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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十六節

第三章

第十六節

「現在,安東尼先生,這個人絕不僅僅是個普通的殺人犯,你明白了吧?」
安東尼聳聳肩:「這可能表示些什麼。」
布勞格斯直起上身,揉了揉眼睛。
「還不是一樣意思,埃瑪!」
「如果我們對那搶劫犯的身份沒弄錯的話,他是個逃犯。」他說。
「好吧。」她說著,站到一邊,讓他進門。
「反正,我認為我們得跟蹤這條線索,」安東尼迫切地說,「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監視了。」
「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吧。」布勞格斯說。
曼徹斯特的一處食品辦公室被偷走幾百冊配給證。布勞格斯說:「他不需要配給證——他需要的是食物。」他把那份記錄放到一邊。在普雷斯頓郊外有一件自行車盜竊案,還有一件是伯克里德的強|奸案。
「除非因為激動過度而死。」
布勞格斯隨手撫摸著那隻紅色花紋的貓,貓眨眨眼,咪地叫了一聲。
布勞格斯閃過一個念頭:「你們兩個獨身女人怎麼會有汽油配額呢?」
布勞格斯一一寫下。
「我怎麼能知道呢?」她說。
「是的,我想是的。」安東尼說。
「他就在這兒。」
「我敢肯定,他會在利物浦偷汽車的,」布勞格斯說;他沮喪地用拳頭捶了一下膝蓋,「不消說,自行車對他沒多大用處。」
「對其他各種亡命之徒可能會犯下的違法勾當也要保持警惕——像偷竊食品或衣服、無緣無故的人身襲擊、偽造證件等等。」
「是啊。看來,在我們重新嗅到那人的氣味之前,還有幾個小時的空當。你想打個盹嗎?」
「安東尼嗎?我是布勞格斯。我在信號所。」
傑西怒氣沖沖:「何況我們孤苦無依,年紀又大。我們當然有資格。」
「他突然出現,讓我吃了一驚。」傑西打斷說,「我來不及去取槍了。」
布勞格斯敲響門,回答他的是一位手持滑膛槍的八十多歲老太太。
「他不會用那個碼頭的,當然——那樣太明顯了。他更可能的做法是偷一艘船。另外,他可能還要去因弗內斯。」
「只因為他不認識你的長相。」
高德里曼坐在行軍床邊接電話,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好的。現在,他第一需要的是交通工具——因此,我需要你把利物浦周圍一百英里以內在接下來二十四小時中所有被盜的汽車、船隻、自行車或驢子的詳情弄清,隨時向我報告。不過,我也要你把有關這方面的消息知會布勞格斯,並和他密切配合,追蹤線索。」
「那倒不必。我所能告訴你的只是:本案的案情關乎國家安全,而且嚴重到首相每小時都要和我這間辦公室聯繫一次的程度。」
傑西說:「不過,他可沒洗成他的熱水澡!」
「大概是九點半吧。」
布勞格斯轉身叫他那位警察司機。那警察走下汽車,來到大門口。布勞格斯對那位老太太說:「這身警服可以讓你相信了吧?read•99csw.com
「一輛『莫里斯』。諾曼一九二四年買的。那輛小車對我們可有用呢。」
布勞格斯看著那張紙頁。
傑西說:「你就寧願讓人割了喉嚨,也不肯看一個男人只穿著連褲內衣,對吧,大傻瓜?」
因此,他在結識埃莉諾之前始終保持童身。埃莉諾不是社交界的名媛,而是一位溫文爾雅、才華橫溢的數學系畢業生。她父親在做了四十年煤礦工人之後死於肺病。年輕的高德里曼帶她回家與家人見面。他父親是郡代表,他家的房子在埃莉諾眼中不啻是座大宅邸,然而她舉止自然,落落大方。高德里曼的母親對她表現出失態的倨傲,但她不卑不亢地應付自如。這使高德里曼對她更加鍾愛有加。
布勞格斯打量著她。她不足五英尺高,一張滿布皺紋的蒼白面孔後面,濃密的白髮梳成一個髻;手指像火柴一樣纖細,但槍卻握得堅定有力;圍裙口袋裡塞滿晒衣夾子。布勞格斯低頭看她的腳,她穿的是一雙男人的工作靴。
「我怎麼跟你說的!」傑西說,「我們差點被宰了,血腥的屠殺!」
