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貓眼男人

貓眼男人

「果然是案子嗎?」
「哦,原來如此。」仙波阿古十郎點了點頭。
這轎中坐著的瘦松五郎,簡直像是坐在暴風雨中的傳馬船上一般,每次轎子搖晃,他不是向前沖,就是往後摔,好像洗芋頭似的七上八下。
「我完全明白。」
好不容易等到御靈遷禮成,渡御結束的吆喝聲響起,連接假面屋與御本殿間的渡御小道自不用說,全町幾乎是同時,唰唧一下子點起了燈火來。方才的黑暗消失不見了,轉眼間,全町明亮恍若白晝。這時,天也快亮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好,你看這樣夠穩嗎?」
「貓眼拿了一張梓弓啊……」阿古十郎喃喃自語了一句,忽然口氣一變,問道,「我冒昧問一句,近江屋的分家,除了黑木屋還有別家嗎?」
顎十郎倒吸一口涼氣道:「哎喲喂!……那個人是誰呀?」
「哎?您說正好是什麼意思?」
「好嘞,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趕緊跑將起來。瘦松先生,方才我們跑得慢,這就加快速度,你小心別咬了舌頭哩,一會兒轎子可能會顛簸一些。」
原本應該是自己扛著轎棒,背師父走才對,可是,現在卻是師父抬轎子,自己在轎中晃蕩膝蓋,瘦松五郎的尷尬不安,乃是理所當然的。再者,這次不是瘦松想乘轎,他是不情不願地被塞了進去。
阿古十郎三人找來捕快,抓著櫻場和五造,端著蠟燭走進土藏,四人的遺體已經面朝下,停放在土藏正中了。
「有,這是近江屋負責運輸,特別從越后拿快轎送來的呢。」
「對,您說得沒錯。我剛才一直想找您商量,但覺得您一聽是案子,肯定不樂意了,所以忍到現在。」松五郎得意地拍著手說,「我這就講給您聽,還勞煩兩位把轎子抬得穩些。現在這樣,我怕一說話咬了舌頭。」
「煩死了,讓你閉嘴,給我乖乖地上轎。」
土藏重新亮堂起來,阿古長笑道:「藤右衛門先生,這次的神饌里,可有生烏賊呀?」
「哇呀呀,這太令人意外了。」
臨近丑時,先進行清道之儀,奉上御食和幣帛,禰宜這廂腰羯鼓笏拍手,兩個身穿凈衣的巫女那廂拿著榊葉,唧唧哇哇地演奏神樂,佩刀背箭囊的神人向四方射箭,拉得弓弦直響。
「您真想聽嗎?」
「您說得沒錯,現在我們只能等御靈遷結束后,去查驗現場了。若被殺的真是近江屋一家四口,這事情可有點怕人啊。」
「你都上了賊船了,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土土呂進也這麼幫腔。
五造臉色一變,跪著往前挪動幾步,大聲喊道:「哪……哪兒的話!我為什麼要做這樣慘無人道的事情啊。何況,就算我有這個心,也不會用自己背的胡籙里的箭啊。這反而證明了,人不是我殺的。依我看,一定是有人想將殺人罪名,故意嫁禍到我的頭上,所以趁著黑暗,從我的胡籙里偷走了神矢。」
一個小時以後……
這天直到下午,天氣都還不錯,傍晚時起風吹來雲彩,入夜後天上生起了一片薄霧,不見一點星光。四下漆黑一片,即便給人揪了鼻子,都不知道對方是誰。從本殿到假面宮一共一千多米路,路上鋪上了近兩米寬的白沙,勉強能看清楚路面。
「傷腦筋的是,近江屋是氏子總代,每年必須參加渡御,跟著祭祀的人走,沒辦法推脫。此事若是鐵五郎杞人憂天倒好,就怕有個萬一。因此他報了官,求衙門派人來保護一家性命。我收到鐵五郎的快信,所以急匆匆地趕去府中。」九九藏書
稍後,阿古長、土土助和瘦松三人來到番屋,五造和櫻場兩人,已經被分別控制在了中間有隔斷的地板間里。
轎子里沒有坐墊,只能直接坐在粗糙的松木板上。每次顛簸,都要到處亂撞,瘦松頭上撞出了一腦門子的大包。
土土呂進點頭道:「近江屋一家,交給我一個人都沒問題。若是那歹人膽敢冒犯,我一定在他還未接近近江屋一家時,便將他拿下,你就放心吧!……」

