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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石田佐吉

第五卷

石田佐吉

「加俸祿了,一下子了不起了啊!」
「什麼事啊?市松。」
「遵命。」
「十三歲了。」
「是的。」
秀吉關注的是他的機智,期待他發揮才能。可是不久之後這顆破繭成蝶的希望之星卻徹徹底底地顛覆了他的期望。
平日秀吉便在思量,現在看到佐吉以後,他更是不停地思考小姓宿舍的武士人才。
「只是?非也。這可是件意味深長的事。」
無以果腹,無以解渴。攀山越嶺已經兩刻鐘過去。
佐吉目視秀吉,微笑著,而後伏地行禮。秀吉雖沒說什麼,卻用飽含滿足的笑容做了回答。
「一日,與劉表同席飲酒,席間忽然離席如廁。回來后劉表發現劉備臉上似有淚痕,於是很詫異,便問『玄德為何如此傷心?』劉備深深地悲嘆道:『玄德終日受您恩惠,過著平安穩定的日子,可是我卻無以為報。適才在別的屋子裡看到自己的身子,許久未嘗戰場之味,也未曾騎過安居於美殿的馬,因此腿上竟已經長出肥肉了。歲月易逝,人生苦短。如此下去,玄德將耽於安逸,碌碌無為地行將暮年。一念及此,心中不勝悲愴。』」
秀吉在正殿說了此番話后,看似一側的一個房間的屏風後傳來了「好的,現在就去」的清脆聲音。
大概是十名騎兵武士,四名小姓,剩下的是馬夫和僕役長,一行只有這麼些人。
「謝謝您。」
「知道。」
「劉備劉玄德的名號呢?」
「嗯。如您所說。」
堀尾茂助溫和地對佐吉說道:「我是小姓組的堀尾。今後互相關照。」
飯後,住持再次把佐吉帶來。
「進城以後,要跟那裡的人好好相處喲,市松、於權、茂助這些人。」
「我說你怎麼了?」
「都在聽呢。你要對阿虎說些啥呢?」
「看起來像嗎?」
「我們要不要追捕一些鹿和兔子之類的呢?」
還以為秀吉會奔赴平地,誰知從七尾村出發向伊吹山進發,爬山。
迫不及待的秀吉雙手迅速地握住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了。大碗中只盛了七八分量的溫水。
也不知秀吉哼哼唧唧些什麼。少年的容貌有著罕見的清麗,散發出的知性美使他與長浜的小姓宿read.99csw.com舍里的市松、阿虎、茂助、於權這些人的言行舉止明顯有別。
「大家都這麼說,可不是我一個人說的。就算加了俸祿,你也還是我的部下。在洲股城的時候,你還淌著黏黏的鼻涕,被你母親牽著手呢。那時候的事可別忘了。」
「是的。建武時期有個叫石田源左衛門的人榮登菩提寺的鬼錄。那之後,我們家一直侍奉此地的領主京極家。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做了流浪武士,居住在梓關附近,成了鄉居武士。」
給脆弱的文化和爛熟的才智注入強有力的野性這一招,可以使它們重新煥發生機,同時,對過於粗野和豪放的野性注入智慧之光,或許也可以締造出一個接近完美的人格抑或新式文化出來。
「哦,從那個時候起,你們家就已經是江州的武士家族了吧?」
待秀吉一行人靠近后,市松來到他們近前說道:「前面有座寺廟。叫三珠院,是座真言宗寺院。」
寺僧們把他領進客房。然後把其他的家臣也領了進來,畢恭畢敬地服侍著他們。
