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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月二十八日 第八節

第五章 二月二十八日

第八節

這會兒她的聲音變得嘹亮起來。
「什麼開關的事?」
但是那封信,那封信——安德森聽到自己的聲音像在哀鳴——你要如何解釋呢?你瞧,在這裏,就是這封信。
「你瘋了,安迪。我不想這麼說,但這是你逼我的。」她停頓了一下——旁邊的年輕夫婦和女侍滿心期待地等著下文——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道:「自從遇見你那天開始,小薇就一心一意對你。她沒交過任何情人。那是你捏造出來的。」
她看著自己手上的金錶。
「她的情人。」
他穿過鋪著橡膠地板的大廳時,聽見有人呼喚他的名字:「安迪。」看電影卻意外碰上熟人,不知所措的反應使得他加快腳步。「安迪,安迪。」他認出了那個聲音,於是轉過身來。
「談那些信啊,那些匿名信啊。佛萊契利寄那些信給警方啊。」
安德森五指掏出藍色信紙來,隨即遞了出去。她瞥了一眼,憤怒地哼著鼻子說道:「那是一張帳單。聽著,安迪,回家去,找個醫生看看。」
班尼現在又動起嘴來了。他那輛狹長有如灰狗的車子,小心翼翼地轉過彎道,並且用兩輪在斷崖邊緣滑行,把這條平滑道路磨損得破壞殆盡。車子的速度時快時慢,最後終於追上了另一部車,車裡頭的人一臉癟三樣,目光鬼鬼祟祟,神情焦慮不安地往後方打量追兵。鬼祟仔把車轉入旁邊的側路,然後一手攀著灌木一手抓著袋子,沿著山坡往下爬行。但班尼緊追在後,這會兒他已經趕上來了,他伸手一把抓住鬼祟仔的頸子附近。然而,鬼祟仔掙扎、扭動、翻滾,接著兩腿一伸,重重踢了班尼一腳。班尼蹣跚搖晃,雙膝一彎,跌倒于地,於是鬼祟仔縮腿準備再賞班尼一踢,想把他送到山坡下半哩外的亂石岡。我們看到鬼祟仔的臉上喜形於色,下個鏡頭切到鞋尖裝有鐵塊的腳作勢欲踢,隨即鏡頭接回鬼祟仔沾沾自喜的表情轉為狼狽恐慌。原來班尼的牙齒用力咬在鬼祟仔的小腿上,並趁鬼祟仔摔倒于地時,迅雷不及掩耳地用腕部反手打了他一掌。鬼祟仔的脖子當場折斷,腦袋瓜垂向一邊,舌頭伸了出來。他再也無法使壞了。班尼把他扔下亂石岡,瞧瞧袋子裏面,點點頭像在表示債卷或珠寶之類的東西仍安然無恙,然後才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的口香糖呢?」觀眾哄堂大笑。班尼找到了口香糖,又開始嚼了起來。
這會兒,他聽到自己說他找得到那封信,而且還一再哀號乞求。告訴我名字,請告訴我他的名字。接著打擊降臨了,這就是他既期待又害怕的打擊。她轉身面對他,終於,皮包啪的一聲緊緊關上,來勢就像她的臉色一樣嚴厲而決裂。
「什麼名字?」
依蓮·佛萊契利迎向前來,她一手揮擺著一把小雨傘,另一手輕輕搭在一位相貌粗獷的年輕軍官手臂上。
流氓老大停止剔牙,走向露西,端詳她的手指甲,嘆了口氣,然後向獅子鼻二號打了手勢。露西身體蜷縮,像只生病的母九_九_藏_書牛,班尼已抵達後門。警方在正門煞車停住。獅子鼻二號朝露西逼近,嘴巴淌下口水。
安德森感覺自己的手像被蒸汽壓路機輾過似的。依蓮·佛萊契利嘟起嘴巴。
接下來的情節發展,就有如例行公事了:袋子找了回來,警方顏面有光彩,可喜可賀。獅子鼻一號招供。獅子鼻二號翹辮子。流氓老大雙目失明。然後又是一個黑髮和金髮的特寫鏡頭。班尼把口香糖塞入某一邊腮幫子,使了個眼色。露西拋了個嬌羞的眼神,然後突然抬頭,也眨起眼來。劇終落幕。