銀簪子

證據

「對不住!……這樣實在太客氣了,我可承受不起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顎十郎拿過胡籙,盤腿坐在五造面前道:「五造先生,這胡籙里原本有神矢十二支,可現在只剩八支了,這是為什麼呀?」
「這可不妙啊。」顎十郎咕噥了一句。
「我拿著御物神弓,在離近江屋一家,七八十米遠的地方走,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的水干褂中,只有近江屋家四人的后領,朦朦朧朧發著微光。我覺得這件事情好生奇妙,不想竟鬧出命案。」
「我的轎子正好沒人坐,你上來吧。」
「而且不是一兩個,每五六米就倒著一個人,一共四個人倒在地上!……我怕是近江屋一家遇害,所以趕來告……」
「第二天,櫻場拿出簪子一看花紋,立刻認出,此乃人稱『府中美人』的阿源的發簪。櫻場樂開了花,三番兩次給阿源寫信,表達對她的愛意,自信滿滿地覺得,一定會很快收到回復,當定了近江屋家女婿。無巧不巧,他後來迫不得已,需要去一趟江戶,便離開府中一年。一年後回來一看,青梅屋的三兒子,竟然成了近江屋家的女婿,連定親禮都送完了,自然大為光火。他衝到青梅屋店門口盤腿坐下,大聲嚷嚷說:自己和阿源在去年暗暗祭上,便已確立了關係,阿源的丈夫理應是自己。這並非虛言,手上的這根銀簪就是鐵證。青梅屋的嚇得縮成一團。這才是定親的第三天,便有人上門鬧,而且,來者是出名的渾小子櫻場清六,實在讓人束手無策。爭執了半天,最後由府中的頭面人物——二引藤右衛門出面調停,賠償櫻場三百兩小判,讓他就此收手。櫻場欠二引的人情,所以,當場只能點頭答應。可他無法忘記阿源,此後輾轉各家酒館,喝得酩酊大醉,看樣子,隨時都會殺去青梅屋,將他們一家滅了門。櫻場還厲聲叱罵說,為了泄除阿源,轉嫁他人的心頭之恨,要在今年暗暗祭那天,將近江屋家斬盡殺絕!……聽到這話的人絕非一個兩個,雖說當時櫻場喝得大醉,這可能是他仗著酒勁說的氣話,可他殺氣騰騰,言行瘋狂,說不定真會鬧出人命。
坐在轎子中的,是不久之前還在仙波阿古十郎的手下,做跟班的神田鍋町捕頭——乾瘦松五郎。

府中

五造周身一顫道:「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我也不知道。」
阿古長轉去對藤右衛門道:「您方才也聽到了,還勞煩將近江屋一家四口的遺體,挪去土藏之類的黑暗屋子。」

暗暗祭

瘦松震驚道:「您開玩笑吧。貓眼夜可視物,哪還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往人衣領上塗烏賊腸汁?」
土土助接過話茬道:「不可能,阿古長先生,這種事情,人眼可辦不到。若是被害的真是近江屋的一家四口,這事就更奇怪了。您想啊,祭祀的隊伍三人一排,緊跟著前面的人行進,在這樣的黑暗中,只射中想殺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人稱「顎十郎」的仙波阿古十郎,伸出有名的冬瓜下巴,道:「寒暄就免了吧,你到底這要去哪兒呀?」
「我去府中辦急事,必須得在傍晚前趕到,得走快轎,正在找合眼的轎子呢。」
顎十郎突然緊張地問道:「沿途可有篝火或火把呀?」
「四人的頸窩均是如此?https://read.99csw.com
「好,麻煩您關門。」
瘦松大喜道:「這可太好了。我坐了您的轎子,還讓您幫我破案,實在臉皮太厚……若再嘮叨個不停,就應該遭了天譴了吧。」
「喲,這不是瘦松嘛。看你準備出行,這是要去哪兒呀?」
瘦松馬上找到近江屋鐵五郎,告知自己已從江戶,乘快轎趕到,然後,他又回到阿古十郎與土土呂進的身邊,對他們說道:「我說顎十郎,若真要下手,你說那犯人會怎麼殺人呢?」
