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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二十八節

第五章

第二十八節

「照片在哪兒?」金凱德說。
他一邊等候,一邊隨手在筆記本上畫起那座島嶼。那島的外形像一根拐杖的上半截,彎頭在西端。島長大約十英里,寬度在一英里左右。他不曉得那地方是什麼樣子:是一塊塊光禿禿的岩石呢,還是農家的聚集區?如果費伯在那兒,就有和U型潛艇聯絡上的可能,布勞格斯得搶在潛艇前面趕到那裡。這可不容易。
「不錯。」
「離家以來你都在做什麼?」
彼得·弗雷利克斯透過滿臉血污,抬頭看著金凱德:「他是什麼人,該死的蓋世太保嗎?」
「請你記住:我是軍情五處的人,我可以在你的局子里他媽的想怎麼干就怎麼干。要是這犯人死了,自有我負責。」他轉過身,面對地板上的那人。
「一個半夜時分溜門撬鎖的小偷,他剛好帶著一把錐形匕首,而且模樣像費伯。」
「好。不過和你一樣,他們也得等到天氣放晴。」
「只要他在那兒。」
「我不明白你在講什麼。」
那人的表情毫無變化。
「立正!」布勞格斯高叫,「姓名!」
「暴風雨不會再持續很久了。」
「我說的就是實話。」
「他的證件說他是米德爾塞克斯郡布雷人,名字叫彼得·弗雷德里克斯,還證明他是個正在找工作的失業工匠。」
「空歡喜一場。」長途電話線傳來的布勞格斯的聲音有些沙啞失真。
「說得對。」高德里曼點燃一支香煙,尋思對策,「好吧,我們派一艘海軍的巡洋艦,繞著那座小島巡航,監聽費伯的無線電信號。天一放晴,就放下一艘小登陸艇上島。對,這是個好主意。」
「夠了,布勞格斯。」他說,「這是我的警局,我只能裝聾作啞到這會兒。」
「彼得·弗雷德里克斯。」
那人滿臉是血,瞪著布勞格斯和金凱德,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在這一地區仍然沒有陸地。
他們沿走廊來到囚室。
「前天。」
「是的。風暴島——在阿伯丁正東,離海岸大約十英里。你會在大比例尺的地圖上找到它的。」
「你能派人去嗎?」
特里聳聳肩:「問問海軍吧。我是說十五至二十海里。」
隨後他說:「好吧,媽的。」然後走了出去。
「最近幾天你在哪裡?」
「與U型潛艇會合的地點在哪裡?暗號是什麼?」
「還是回到原地吧,」高德里曼說,「媽的。」
「你能乘一艘大船上島嗎?」
「還有我九*九*藏*書。」
金凱德說:「你的真名叫什麼?」
他回想著與丘吉爾的會面。麻煩在於,他所收到的激勵是要他去做一件不大可能的事,而那番激勵又沒有給他任何具體的啟發。他回想起他寫過的一篇論文,研究的是一個名叫托馬斯的中世紀苦行僧。當時,高德里曼為自己選定了一個重要性不大卻十分棘手的研究課題:搞清楚那位修道士一段為期五年的旅行的行程。在這五年間,托馬斯有八個月行蹤不明,不是在巴黎就是在坎特伯雷,高德里曼也定不下來,這對全篇論文的價值影響極大。他所使用的資料根本沒有這些記載。如果那位修道士的行止沒有記載,那就無法發現他在哪裡,事情就是這樣。高德里曼當時年輕氣盛,不肯相信就是沒有記載,於是,他從一個假定出發:托馬斯既沒在巴黎也沒在坎特伯雷,那他就一定在兩地之間的途中。經過鍥而不捨的搜尋,他最後終於在阿姆斯特丹一座博物館的航海記錄中發現,托馬斯登上了一艘駛往多佛的船,而那艘船被風吹離了航線,最終在愛爾蘭海岸沉沒。這篇歷史研究的論文使高德里曼得以升等為教授。
