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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月二十七日 第九節

第四章 二月二十七日

第九節

偶然間,他的手放到額頭上,是濕的。這是血嗎?在街燈昏黃的光線下,他看到細雨綿綿下個不停。難怪,他的額頭因為淋雨而濕了。但他察覺到由於某種原因,他的額頭不應該是濕的。為何不應該呢?接著,同一隻手觸及他的頭髮,真相大白了,原來他沒戴帽子。他一定是把它遺忘在派對里了。
「喂,喂,安德森先生,你真的讓我很驚訝。迫害,真是的。我是在幫助你啊。」
「你的兄弟,是嗎?我不知道你有個兄弟。」
「四處遊盪喔。」一根巨指對著安德森搖了搖。在指頭後方,有兩道深陷皺紋的白皙臉龐上,神色沉穩平靜。「你知道現在一點鐘了嗎?我在這兒待了兩個鐘頭。我敢說,你會從煙蒂來推測。那是好漢牌雪茄,差不多一小時一根,總共抽了兩根半。我應該把這筆帳記在你頭上。」
「我沒說話。」
警官的興緻顯然被安德森潑了一頭冷水。他跌坐回椅面上,同時語調也回復成閑談的口氣。
安德森像個夢遊者往寫字桌行進,他笨拙地東摸西摸,找到了突起之處,接著按了下去,開啟了秘密抽屜。裡頭空無一物。
「你想知道我仇敵的名字?」
「一個名字?」
安德森無意咆哮,但他看到這個大個子坐在滿目瘡痍的房間里喝威士忌,便不由得對那警察的種種行徑怒氣橫生。
安德森想要心平氣和地說話,但他的聲音卻不自覺地上揚。然而,警官的遲鈍依然故我。
「嗯,這個嘛——沒錯。」皺紋變深了,嘴巴不表贊同地彎曲。
「很好。」
一臉迷惑的安德森,目不轉睛地看了又看。難道這場劫掠的主使者便是小薇的情人?但是他的目的何在呢?也許,他知道小薇有留下別的信,所以想要取走更多的信?但這聽起來似乎荒謬不堪。
警官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
雙腳不自覺地往家裡走去,安德森察覺到此情形時,當場停止叫囂歡笑,這是什麼原因呢,又是一個無法解釋的謎,不過事實上,想到要繞過街角,轉入約瑟夫街,再走進自己的公寓,他心中就有千百個不願意。他感覺到有悲慘的消息在等著他;他得盡最大的努力,才能離開那個位於約瑟夫街轉角,撐起笑得快不支倒地的他的廣告柱。他佇立不動。約瑟夫街,就像他走過的其他街道一樣,既幽暗又靜寂。但也不是全然幽暗。從他的公寓窗戶掛得不相稱的窗帘裂縫間,有兩道細長的光線直直穿透到路上來。
「這會很有趣的。」警官停下銼指甲的動作。
「我對你很感興趣。」警官的雙手再度緊握在肚子上面。
「我的看法是,她是個該死的傻瓜,」他嚴厲地答道:「這麼做,會把小孩教成法西斯主義者。」
安德森心裏突然有股強烈的念頭: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擺脫警官。
咆哮是不智之舉,這點安德森心知肚明,但他還是吼出聲來。
警官以業餘魔術師惹人生厭的自豪姿態,突然從皮夾中取出一張照片來。安德森看到一個穿著工作服,嬌小美麗的女子,兩旁各擁著一個年read.99csw.com輕男孩。男孩的表情有些遲鈍,眼睛認真地盯著照相機,看得出來他們的臉頰將來會和老爸一樣鬆軟無力。而警官的相貌較為年輕,體型沒那麼臃腫,頭髮還濃密有瀏海,眼神像發育過度的牛頭犬似的,滿懷熱情地望著他們。
「寫字桌呢?」
