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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島船

遠島船

顎十郎稍一思忖,點頭道:「我全明白了,這就猜猜您丈夫彌之助在哪裡吧。」
「沒怎麼為什麼,倘若不是如此,這個案子就說不通了。」
顎十郎不知在想些什麼,離開金兵衛家門口,穿過一之橋走回兩國地界,到相生町的一家「花屋」河魚館子里,借來紙筆寫起信來。他將寫好的信封好交給瘦松,吩咐道:「你拿這個托送信的交給阿靜。另外,我有一事要你幫忙。」
眾所周知,遠島船用於押送犯人去流放地,船內構造與一般的船不同。
廚房正要做第二批菜,米糠桶里醬蘿蔔都扒拉出一半了;小吏房間留有剛寫了幾個字的信;船員休息室里剛換完班的夜班組,正要準備吃早飯;而且那七個犯人,也從船上消失不見了。
「您說得非常在理。但是灶頭那鍋飯,又是怎麼一回事呢?」瘦松五郎好奇地追問。
額十郎點頭道:「我覺得這樣最妥,此事影響極大,這七個犯人與御船手役人一同消失,此事非同小可,上面也一定不會坐視。現在自首,說是被伏鍾一夥威脅,被迫而為,一定會從輕問罪。對了,阿靜,彌之助的信,是誰送來的呀?」
「若是菱垣船,那也太小了吧,何況又沒有菱垣的船印。」
「可惡,真觸霉頭!」
走進裡間的小吏住處,翻看釘在牆上的押送賬,上面記載此船從江戶出發時,一共有乘員二十三人。他們是需遣送伊豆七島的犯人七人;小吏御船手、水主同心森田三之丞等五人;船員船老大金兵衛、船老二與之助、船帆下負責豬三八和上負責清藏、把舵手彌之助,以及六名水手船員。
「沒錯。」顎十郎一如往常,表情有些迷糊地繼續說道,「這樣一來,就全都明白了,且把此案玄機說給你聽。」
仙波阿古十郎不慌不忙,道出了事情的根源。
那仙波阿古十郎的五官,長得一如常人,唯獨下巴長得出奇,好似一條長勢喜人的大長冬瓜,掛在了肥肥的下巴上。因此,他的大名「阿古」被人打上濁音,諢名喚作「顎十郎」。
船內分上下兩層,上層分外間、裡間、舺間、艫間共四小間。裡間是小吏們的住所,備有弓箭槍炮等武器;外間是船員們的住所;舺間住著船老大和老二,艫問是廚房。下一層的艫間,為帶著鐵柵欄的四間四方船牢,外間和裡間是船艙,裝著送去島上的大米、味噌和雜貨等物。
「我知道使不得,可是我看了好久,覺得那船實在奇怪。船上肯定是有變故,既然知道出事,怎麼能夠坐視不管。」喜三多嚴厲地說,「我們靠過去看看吧,只是喊話,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先把船靠過去。」
眾人查看了釘在第三船樑上的回送板記錄,此船最後從江戶起航,是在四月十五日——正好是兩天前,從品川發出的船。
「喜三多老大,使不得呀!……」
「你們看那條船,到底在幹什麼呢?該不是在這裏等拖船吧?難道是遇到風暴,折了船舵?」
船藏邊是一條綠化帶,北町奉行所的例繰方——仙波阿古十郎和捕頭乾瘦的松五郎。正巧打那裡走過。
「不,不送。御濱也好,永代橋也好,只要上了駁船,犯人的管理就從奉行所,移交到了御船手役人手上。」
「也好,你去看看情況。」喜三多點了點頭。
「有船!……」
海上早就天大亮了,可是油燈依然點著,無人熄滅。不僅如此,不論主帆還是矢帆和小矢帆,全都有氣無力地耷拉著。這船就似乎根本沒人把舵,在海上隨波逐流地漂蕩著。海面風平浪靜,好像鋪著一面青色的榻榻米。
此地距離伊豆田浦岬離有二十五、六海里(超過百公里),這片海域中漂著一條空無一人的船,實在蹊蹺到令人瞠目。船帆明明掛著,卻不見人影,整條船上安靜得鴉雀無聲。