「那光到底是什麼呢?」
阿古長和土土助皆是空腹吃飯喝酒,吃得醉醺醺地,步履不穩。他倆深一腳淺一腳,晃晃悠悠地走在甲州街道上,從代田橋往松原方向走。
瘦松說了句「明白」,立刻站起身來,往默默坐在一邊的櫻場那裡走去。阿古長拉住他道:「喂喂,可不能斷錯案啊。犯人是這邊的貓眼呢。」
「就這樣,沿途倒著四個人,每人頸窩的相同位置上,都插有一枝箭。」
「你這麼打馬虎眼也沒用,你是鐵五郎唯一的外甥,如果近江屋的人死光了,就只有你繼承家業。你聽到櫻場清六揚言,要撲哧撲哧殺光近江屋一家人,便利用自己夜能視物的貓眼,拿神矢射殺了鐵五郎等四人,並將罪狀嫁禍給櫻場。這手下得可真狠呀。」
「哎?……」松五郎大吃一驚。
五月五日,府中的六所明神大社舉辦暗暗祭,瘦松需要在大國魂神的御靈遷活動進行之前趕到府中。他去到甲州街道,等轎子的地方,正打算挑個腳力好的轎夫,碰巧撞見了顎十郎。
先不說土土助,對瘦松五郎而言,顎十郎本來可算是他的頭目。這仙波阿古十郎曾在捕犯御前對決中獲勝,機智過人,被人尊稱為師父、先生。
「那我們加快速度吧。」
「哎,原來是這麼回事!……」藤右衛門讚歎地點了點頭。
櫻場清六面色赤紅,一臉絡腮鬍子,眼角吊起,長得十分兇相。而那黑木屋五造則面色白凈,生著一張斯文圓臉,一副鄉下大商鋪年輕掌柜的派頭。他看起來十分驚慌,面無血色,低著頭髮抖。
「方才說了,他是近江屋的外甥,所以,一定要參加祭祀。今年他應該是拿著六所大人的御物——金銅弭黃黑斑漆梓弓,隨隊渡御。」
「我嗅過四人的衣領,有股烏賊的腥氣。犯人為了在黑暗中,瞄準四個人放箭,特意在他們的水干褂后領上,塗了烏賊的腸汁。」
瘦松急道:「藤右衛門先生,您此話當真?」
那轎子就像是在吉原的堤岸上,突然遭人襲擊,然後掉進泥溝里,泡了三年零三個月似的,破敗不堪。
「好嘞,這下我就明白了,勞煩開門吧。」
瘦松插嘴道:「現在說這些,也不是個辦法。既然已經有四個人被殺了,兇手就肯定有他行兇的手法。絕不可能是近江屋―家,暗地裡造了什麼孽,受大國魂大人的懲罰,放出神箭將他們射死。犯人到底是如何行兇的呢?」
自之前正月的「狸貓合戰」以來,兩人已經有近半年沒有見過面了,瘦松也挺想念阿古十郎,便走去他身邊,靠在他身上道:「喲,仙波先生,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阿古十郎,別來無恙啊?」
阿古長撓撓腦袋道:「我無話可說,你講的也有道理。這麼一來,案情又撲朔迷離了。」他一臉嚴肅地扭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壓低嗓子問道,「我這麼說有些失禮,不過您言行舉止,都不似鄉下人,鄉下很少有您這樣敢說話的人。要偵破這次的案子,還得靠您這樣的人提供線索。我說五造先生,今天凌晨的案子,您有沒有什麼線索啊?什麼都行,只要是您察覺到的,都請告訴我。」
「你也犯不著這麼吃驚啊。最近五、六天,我們一點生意都沒有,正發愁呢。你來得太巧了,快上來吧。」
「可以,真不好意思。事情是這樣的。在府中有一個做運輸送貨的人家,叫近江屋鐵五郎,他有兩個妙齡女兒,一個名叫阿源,一個叫作阿澤。前些年,大女兒阿源招婿,被鐵五郎許給了做同行生意的青梅屋的三read.99csw.com兒子新七。雙方家長都沒有異議,便在七日前定下婚約。然而,大國魂神社的神主猿渡平間,有個外甥叫櫻場清六,是個混混勤番眾。他愛喝酒又舉止粗暴,全府中的人都討厭他。這人很早便暗戀阿源,而且他十分自戀,滿心以為,自己會當上近江屋的女婿……」
顎十郎插嘴道:「黑燈瞎火的,不方便和您打招呼。我是瘦松老大的手下阿古長太郎,您發現死者,大概是什麼時候?」