「他以前坐過牢。」布勞格斯、說。那人個子高高的,有一張英俊的長臉,頭髮是深色的。他可能就是照片上的那個人,但是難以肯定。
特里站到他身邊,看著地圖:「我不會近於三海里。不過最保險的做法還是停在十海里開外。」
「你。」
布勞格斯和探長兼局長金凱德站在那裡看著這把匕首,誰也不想碰它一下。
「等一等。他的手提箱里除了匕首還有什麼?」
「我從一家偷了大約五百鎊,從第二家偷了一些鑽石戒指和珍珠的首飾,我在第三家什麼也沒偷到,因為有條狗……你們應該知道我說的是實話,他們一定報案了,是吧?噢,老天——」
「工匠?」布勞格斯半信半疑地問,「近四年來,全英國沒有一個工匠是失業的,這一點就連間諜也應該知道。不過……」
「對。如果他真的偷了那艘船,他的會面地點很可能在島的附近;而如果我在這一點上是對的,那麼他要不是淹死了,就是船隻沉沒,他上了那個島。」
「他想要用盤子盛著『針』的腦袋。」高德里曼走到掛著大不列顛大地圖的那面牆前面,把一個手指放到阿伯丁的地方,「如果讓你派一read.99csw.com艘U型潛艇來接一個要求出逃的間諜,你認為潛艇離海岸線最近的安全距離是多少?」
高德里曼掛掉電話。他的香煙放在煙灰缸里忘了抽,燒得只剩下一小截煙蒂了。他點燃一支,然後又拿起電話,開始部署。
「你什麼時候到阿伯丁的?」
「不。」那人說,「不,不!我是小偷,不是間諜。拜託!」他嚇得直躲布勞格斯舉起的拳頭。
「第三家沒報案。」
「什麼?」高德里曼對著電話說。
「對。」高德里曼沿海岸線畫兩條平行的鉛筆線,分別在三海里和十海里處:「現在,假如你是個業餘水手,從阿伯丁駕一艘小漁船出海,航行多遠會感到緊張呢?」
特里看到他進來,便說:「你和那位大人物處得還好嗎?」
高德里曼跑上另一層樓,進了他的辦公室。他拿起電話:「請接通阿伯丁的布勞格斯先生。」
「你說過有關一座小島的什麼話。」
「該死的傢伙。」布勞格斯氣惱地說。
「媽的。」
「好吧,言之成理。」
金凱德看著布勞格斯:「這些竊案都發生過。」
布勞格斯轉過來面對著他:「我們處理的可不是破門盜竊的小案子,金凱德——這個人可以讓我們整個的戰爭努力泡湯呢。」他伸出一個指頭,在局長的鼻子下晃著。
「我可以證明這一點。」
「他正在趕一輛去愛丁堡的公共汽車。」金凱德說,「一名警官在售票處看到了他,並且找他要身份證。他扔下提箱就跑,一位女售票員用她的票箱打到他頭上,他倒在地上十分鐘才蘇醒過來。」
「你最好弄清楚。不過,我想你是對的。現在,聽我說:愛丁堡附近有個皇家空軍的基地。你趕往那裡,我會安排好一架水上飛機。天一轉好,你馬上起飛。我還會吩咐當地的海岸警備隊,隨時準備行動。」
「他成天都喝,但從來沒見對他有什麼影響。」特里說,「他說了些什麼?」
「站起來!」布勞格斯喝道。
那人直直地站著,雙手垂在兩側,低聲回答:「彼得·弗雷德里克斯。」
「蘇格蘭的氣象員是怎麼說的?」
那人倒在地上,嘔吐起來。布勞格斯朝他臉上踹了一腳。只聽得「咔嚓」一響,像是什麼東西斷了。
「再見」
高德里曼心想,自己也許可以將這種思維方式用於搜尋費伯。
「好吧。」高德里曼說,「我們要派一艘巡洋艦、海岸警備read.99csw•com隊、一些戰鬥人員和一架水上飛機。」