「可是,這世人的眼睛好騙,卻騙不到阿古十郎。我知道這二十三人,都還好好地活在世上。想必是受到伏鍾一夥威脅,幾個船員認定:橫豎逃不過一劫,便把心一橫,將船送給了伏鍾,自己就當四月十九日死在海中,之後一輩子隱姓埋名。要我說,這一決定的眼界,未免太狹窄了。私運錢物從重處罰,也不過是流放遠島,若是趁現在主動自首,或許還能從輕處置。多廢話一句,我和您說這些話,都是出自好心。這隱姓埋名就算能藏得住一時,也不能藏得住一世,遲早有一天會被抓住。若是這樣,還不如現在自首,反而有利。阿靜,您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
根據船極印的記錄,此船于安政三年(1856)在相州三浦三崎,由造船師間宮平次製造,上面打著經手人——船奉行向井將監的副手——御船手津田半左衛門的烙印。
捕鰹船將船頭靠在隨著波浪,上下九*九*藏*書起伏的遠島船腹上,喜三多站在船頭喊道:「喂,船老大,船老大!……船上的夥計們!……」可任憑他怎麼喊,都沒有回應。
「這都快一個鐘頭了,派個人過去看看情況吧。」
「對,那人諢名伏鍾重三郎,是上總姉崎一個漁民的小兒子。他十七歲時,曾潛入中山法華經寺,威脅和尚,搶走了八百兩金子。嘉永四年(1851年)六月,他撬開佐竹的御金藏,偷走了六千兩。安政元年(1854年),他去偷長崎會所送來的運上金,竟然騙過十個護送同心,在宮城野連金帶馬一起掉包,盜走一萬二千兩。他犯下的大案不勝枚舉,這些甚至都不算事。他每次犯案后,便會銷聲匿跡兩年,之後再干一票大的。
「想來他定是假裝進到鍾里,這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技藝。那重三郎又是怎麼被抓的呢?」
把舵的八右衛門站在船頭,一直拿手遮著朝陽,仔細打量遠處的船,忽然高喊道:「不對,轉舵轉舵!……那船靠近不得!」
阿靜雙肩顫抖,幾乎不能自已,兩手扶住榻榻米上道:「謝謝您的好心勸誡。您說得對,只要人在日本,不可能一輩子隱姓埋名。我照您說的,這就勸他自首。」
「調頭!……調頭!……」
「該不會掉到縫裡了吧?」
「那些船員是醉得不省人事了,還是全部死光了?」
阿靜面色一變,顎十郎繼續說道:「彌之助在遠島船上運私貨,受流放人的親屬之託,瞞著御船手役人,給流放人送些米、味噌和金錢,還違法幫助他們互通家書,以此從流放人和流放人家屬那裡,兩邊收取重謝。此事若是敗露,船員挨一百大板后,還要流放遠島,其妻小則軟禁在江戶。想來你們一定是被伏鍾一伙人,抓住了這個軟肋,才被迫對他們言聽計從的。即便如此,他們的做派也未免太過髙調。他們估計是認定,自己做得乾淨利落些,便能讓世人篤信:『三崎丸』上從金兵衛到小吏、船員、犯人的二十三人,全在相模灘近海人間蒸發。
瘦松瞪大眼睛驚問道:「阿古十郎,為什麼你會知道此事?」
喜三多說罷,拉繩的丑松接話道:「那我也去。」
這麼一來,船員們都想見識見識有多可怕了,捕鰹船上只留下把舵的和次郎,其他人全都上了遠島船。
「這可惡的遠島船,真讓人不省心!……」
「平吉,此話當真?」
「原來如此。南北兩番奉行所的與力跟同心,會隨駁船一路送到品川近海的遠島船上去嗎?」
「傳馬町的押送同心,說是在蠣店送的人,可御船手役人卻說,他們是在永代橋接的人。這送的人和接的人都沒撒謊,那隻可能是一邊送了假犯人,一邊接人的是假船手役人。」
捕鰹船上的人耐著性子,等了好久,一直不見平吉回來,終於有些害怕起來,七嘴八舌道:「怎麼了呀,平吉那小子?」
船員們正拚命搖著櫓,準備掉頭回去,船老大喜三多突然發話道:「等一等,靠過去。」
船上方才還一片歡呼雀躍,瞬間興緻全無,趕忙調轉船頭。對捕鰹船來說,最大的忌諱便是遠島船,其次是贊岐的藍玉船。相傳遇到遠島船,鰹魚群會散開游去深海,所以,捕鰹漁民對遠島船深惡痛絕。而藍玉船則自古就被漁民忌諱,甚至有習俗說,捕魚遇到藍玉船,要煮了靚藍染料喝,以除霉運。這兩種船對漁民而言,遠比幽靈船更讓人恐懼。
