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年紀的人不會對生活發表看法啦。不過我的生活一直是一種聽天由命的日子，我所認識的大多數女人都這樣，為維繫婚姻的穩定而付出，有人覺得是一種犧牲，其實也不見得。不管怎麼說，我不打算給你出主意。你也不見得會接受，就算接受了，我估計，出了問題還要埋怨我。」

一天晚上，在廚房裡，露西對大衛說：「我希望媽能再待兩個星期，如果她願意的話。」

母親很快地看了一眼小喬，確信他離得遠，聽不見。

「別忙嘛，媽，你有十四天時間跟我講這些新聞呢。」露西笑著說。

這次輪到露西吃驚了：「什麼時候？」

「回答我的問題。」

母親說：「我一心想知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讓我抱第二個外孫。」她開心地笑著。

露西對那些日子有些模糊零碎的記憶：她爺爺長著白鬍子；她父親像爺爺，只是身材較瘦長；在農舍的大廚房裡全家一起吃飯；那兒陽光充足，家畜極多，大家一天到晚說說笑笑。即使在當時，她也以為她父母的婚姻美滿牢靠。她問：「你為什麼沒有離開呢？」

這頓午飯吃得很痛快，兩個男人吃了一大堆馬鈴薯。母親對喬的餐桌舉止誇讚不止。飯後，大衛點燃了一支香煙，湯姆吸起他的煙斗。

他把輪椅一轉，就搖走了：「告訴她用不著為我操心。」

「你何必這麼擔心呢？」露西說，有點怨氣了，「你有什麼不好九*九*藏*書意思的？」

「恰恰相反。我相信他會親口跟你講的。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到這兒來呢。」

「你沒有為自己決定留下來感到遺憾。」這不是個疑問句。

她們在崖頂上散步。母親來后的第三天風就停了，現在天氣晴暖，可以出門活動了。她們帶著小喬，給他穿了一件漁民的毛衣和皮外套。她們在一個高崗處停了下來，眺望著大衛、湯姆和那條狗放牧羊群。露西從母親的臉上看得出，她內心很關心他們但又顧慮重重。她決定替母親解圍，免得她難以啟齒。

「我看這裏真可愛極了。」

「你敢說，你們沒議論我嗎？」

「你媽的，我沒什麼可不好意思的。沒人喜歡一對長舌婦議論他的私生活。」

「天氣真冷。」

她們拿起各種食品，走上通往崖頂的斜坡。一路走，母親聊個不停，「這是時新的樣式呢，親愛的。省材料，不過在那邊沒有這島上冷。多大的風！珍和一個美國兵訂婚了——謝天謝地，是個白人，而且不嚼口香糖。如今我只剩下四個女兒要出嫁了。你父親在國民軍里當了一名隊長，我跟你提過了嗎？他要在野外巡邏半夜，等著德國人跳傘。史蒂芬叔叔的倉庫被炸了——我知道他要怎麼辦，這事有關戰爭法案什麼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是你的問題。」他沒等她哭起來就出去了。

供應船在蔚藍的九*九*藏*書天空下繞過海角，嗒嗒響著駛進了風暴島的海灣。船上有兩位婦女：一位是水手的太太（她丈夫已應|召入伍，掌船的任務由她來接替），另一位是露西的母親。

「愛我。」

大衛聳聳肩。

「我們沒對你說長道短的。」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她叫道：「你是這意思嗎？」

母親試探著說：「我猜，重活由湯姆干，命令由你下？」

露西說：「我看他不會變，但是除了試試看，我也沒別的辦法。有小喬，還有這場戰爭，而大衛又殘廢了——我怎麼能離開呢？」

他搖著輪椅湊近她的椅子。

「現在婦女什麼工作都做了。」

「那麼說，是他給大衛找活兒幹了？」

「那你都跟她說些什麼來著？」

「媽，我們一直沒做真正的夫妻，從我們結婚那天起。」

「噢！噢！親愛的。」她吃了一驚，「是不是因為那次車禍？」

「別傻了，大衛。」

「上次大戰時，她們也是都有工作，但戰後情況就改變了。我推斷這次也一樣。一般來說，男人的路要寬得多啊。」

「珍出生后不久。你知道，那時候我們不怎麼富裕，你父親還在為你祖父幹活，而且生意又不景氣。三年之內，我三年之內懷了三胎，當時，擺在我面前的，似乎是無窮無盡生小孩和過窮日子的生活，那種單調乏味，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紓解。我還發現，你父親常與他的一個老情人布蘭達·西蒙茲在https://read.99csw.com幽會——後來她搬到貝辛斯托克去了，你從來不認識她。我突然問我自己，我是為了什麼而活？我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那是在婚前一星期。」