「不,他不在。」布勞格斯說,「我們剛抓到他。」
高德里曼從丘吉爾的地下指揮部出來時,感到精力充沛,決心百倍。
「就是這個人。」金凱德說。
布勞格斯一時啞口無言。
「你最好立即行動。從羅希思給我打電話。小心。」
「沒有照片嗎?」
他把雨傘放進傘架,把濕淋淋的雨衣掛好,在櫥櫃門裡的鏡子中照了照自己。毫無疑問,自從他成了一名英國反間諜人員以來,臉上發生了一些變化。有一天他偶然翻到了一些一九三七年拍的照片,那是在牛津的一個研究班上和學生們的合影。當年他的樣子比現在看起來還要老:臉色蒼白,頭髮稀疏,胡茬不凈,還穿著退休的人那種不合身的衣服。如今稀疏的頭髮已經不見:中間禿了頭,只像修道士似的還有一圈頭髮。現在他的衣著不像教授,倒像個企業家。雖說可能是他的想象,但依他看,他的下巴變得更堅定了,雙眼益發炯炯有神,而且更認真地刮臉了。
布勞格斯從監視孔向里看。那人坐在最裡頭的板凳上,背靠著牆。他雙腿交疊,眼睛閉著,雙手放在口袋裡。
「風暴島。」他讀著地圖上的地名說,「太貼切了。」
當他後來回想起來時,又覺得不自在。鼓勵士氣的講話通常只對普通士兵有效,很少會對知識分子起作用。但現在,儘管高德里曼明明知道丘吉爾的表演是經過精心策劃的,講話的抑揚頓挫都像交響樂一樣,是在事前安排好的,然而,對他還居然起了作用,就好像他是中學板球隊隊長,在賽前最後一分鐘聆聽教練的告誡一般,這可真是不可思議。
特里湊近盯視著。
「我同意。」高德里曼以阿伯丁為圓心,二十英里為半徑,畫了一條弧線,「瞧,如果費伯還活著,他要麼回到了陸上,要麼在這個範圍之內。」他指著兩條平行線界定的弧線以內的海域。
「那片海域中沒有陸地。」
「瑪麗Ⅱ號。」
「上星期我在朱比利·克列森特偷了三家。」那人喘著氣說。
那人小心地站起來。
他出了辦公室,走下一段樓梯,來到地圖室。他的舅舅特里上校正叼著一支煙,站在一幅歐洲地圖前,思考著。高德里曼清楚,這是陸軍部近來常有的場面:高級軍官凝神注視著地圖,默默盤算著戰爭的勝敗。他猜測,這是因為全部計劃已經制定read.99csw.com,龐大的戰爭機器已經開動,對那些作出這一重大決策的人來說,已經無事可做,只有坐看他的決策是否正確了。
「這兒,阿伯丁。在這以前在丹迪,再往前在佩思。」
布勞格斯把他拉起來,用膝蓋頂他的下體,然後朝他小腹又是一拳:「你把底片放在哪裡?」
「至少還有一天。」
他向桌子邁了兩步。
那人沒吭聲,只是搖頭。
金凱德瞥了布勞格斯一眼,布勞格斯點點頭。金凱德說:「你編造得很蠢。工匠用不著找工作,國家正缺工匠呢。你最好還是說實話。」
「咱們來看看他。」布勞格斯說。
「他可以從報紙上讀到這些消息。」
「你是海因里希·魯道夫·漢斯·馮·穆勒-古德,一九〇〇年五月二十六日生在奧爾恩;又叫亨利·費伯,是德國情報局的中校。不出三個月,你將以間諜罪被處以絞刑,除非留下你比死掉對我們更有用。你還是讓你自己有用點好,穆勒-古德中校。」
「是的。」
「行竊工具、許多小面額鈔票、一把手槍和一些子彈、夜行服和平底鞋。」
「我沒把握,一點都沒有。我們還要考慮所有別的可能性——別的城鎮,海岸、一切。但是如果他偷了那艘……」
十分可能,費伯已經淹死。不然,他此刻大概也已經在德國了。這兩種可能性都是令高德里曼無計可施的,因此應不予考慮。他應該假定費伯還活著,而且到達了某一處陸地。