「我跟我老婆說,他們只是好玩嘛,但她指責我錯了。她說,失序是邪惡、不道德的。儘管如此,我還是得告訴你,」警官搬出他那一套無與倫比的陳腔濫調:「她是由非國教徒撫養長大的。有時候我會跟她說,失序是一種自然狀態。你知道她的反應是什麼嗎?秩序是一種美德。她說,那些如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之流的人會贏得政權,就是利用煽動人心的衝動,使它發展成失序的行為。如果她今晚人在這兒的話,她會對你說,讓秩序大亂的衝動,和殺人的衝動是同一碼子事。殺戮就是失序,她會這麼說的。你的看法如何?」
「最難應付的敵人就是自己!嗯,所言甚是,但這不是我想要知道的答案,是吧?」
好一個老天爺,安德森心裏想,難怪這可憐的傢伙是一臉呆樣。但警官依舊侃侃而談。
「心理學,鬼扯!別傻了,老兄。我是在說不管他是誰,此人的一舉一動我都可以了解。破壞欲,我說的就是這回事,這麼說你該懂了吧?他不是在找東西,因為根本沒有東西可找。有股憎恨我的怨氣在流動,它想要破壞我的生活,搗毀屬於我的一切。我自己也能感受到那股衝動。我說得夠清楚了吧?讓失序更加失控,搞破壞、撕裂、殺——」
警官仍盯著安德森不放,他從口袋裡拿出指甲銼,開始把自己留長的指甲銼平。他一邊銼,一邊繼續以同樣半應酬的口吻說著;在他輕鬆沙啞的聲音下,伴隨著輕微的銼刀摩擦聲。
「他們可以設法取得一份自白書啊。這不是你們一貫的目標嗎?」
「我在派對中拿錯大衣。」
「你說的真是對極了。我就是這樣告訴她的。」
安德森忽然語塞。這個字眼僵在他們倆之間,在警官的觀念中,它既無法解釋,也不可打馬虎眼放過。不過,警官並未要求他說明,只是好整以暇地銼自己的指甲。當他終於進一步接話時,一開口便拙於言辭、顛三倒四而言不及義,這似乎是他的個人特色,至少今晚是如此。
「請進,請進,像在自己家裡一樣不用客氣。這裡有一點亂。」
「道義上不對。實際上沒錯。」
「幫助!」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警官說道。「我幫你倒杯酒,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也順便幫我自己倒一杯。我很有分寸的,要是沒得到許可,我絕對不會在別人家裡吃吃喝喝。」他停下倒威士忌的動作。「那是你的大衣嗎?好像很不合身。」
「中午是怎麼回事?你隨便叫辦公室一個女的留口信給我。『米里安街的空氣有害健康』?這種事情會名譽掃地的,聽見沒有,會名譽掃地的。這分明是一種迫害。」
「那時候我講的話跟你一模一樣。我老read.99csw.com婆是井底之蛙,她的想法跳不出廚房瑣事。所以我很好奇,想聽聽看你會怎麼說。時候不早了。」終於,終於啊,安德森心裏想。警官像河馬似的伸展身子,然後打了呵欠。「不過我還不覺得累。失眠症,苦惱啊;我應該說,這是我的苦惱之一。你介意我再倒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嗎?」他倒了一杯酒,目光在室內左右徘徊,最後停在窗口,望著街頭。「這整個街坊,你不會稱之為清爽有益身心健康吧。但我認為這和個人品味無關。就像他們說的一樣,有些東西,對甲來說是良藥,對乙卻是劇毒。你在辦公室過得如何?」
「當然不是,安德森先生。偶然情況下才會如此。警察就像是上帝。他想要知道真相。而且他相信只要能找出真相,使出任何手段都是情有可原的——任何手段,你了解我的意思吧。真相,徹底而無懈可擊的真相——今天找不到,我們明天會再接再厲,明天找不到,明年我們也會窮追不捨。真相!」