「不是。」佐吉搖了搖頭,微笑並沉默著。
秀吉對佐吉頗為中意。他的小姓宿舍中有很多類似於野生芋頭和茄子的武士,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也出身平民,因此刻意提拔了一些懷才不遇的人,但是最近他細細琢磨了一番,如果只是把野生的東西全湊到一塊兒,不僅永遠也擺脫不了野性,並且野性中好的一面也開發不出來。
「怎麼樣?答覆是?」秀吉問。
「大人,我們這是去哪裡啊?」到達伊吹山腳后,一名武士這麼問道。
「搞得跟武士接班人似的,一本正經,真讓人討厭。」
「你最近神氣了,得好好說道說道。喂,阿虎,感覺你最近長大了,變壞了哦。」
在這裏,年齡稍大的有福島市松,同時他也是資格最老的。他下面有平野權平、片桐助作、加藤孫六、肋坂甚內、糟屋助右衛門等大鬼小鬼,只要不當班,這裏就像一個有很多青蛙在鳴叫的池塘,喧鬧不堪。
「我沒父母。」
秀吉打了聲招呼,無人應答。他也沒在意,直登正殿。正殿的正中坐著一個人。
「瞧瞧,你這口氣,明明就是揚揚得意的樣子!咱們走著瞧,我們也會立大功,給你點顏色看看。」
「今年幾歲了,孩子?」
「別聲張,是我打攪https://read.99csw.com寶地了。儘快幫忙倒杯茶水吧,我渴了。」
「市松,明天要隨大人出行。讓助作、權平也一起去吧。早上可能會比較早,讓大家注意點。」
他的自鳴得意可謂實至名歸,他也更加勤奮學習,奉公職守了。但是讓他高興不起來的是,還有一夥同齡、同住在小姓宿舍的桀驁不馴的甲乙丙丁。
「那是內向啊?哈哈哈!讓我始料未及,這話先不提。這孩子,你能交給我嗎?」
「……」
茂助斥責了他們,並交代了各自的差事。沒有比把獅子的崽兒和豹子的崽兒關在同一個籠子里還讓他們無所事事更危險的事了。
「當然。別讓腿上長贅肉了。」
「……十三歲啊?要是十三歲,不是太少年老成了嗎?」他反覆地咀嚼著這個問題。不多久住持便進來請安了。
「沒錯。他三顧茅廬請出孔明,建立蜀國,成為三國中的一雄,並榮登帝位。此人在年輕時,未得志,也沒遇到孔明,寄身於同族的劉表處,過著他高等食客的日子。年輕時的劉備說過這樣的話……」
「我們家世代姓石田。」
兩人一起站了起來,其他的小姓成員趕緊過來勸架。福島市鬆動作飛快,結果把片桐助作的頭給打了。助作心想:你小子竟敢連和事佬也打?於是又還給市松一拳。真是那邊撕打這邊格鬥,好不熱鬧。
「你的父母呢?」
「為什麼?」
「真啰唆!你有什麼事嗎?」
過了一陣,端來了點心。又過了一會兒,少年端著一個比第二個碗更小的白天目茶碗,碗中盛滿了綠色粉茶過來。他的腳步悠緩,用給貴人倒茶的禮節,沉穩地擺在秀吉眼前。
似乎受了木村大膳宣傳的影響,虎之助的沉著和膽識已經在城內廣受讚譽。在城下更是被傳得神乎其神。
「這很有意義啊,也是我們以後的任務。」
「好的。」
這嗓音聽起來倒是清爽,只是不像女人的聲音。似乎是受了這伽藍的影響,聲音清晰澄澈,可卻透露出力道。
「嗯?您說的交給您是指……?」
佐吉應了聲,順從地站了起來說:「剛才您的家臣說想給您弄點水泡飯,所以住持也下廚房忙活去了。住持剛才說這是給尊敬的城主大人的膳食,所以不能交給別人做,此刻正在那兒忙得不可開交呢……大人您急著傳住持嗎?」
「啊,這樣啊?那read.99csw.com樣的話就稍後吧。」