顎十郎與瘦松前往查看了一下,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犯人何以如此大費周章地,布置好這些假象呢?此船在海上漂蕩,被人撿到後上船一看,若能馬上推斷出根本沒人上船,對犯人而言就不妙了,所以,犯人必須做出二十三名乘員,剛剛還在船上的假象。為了做到這一點,需得下點功夫,讓灶頭的米飯花一天時間正好煮熟。他們的目的就是讓人錯以為,這二十三人方才還在船上。
平吉抓住那船的拉錨繩,「哧溜」一下爬了上去,輕快地往前船口裡一跳,沒了蹤影。半天沒見他回來。
從門口往裡一瞧,裡間的牆邊擺著香花,十一塊白木牌位碼成一排,船老大的妻子和女兒等女眷們,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正在念百萬遍呢。
「怎麼,是https://read.99csw.com幽靈船嗎?」
小吏住所里,值夜班的同心正在寫信,他剛在紙上寫了「拜啟,敬啟者」幾個字,旁邊硯台里的墨都沒幹。
船帆邊和艫間的油燈都還亮著,說明至少在昨天晚上七時,這條船上還有人。這可以從燈油減少的量上推斷出來。
然而,這二十三人現在,卻沒有一個人在船上。
「只消知道了這些,此案唯一的難點,就剩下在一天半后的十七日一早,即捕鰹船的漁民們上船時,廚房的灶頭正燒著火,第二鍋米飯剛剛煮好這一點。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也想了很多。油燈只需倒滿燈油,點上兩三天並不難,這都好理解,可這煮飯一事,我卻沒有想通。關於書信墨跡的小把戲,我也不費吹灰之力便看穿了。那小吏房間的信紙,你拿擺在那邊的墨水,往捲紙邊一塗便知,墨色完全不同。那信紙是在別處寫好文字,故意放在桌上的。如此想來,灶頭的火很可能也是早就算計好的。
此人乍看之下,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麼,卻是個一頂一的破案奇才,甚至有人誇他為江戶第一名捕。要說實際情況如何,那名號其實有些過於響亮,略有些名不副實。而「瘦松」則人如其名,身子細瘦狀如長腳蚊,所以得名乾瘦松五郎。瘦松脾氣極好,絕對千真萬確。他既是顎十郎的跟班、小弟、徒弟,同時也算是他的家僕。
「這事只要明白原理,其實並不稀奇。只需在灶頭燒火的地方,加上兩層隔斷,上層放引火木片和柴火,中層放能燒上一天到一天半的硫黃塊,下層放上火藥和炭粉便好。硫黃燒盡后落到下層,火星點燃火藥,再用火藥的火引燃上層的柴火。」阿古十郎說罷,笑著繼續說道,「這並非是我的智慧,更不是那伏鍾那小廝的點子。此法寫在信玄公的《陣中遠狼煙之法》中。這是過去在險峻的山頭點狼煙,並讓狼煙在需要的時刻,自動燃起的管用手法哩。」
「丟鰹魚,丟鰹魚啦!……」
「我最初聽到這三崎丸的案子,便認定那二十三人,不可能在海上憑空消失。人不會像青煙一般消散,又沒有從船上逃生的跡象,那隻能是他們壓根就沒有上三崎丸。然則這船何以會空無一人地,漂流在相模灘呢?拴在御船藏的安宅丸,曾因鎖鏈斷裂,自己漂到三崎。如此先例並非沒有,只要稍做處理,讓一條船自己漂在相模灘,這也並非難事。你也知道,從十五日傍晚起,這片海域一直刮強勁的西北風。只要固定好主帆和船舵,便可讓船吃住西風,一路南行。這樣,船便可在無人狀態下,漂到相模灘去,若是出了差池,在伊豆沿岸沉船,對犯人而言也不壞。
「是信紙里包了石頭,從牆那頭丟過來的。」