也不知阿古十郎是否有意,斷絕與自己進行往來,可是,瘦松五郎卻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他總覺得,只要自己親自去登門拜訪,扯一扯阿古十郎的衣袖,他便一定會再次出手,幫助自己破案。
土土助像花和尚魯智深似的怒目圓瞪,挽起袖子對阿古長道:「這人可真不識相呀。老領導為生計發愁,求他坐轎子,他竟然推脫嘲笑。對這樣不講人情的人,要不咱打斷他的腿,硬塞進轎子里吧?我來幫你。」
阿古長點了點頭,轉去對土土助道:「土土助先生,您聽到了嗎?……雖說很少有人自報家門后,才去殺人行兇的,可是,那櫻場是個粗暴的渾小子,惱火起來,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這件事聽上去有些危險啊。」
「那人是近江屋的分家,名叫黑木屋五造,是個溫厚的男人。他天生一雙夜視眼,在漆黑的土藏里不點燈,也能夠找到東西,做細活。因為他那雙眼睛非常奇特,我們町里沒有人叫他本名,都管他叫貓眼。」
「我想借您的番屋一用。勞煩您立刻將櫻場清六和黑木屋五造銬來,並沒收五造背的胡籙與櫻場的弓箭。」
瘦松趕忙作揖道:「我坐,這轎子我坐。我坐便是了,勞煩您載我一程,可別再擺出那麼嚇人的表情了。」他連滾帶爬地摸到轎子邊上,繼續說道,「哎喲喂,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那對不住了,勞煩兩位走一趟吧。」
瘦松討饒道:「喂喂喂,我說兩位,您倆能走得再快一點嗎?照這個速度,到府中都要入夜啦。」
「您別插話。總之這個櫻場,就是這樣一個自視甚高之人。我想您也知道,府中有個暗暗祭,在抬御神轎時,全府中不得點燈,漆黑一片。那些放蕩的年輕姑娘和漢子們,就等著一年一度的全城漆黑之時。這祭奠其實挺傷風化的,年輕男女互相不知長相,乘著一片漆黑幽會私通。阿源也不例外,趁黑隨便遇到一個漢子,和他戲玩了一番。可她運氣不好,正巧碰上櫻場清六。櫻場常在外面鬼混,在這種事情上,可謂滴水不漏,他摸黑偷偷拿走了,阿源的平打銀簪。」
方才一直沉默不語的藤右衛門,突然一拍膝蓋道:「對不住打斷您,要說貓眼,我們町也有這麼一個人哩!……」
「你問我,我哪裡知道。聽說在渡御的兩小時里,全町的燈火全都會熄滅,整個地方一片漆黑。烏漆墨黑的不好動手,若要殺人,也應是在渡御結束開始點燈時,或者是等天蒙蒙亮,能看清楚人臉時。另外,他說了要滅近江屋的口,也許會下毒殺人,你告訴他們一家人,祭祀期間,御神酒也好,御神水也罷,一口都不要喝。等渡御快結束時,你盯緊了櫻場,我和土土助先生,守在近江屋一家四口身邊。」
這所神社供奉的是武藏大國魂神。除此之外,這裏還供奉著東西的六座,和秩父、杉山、冰川等武藏國內諸神。每年的例祭,都在五月五日舉行,前祭有五月二日的鏡磨祭、五月三日的競馬祭和五月四日的御網祭。
「不行不行,這可使不得。」瘦松一邊說著,一邊瞅了一眼阿古長的轎子,那頂轎子實在太破了。
「我說,這人和你有點像啊。」土土呂進笑著說。
「我瘦松在這裏呢,您是哪位?」
阿古十郎站在原地,又沉思了片刻,隨後忽然揮著手道:「藤右衛門先生,這府中歸您管,我們不能將您撇在一邊,自顧自地恣意妄為。我心裏已有頭緒,但此事還得勞您出面。」
「我是負責殿後的殿役,和我家七人排成一列,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從本殿出發走了五百多米時,我手上拄著的凈杖尖,碰到了什麼東西,我納悶是什麼東西,伸手一摸索,只覺那東西摸著軟和,而且很大。我還以為是御物囊掉地https://read.99csw.com上了呢,結果蹲下來再仔細一摸,那竟是個俯卧在地上的人。我大吃一驚,再摸索一下,發現那人的頸窩上,還插著一支箭。」
「沒錯,看到了。」
「混蛋!……」五造一見事情敗露,表情變得十分兇悍,破口大罵。
