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長認為淺井家的兒子前途無量，看好他的武將之才。於是他主動熱心地到淺井家牽線，將阿市許配給了淺井家。

他的臉上甚至現出一絲笑意。

第二年，當信長攻入越前的金崎時，戰火點燃了。長政突然襲擊了信長的後方，切斷了遠征途中的信長的退路，並且和朝倉家呼應，試圖一舉殲滅信長。

「我知道。」

「萬壽，為什麼要打用人？打仗是由父親負責的。你父親說過，打仗的時候，乖乖地待著才是好孩子，你都忘了嗎？要是被手下人笑話的話，就算你長大了，也當不了優秀的將軍。」

長政夜晚雖然在孩子和妻子的蚊帳旁邊休息，但鎧甲並沒有解開。

然後，這樁婚姻從一開始便隱藏著危機。原因在於越前的朝倉家與淺井家之間的親密關係已經傳了三代。不僅是攻守同盟的關係，更是互相有很多舊恩。兩家的關係如此複雜和緊密，根本無法切斷。然而，朝倉與織田卻是多年來敵對。信長攻打岐阜的齋藤時，朝倉是如何阻撓，是如何援助齋藤的，僅憑這些就可以判斷雙方的關係。

信長在當時還以為自己理解錯了。因為長政的所作所為，讓喜愛他的信長根本無法理解。信長因為看好淺井，所以將妹妹嫁過去了，但從那之後，淺井勢力反倒成為自己的絆腳石和枷鎖。

說完，他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我雖然明知這點，但和你又產生了無法割捨的感情。不知不覺間已經生了四個孩子。到了這個時候，你已經不再是信長的妹妹，而是長政的妻子，是長政的孩子的母親……你不能為信長這個敵人流淚。你為什麼要瘦成這樣，連喂孩子的奶水都沒有了？」

「不，等下，孩子們就抱著，讓他們觀看好了。攻城的傢伙們，厭倦了長期作戰，所以開個玩笑而已，我們用火槍來回答，顯得有點沒氣度了……孩子們，我現在就給你們看個好東西！」

晨霧依然很濃。巨大的太陽升到山側，但小谷城的盆地以及周邊的山谷中依然大霧瀰漫，什麼也看不見。

「叛變了嗎？這些老臣都離開了淺井家？不愛惜名譽的就走吧，隨便！事已至此，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了。好吧，我讓你https://read.99csw.com們看看，信長！要讓天下的武將看看……看我淺井長政的生存之道。」

「啊……您說什麼？您剛才說的。」

「孩子們聽到城外的歌聲，所以跑到那裡看熱鬧……」

「沒有……我在這裏，所以沒有害怕的感覺。」

「啊……我有點累了。」長政說著，一屁股坐了下來。接著他又脫下了一部分鎧甲，轉身向身後的部將們說道：「你們也稍微休息下！看傍晚時的天色，敵人可能半夜前來偷襲……趁著現在休息下吧。」長政說話時，語氣有點急促。

鵯鳥飛過山谷，鳥鳴聲傳了過來。秋意漸濃，草尖的露水冰涼。

市夫人眼神中滿是驚恐之色，她不由自主地將懷中的嬰兒抱緊了。嬰兒是還未斷奶的達姬。

「僅僅歸於宿命的話，作為一個人，還是無法徹底斷念的。這種痛苦可能勝過吞下刀劍，但你身為武將的妻子，應該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如果沒有做到這點，那麼你的決心，就不能稱之為真正的決心。」

然而，直到現在，信長內心仍然有不願殺死長政的心思。箇中原因不言自明——他本來就很愛惜長政的武將之才，加上對方又是自己深愛的妹妹的丈夫。

「停手！」市夫人靜靜地說著，攔住萬壽，拿下了箭柄。

明明沒有風，燭台的火光卻冒著煙，改變了顏色。

「孩子嘛。」長政苦笑了一下，說道，「把他們帶到裡屋去！」

聲音來自北邊山頭的中腹。只有那邊的霧散開了，照進了陽光，就像雲朵的縫隙一樣。

這裏雖然和京極城郭相距甚遠，但站在這裏，從高處俯瞰，一覽無餘。

長政還年輕。雖然妻子市夫人已經生了四個孩子，但其妻子也才二十三四歲。長政才二十九歲。

長政叫來幾個小兵，吩咐他們唱歌回給敵軍。士兵們因為守城而感覺乏味和睏倦，這下個個都來了勁，他們大聲唱了起來：

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似乎來源於大霧中的某處。聲音不像是一兩個人發出來的，而是很多人一邊合唱九*九*藏*書一邊打拍子，聽上去他們在邊唱邊跳。