布勞格斯低頭看著她。她那小小的綠眼睛激動得發亮。他無論說什麼,她都會信的。他彎下腰,對著她耳朵輕聲說:「別告訴別人,他是個德國間諜。」
「趕快到那兒去吧。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是『考萊』型。諾曼管它叫『牛鼻子』。」
「當然不止,」安東尼說,「我們沒把那些酗酒鬧事、家庭糾紛、違反燈火管制、違規開車或者那些已經逮住罪犯的案件擺進來。」
「讓咱們來研究一下。」他說。
「你們可真機靈!」埃瑪驚異了。
「是的,長官。」
布勞格斯忍俊不禁,露出了微笑:「我看,你們很勇敢。」
「什麼樣子的汽車?」
他說:「今天上午你見到的警察是本地的。我是蘇格蘭場的。」
安東尼出去了,布勞格斯走到一把扶手椅那兒,往後一坐,便閉上了眼睛。他立刻看到了高德里曼的面孔,如同投到他眼皮內側的電影似的,高德里曼說:「哀傷總該有個結束……我不希望你犯同樣的錯誤。」布勞格斯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希望這場戰爭結束,因為那樣一來,他就得面對高德里曼提出的問題了。戰爭使得生活簡單化,戰爭使他知道為什麼要恨敵人,也知道該做些什麼來複仇。以後呢……關於另一個女人的想法似乎不忠,不僅對克里斯琴不忠,而且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方式,對英格蘭不忠。
布勞格斯的聲音又回到電話里:「你想起來你是怎麼認識那張臉的了嗎?」
布勞格斯離開那把扶手椅,拉過一把硬椅,放在桌旁。他啜飲著茶。茶很淡,餅香甜可口。
那種小房子通常都是兩位老太太單獨居住的。房子是小型的方塊建築,年代已經很久了。門邊長著野玫瑰叢九*九*藏*書,是由上千壺喝過的茶葉灌溉出來的。小小的前院花園中,一排排蔬菜嫩苗被畦分開來種得整整齊齊。鉛框窗戶里掛著粉白色相間的窗帘,門吱嘎作響。前門油漆得很認真,但出自業餘漆匠之手,門環是用一塊馬蹄鐵做的。
「我想他可能認識,」布勞格斯爭辯說,「我們懷疑他識破了陷阱——而在他下車時能夠看見的唯一面孔便是我的。」
「看來是這樣,同意。」
「我到下面的行動指揮室去。一有情況我就叫醒你。舒舒服服地睡一覺吧。」
「那輛莫里斯什麼樣式?」
高德里曼說:「我們那個目標已經在你們地區的某處地方下了火車,你同意我這看法嗎?」
「你能描述一下嗎?」
「別在那兒耽擱時間。第三件竊案就是你們找的那個人乾的。」
喪妻的共同遭遇把他和布格勞斯拉到一起。戰爭把高德里曼帶回到生活之中,當年推動他成為演說家、教師和自由黨候選人的活力、進取心和熱情,現在又在他身上復甦了。高德里曼希望,在布勞格斯的生活中也能有種東西,把他從苦楚和沉溺中解救出來。
「我要和警察局長講話。」
「食物、洗澡、乾衣服和一輛汽車。唉,當然啦,我們給了他雞蛋。我們找到了幾件傑西亡夫諾曼的衣服——」
他打了個呵欠,往座位上又靠了靠,他的思路由於睡意襲來而模糊起來。假如克里斯琴死於戰前,他會對再婚抱完全不同的看法。他一向敬愛她,這是不消說的,但自從她駕駛救護車以來,他對她的尊敬就成了近乎敬畏的欽佩,而喜愛也成了愛戀,於是他倆之間就有了別的戀人所沒有的感情。如今,時隔一年多,布勞格斯已經不難找到另一位他敬愛和喜歡的女性了,不過他知道這樣的戀情已經滿足不了他。一樁普通的婚姻、一個平常的女人,會始終提醒著他:他擁有過最好的。
「噢,傑西,你告訴我他說的是:『照我說的去做,就不傷害你。』」
「我得把詳情打電話報告利物浦。你們沒有電話吧,嗯?」
他走下台階,進入一間地面鋪磚、頂棚低矮的房間。房裡擠滿了陳舊、笨重的傢具,上面都擺著瓷器和玻璃飾物。壁爐燒著小煤火,空氣中是薰衣草和貓腥味。
「噢,想起來了——不過依我看,沒什麼價值。我是在坎伯雷大教堂和他偶然相遇的,我們還談論過建築上的事。我記得,他發表了一番頗有見地的觀點。他給我的印象是,他十分聰明。」
「想啊。」布勞格斯感激不盡地說,「如果你們的哪個屋角里有把椅子的話……」
「我想不透,不過嘛……我們總好像低估了他。」
「我希望你們能抓到他。」埃瑪在後面叫道。