「怎麼啦?」
「夠了,安迪,」依蓮說得高聲洪亮,而且清晰沉緩,「你不太對勁,安迪。聽我說。回家去,然後躺到床上,找個人來看看你的臉。」
「坐下來再說。」
「終於見面了,安迪。中餐的時候,你跑到哪兒去了?」
「結婚!」安德森無法置信地說道。
「你說什麼?」
(有一隻手摸上了安德森的手。銳利的指甲掘入他的掌心。)
「依蓮,你是小薇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她的情人?」
旁人說話時,依蓮很少在聽。
「誰?」
但這問題真是難以啟齒,尤其它還是個具有決定性的問題。他不安地在座位上挪動。
「我又沒嫁給佛萊契利,你知道的。我們的關係還沒發展到那種地步。這就是為什麼他老是醋意十足,你知道他嫉妒每一個人,他甚至忌妒你。我猜,麻煩就出在這裏。」
「告訴你什麼事?」
「那時候是七點四十五分。」
「佛萊契利跟他們說,他七點半到地窖去,那時候電燈還好好的會發亮。佛萊契利說,他在審訊時沒有說出這項證詞,是因為他以為這事無關緊要。所以他們才來問我。」
「我得走了。」
她說得言不由衷。她在包庇某人,她不知道他口袋裡有無法反駁的證據。他試圖冷靜、條理分明地跟她把話講清楚,但結果卻是說得顛三倒四,甚至全無章法可言。他還聽見自己聲音高亢的嚇人。他是這麼說的,他辦公室里的某人,他桌上的信,小薇的筆跡,她要如何解釋那封信?不過她當然無法解釋。她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為了要掩護包庇某人。他是誰?
「佛萊契利寄那些信。」他因驚訝而倒抽一口氣。他以前為何沒看穿呢?佛萊契利的提示,還有警官問到仇家的問題,這些事他為何沒想清楚呢?「但是,這是為了什麼?」
「依蓮,聽我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信任你。」安德森心存恐懼,他害怕即將聽到的事情。在周遭這些格子桌布、住在市郊的家庭,以及體面可敬的辦事員之中,一句決定性的話語終於要宣布了。「你可以把那個名字告訴我。」他好不容易才說出口來。
「你以為嫉妒是需要理由的啊?」
格子桌布、依蓮身上如黃蜂般的大衣,還有她熱切的眼神——他想從這些事物當中找出某種含意,但他沒找到。
「所以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還好。九_九_藏_書
一旁的年輕夫婦放下他們一點一點挑著東西吃的叉子,心有疑慮地望著它。
「什麼事跟你完全無關?」
(有一隻鞋後跟戳進安德森的腿側,彷彿要刮掉他一團肉似的。)
裏面的氣氛熱絡刺|激,但是穿著薄雨衣的他,卻因心神恍惚而直打顫。他的鞋子陷在有彈性的絨毛地毯里。牆邊走來一位身上有肩章的僕役,引導安德森前往朝拜聖地,那裡的神全都仁慈地俯視眾生,他們的名字是音樂,他們的話語是法則,他們的容貌是慈眉善目——佛雷亞士坦、伊圖爾比、古德曼、陶爾斯、鮑嘉、卡格尼、斯科特和賴德、泰納、史坦威克、洛克伍德、褒曼(以上皆為二十世紀著名的音樂界、演藝界明星)。在各個生來就被賦予的名字下方,神明安詳地保持某種姿勢,有的面帶笑容、有的握緊拳頭,注視著這位來自現實世界,正在行進之中的新信徒。
「老天,是的,我們得談一談。我整個禮拜都想找你,安迪。你躲到哪兒去了?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去邊緣之屋好了,離這裏近,而且我又趕時間。你喜歡這部電影嗎?」