言歸正傳,案子鬧到這次的三崎丸這麼大,已經不是御船奉行單方面能處理的了。這月正值北町奉行所值月班,御船奉行便發來調查申請,要求北番奉行所協助調查此案。
莫非是遭遇風暴被迫棄船?可之前也說了,十七日的傍晚為止,有稍強的西北風,那之後一直風平浪靜。若是因為遭遇難以想象的非常理由,不得不棄船的話,那這二十三人,又是以何種方式離開的呢?兩條備用的救生艇,均吊在苫屋檐兩側,並未使用。

初鰹

「你不也是沒看著?」
顎十郎悄悄地扯了扯瘦松五郎的衣袖,低聲問道:「那邊戴假髮的女人,身邊那個撥著念珠的,是誰家老婆?」
最先發現這條船的,是正在船頭,準備早飯的餌取平吉。捕鰹歸航的漁船,若在近海遇到其他船隻,便要將當年捕到的第一尾鰹魚,對到對方的船上。這是自古以來的習俗,人稱捕鰹船之祝儀。相傳若能在近海完成祝儀,就最為吉利,這一年將得到鰹魚的大豐收。
「喂!……那邊的船,來慶祝初鰹哩!……」
因為一些不可解釋的原因,三崎丸上的二十三人在距伊豆田浦岬二十五六里的近海海域,如一抹青煙一般消失無蹤。莫非是乘員們一個不落,全發了瘋,突然一齊投海了?
兩人沿著綠化帶,走到灰會所拐彎,正好走到新大橋底,顎十郎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問道:「我是從甲府剛上京的鄉下人,從沒見過拿船流放犯人。這用船送流放犯人,到底是怎麼個流程呢?」
漁民們膽子都不小,這次卻無人請纓。
「好,我這就過去。」
「什麼事?」
金兵衛家與常見的船老大家一樣,一邊是寬闊的泥地間,堆滿了帆繩、漏水桶和油燈等雜物,另一邊是二十塊榻榻米大的框座敷https://read.99csw.com兩邊都有很大的地爐。
「什麼地幹活?……」漁民們都驚訝了。
「喂,和次郎,那兒有船,右擺舵!……」
「有個剛結婚的,就是那把舵的彌之助。他今年春天剛完婚,娶了佃島船宿的小女兒阿靜。據說夫妻兩人相戀三年,才終於修得正果,恩愛異常,家庭十分和睦。阿靜她父親的船宿與石川島的人足寄場,其間就只隔著一堵牆,我去石川島辦公回來,常常會去他家借宿,所以知道這些。」
「運新酒的船,要等八月才有呢。」
「麻煩你去御船手衙門,和傳馬町大牢跑一趟,問問十九日早上,那流放的七個犯人,是在哪個河岸邊上的駁船。一定要問清楚,具體緣由,等回來再跟你細說。」
顎十郎笑道:「可您看到那冥府寄來的信,卻匆匆趕來,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搞什麼呀,那船好生奇怪哩。」
十五日從清晨到傍晚,一直刮著強勁的西北風,入夜後風停了,夜裡一直風平浪靜。
「哎?……」阿靜吃驚地抬頭望著顎十郎。
仙波阿古十郎徑直走向彌之助的老婆,開門見山地問道:「我就直說了,阿靜,您丈夫彌之助,到底躲在哪兒呢?」
十七日早晨,捕鰹船的人趕到三崎的番奉行所,將事情原原本本地上報公家。番奉行所急忙出動公務船,前去調查現場,並將三崎丸拖回江戶,船上物品一切保持原樣,直接鎖進船藏。三崎丸收在萬年橋畔,御船手組的衙門兼船藏里。
餌取的平吉膽子大,起身道:「我上去探查一下吧。」
時間剛過凌晨四點,紅日尚未出頭,海面上白霧皚皚。
船老大喜三多道:「好,那就我去吧!……」
那之中唯有一名女子,十分鎮定沉穩,看眉眼可知,她最近才得以開臉,是一位新媳婦,臉上帶著幾分稚氣。她時不時做做樣子,拿手擦拭眼睛。臉上神色雖然悲傷,卻不無做作之嫌,好像對丈夫之死還沒有實感。
平吉說得不假,這船確實詭異。
從深川千歲町水戶大人家的置石場到新大橋口,三丁的河岸邊,並排建有大大小小十四棟御船藏
「運石船的吃水,可要比它深多了。」
阿靜垂頭喪氣地走後不久,瘦松五郎便來了。
「莫非是菱垣船?」有船工猜測著說。
