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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財吏

第五卷

財吏

「不,沒有那回事。就是莫名其妙地不愉快了。」
嫡子三郎信康也已經十七歲了。信康住在岡崎。
「已經……已經酒足飯飽了。小人要告辭了。」
無論是君臣的生活,還是一般的世風都沒有被時代和潮流影響,依然保持著三河的特色。樸實,專司節儉。譬如婦人和服的顏色也沒有刺眼的色彩,連盤髮髻用的繩緞也不會用完便扔。男性和服更甚,茶色、暗藍色,頂多配上些小花紋或點綴些細紋。
「怎麼回事?」
「該怎麼說呢?返還封賞這事我辦不了。如果你執意如此,只有你自己去濱松,親自面見主公大人才行。」
「您身為首領,也不太好辦吧?」
不管哪處的宅子,一旦面積稍大一點,則它的圍牆周圍一定會有溝渠,並且溝渠中有流水。平六把手塞進口腔內,硬是叫苦不迭地把剛才在大賀家吃下的美味都給吐了出來。然後一抹眼角擠出的淚,嘴裏嘟嚷著:「啊,爽快多了!」隨後以細碎的腳步迅速地走開。
「開始屬下也這麼認為。但是,根據大賀的說法,這次的封賞完全是多虧他在主公面前力薦什麼的屬下才得到的。」
彌四郎吃驚不小,「呀,這就回去了嗎?」
當天,在另外一間屋子裡,還有一位客人來飲酒。他跟彌四郎一樣,是位響噹噹的人物,叫山田八藏,是御藏方首屈一指的出頭人
「如果扛著長矛上戰場,回鄉的時候我不會讓你一直忍受在泥田勞作這種貧困的生活。」這是當時家康對平六說的話。這句話,家康沒忘,平六回想起來也會眼含熱淚。
「……」家康也面露難色。
因此大賀家九_九_藏_書總是門庭若市。屋外倒沒什麼,進門之後,這裏面的景緻甚至讓人有別有洞天之感:這是岡崎嗎?
與此相反,德川家在這三年中減少了大概八萬石地。這八萬石地要是在它領土廣袤的時期,也談不上舉足輕重。只是如今它只有可憐的四十八萬石,因此這對軍備和兵力,以及每日的溫飽都構成了直接威脅。
「慚愧!小人沒有什麼顯赫的戰功,實在沒有想到主公會給我加俸。總覺得臉上無光啊。」
「早點兒去。新封賞的地在哪個村子,哪裡是界線,好好聽地方(室町幕府時期處理京都城的房產、地產及糾紛的官員名稱)的指示。自己得到的東西就得證明是自己的,知道嗎?」
而近藤平六從正門出來沿著圍牆走了十步后,立即鑽進土牆旁的溝內,蹲了下來。
「近藤,你好像還沒去拜訪大賀大人吧。」
彌四郎對近藤的事感同身受,很為他高興。
「你也是頭犟驢。」
「這點封賞,是我的意思,跟彌四郎的打點沒有關係。明白了嗎?」
「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了?這麼值得慶賀的封賞,我實話說了,這是因為我的原因才得到的……你不愉快了嗎?」
「俗話說『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小人追上他。」說完,山田八藏便奪門而出,朝平六追了出去。
他就這麼回到大賀的酒席上說:「我沒動手。」他把事情經過陳述了一番,倒是大賀一臉釋然:「太好了。辦大事前還是別出亂子。來,我們繼續喝。」
現在已是天正三年(公元1575年)。
「那不能留他性命。」
「屬下討厭他。」
近藤平六被主公訓斥了一番,著實惶恐。那天晚上他回家時,去了德川家首屈一指的近臣——大賀彌四郎府上。
在藩內武士的家中,每當就著若隱若現的煤油燈吃晚飯時,父母們總是會對孩子說這些話。
「大賀大人就是那樣的人。要是憎惡他,以後辦起事來可難辦多了。罷了罷了。」
https://read.99csw•com三方原之戰(公元1572年)后還沒滿三年,其貧窮狀況即使與盟國織田和敵國武田相比,誰都會說:「原來是這樣啊。也難怪……」
「是的。我要回家了。」