埃瑪說:「我們從沒超過每小時三十英里。」
「可是他在哪兒見過你呢?噢!不!……不會是在萊斯特廣場吧?」
「也https://read.99csw.com沒有丟船,沒有丟驢。」安東尼回答說,「這年頭,我們沒有多少汽車盜竊案。汽車容易到手——人們要偷的是汽油。」
「失主是什麼人?」
「我們要是機靈,早就抓住他了。」布勞格斯問,「他做了些什麼?」傑西說:「他把刀子舉到我的喉頭,說:『要是動一下,我就割開你的肚皮。』他會說到做到的。」
「就躺在這兒吧,」安東尼指著他的辦公桌說。
「總比你那些愛情片強一一總是眼淚和輕吻——」
「灰的。」
「兩加侖吧——不過他拿走了我的供油證。」
「我已經提醒那裡的警察了。」
傑西仔細看了看:「就是他。」
「假如費伯躲在那輛列車上,而我們沒有找到他。那個信號所是不是列車離開利物浦之後所停的第一個地方呢?」
「MLN29。」
布勞格斯看了一眼手錶:「即使照這個速度,現在他也駛出七十五英里之外了。」他站起身。
布勞格斯坐下。
有人搖動他。他睡得很深沉,夢見他和「針」同處一室,但又看不見對方,因為「針」用錐形匕首捅瞎了他的眼睛。他醒來之後,依然覺得眼睛瞎了,因為他還看不見誰搖他,後來他才明白自己還閉著眼呢。他睜開眼,看到安東尼局長那穿著警服的高大身軀正俯身對著他。
布勞格斯微笑著,舉起一隻手:「好吧,別擔心——反正配額的事不歸我管。那輛汽車能跑多快?」
布勞格斯從他的皮夾中取出費伯的相片。
「能。藍色的舊外套、藍色的工作褲、花格襯衫。他還開走了可憐的諾曼的汽車。我真不知道,沒了汽車,我們怎麼去看電影呢。你明白嗎——看電影是我們唯一的嗜好。」
「第三件竊案的詳情什麼時候可以了解到?」
「我懂了。呃,等一等,布勞格斯先生還有話說,長官。」
「他哈哈大笑,」埃瑪說,「不過我想他了解我們的處境。」
布勞格斯深知這人的內心鬥爭——他和地方警察合作時這是常有的事——而且他也熟諳如何利用這種心理完成自己的任務。他說:「我對你的協助感激不盡,局長。你們的成績,白廳是不會輕描淡寫的。」
「我們總是在去看電影的同時去穀物店,」傑西補充說,「我們不浪費汽油。」
當高德里曼正想著他的時候,布勞格斯從利物浦打來了電話,說:「針」漏網了,帕金死了。
埃瑪說:「你看,我們還能找回我們的車嗎?」
「別傻了。」埃瑪說。她轉向布勞格斯:「他是個多好的人啊。」
布勞格斯說:「你們不讓他洗澡,他是怎麼說的?」
「同意。」高德里曼拿著電話站起身,開始在地毯上踱步,「還有,別假定從火車另一側下車的那人一定就是他。搜捕他的時候,不要排除他在利物浦車站站前或站後下車的可能。」高德里曼的頭腦又開動起來,理read.99csw.com出各種假定和可能。
那時候他熱衷於迥然不同的兩件事情,那就是辯論和舞會。他在牛津大學俱樂部以能言善辯著稱,而《閑談者》雜誌則刊登過他和初入社交界的少女跳華爾茲的照片。他不是個愛尋芳獵艷的人,只與自己鍾情的女子柔情繾綣,這倒不是因為他篤信什麼高尚的準則,而是由於他本性如此。
他取得了碩士學位,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在一所公學中任教,並三次參加補缺選舉。他們夫妻在發現不能生育子女時都很失望,但他們傾心相愛,仍然感到生活幸福。她的早亡讓他經歷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從那時起,高德里曼便終止了對現實世界的興趣,退隱到中世紀去了。
「對不起。」布勞格斯說,「我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給我點時間先讀讀這些記錄。」
安東尼遞給他一疊有五六頁的紙。
「不過,在虛應故事和積極幫忙之間還是大有區別的。」
「謝謝你啊!」布勞格斯說。
「顏色呢?」
「噢,天啊!死了嗎?」
布勞格斯說:「他要是偷值錢的東西,也只是為了轉移我們的視線。請你把作案地點標在地圖上好嗎?也許能顯出點什麼。」他把那兩頁報告還給安東尼。第三宗是才報上來的,沒寫出詳情。