「找到了,找到了!」先騎馬去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落的福島市松微微掉轉馬頭,在叉路口揮舞著手向大家示意。
「您就放心吧。」
當秀吉牽來馬跨上鞍后,兩人便沉默下來。
「我邊看書邊回也行啊。」
佐吉也恭恭敬敬地回禮:「附近的鄉間石田源左衛門的後人,我叫石田佐吉,一介草夫。請多多指教!」
這真不像是一個十三歲少年說的話。看著他老成的模樣,市松和於權離開寺院時互相嘀咕了幾句:「喂,這個小孩,好像比阿虎張狂得多啊。」
關於佐吉的身世,秀吉向三珠院的住持提了不少問題,住持如此回答:「我雖養育了他,卻無意將這孩子長期留在寺里。他本人無心入佛門,而且父母雙亡,擔負著重振家族的使命。他的母親與貧僧乃遠房親戚,因此貧僧祈求佛祖能讓他長大成才。可是這孩子稍顯內向,經常有人向貧僧問起這個孩子是不是個女娃。所以我也擔心他是否能成為一名合格的武士,重揚家威。」
「嗯。」
茂助說完后,片桐助作、平野權平也緊接著說了會瘦下來這樣的話。他們還敲了敲跨在馬鞍上的腿。
「是接班人還好啦。我看他倒像蔥頭。」
在秀吉看來,連他的酒窩也散發著智慧的光芒。
「那麼,大人你只是想出來騎馬遊歷,是嗎?」
「要是讓大人看到了可怎麼得了?快點收拾!把衣服上的窟窿也給我縫好!」
「要更瘦些。要像武士刀一樣,不停地錘鍊,直到變成細長的刀狀,這樣才夠鋒利啊。喂,後面的跟上!」
「那,大人您也胸懷劉玄德之志吧?」
「我要提拔他,想把他帶到長浜的小姓宿捨去。佐吉這孩子,我也不知道他這叫不叫內向,但讓我驚訝的是,他有詘寸信尺的神采。看看他本人的意思吧,看他要不要跟我走?」
「這樣可以解渴啊,味道一定不錯吧。」
「娃兒。」
「沒有家名嗎?」
小姓組首領堀尾茂助咂著嘴跑了過來。茂助大吼一聲后,大家終於安靜了下來,可是剛剛才換上身的和服裙子已經殘破不堪,屋裡面的日常器具、桌子和書等物則雜亂無章,散落一地,讓人目不忍視。
「嗯。請問是什麼話?」
「茂助,你多擔待著點兒。」
「非立功不可,你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傢伙!」
「你說你九九藏書們家是石田中的精英……此話怎講呢?」秀吉面帶微笑。
「遵命。」
秀吉一邊欣賞著伊吹山上傍晚的月亮,一邊踏上了回長浜城的路。固然,佐吉從那天開始便跟在秀吉的身後。
「原來如此啊……玄德是為當時安逸的生活感到憂慮吧。」
「這附近好像有很多姓石田的啊。」
「他是東漢的大英雄吧?」
「那個,你問話的這段時間我能吃些飯嗎?」
「誰了不起了?」
「佐吉啊?佐吉,你能再給我倒一碗嗎?」
「你說什麼?」
「從今天開始,石田佐吉就正式編入你們組了。他性格乖巧,大家別欺負他。」
「阿虎,阿虎!」
「我叫佐吉。」
「不、不。狩獵沒什麼意思。」
「我也是,害怕安逸。現在的秀吉正被危險的幸福包圍著呀。今天就是出來減掉腿上的肉的。我想好好出次汗。」
「這邊請。」
前一晚,首領堀尾茂助這麼說。三個人不知道隨秀吉大人去哪裡,可是依然興奮得整宿未眠。
「好啊。不知道你要立什麼功,加油哦!」
「馬上就可以把他的皮剝了。」
「……呀,呀。」
「乞聞其詳。」小姓組的堀尾茂助、福島市松等人向秀吉請求道。