他們坐在方格布桌邊,桌上擺著咖啡。她一邊用湯匙攪拌一邊說道:「我討厭那個警察。他恐嚇我。」她沒頭沒腦地接著說:「波諾出身良好,你知道。他是羅德瑞克·曼利伯爵之子。就是因為佛萊契利,他才這樣疑神疑鬼的。那個傢伙啊,他是個卑鄙小人。他知道波諾的背景,明白自己動不了他,所以就來報復你。安迪,這不是我的錯,我對天發誓,這事跟我完全無關。」
(那隻手爬上安德森的臂膀,指甲撕裂了皮膚。有一隻腳也纏上了他的腳。)
班尼破門而入,快步衝上樓梯,然後闖進房間。他一腳踹中獅子鼻一號的肚子,並且趁對方抓槍時跳上他的手腕,接著借勢一把逮住獅子鼻二號的頸子,隨即往已掏出槍的流氓老大用力一推。流氓老大扣下扳機,子彈穿過仍然手握刑具的獅子鼻二號。滿腔憤慨之中,獅子鼻二號舉步蹣跚地倒向流氓老大,並把他擠向牆邊,順勢也將熱鐵往他眼睛壓了下去。流氓老大慘叫連連。
「你剛說麻煩出在這裏,這是什麼意思?」
「找錯對象,什麼意思?你知道他的名字,我看得出來你心裡有數。告訴我。」
「嫉妒我。他沒理由嫉妒我啊。」
女侍正在向鄰桌的年輕夫婦致歉。
「我在好幾家中國餐館,享受了一頓國際餐點。他們叫我去厄爾維諾找你。」
「她情人的名字。」
鏡頭重迴流氓的辦公室,露西·拉藍琪被他們捆綁起來。流氓要求她透露訊息或幹嘛幹嘛的;當下情況不是很清楚。不過呢,很明顯的是她拒絕了。她的頭左右搖擺,大眼睛驚慌地骨溜溜直打轉。獅子鼻一號抿著嘴,來回啪啪打她耳光。老大仍在剔牙。獅子鼻二號張嘴淌著口水,不耐煩地在一邊袖手旁觀,他說道:「噢,老大,給我個機會嘛——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read•99csw.com機會呢?」
「但是——」她說道,接著又看了一次手錶。「我得走了。我必須用飛的才行。」
安德森單手放在喉嚨上。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
「安迪,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不行。」他把咖啡杯推開,俯身抓住她的手腕。「除非你告訴我他是誰。」
「這件事你早該告訴我的。」
她上了年紀的前額仍光滑未起皺紋,但瞪著他的明亮眼眸卻深不可測。
依蓮·佛萊契利忙著攪拌咖啡。安德森心裏想,真相就要水落石出了;一旦她說出她所知道的事情,他所有的疑惑就可以豁然開朗了。
隨後她又突然說道:「你的臉怎麼了?看起來很古怪。」
塔法戈廣場、雷斯特廣場、皮卡地里街、雪弗絲貝瑞大道、查令十字路。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向他閃爍,傳遞著絕望危急的訊號。牛肉汁,牛肉汁,牛肉汁,塔法戈廣場的燈光如是說,那兒的噴水池播放著令人興奮的歡愛喘息之歌。在雷斯特廣場上,蓋柏與葛拉寶、古博與哈寶、翠茜與拉瑪兒,這些極樂之屋向他提出邀請。在皮卡地里街的圓形廣場上,有個招牌寫著蠱惑人心的詞句:「喝到最後一滴」。啊,你再度屬於這個肉汁與慕斯的世界,你了解並熱愛蓋柏與葛拉寶的真實面,由於有抉擇的苦惱,所以你不再困惑。強生博士一邊傾身用粗糙的手指頭捏細皮嫩肉的大腿,一邊說道,真實,先生,這裏就是真實世界。所以跟我來吧。安德森徘徊在邊緣之屋、牛奶酒吧這些文明設施之間,推擠著咀嚼口香糖的女孩,經過專搞避孕門路的藥劑師,哦,他吶喊著,哦,相信眼前可見的世界,是存在於完美的單純之中;這個世界,與混亂不堪的公寓、匿名信、凹室里看不見的人影,都絲毫沒有關聯。