「明白。」
他深知當年的他完全是另一個人:不僅年輕,而且沒那麼多……那麼多分心的事。他曾經開朗、進取、雄心勃勃,一心想進入政界。他當時並不勤奮,所以會為考試而緊張是不奇怪的。
「可惜太聰明了。」
「是這個人嗎?」
「是啊,」埃瑪說,「我不得不向他解釋,兩位獨居的女士很難讓一個男人在她們的廚房裡洗澡……」她臉紅了。
安東尼局長是中產階級的中堅,說話帶有一種小心翼翼的利物浦口音。他不清楚:是該對軍情五處對他的頤指氣使惱火呢,還是要為有機會在他的責任區內挽救英格蘭而激動。
有三宗人屋行竊案。其中有兩宗損失了值錢的東西——一宗是珠寶,另一宗是毛皮。
「除非有兩個傢伙拿著同樣的錐形匕首跑來跑去嚇唬人。」
「這會兒他們可能正詢問著呢。」安東尼說,「你抵達訊號箱的時候,我就會了解到全貌了。」「別讓他們拖拖拉拉的。」布勞格斯去拿他的外衣,「我一到普雷斯頓就和你聯絡,看看他們進行得怎樣。」
「他要是我們這邊的人就好了。」高德里曼咕噥著,「你把碼頭都監視起來了嗎?」
布勞格斯說:「他想要什麼?」
「好極了。不過,依我看,我們最好還是別對他的目的地作什麼估計。我們應該思路再開闊一些。」
「多著呢。」安東尼說,「問題是,不知哪個有用。這是你的早點。」他把一杯茶和一塊餅放在辦公桌上,繞過去坐到桌對面。
他在椅子里動彈了一下,想擺脫這些思緒,以便入睡。高德里曼說過,英格蘭遍地都是英雄九-九-藏-書。但如果「針」跑掉了,英格蘭可就到處是奴隸了。當務之急是……
「車裡的油多嗎?」
「這麼說,他穿著工作褲和藍夾克,開著一輛一九二四年的莫里斯汽車走的。當時是幾點?」
「發現什麼了嗎?」他問。
「我不知道什麼叫勇敢。我說真的。」
他說:「早安,我是警察局來的。」
傑西送他出門。她手中仍然握著那支槍,在門口拉住布勞格斯的衣袖,用舞台上那種耳語的樣子說:「告訴我——他是什麼人?逃犯?殺人兇手?強|奸犯?」
「我認為他不會是一名強|奸犯。不過還是把案發、地點標一標吧。」布勞格斯告訴安東尼。
「是農用的。」埃瑪分辯說,臉又紅了。
「可能是。」
「什麼意思?」
自行車盜竊案和第三件入屋行竊案的作案地點相距很近。布勞格斯說:「自行車失竊的訊號所——是在鐵路幹線上嗎?」
「真的?」
「孤零零地住在一座小房子里的兩位老太太。」
「我給你弄輛汽車吧。」安東尼說。
「不,你不是。」她說,「他們已經來過了。現在趁著我還沒轟掉你的腦袋,趕快走開。」
「牌照號碼?」
「你們一介入,長官,我想我就明白了。不過,我不了解詳情。」
「我們只是盡責罷了。」安東尼說。他拿不定主意,該不該稱呼布勞格斯「長官」。
「我們早就知道他十分聰明。」
高德里曼從家裡帶來一張小行軍床,放在他的辦公室里。他穿著襯衫和褲子躺在上面,想睡又睡不著。自從大學畢業考以來,他已經四十年沒失眠過了。
「一件大衣失竊,留下了一件濕夾克。」
「我要是派你上火車去就好了。」他咕噥著說。
另一位老太太從椅子上站起來,兩隻貓從她膝頭上跳下。她說:「喂,我是埃瑪·巴頓,我妹妹叫傑西。別去理睬那支滑膛槍——裏面沒有裝子彈。傑西喜歡演戲。你請坐好吧?你年紀輕輕,不像個警察。我沒想到蘇格蘭場會對我們這次小小的遭搶感興趣。你是今天一早從倫敦來的嗎?傑西,給這孩子倒一杯茶。」
布勞格斯說:「你不會說,在你的轄區只有這麼些犯罪事件吧——」
「你看牛仔片看太多了。」埃瑪責備說。
「好吧。不過同時,再查證一下那些失竊案,看看有沒有丟失食品和衣服——失主可能起初沒注意到。把費伯的相片也給那個遭強|奸的受害者看一看。繼續察看所有的犯罪活動。你能給我安排交通工具去普雷斯頓嗎?」
「噢,我剛好到後面去了,」埃瑪開始講,「我到雞窩去,想拿幾個雞蛋。傑西在廚房——」
「我立刻上路。」
「沒有汽車失竊嗎?」布勞格斯懷疑地問。
「沒有。」
「我想能吧——不過可能不會完好無損的了。開偷來的車一般是不會太小心的。」他向門口走去。
一陣靜默之後,傳來另一個聲音:「我是警察局長安東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