「秩序必須維護;這點但願我們能取得共識,」警官說這番話時,猶如在公開場合發表演說。「但是利用失序來維護秩序,要如何證明這個做法有效呢?我一睡不著,就開始煩心這樣的問題。現在,假設某個人因為涉嫌犯罪而被捕;你我都知道在押往局裡的途中,那些小夥子會給他來個仔細搜身。挫一挫他們的銳氣,這麼做很有用的,而且也綽綽有餘。但這樣做對嗎?我年紀一大把了,對這種事情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這個字的意思你懂吧?我剛好注意到你走出那個——營業場所,可以這麼稱呼吧?我很意外——不是震驚,你了解,只是意外——而且我很擔心。接下來幾天之內,那個營業場所可能會被警方查抄。你要是人在現場,那就太遺憾了,不是嗎?很丟臉的。我是在為你著想,但你可有感恩於心?沒有,你反而以為我在迫害你。真的,安德森先生,有時候我同意吉勃特和蘇利文的說法。」
安德森穿的大衣太小件有何可笑之處,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他在路上又叫又笑,雀躍不已,隨即又聽到遠方傳來汽車的喇叭聲。這聲音叫他更加喜悅。他經過一棟百葉窗緊閉、裡頭安靜無聲的酒吧。這麼說,此刻已經過了十一點鐘——當然羅,他會清楚現在的時刻,是因為他不可能在十點鐘以前抵達波雷克芬的派對。他一想起波雷克芬的派對,心思就回到威威公寓裏面的奇怪三角關係,然後他笑了起來,笑到他覺得必須鬆開大衣的鈕扣,一念及這件大衣,他越發不可收拾地狂笑,笑到得撐在酒吧外面的招牌上。他抬頭望天,任雨水打在臉上,昏暗的燈光下,某個有惡魔標誌、穿著丑角服飾的人形是如此清晰可辨。在那人像上方,有著「守護神」的字樣。這真是奇怪,他心裏想,倫敦居然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守護神的招牌。說時遲那時快,他的笑聲像膠帶被剪刀切斷似的嘎然而止。沒有兩家守護神。這家守護神就是他所知道的,位read.99csw.com於約瑟夫街上的那家酒吧。
他的語態突然像鐘聲響亮了起來。安德森睜開眼睛,看見穿好外套大衣的警官正站在他椅子前方。此時此刻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不再是個喜劇人物。劃過臉頰的縱深線條是冷峻無情的,膨鬆面貌呈現出嚴苛的凝聚力,在大光頭的輪廓下,精力和意志力無所遁形。那一瞬間,安德森毫無防備地躺著,手腳懶散地伸開,彷彿已準備好承受秩序怪物的責難。接下來,警官從背後探手往前一伸——手中不是一條鞭子,而是他的常禮帽。警官一絲不苟地戴上帽子,黑色鞋跟不卑不亢地向後急轉。「晚安。」這句話響徹整個凌亂的房間。正門隨即關上。安德森在扶手椅中躺卧了約莫五分鐘,動也不動地瞪著寫字桌發獃。無論筆記本還在不在,他告訴自己,不要緊的。究竟,筆記本裏面說了些什麼?它記載了我們的婚姻真的不幸福——但話說回來,有誰的婚姻是幸福的呢?沒有,沒有,他跟自己說,本質上那筆記本是無關緊要的。不過,他們之中是哪一個人,如此迫切地想從這裏取得某物,以至於非得夜探行竊不可?賴森?雷佛頓?威森?馮恩?不過威森可以排除在外,事實上他和安德森在一塊,不可能是他吧?賴森、雷佛頓、馮恩?或者是——回想起打開的門縫,那人正忙著穿上全身的內衣褲——派爾?荒謬,這太荒謬了。