先從數字上看織田家的崛起吧。只此約三年間,便擊退足利義昭,消滅淺井、朝倉兩家,迅速擴大了領土。
山田八藏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改變心志,他轉念一想:這小子突然離席,定是身子不舒服,果真是喝醉了。還要深究的話,就是我們自己考慮不周了。
「是啊。一直拖到現在也沒……」
入座后,一看對方的角色,彌四郎開始時倒恭敬有加,隨後語氣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
「大概是身體不行了。」平六急匆匆離開了酒席,辭行而去。
他們倆看起來交情不淺。八藏大大咧咧地進來了,走向彌四郎,說道:「你嘴還真快。那傢伙覺察到什麼才回去的吧?」
此種氣氛之下,岡崎城的武士近藤平六被加了俸祿。
「你很會喝的呀。」
「我還沒告訴他那些重要的事……」
「這麼說來,你的臉色也突然陰沉了。」
「這話我來說,好像有點居功自傲了。其實,這次的封賞,是因為我彌四郎在主公面前替你美言了,大人才給你封的。這個,你要記住喲。以後可別怠慢我。」
「又不是他給你的封賞。有什麼不快可言?」
「我厭惡這次的封賞。」
「即使沒有先例,這次的封賞我也不能接受。」
「別忘了!並不是領主大人想看到大家忍飢挨餓才賜你們這些粗糧淡飯,而是因為我們的土地一年一年地被武田家奪走了!你們如果想吃飽喝足,過正常人的生活,那就讓我們的國家強大起來!讓國家強大並不是難事。你們現在忍受著,但是今天想吃的會在明天得到,今年想玩的會在明年實現。今年秋天好好磨鍊自己吧!」
無論是建築和園林的精緻,抑或男女下人的裝束,其華麗程度就算京都也不過如read.99csw.com此。
並且,地方司法,徵稅,濱松、岡崎的財政賬目和軍需品的購買等,幾乎所有政務都兼於他一身。
「您折煞小人了。我是聽了主公的話,說是要聽聽您對小人封地的邊界的指示,所以這才到您府上來了。」
「遵命!」平六隻說了這些,他沒有再辯解,眼眶裡噙滿淚水。
「我要告辭了。再會!」平六突然站起身來。
「大賀彌四郎的話讓小人心有不快。」
大賀把手一招,叫來了京城過來的美人仕女。在攻克萬難、舉藩窮困的岡崎城,只有此處有如世外桃源。門內,充盈的物資和貪婪的靈魂構成了一個私慾的小世界。
客人若登門,必定會隨身攜帶禮品。往裡走,美酒佳肴也一定會擺到主賓的跟前。
是彌四郎。
正如俗語「規矩人,孩子多」所說,這個國家的特色是無論哪棟屋子總能傳來嬰兒的聲音。那裡,遊俠們一定會評論:「哪個路旁不全是小孩子呢?如果全國都這麼生小孩,那這裏的貧窮永遠都不會停止。」
姊川之戰(公元1570年)后,土地比五年前增加了六十萬石,如今,它的總領土似有超四百萬石之勢。
四十二三歲的大漢,寬碩的臉上布滿了黑斑。不過從他出場的架勢上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個非同凡響的有才之士。
「可能是喝醉了難受吧。」
「真拿你沒辦法,竟然說這種混賬話。退回封賞這種事,史無前例!」
「……」平六一言未發。一臉掃興地盯著彌四郎臉上的黑斑。
雖說是自古形成的,但是這裏的武士風度也太土了,京都的華麗奉承之風絲毫沒有吹到這裏。
「你聽著。你大概也沒忘吧。我在駐紮岡崎的時候,有一年,我去巡視稻田,後來就跟農民一起,把長刀短刀放在田埂上,到泥田裡去了。那時你和你的妻兒都在種田吧。……那個時候我說了什麼?那個時候的約定,今天或多或少實現了吧。別磨磨嘰嘰的了,收下封賞吧。」
「這次屬下好不容易加了俸九*九*藏*書祿。可是,屬下想把新加的俸祿還給主公大人。屬下也知道煩瑣,不過還是想請求您在關節上多多打點。」
「小人在。」
「什麼臉上無光?竟說出這種話。加了俸祿還說自己臉上無光,你近藤怕是古往今來史上第一人吧。不過這倒能看出來你是個實在人,或許也是你勇猛的所在吧。」