「不出奶？」

有人大聲地說著話，帶著兩三名武將走了進來。不用說，招呼都不用打就進入深宮的人，當然只有淺井長政了。

次女初姬靠到媽媽的右邊袖子上，長女茶茶也趴在她的左膝上。

晨襲！這是他的直覺，然而三河守所彙報的事情，卻是更加重大的情況。

市夫人看到剛才起來就不見人的兩個孩子竟然在這裏，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叫道：「危險啊，為什麼要跑到這裏來？」

他給朝倉家發了一封誓約，承諾永不向朝倉的領地內發兵。

「……是。」

她是信長的妹妹！長政的內心動搖了。她的長相和信長有某種類似之處，光滑的脖子和側臉長長的曲線，都是織田家的特徵。

「哦？大家都在這啊。」

「是啊，最近。」

「在那裡，他們在那兒跳舞，唱歌，有好多人。」萬壽很是開心。

後來，朝倉與足利將軍秘密結盟，甲斐的信玄、比睿山等組成了反信長聯盟，不知不覺間，長政也被捲入其中。

「好嚇人！」茶茶趴下身，蓋住了耳朵。萬壽畢竟是男孩子，抬頭看著白牆的槍眼中冒出的彈煙。

姐姐本想安撫下弟弟，但萬壽卻揮舞著箭衝過來，想要打茶茶。

「您先不要懷疑，先到箭樓上看看吧。」

歌詞完全是即興的，也就是現編的。敵軍唱完之後，城內士兵也不服氣地回上了一首：

「三河，出什麼事了？」他迅速走出卧室，聲音聽上去異常著急。

「打你這個茶茶！」茶茶舉起袖子擋住自己，躲到了母親身後。

淺井軍從箭樓的槍眼中朝著嘲弄者開火了。

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那邊的城頭上，飄揚著幾面旗幟。沒有一面是淺井家臣大野木土佐守、三田村右衛門和淺井玄蕃的。而且，其中一面軍旗在晨空中燦然翻飛，明顯地證明這裏已是敵軍將校rｅaｄ•９9ｃｓw.cｏm木下藤吉郎的陣地。

用人們拿他沒辦法，只能看著他。這期間又傳來了幾下槍聲。

「我沒這樣覺得！我為什麼要恨您呢？我看透了，這一切都是宿命。」

市夫人被孩子們圍在中間，她搖了搖頭，臉色蒼白。

「沒有，我哪會哭呢？可能是因為出不了奶水，小公主一著急，有時就會咬奶頭。」

於是，當天的槍戰又開始了。剛才跳舞唱歌的士兵中有人受傷了。

年輕的長政，一直被父親及曾經有恩于自己家的朝倉家告誡要小心織田家，他從新婚伊始，便用一種特別的眼光來觀察自己那天真無邪的妻子。

「好嚇人！」

他朝著瞭望台沖了過去，黑洞洞的樓梯中，他幾次差點踩空，站到了箭樓上。

「這很正常。平常沒讓你去接觸世間的知識和表象，突然讓你理解，你也難以做到……我現在就明確地和你說吧。」

「……人不見了，沒意思。」萬壽還在看著遠處。身後傳來乳母和母親的聲音。

「那是因為你背著人傷心，你明顯消瘦了。你可是做母親的啊，你負責的是身為母親的戰爭。」

姐姐茶茶也瞪著眼睛看著遠方問道：「在哪兒在哪兒？」

「夫人……是不是很害怕？傍晚的槍聲太響了。」

「在哪裡？」

歌聲停止了，敵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霧中。

她用老成的語氣對弟弟說道：「萬壽，不要說這種不懂事的話，你不同情母親嗎？你不知道父親在和敵人作戰嗎？是吧，母親。」

「不，不可能。」

「萬壽和茶茶都沒有嚇哭吧？」

「你們在幹嗎？」丈夫長政和一幫老臣及部將一起，緊咬著雙唇無奈地站在那裡。

「我不會被你安排的政治策略婚姻所左右。」長政將自己的態度明確地傳達給信長。

「這種時候人才會說出真相。到了這種關鍵時刻，我長政應該向你道出實情：亂世武將的表裡不一和玩弄權謀，還有人世的痛苦……我現在告九九藏書訴你世間的真相，你不用傷心，不用懷疑，冷靜地聽著。」