他在一家戲院外頭停下腳步,戲院上面寫著:「更粗暴的班尼。更妖嬈的露西。絕無僅有的勇猛剛強與坦誠相見」。露西·拉藍琪露出整片白花花的大腿肉,而粗暴的班尼·貝利則站在她身旁狂叫嘶吼。安德森投下硬幣,走了進去。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張紙看。那是一張服裝店的帳單。那麼那封信——他的手指又亂摸一通,但她還在說著:「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小薇,我告訴你,你大錯特錯了。」
「當然是那個警察啊。他跑到辦公室來,跟我談這件事。」
「是的。」
(四肢緊縮,安德森感覺到腕關節隱隱作痛。)
「他懷疑你。」安德森動了一下。「別告訴我,安迪。這件事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我不要受到連累。我已經儘力而為了。」她心不在焉地補充:「他來找我。」
年輕夫婦一頭霧水地望著她。
依蓮把黑色皮包的扣子關了又開。現在她站了起來,聲音壓低但簡潔果斷地說道:「我要走了。」
依蓮走路的樣子優雅端莊。她是個三十五歲的嬌小女子,一眼望去彷彿是黃銅做的。金黃色的頭髮捲成大|波浪盤繞于耳邊,身上的黃色大衣色澤鮮明,https://read.99csw•com鞋子上面的黃銅飾扣閃閃發亮。上述的是外在表徵;不過,她的聲音和姿態也同樣明艷照人。二者所散發的光採,叫人錯認那是一種智慧之光,而她的臉蛋上了妝之後,神清氣爽的讓人以為她還正當青春。
「不是中國餐館,親愛的,是土耳其餐館。波諾和我在一起,我們等了又等。他不喜歡這樣空等。」她輕拍軍官僵硬的手臂。「這位就是波諾。他是個乖小孩。」他口齒不清地嘶吼。「安迪,我得跟你談談。波諾達令,你不能待在這裏哦。」軍官又吼了起來。「你快走,別鬧了。安迪和我有點事要談,就這樣而已啦。噢,我還沒有幫你介紹。波諾,這位是安迪。安迪,這位是波諾。好啦,現在你們是朋友了。」
「你知道他是誰。」安德森說道。
「我很抱歉,」她說道。「是我神經過敏。是我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我有個小男孩,我夢見他躺在棺材裏面。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心神不寧。」
安德森哀求地伸出手來。鄰桌的年輕夫婦面面相覷,推開食物並站立起身。
在警察總部里,探長掛斷電話。一部車開了出去,兩部車、三部車,最後是一長串車隊在路上呼嘯而去。流氓老大朝著獅子鼻二號頷首示意,於是後者一邊咯咯竊笑,一邊點燃了環形輕便煤氣爐。看著戰利品的班尼,總算髮現流氓老大也是共謀者。在回程路上,他的嘴巴動得更快了。鏡頭連續快速剪接,銀幕上呈現的是露西骨溜溜打轉的眼眸、警車飛馳、獅子鼻二號用爐火烤熱奇形怪狀的器具、班尼飆車和嚼口香糖,以及流氓老大剔著牙。
「不,不行,你還不能走。有件事我非知道不可。」
「問你?」安德森發現自己對這句話不明其意。「問你什麼?」
「起什麼疑心?」安德森強壓不耐地問道。「依蓮,他懷疑什麼?」