三崎丸的這二十三名乘員,也可能是上了別的船,可若是那樣,在這視野極好的海面上,捕鰹船必然能觀察到,其他船隻的帆影。然而,捕鰹船並未發現其他任何船隻。
「平吉那小子,眼睛生到哪裡去了?沒看見那船印嗎!」
「喲!……那邊的船,喂!……」
翻出船極印一看,這船確為御用公務船。
「我叫你們靠過去。」
船員們一邊擺著舵,一邊仔細打量那條船,只見那船上拉帆繩的地方、船頭和收船繩的地方,均不見人影。帆繩放得老長,隨著風無力晃蕩著。
「這些都是后話,我們回到事件的最開始。十五日一早,伏鍾的手下假扮成與力或同心,去傳馬町大牢里假傳聖令,說原本在永代橋的押送交接,臨時改在蠣店岸邊,隨後離開。傳馬町的小吏輕信了假令,押送犯人去了蠣店,再加上蠣店也確有御船手役人來接人,便毫不懷疑地,將那七名犯人交了出去。不用說,那御船手役人是伏鍾手下假扮。另一方面,真正的御船手役人按原計劃,正在永代橋等人。只見來了七頂押送的轎子,他們對完押送賬,便接這七人上了駁船。永代橋這邊,那押送役人和七名犯人都是伏鍾手下。蠣店送出的七人問題不大,想來是就近靠岸,直接逃走了。可永代橋read.99csw.com這七名替身,若到了八丈島是要穿幫的,所以犯人在芝浦事先安排好船,半途趕上從永代橋發出的駁船,說仔細查驗后,發現這七名犯人乃是假貨,希望一併帶回調查,便連人帶船一起帶走,將御船手役人給綁架了。」
另外,究竟是發生多麼十萬火急的情況,才需如此倉促地棄船逃命?根據上述事實,這二十三人的棄船時間,應該是在遭遇捕鰹船前的三十分鐘之內。
「要命,是遠島船!」
「我扯謊做啥!千真萬確!……」
「此案我最初聽說時,便覺得犯人一定是串通了船員,不然不可能做到。我思前想後,於是發現了問題,其實這遠島船有個軟肋,對船員說你們若不願意,便將你們私運錢物的事兒告發出去,只需這樣,就可輕輕鬆鬆地,讓船員們全部下船。那天我在金兵衛的住所,看到只有阿靜表情不太悲痛,便馬上明白那十一人中,至少彌之助肯定是留在江戶了。」
「她就是方才和你說的,那個彌之助的老婆。」
「這些都不難推斷。我聽說您家牆外,就是人足寄場,而您又說,那信是包石頭丟進來的。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從人足寄場中丟來的。您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不打自招』了吧。」
「那是灘港發出的酒回船?」
捕鰹船剛剛駛過石廊岬的尖角,右邊的神子元島,堪堪映入了眼帘之際,西南海面悄然浮現了一抹船影。
兩人來到了兩國廣小路的「坊主鬥雞」小包廂,點好鬥雞。顎十郎拿起酒盞,悠悠地抿了一口,說道:「瘦松,聽說十五日送去流放的七人里,有個了不得的強盜犯?」
船員分頭行動,一組人在上層,一組人去下層,仔細搜尋卻依舊不見人影。到最後,大家掀開下層底板,去船底柱床張望,可下面連只耗子都沒有。
「金兵衛家在千歲町岸邊,離這裏很近。反正要再跑一趟御船藏,正好順路。」
「他可是您熱戀三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丈夫,您會袒護他也情有可原,可是您這樣做,反而害了他。」阿古十郎連連搖頭說,「不論您怎麼掩飾,我也已經知道了。阿靜,您收到一封信,說彌之助安然無恙,還活在人世吧?」
「好,我知道了,這事挺有意思。」阿古十郎點了點頭,「剩下的邊吃雞邊說吧。」
「為……為什麼?」瘦松五郎不可思議地看著仙波阿古十郎。
顎十郎不等他坐下便問:「十五日的早上,有兩個河岸的駁船,送了流放的犯人吧?」
「別靠過去,別靠過去!……」
「真奇怪啊,那船上一個人都沒見著,這到底怎麼回事?」
船上各處均乾淨整潔,毫無打鬥騷亂的痕迹,反倒能清楚地觀察到,就在不久之前,這條船上還維持著太平的日常作業。