小谷城遼闊的地域被分成三塊，每一塊都建有一座城，長政就據守在第三城郭里。小谷城是三座城郭的總稱。

母親說的話，萬壽也能略略懂一些。他默默地聽著，突然高聲哭了起來：「我要看打仗嘛，我要看打仗嘛。」

「第二城郭，也就是京極城郭，一夜之間，就被信長軍佔領了。」

「沒關係，這些事絲毫不必煩惱，我信長給他寫封信就好了。」對於不利於結親的因素，信長採用了自己的一套解決方法。

「這是什麼？」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打仗嘛。」

昏暗的燈光下，房間顯得很是空曠。看到妻子和孩子們都平安無事，他還是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

「您要表揚下他們，大家都很乖。」

「你可能覺得我這個丈夫很過分吧。」長政說著，憤憤地昂首望著方格天花板。市夫人帶著孩子們，走到了丈夫身旁。

萬壽在撒嬌，用沒有箭頭的箭打著侍女。

怎麼可能？淺井幾乎要脫口而出了。

燈光下，市夫人將臉埋在了懷中的嬰兒身上。

現在看來，一切命運的結果，其實都源於「政治目的」這張咒符。長政迎娶了政治策略新娘——市夫人後，同時也只能將信長視為精於謀略的人了。

眾人都很詫異，當年火燒比睿山時，即使被稱為魔王也不惜一戰的主公，如今卻左右為難。

「……是嗎？」長政勉強地笑了笑，接著說道，「你放心吧。敵軍雖然一再過來偷襲，但都被我們擊敗了……就算接下來織田的大軍還要攻打我們幾十天，不，便是幾百天，我長政，我淺井一族，也決不屈服……信長之流算什麼！」長政帶著唾棄的語氣罵著，突然間合上了嘴。

她摟著茶茶，乳母則拉著萬壽，將二人拉回了主城裡。

還有一個孩子是男孩，雖然還小，但沒有湊到母親的膝邊。他拿著棍子敲打著侍女。他是長政的嫡子——萬壽丸。

「什……什麼？」

「大人，出大事情了！」藤掛三河守的聲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

這時，茶茶和萬壽的上方，突然傳來一陣槍響，聲音砰砰砰地響個不停。

朝倉義景收到九-九-藏-書信函之後，沒有理會，他悄悄地向長政的父親久政以及長政說：「千萬不要信任他。」並且一直將信長的野心和行動通報給淺井家。

黃昏時分前，南方的山谷中一直有激烈的槍聲。有時，也會傳來大型火槍的聲音，連天花板都被震動了。

長政盯著她幾乎馬上就要哭起來的臉龐，安慰道：「信長將你嫁給我長政，只是出於政治目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信長的想法。」

到了今天，信長終於一舉消滅越前之後，小谷城對信長而言既非石頭也非枷鎖，其命運完全被信長控制了。

小孩子起得早。茶茶和萬壽從卧室起來后，兩人光著腳穿過走廊，朝著聲音的方向，來到了院子里。他們走到城郭盡頭，看著北邊。

「喂！聽不到嗎？」那邊有人吼道，接著又一齊唱了起來：

很明顯那些人是敵軍。秋天的早上，一小隊信長的士兵，正在開心地唱歌。

「夫人，我從娶你那天起，就不覺得我們能永遠長相廝守。父親久政也沒有認可你是淺井家的兒媳。」

這其中當然有政治婚姻的成分在裏面，但信長發自內心地喜愛妹夫長政，從一開始便充滿喜愛之情。

「我對此已經有理解……可是，我是個女人，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是個母親。」

「媽媽！」

「……」

長女茶茶已經六七歲了。父親所處的困境以及母親的悲傷，還有全城將士同仇敵愾的意志，女孩子也能理解一些。

長政十六歲時，就已經作為將領領軍上陣，他屢次擊敗南近江的六角承禎，不斷擴張領土。信長將觸角伸到這片土地上時，淺井家的領土已經實現了大規模的擴張，將邊境拉到了愛知川。

每天的生活都是這樣，市夫人帶著四個孩子，內心進行著她那同樣鮮血淋漓的戰爭。

「夫人，你在哭嗎？」

聽到歌聲，攻城的士兵們又出現在之前的山上，放聲高歌起來：

部將們離開之後，長政的內心覺得鬆了口氣。即使是戰爭時期，他還能感覺自己在這裡是一家之主，也是一位丈夫。

那邊正好有座山丘，形狀就像大佛的膝蓋。

「織田匹夫，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剛在尾張的鄉下發家，橫行霸道的低級武士而已！我豈會屈服於信長之流？我淺井家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