「得等暴風雨停下來,布勞格斯就在那兒,我要為他準備一架飛機。等天一好轉,他就能起飛。」他向門口走去。
「這沒什麼差。」布勞格斯說,「這一段時間我們起飛不了,他也困著不能動。」
「可是看哪!」高德里曼說。就在十海里線的東邊有個又長又窄的小島。
布勞格斯咕噥著:「我想,要是船夠大,就什麼風暴都不怕了。不過我猜那個島不會有那麼大的碼頭。」
「嗯。」布勞格斯的口氣有些遲疑,「不過,如果那艘U型潛艇也在那附近等著風暴停止,它就會比我們先到那裡了。」
「我們還有更大的地圖嗎?」
「我想他在風暴島上。」
他回到辦公室,抓耳撓腮地想做點什麼。
「祝你好運!」特里在他身後叫著。
「他在喝威士忌。」高德里曼說。
布勞格斯又準確地打在剛才那地方。這次那人一條腿跪下去,兩眼淚汪汪的。
「那邊的天氣怎麼樣?」
「但這是上星九_九_藏_書期的事,你們要找的那個人還在倫敦呢,對不對?」
那把錐形匕首九英寸長,有一個雕刻的柄和一個短粗的護手。它那針似的刀尖極其鋒利。布勞格斯認為:這匕首看起來是非常管用的殺人工具。
布勞格斯又揍了他一下,金凱德又攔了一次。
金凱德坐到一張簡陋的小桌旁。布勞格斯靠著牆。
「你為什麼沒有入伍?」
「照片在哪裡?」布勞格斯了厲聲問道。
「等會兒。」局長說。
金凱德搖搖頭。
「什麼?」那人說。
金凱德問:「由我來盤問他,還是你來呢?」
「向前站!」
布勞格斯從牆邊走過去,用包著硬幣的手帕包朝那人打去。這一下準確地砸在那人的鼻樑上,他號叫了一聲,用兩手去捂臉。
「你們在說些什麼?」他有氣無力地說,「這是怎麼回事?」
「好吧,弗雷德里克斯——如果你真叫這個名字的話——證明你自己是小偷吧。」
「喂,珀西。」
布勞格斯說:「站起來。」
高德里曼打了個響指:「我敢打賭他就在那地方。」
布勞格斯把他抓起來。
「也許他真偷過這幾家,但他還可以是間諜。間諜也可以偷東西。」
「想進去嗎?」金凱德問。
「姓名?」
他坐到辦公桌后,點燃一支煙。新添的這習慣並不好,引得他常咳嗽,他本想戒掉,卻發現已經上癮。在戰時的英國,幾乎人手一根香煙,包括一些婦女在內。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她們正做著男人的工作,添些男人的壞習慣也是理所當然。他吸了一口香煙,嗓子發癢,便咳嗽起來。他在一個充當煙灰缸的壺蓋里把煙掐滅了。
「彼得·弗雷德里克斯。」
金凱德打開門,布勞格斯跟著他進去。角落裡那人漫不經心地睜開眼。他沒有改變姿勢。
「沒變化。」
「我接通布勞格斯先生了。」接線小姐說。
「弗雷德?」
「派些戰鬥人員怎麼樣?」
「你的意思是說,乘這樣的小船,合理的航程是多少?」
「心臟衰弱。」
「找工作。」
布勞格斯從他的口袋裡拿出了所有的零錢,用手帕包了起來。他站著看,一語不發,右手搖晃著那個手帕包。
金凱德若有所思地瞪著他:「你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算你走運。」
特里拉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張蘇格蘭的大比例尺地圖。他把地圖鋪在桌面上。高德里曼把牆上地圖上的鉛筆線,照著畫到這幅大地圖上。
金凱德從後面拉住布勞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