土土助毫不在意地說道:「好啦好啦,你別急。從這裏到府中七里半路,不吃飽肚子,可走不了快轎。打仗要靠糧草,抬轎子要喝美酒。這都是兵法書上寫著的。你只管放寬了心,吃飽飯,往轎子里一坐便好。」
「好嘞。」
瘦松五郎打頭喊著「勞煩讓路」,身後跟著阿古長、土土助和藤右衛門四個人,踏著鋪好的白沙一路飛奔。
三人就這樣做好安排。瘦松五郎向近江屋的掌柜說明情況,鐵五郎認可了三人的安排,大家便各就各位,等待渡御開始。
「原來如此,那麼,櫻場清六也會射箭嗎?」
「哦,那正好!……」阿古十郎得意地笑了。
阿古長冷言道:「你別著急嘛,反正是一條直道。走著走著准能到府中。話說回來,瘦松,你為什麼這麼急著,趕著要去府中呀?快給我們說個提提神的案子吧。我好久沒聽這些奇聞逸事了,今天不妨聽你講講。」
顎十郎蹲下身子,仔細查驗了屍體,不久后慢慢站起身來,轉去對藤右衛門道:「正如大家所見,幾人都是被箭射中要害而死。犯人單有夜眼、貓眼還不夠,這樣精準的事,若非射箭高手,是做不出來的。關於這件事情,藤右衛門先生,那貓眼五造會射箭嗎?」
「櫻場練的是大和流的弓箭,他以前在甲府做勤番時,因為隨便射殺將軍的御鳥,所以被處罰辭退了。」
到了祭奠開始之前,伴隨一聲渡御準備的吆喝,全町的燈火一盞不剩,將會全部熄滅。
「開、開玩笑吧!……」松五郎哪敢去坐顎十郎抬的轎子。
阿古長冷笑道:「你長得真是奇特,下輩子投胎,記得要一副短舌頭。你拿櫻場做幌子,策劃得精妙,可不巧櫻場在渡御前,並沒有靠近過近江屋一家人。我再說得明白些,你聞聞自己的手吧,烏賊的腸汁可腥得不得了哩。」
瘦松五郎他們三個人,正聚集在假面屋邊的幕布屋中,一起焦急地等待,不知是誰暗中摸索過來,壓著嗓子問道:「江戶趕來的瘦松老爺,可在這裏呀?要是在,勞煩您回個聲兒。」
「我特意驗過,人確實死了。」
阿古長和土土助兩人打起精神,收好息杖,喘著粗氣,和著拍子飛奔,從下髙井戶途經調布,一溜煙往上田原方向跑去。
阿古長轉去對五造說:「五造先生,您確實看到這四人的衣領發光了吧?」
趕到一看,果真如藤右衛門所說,從本殿方向每隔幾米,依次躺著近江屋鐵五郎、阿源、阿澤和阿源的未婚夫——青梅屋的新七。他們的頸窩處,均深深地扎著一支赤色鷹箭羽的神矢,淺黃色的水干褂的衣領上,浸透了鮮血,面朝下俯卧在地上。
松五郎正要解開草鞋的鞋帶,阿古十郎卻擋在轎子前面道:「你等一等,坐轎沒問題,不過我們沒法現在立刻跑。其實我倆從昨天起,就啥都沒有吃了,這樣可抬不了轎子。總之先讓我倆吃口飯吧。」
土土助也點頭道:「既然這樣,我們也不能磨蹭了。雖說不能跟著渡御祭祀的隊伍,進行貼身保護,但是,總有辦法防患於未然。」
「不可能!……這是嚴格遵照古代傳統的暗暗祭,怎麼可能有火光。漆黑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哦,什麼事?」阿古十郎一臉興奮地眨著眼。
那人循聲摸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是方才隨近江屋,和您見過一面的二引藤右衛門,渡御時路邊好像有人死……」
轎子簾不見了蹤影,靠背也開了裂口,轎底快要穿了,拿了塊粗木板用釘子釘上。坐在這樣的轎子里,顛上七里路,沒命的准得是自己。
「感激不盡,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阿古十郎滿面歡喜地跺了跺腳,「您也知道,我礙於身份,不便出面調查,這次國來,只是作為瘦松的助手。因為如上原因,還需勞煩您了。」
阿古十郎一如往常,油嘴滑舌地說道:「據說木曾一帶的獵人有貓眼梟眼,夜裡也能看得明白,說不定是憑這個殺的人呢。」
九_九_藏_書我哪敢耽擱,就是剛剛發現的。」