秀吉甚至不住地注視著少年的背影。
「娃兒,再給我倒一碗。」
「謝謝您了!他應該不會不答應。總之貧僧會傳達大人的意思,稍後給您回話。」
「……」
雖然只有十三四歲,有時還掛著鼻涕,甚至還尿床、打架、號啕大哭諸如此類,真是不好對付。但是在秀吉心裏,小姓宿舍就是人才的搖籃,是本家族的寶貝,所以他饒有興緻地關注著在那裡成長的武士。
要說為什麼他總是如此關注小姓宿舍之類的,這得歸結于在他眼裡,比起老臣和要職人員,那裡的年輕一輩最重要。
「你也得看著我回話吧?別老盯著書。」
少年靜靜地施禮后,將茶碗擺在小綢巾上遞至秀吉眼前。
一行人天剛亮就出了城,朝著伊吹山進發。聽說是去狩獵,卻沒帶鷹和犬。
「你叫石田佐吉吧?」
「髀肉復生一詞,你們可知道?」
「遵命。」
「您的飯菜做好后住持也會過來請安的。」佐吉撤走了天目茶碗。
秀吉一行人頂著過晌的烈日,策馬揚鞭地直奔下山麓。
這群獅豹幼崽兒最大的快樂就是放風——去城外欣賞蔚藍的天空。正因此,得到秀吉九-九-藏-書的批准,每天都可以去冢原小才治的道場聽課的虎之助成了大家嫉妒的眾矢之的也是情有可原的。
第二碗旋即端了上來。只是碗里的白開水沒先前那碗熱,量也僅是它的一半。秀吉一邊喝著水,一邊將視線轉向了少年。
佐吉答道:「我們家是附近最古老的名門。我爹告訴我,粟津戰役中,曾砍下木曾義仲首級的石田為久便是我家祖先。」
「但是我們家可是石田中的精英。跟別的很多家石田略有不同。」無論回答什麼,少年都答得清晰明了,絲毫顯示不出膽怯和羞赧。
「那個梓關附近,有個叫石田公館的地方,是你的祖先的居住地吧?」
「放肆!我雖有望蜀之志,可屈居如此小的山地一隅,與曹操、孫權一輩競相逐鹿,終其一生的劉備並非我的楷模。他是日落之國的英雄,而我生在日出之國,秀吉的願望也與他不盡相同。」
甚至秀吉都說:「阿虎,你也寫封信給老家的母親,讓她高興高興吧。馬上要給你晉陞到一百七十石了喲。」
秀吉略歪了歪頭朝屏風的方向看了看。
驟然間廚房開始有了動靜。彷彿寺僧已經聽到秀吉剛才的喊話,且他們沒料到此刻城主竟會來此消閑,料想一定頗為狼狽吧。
「這裏不是私塾。」
「有。」
他正疑惑時,一位少年已直視他的雙眸,迅速地、漸次快速地移動著腳步將茶碗端來。
「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討點水泡飯?」
「住持在嗎?」秀吉突然問道。佐吉說在,秀吉讓他叫住持出來。
「知道了。」
「誰小時候不都淌著黏糊糊的鼻涕?怎麼了?」
眼前可見一絲幽翠籠罩下的幽靜的寺院廚房和正殿。秀吉將馬停于山門處,與侍衛一道走入院內。
「一副揚揚得意的樣子。真是豈有此理!」
秀吉止住馬,抬頭仰望近在眼前的伊吹山。武士們也鬆開韁繩,飽覽眼前的山巒。
「大家都聽好了。喂,助作,孫六,甚內,你們都聽著!」
這次水卻許久都未被端上來。
後來的石田三成——當年的少年佐吉,在那個晚上描繪了一個怎樣的未來藍圖呢?
「你叫什麼名字?」
秀吉總是在隊伍的最前頭說:「沒規定非要去哪裡。騎馬到天黑再回城而已。」
「嗯。大人有什麼別的高見嗎?」
「你是想做僧人才來寺院的嗎?」
「正如我說的,這孩子很樂意。佐吉,快來給大人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