無止境的路終於也有盡頭,他左轉走進同一條路。街燈周遭環繞著昏暗光圈;高聳而隱蔽的樓房;不見人影,無聲無息。不過,有件事不太對勁,某種奇怪的僵硬感教他不舒服。他發現自己的動作像被某件東西束縛,顯得礙手礙腳的。難道說,他受了傷?他謹慎地在肋骨、身體側邊、肩膀等處東戳西摸。然後他明白不適的原因何在了,於是笑了起來。原來他穿錯了大衣。
「我跟你說,安德森先生。早上我們又收到另一封匿名信。一樣不堪入目。總之,這種事情都叫人反感。別問我內容寫些什麼,因為我不會告訴你的,但你可以相信我,內容真的是不堪入目。甭管了,那你可能會說,很好,不過晚上的事又怎麼解釋呢?幾天前,你告訴我你沒有仇敵,但現在看起來好像是有,啊,安德森先生?」
警官也興沖沖地傾身向前。椅子邊沿撐住他們的身體,兩人像斗狗似的正面對峙不動。
「你幹嘛等我?你來這裏做什麼?」
「他們是母親的心肝寶貝——也是父親的小心肝,」警官正經地說道。「不過我要跟你談的,是有關我老婆的事情。秩序,她說啊,你必須遵守秩序,否則日子要怎麼過呢?她把這套論調說給孩子聽,並要他們領悟這番道理。玩哪,她會說,有玩的時間,玩的地點,但是午餐時間不能玩,飯廳也不是玩的地方。犯了錯,她就施予適當的懲罰——借用吉勃特的另一句諺語。假如孩子在餐桌上亂扔食物,他們就必須負責清除整理,假如他們穿著泥濘不堪的靴子走進屋內,我老婆就會把泥巴塗在他們的衣服https://read.99csw.com上,然後要求他們清洗乾淨。她很有幽默感,感謝老天爺。」
「你仇敵的名字。不久前你說你沒有仇敵。這不是事實,對吧?你有一個仇敵,而且你知道是誰。」
「這些燈管,」他說道:「還有那些電熱器元件。全鬆開螺絲看看裡頭能否有所斬獲。幹得真是徹底。」他朝著卧室門親切地點頭。「裏面也一樣。恐怕是一片狼藉混亂。床墊、枕頭,所有的東西。連尊夫人相框的背面都難逃劫數。真是卑鄙。」
他正走在一條又狹又長、彷彿沒有盡頭的路上。兩側高樓賞給他的,是不友善的黑臉。除了他之外,似乎沒有其他行人,所以時候一定不早了,搞不好還是非常晚。他去過何處?做了什麼事?他發覺自己盼望有一扇門能打開,裡頭流瀉出飽滿的亮光,還有收音機傳出來的聲響,以及除了他踩在人行道上之外的其他腳步聲。他一步一步顯然有目的、但事實上沒目標地跨出去,行動之中有些令人不安。他根本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神志清醒。
「『警察生涯苦不堪言』。這是一句非常貼切的諺語,雖然我猜對你來說,還算不上什麼警世箴言。」警官的口氣仍有安撫意味,且幾近賠罪地說道:「不過,我必須請教你幾個問題。」
洋娃娃的眼皮顫動著。
出人意料之外地,警官笑了起來。
安德森開始環顧四周,他看明白了,也許室內吹過了一陣強風。地毯拔了起來,而且扔在一邊,坐墊上有狹長的刀口,幾張椅子也移了位。畫像堆放在牆邊,背面全都割開。警官的視線饒富興緻地跟著安德森的目光遊走。
「辦公室?」安德森疲倦地往後躺。他就像洋娃娃平躺時眼睛先是睜大、然後合上寬厚眼瞼似的,閉上了眼睛。
安德森獃獃地覆述。他坐著環顧凌亂的房間。
「我以為你說了一個名字。」
「不太滿意?」
安德森說完遞迴相片,心裏想的是:破壞、撕裂、殺——他是中了什麼邪,怎麼會說出這些字眼。他本來是醉了,晚上一度真的醉了,但現在時候非常晚了,他累到說什麼話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他看著手上的表。兩點鐘。這個人怎麼還不走?