「小人是近藤平六。如果要小人奉承大賀這類人而加封小人土地,那小人絕無此污濁想法。那樣的封賞,小人一點也不要,也不願玷污武士的名聲。如果讓主公大人動怒了,小人情願剖腹自盡。但是這次的封賞小人不能收。請大人明鑒!」
他固然有戰功在手,不過平六的心裏依舊感到慚愧。
「封地和界線,都已經清楚了吧?」
「呀,讓你等了這麼久!」
在宅主人大賀彌四郎出來前,近藤平六跟個賒來品似的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豪華的書房等。雖然自己是來通報加俸一事的,但心裏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遵命。今天回家的時候,我會去大賀大人府上拜訪。」
近藤平六對送自己出來的彌四郎的用人也沒說一句話,就從大門上的小偏門走了出去。
近藤平六造訪了大岡忠右衛門的私宅。
再怎麼說,大賀在藩的財政方面是位才華卓絕的人物,無人能替代。尤其是家康本人,他把大賀從馬棚武士提拔上來,一路重用,如今已與譜代大名享有同等待遇,並擁有廣泛的職權。平六的心情雖然也能理解,卻很難下決斷。
「什麼?你要返還俸祿?……知會大賀大人了嗎?」
「我那時也納悶兒呢:這小子得了便宜,怎麼到現在還沒來說一聲呢。我這就給你看封地的地圖……今天可以慢慢談嘛。」
出了那座門后,平六默默地回頭望了望,「……呸……」他嘟噥著什麼,像是吐唾沫似的。
「但是,如果大家都聽信彌四郎說的呢?」
大岡料想平六不會去,於是就這樣把他打發走了。誰知幾天後,平六竟然大搖大擺地去了濱松。他乞求面見九-九-藏-書德川家康,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陳述出來。
再說武田家。三方原之戰以來,大約攫取了十一萬石土地,總面積也達到一百三十三萬石。
不知不覺間,平六和彌四郎面前已經擺上了佳肴和杯盞。從擺酒上菜、伺候酒席的女用人肌膚看,她們不是濱松或岡崎的女人,似乎是特意從京都請過來的。
大賀彌四郎是三河與遠河的三十余個鄉的地方官,恐怕濱松和岡崎都沒有他們家這麼氣派的宅邸了吧。
平六不厭惡吃酒,而且這酒和自己平時在家吃的那些粗酒完全不同。只要是個人,這晚沒有任何理由過得不好。當然,平六的興緻也被完全調動起來了。
「……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德川家康這年三十四歲,此後他在濱松居住。
對主恩浩蕩感激之至自不必說,只是立了戰功便受賞,難免有蠶食公家俸祿的想法。可儘管如此,拒絕這次封賞對主公又顯得不敬。
「嗯。有個事……近藤。」
從後門繞過來的山田八藏很快發現了他的影子,「在哪兒把這小子給宰了?」八藏心裏這麼琢磨著,把身體貼在土牆上,慢慢地靠近平六。
「願聞其詳。」
「哎呀,失禮!失禮!」有一個聲音傳來。
「清楚了。謝謝大人的關照!」
「這次給你加了俸祿,實在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我也沒當你是外人,這事我跟賤內說了。近藤你兒女也不少,在家族中也是本家。這次加了俸祿,想必今後生活會好過些吧。你看我說的。哈哈哈哈!好事,好事啊!」
「已經去過他府上了。結果……」
「屬下無法忍受大賀之恩。」
「嗯?」
周圍的老臣百般勸慰平六,可是倔強的他絲毫沒有聽進去。
「平六……平六。」
「他這麼說了?」
對承襲了三河人的樸實的平六而言,彌四郎的高興是真是假,他無法辨別。
彌四郎彷彿也有同樣的擔憂:「平時都說他是老好人,還以為他會對我感恩戴德呢。誰知道一下子就不高興回去了。總感覺他似乎明白了我話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