「嘖,他們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哦,是嗎。現在那船老大家裡,想必是鬧翻天了,這怨恨之情也真是奇妙,我們這就去看看那幾戶船員家裡,鬧成什麼樣了吧。」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一般是早上五、六點鐘,把犯人從傳馬町的大牢裡帶出來,讓他們坐上轎子,南番奉行所和北番奉行所各出兩個與力、兩個同心,一共八個人,一起押送到御濱或永代橋,要麼就是蠣店或者新堀,在這四地之一的某處河岸等著,御船手會帶船去接人。接頭之後,在與力與御船手的監督之下,對照押送賬驗明正身,確認無誤,便將犯人帶上駁船,送到品川近海的遠島船上。在送去駁船之前,有短暫的送別時間,來送行的親人兄弟,自然依依不捨,這時最叫人吃不消。被流放的人和來送行的人,都哭得淚眼朦朧,那場面真讓人不忍直視,有時押送流放犯的同心,都忍不住跟著掉淚。就在兩邊依依惜別時,發船的時間到了。竹法螺一吹響,同心們便將犯人趕到駁船上去。基本就這麼回事,在押送過程中,有的犯人會瞅準時機跳海,還有的犯人膽大包天,企圖殺了同心和船老大,奪船逃去呂宋島。將犯人送到八丈島或三宅島,只需短短四、五天,然而旅途兇險,大意不得。」
「喂!船老大!……擺舵的!……船上有人嗎?」
喜三多站起身來剛要走,平吉就從遠島船檐上,探出一張鐵青的臉來,喊道:「這隻船上連只貓都沒有!……喜三多老大,您上來瞧一瞧。船上出大事了。」
文久二年(1862年)四月十七日,伊豆國賀茂郡松崎村的捕鰹船,在燒津海域,釣到了那一年的第一尾鰹魚。漁船傾著船梁在相模灘疾駛,打算與奮力搖著八桿船櫓,從江戶趕來的買鰹船,在三崎近海會合。
「比幽靈船還糟哩!你看看那船印!……」

海生靈

有人一邊抽泣著,一邊斷斷續續地念,也有人頭髮蓬亂,眼淚直淌。場面十分悲涼,讓人不忍直視。
「今年正月初三,他打算潛入黑田豐前守家下宅官邸的金藏。他先從麻木六本木一帶,潛入了廢https://read•99csw.com棄不用的青山地下上水管道,在地下一路走到芝新堀,從金藏附近的庭院鑽出來時,正巧被巡視的金藏方撞見,便抓了個正著。」
渾蛋,這條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阿靜輕聲驚叫,趕忙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道:「還以為要說什麼呢,您從方才起就盡胡說。若是真能收到他的信,哪怕是冥府寄來的也好,我還真想收收看看,可這死去的人,哪會寫信呀?」
瘦松點頭道:「原來如此,這樣確實說得通。道理我都明白了,不過船員那邊要怎麼說?他們會這麼簡單地,就被騙下船嗎?」
船員們趕忙拉出四桿船櫓,調轉船頭,朝著那船駛去。
「哦!船來啦!……船來啦!……」
仙波阿古十郎去勘察時,船上仍然保持著捕鰹船漁民們,發現時候的原樣。御船奉行的副官給北町奉行所寄出的調查申請書上,也寫得十分清楚。顎十郎和松五郎查看一番,沒有找到什麼線索,恍恍惚惚地出了御船藏,打算去兩國的「坊主鬥雞」吃午飯。
走進艫間廚房一看,那恰好是第一鍋米飯吃完,正在煮第二鍋飯的時候。只見那五升釜下,柴火燒得極旺,米飯煮熟了漲得老高。水槽的竹笊中,泡過水的碎干蘿蔔已經瀝干,醬蘿蔔也準備從一側的米槺桶中取出,已扒開米糠露出半條。
此刻朝陽冉冉升起,對面那船的主帆上,染上了一片大紅色。之前因為角度關係,船印被矢帆擋住,無法看到,這下終於看了個真真切切。只見船頭的龍骨一端,掛著一個大吹流,上面畫著黑白兩道杠——此乃遠島船的船印!