「一切都很好,沒有感到任何壓力或什麼的嗎?你看起來好像壓力很大,你知道的。但有趣的是,這和秩序與失序有關,對不對?你也太冷靜了。我覺得我得插手此事,而且我有點擔心。」
「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因為實際造就了道義,不是嗎?雖然我的腦筋簡單,但我還是會思考這一類的事情,我們鎖定這個話題就好。然而,這類的方法一碰上像你這樣的聰明人,就行不通了,唉,更何況他們呢?」
「我?請教我?」
「你說的這些事情,真不是普通的怪,安德森先生。我對這些現代心理學的東西懂得不多。」
「唔,是的,安德森先生。我得告訴你,我們不太滿意。」
在閉上的眼皮後方,安德森可以看見那張喬治王時代的寫字桌。把你的手伸進去,打開秘密抽屜,用心靈之眼看過去,那裡面擺著一本書邊有大理石九-九-藏-書花紋的黑皮書。用心靈之眼,啊,沒錯,就是用心靈之眼。
「什麼?」
「手法十分乾淨俐落,」警官說道。「沒有破壞鎖孔。用的是萬能鑰匙。」
「我仇敵的名字,」安德森傾身向前,用虛張聲勢但難以說服人的語氣說道:「是安德森。」
「你跟蹤我。」
「吉勃特和蘇利文?」
「是我自己!」
「我還是不懂。」安德森公然盯著寫字桌底下拉開的抽屜。「你沒告訴我你來這裏的目的。」
安德森接下來的行動,和他在生活中的表現一樣,也陷入了困局:走三十步來到正門,鑰匙插|進鎖孔,穿過入口大廳,而最後的關鍵動作即是扭轉耶魯鎖的鑰匙、打開自己公寓的門。事畢他如釋重負,雖然緊閉的客廳門後有什麼在等著他,他一點概念也沒有。他聞到了雪茄煙味,這多少讓他放寬了心;接著他打開門,看見克瑞斯警官佔住一張鉻制扶手的椅子,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像個音樂喜劇中的佛陀探出頭來,目光柔和地望著他。室內煙霧瀰漫,警官的嘴裏銜著雪茄,煙灰缸內還擺著兩根煙蒂。彷彿在做分解動作似的,警官不疾不徐地起身離座。兩個男人站著面面相覷,然後警官以一個周到主人的姿態,揮手招呼。
警官的遲鈍讓安德森急於把話挑明了說:「你並不了解我。你講的這些事情——匿名信、搗亂公寓——可能是我自己乾的。這些事在我心中起了效應。匿名信——從鎖孔窺視,然後把從房間裡頭看來的秘密宣告天下——這事情可能是我一手主導的。還有這公寓——現在來仔細瞧瞧。記得上一次你所看到的樣子吧,每個可怕的東西都擺在它該在的地方,每個醜陋的小坐墊和燈罩都是我老婆親手擺設的。現在我看到室內全亂了樣,所有的一切都慘不忍睹,可是,警官大人,你知道我心裏是怎麼想的?我在想幾年前我早該這麼做了。」
「亂?」
安德森之前一直強忍不去看它;不過,他自己清楚,此舉可能更為可疑。他看著寫字桌,而此刻眼神特別溫柔的警官,也跟著轉移視線。寫字桌被人打開了。匯票、信函、文件,混亂地擺在裏面。底下的抽屜也拉開了。搜索者是否發現了暗藏的嵌板,以及那本軟封面的黑皮書?
安德森掙脫大衣,然後把它丟到椅子上。
「有趣,你談的應該是秩序和失序的定義吧?我老婆也是箇中高手。我跟你說過我結婚了吧?嗯,總而言之,我已婚,目前有兩個小孩……你瞧,我們在前院。」
「忘恩負義的人。」警官傻裡傻氣地摸起自己發亮的禿頭。「一般而言,大家都批評我們警方效率很差。努力有效率,努力多幫助人,但這樣他們就會滿意嗎?當然不會。不過我還是話說從頭吧。」他從內層口袋取出一本筆記本翻開。「晚上八點四十八分,強生警員注意到,約瑟夫街十號的大門洞開。他按了門鈴,樓上樓下都沒人應聲,遂自行進入大廳。通往樓上的門緊閉著,但他發現通往樓下公寓的門卻開著。他走了進去,發現——」警官停止誦讀。「眼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