那個抬轎子的傢伙,前陣子還被譽為江戶第一名捕——他將仙波阿古十郎的大名,縮略為阿古長的小號。一同抬轎的搭檔,是九州出身的浪人武士——雷土土呂進,略稱土土助。
瘦松罵一句混蛋,忙衝去五造身邊,將他擒住,說道:「原來是你小子乾的!……明明能夠看見,卻特意在人身上塗了烏賊腸汁,為了嫁禍給櫻場,還有意假裝被人嫁禍,用自己胡籙里的箭殺人。看你長得斯文,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之人!」
丑時上刻一到,霧払、御弓箭、大幡、御楯、神馬、神主在前,禰宜、巫女和神人跟在後面,再往後是眾人抬著的八基御神轎、御饌和長持木箱。氏子總代的產子三十人殿後。人們與上古時代一樣,在森森夜色中鄭重前行。此情此景神聖莊重,讓觀者的精神「哇呀呀!」為之一振。
「哦,那這位貓眼,也在渡御的隊伍中嗎?」
「是啊。」顎十郎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顎十郎沉思片刻,忽然喊道:「痩松老大,土土助先生,想不到在這個世上,竟有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弓箭需要有一定距離,才能夠射得出去,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不止一人,總共竟有四人被射中頸窩。這種事情,真有可能做得到嗎?」
瘦松五郎一臉的不情願,站起身來,跟在兩人身後。阿古長和土土助鎮定自若,要了份芋頭豆腐填飽了肚子。
如同一列螞蟻般的祭祀隊伍,前進甚是緩慢,一千多米路,足足走了兩個小時。待到將御靈遷送進假面屋時,短暫的夏夜已經接近了尾聲,天開始亮了起來。
待到兩人起身,已是午後兩點多了。
阿古長不作答,突然一把抓住五造的手道:「雖然你設計得十分巧妙,可是,我問都沒問,你未免也說得太多了吧?這烏賊腸汁發光,需要在黑暗中才能看到,亮堂地方是看不著的。你是貓眼,在黑暗中看物光感,同黃昏時差不多。你的眼睛怎麼可能,看到烏賊腸汁發光?古話說得好,天無口,使人言之。都怪你廢話太多,自己說出破綻來。五造,你可真毒啊。」
「您是怎麼發現,有人倒在地上的?」
「不,分家也好,親戚也好,都只有黑木屋一人。」
瘦松慌了神,驚惶推辭道:「哇,這可不行,您這轎子也太……」
瘦松急道:「這可不行,您倆這麼慢悠悠的,我可著急,我今天得趕時間!……」
土門一關,整個土藏登時一片漆黑。不可思議的是,那四具遺體水干褂后領的相同位置上,竟都微微泛出青色的磷光。
這暗暗祭的風俗源自在深夜、黎明神靈降臨前,舉行的古老祭奠,其中比較有名的,除了遠江見附町的矢耐比賣天神的暗祭,便是這武藏府中的六所明神的真暗祭。
藤右衛門擺手道:「您不用顧慮,昔日的江戶第一名捕仙波先生,對我們而言,簡直就如神明一般,這樣的人物,特意趕來府中辦案,哪還能讓他顧慮什麼,誰的地盤歸誰管呀。您儘管說。」
阿古長好像沒留意,聽這句回答似的,又轉去對瘦松道:「這樣,案情就明白了。瘦松,不用顧慮了,將犯人綁了吧。」
「會,他會射箭。雖說他射的是楊弓,不過每年五月和九月,開辦結改會時,他會特意前去江戶比試,去年射中了一百五十支,還贏回一個金貝目錄來呢。」
「你可別亂想。我不過一時興起,隨口問了一句,你說說看,到底什麼事兒?」
「這我就不清楚了……」
「這話又驚人了……飯錢也要我來付嗎?」
仙波阿古十郎與土土呂進雖然跑得飛快,奈何啟程時太過磨蹭,到府中已經是午夜子時了。暗暗祭將於兩小時后的丑時開始。
「其實如果您不找我審訊,我還想主動找您說呢。實不相瞞,我確實發現了一件怪事。」
「對,正是。」
藤右衛門說了一句「明白」,便去處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