「你認為這還能改變嗎，大衛？」露西問。

「可是……」她朝著小喬的方向點了下頭。

大衛說：「兩個星期還不夠你們剖析我的人品嗎？」

小喬快三歲了，害羞地躲在露西的裙后。他滿頭烏髮，很漂亮，對他的年齡來說，長得夠高的。

他停住了：「我不需要別人，你懂嗎？我一個人可以活下去。我只靠自己。」

「是的。」

「可是我寫信告訴了你啊。」

露西的母親下了船，她穿著一套實用的服裝——一件男式外套和一條不到膝蓋的裙子。露西用力擁抱了她。

露西笑了。

那封信和其他郵件還在船上——露西的母親忘記了郵件每兩周才會送來風暴島一次。

母親說：「看來，你是真幹上牧羊這一行了？」

「我們還能不能……恢複原先那樣，像結婚以前？」

「是，但不是你想的那種理由。不是生理上的原因。他只是……不願意。」露西輕聲地抽泣起來，淚水順著她讓風吹成褐色的面頰淌下。

一陣沉默。她們繼續往前，走過石南叢，來到無力的午後斜陽中。小喬追逐著海鷗。母親說：「有一陣子，我幾乎離開你父親。」

露西說：「是啊。」話音中仍流露著不盡同意的口氣。

母親說九-九-藏-書：「我們回去吧！我看，一天散步走這麼遠就足夠了。」

「你們說了什麼？」

「他不愛我。」她說。

母親正在樓上哄小喬睡覺，給他講著故事。

「他睡熟了。」她說，「我還沒講到灰姑娘趕到舞會，他就睡著了。我想我得收拾些東西，別都留到明天。」她說完就出去了。

「嗯，依我看，大衛面對生活的態度蠻不錯的。」母親說。

船到了，露西把三盒食物和五封信從船上取下來，讓母親上去。海面很不平靜。母親坐進小小的船艙。他們站在海角那裡向她揮手告別。露西覺得十分孤獨。

「羊的數量已經是三年前的兩倍了，」大衛告訴她，「我父親從來沒認真地在這座島上開墾過。我在崖頂上豎了六英里長的籬笆，改良了牧草，引進了現代飼養方法。我們不僅有了更多的羊，而且每隻羊給我們提供了更多的肉和羊毛。」

「是啊，」露西說，她的附和中有一絲不同意的語氣，「你大概凍壞了——快回家吧。你在哪兒弄了那麼條裙子？」

露西讓母親坐在廚房桌邊，煮好茶。

母親走了進來，感到了屋裡的氣氛。

她們聽到了門外的吉普車響，過了一會兒，大衛就搖著輪椅進來了。他吻了岳母並介紹了湯姆。

「也許隨著時間——」

「已經快四年啦！」

她們到了屋舍前面。母親說：「這不是挺可愛嗎？」她們進了屋。

「我試過。媽，我該怎麼辦？」

「那個牧羊工九_九_藏_書嗎？」

「當然我們談論過你——你是我丈夫嘛。」

「我也不想。」露西說。

「這就是我的外孫嗎？真是個小大個子呢！」

「媽！真想不到！」

「要他幹什麼？」

「那我呢？」她輕聲地說，「也許我需要別人。」

「你們談過這件事嗎？」

母親沒有再多待兩個星期。第二天，露西送她一路走下碼頭。雨下得很大，她們母女倆都穿著雨衣。她們默默地站著，等候那艘小船，望著大雨落到海面上，砸出點點漣漪。母親抱著小喬。

大衛在爐子上烤著手。

「噢，那年頭，人們不流行這個，沒有離婚這回事，而且女人也找不到工作。」

「我的腿再也長不出來了，如果你指的是這個。」

「湯姆會把你的箱子拿上來的。一會兒他就來這兒吃午飯。」

「噢，媽。」露西微笑了。

「噢，天啊，你難道不知道我不在乎那個？我只想得到愛。」

「親愛的，是我該來看你的時候了。我知道我們不該做不必要的出遊，但四年一次總不過分，是吧？」

「我說我想離開你，她竭力勸說我別這樣。」

母親說：「他真像他父親！」

「你怎麼那麼大脾氣呢！」

「你知道，時候到了，事情自然會改變的。」她說，「四年對一場婚姻來說算不上什麼。」

小喬哭了起來：「我不想讓外婆走！」

「我相信不至於那麼糟，親愛的。不同的男人表現愛的方式也不——」

大衛笑了：「我們是平等的夥伴，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