在銀幕上,安德森第一眼所見的,就是兩張巨大的臉貼在一起耳鬢廝磨,金髮和黑髮也一塊水乳|交融起來,班尼·貝利以深沉熱情、帶著美國腔的聲音對露西·拉藍琪說道:「一切都會順利的」。然而,一切卻沒有順利起來。班尼·貝利冷酷地坐在一輛狹長汽車的方向盤前面,整個過程搭配的音樂份外不和諧。雨水落在擋風玻璃上,一幕幕景色瞬間即逝,班尼眼看前方,手中始終飛快地轉動方向盤,與他擦身而過的車子都被刮掉一層漆。車子的輪胎旋轉不息,而班尼的嘴裏也不斷嚼著水果口香糖。這會兒,眼前有一條柵欄橫跨路中央要攔住他——咻,他眼睛眨也不眨地闖了過去,但從他嘴巴動得更快的情形來看,他的緊張心情是昭然若揭。緊接著,灌木叢後方有一連串槍聲迅速響起,汽車擋風玻璃應聲裂成碎片,班尼從腋下拔出左輪槍來。砰,砰,砰,子彈穿過車窗而去,惡棍的表情滑稽地扭成一團,身子搖晃走了幾步,然後便倒地不起。車子繞過一個U字形的彎道——在遙遙的下方,如緞帶般蜿蜒的馬路上,還可看https://read.99csw.com見另外有一輛車在跑。就在那片刻,班尼的嘴巴停止了嚼動。
「你跟他們說,」她溫吞吞地說道:「開關保險絲燒掉了,所以小薇才會摔下樓梯。」
鏡頭先跳回城市裡頭,兩名男子找上了露西·拉藍琪。大衣翻領下面有閃亮徽章的這兩人,把她押進車子里,然後開車揚長離去。這兩人的長相是獅子鼻、菜花耳、薄嘴唇,還有鬥雞眼,所以在露西世故而純真的眼中,便認定他們是流氓而非警察。下了車,他們催促她通過後門(鏡頭一換,場景來到一棟像獨特硝石的建築物前面),走入一個有保險柜、長沙發和地毯的房間。房間裡頭,有個鬍子稀少的男子正坐著剔牙。
「他跑到辦公室來,」安德森獃滯地覆述。「然後跟你談。談什麼?」
「問你和我,我們之間有沒有私情。我告訴他們沒有。」她斷然說道:「我認為他們不相信我所說的話。」
在勞累和緊張的壓力下,他的臉當然綳得很緊。不過他的問題仍未獲得解答。
在鄰桌,一名女侍嘩啦啦地把刀叉掉滿地。依蓮傾身靠近他。
旁邊的年輕夫婦端詳著他們,一點一點地吃著食物。
「沒錯。」
「我想,這就叫作青菜蘿蔔,各有所愛。至少波諾很喜歡。他愛死了這部片子。我們要結婚了。」
「別問我為什麼。那個人啊,他神經不正常。我告訴你,他嫉妒得發了狂。警方一問他,他就承認信是他寄的。不過事情還沒完呢。他跟他們提起開關的事。」
「看在老天爺面上。」她抽回自己的手腕。「你找錯對象訴苦了,安迪。」
「所以現在,那個警察起疑心了。」
「我們有話要談。」
「波諾,回家去收拾行李。半小時后我在車站和你會合。你乖乖的話,我就給你一塊餅乾喔。」軍官又再度咆哮,但這回的咆哮顯得躊躇遲疑。在尖聳碩大的帽子下方,他的臉圓潤粉|嫩。她輕輕用雨傘揮打他的屁股。「走啦,走啦,別當個傻波諾。」軍官又吠了一聲。「我不會有事的啦,我跟安迪認識好幾年了。」軍官舉手觸帽半行禮致意,向後轉身,隨即邁大步離去,整個動作精準確實有如機器玩具。依蓮讚歎地注視,直到他轉過了牆角。「你覺得如何?」她說道。「腦袋不是很聰明,但他擁有完美的雙肩。」
燈光亮了起來。安德森轉向左側。他看見一名嬌小土氣的女子,年約四十開外,當下他的意外之情,幾乎不亞於在史岱格看到常禮帽和大衣的驚訝程度。她戴著角框眼鏡,沒有擦口紅,臉上施粉甚少,身上的暗棕色大衣寒酸過時。當安德森不可置信地望著她時,那一刻她的臉全向他那邊轉了過去,凝視他的眼神溫柔而獃滯。想像和目睹之間的差異,叫安德森愕然而無法接受,這樣的挫敗感更加深了心中的不悅。他匆匆起身,隨即走了出去。
(安德森開始意識到左腿上承受到一股壓力。他壓回去,目光仍盯著銀幕不放。)
她踩著高跟鞋,步伐堅毅穩定地經過收銀台,隨即走出了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