「地點在江戶城內,是與水有緣的地方,但不是中洲,也不在川岸,更不是品川的炮台。這麼一說,就只剩島了。江戶內帶島的地名可不多——越中島、佃島還有石川島。我不過隨口說一說,您別太吃驚。在這江戶城裡,想要在幕府眼皮底下,掩人耳目安穩混世的,首選地點乃是大牢。可這大牢若非罪大惡極,絕不是稍一求情,便能進得了的。石川島的人足寄場就不一樣了,只要稍稍糾纏一番,負責管理的上役人,說自己是江戶的無宿者,請隨意處置,馬上就能入島,還會獲得一份工作。雖說入島后想出來並不容易,可在那裡藏著,至少不用擔心被幕府追查。正所謂『油燈台下照不著』,沒有人會想到在距伊豆田浦岬二十四、五里的海面上,下落不明的那十一個船員中,竟有一人在石川島的人足寄場。只要有心,沒有比石川島更舒適、安心的落腳地了。而且,這裏與心心戀戀的老婆家,只隔著一堵矮牆,對深愛您的彌之助來說,恐怕再也找不到,比那裡更好的藏身之處了吧。怎麼樣,我說得對嗎?」
一般遠洋作業船會在每天凌晨三點,輪換日夜班,值夜班的船員那時,都會回船室里吃飯睡覺。
在一片淡紅色的拂曉朝霞中,那船在海面上晃晃悠悠。這隻船目測有五百石的噸位,吃水略淺,主桅杆的船帆邊和船尾點著紅亮的油燈。
不只是昨天晚上七點,這隻遠島船上仍然有人。另一個證據顯示,今天早上,此遠島船與捕鰹船相遇之前,這二十三名乘員還在船上。
兩人信步走出了「坊主鬥雞」沿著大川端走,過了一之橋,便到了船老大金兵衛家。
阿靜瞪大眼道:「沒頭沒腦地說什麼呢。彌之助他十九號早上,在相模灘失蹤了呀,請別說這樣傷人的玩笑話。」
「難道是土佐的百尋石船?」

百萬遍

「基本情況我都有數了。我問一句和這人不相干的話,那十一個船員中,可有最近剛剛結婚的人呀?」
以上便是文久二年四月十七日,相模灘海域的遠島御用公務船——三崎丸上發生的離奇事件。
「別吵了,快擺舵!」
再去船員休息室那邊查看,只見粗木餐具櫃中,放著五組用過的碗,長飯桌上擺著尚未用餐的四組飯碗和湯碗,碗里盛好了米飯和味噌湯。碗筷的擺放讓人直觀想見,用餐者的座次與姿態。
阿靜羞紅臉道:「我的媽呀,您怎麼知道的?」
「他手下也全是奇人異士。其中主要的是鑷子阿音、阿彌陀六藏和駿河阿為三人。他們有的能日行四十里,有的能用鑷子開蝦形鎖,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髙手。據說他手下不下五十人。而要說他為什麼被稱作『伏鍾』,那是因為他年輕時,芝地青松寺鐘樓大鍾的龍形吊鉤壞了,那鍾掉了下來。那時重三郎對同行人說,他能進到鍾內,在外面人一聲拍手后,從中脫身,若是真的做到,需給他十兩金子。同行人說,這種事絕非常人可為,若他真的做到,就給他十兩金子。於是,重三郎便鑽進了伏鍾內,外面人一拍手,他竟已站在那人身後,笑道:『我在這兒呢。』重三郎就是這麼一個不可思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