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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萊納和我……」她重新開始道,突然又哽住了,然後說道:「我思路中斷了。」
皮夾子里放著一張照片:像是希爾柯和她兒子在一起的照片,看來是好幾年前拍的。希爾柯笑著,一頭烏黑的頭髮閃著光,她的樣子看起來和當時她的綠襯衣由於血慢慢滲透變黑很不一樣。其中一個兒子,估計是那個大的吧,和她長得出奇得相像。我從未見過維托德的幾個孩子,所以索性看個夠,不過我對他們並沒有產生什麼好感。
恩斯特·施羅德就是羅默爾太太的女兒的父親!這真是瘋了!她長得和他相像嗎?這個女人的年齡比基蒂大,我見過她一次。她竟然是奧萊格和安內特同父異母的姐姐呀!
香味濃郁的百口發已經擺到了桌子上。大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但我首先看到的是床旁那隻煙灰缸滿滿的。呸,我想道,你倒是挺行的啊。夜裡拚命抽煙,白天做個大自然愛好者和徒步旅行者。床上放了件皺巴巴的深藍色睡衣。他少說也該打開窗子才是啊,我心想。洗手盆前面放著一把鑲有流蘇的牙刷、剃鬚膏和一瓶廉價的剃鬚后搽的潤膚香水。我也同樣打開了他的床頭櫃,但我有種恐懼感,這種恐懼感越來越明顯。以前在維托德漆黑的院子里觀察他時,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一種交織著渴望、恐懼和力量的感覺。
弗萊克斯泰因城堡上有一個嚮導,是一個老前輩,會講德語,精通古老習俗。他拋出一堆數字,但這些多長多高多寬的數據令我們厭煩。換了維托德講解,肯定比他好得多。
還是和前兩天晚上一樣,大家吃著美食,開懷暢飲,氣氛特別熱烈。恩斯特·施羅德特別能吃能喝。儘管對著百口發像是吃個沒完沒了,可是兩小時后,他顯然有些醉了,而且顯得特別健談。
我小心地問道,那是什麼東西,因為那個夜晚過後,我的腸胃依然那麼敏感。廚師說就是豬肉尾巴、羊肉肩和牛脯,他用這些東西與土豆、足夠量的大蒜、洋蔥、調料和很多白葡萄裝在一個有蓋子的陶制湯罐里連續幾個小時地放在爐子上面煮。聽他這麼一說,我的這些旅伴已經很激動了。他們只是想吃豬肉尾巴,我倒很想來點燕麥糊呢。
門開了。基蒂一陣風似地進來了,臉上寫滿了朝氣,眼裡閃爍著興奮。「太美了,」她真摯地說道,「明天你可得一起去呀!」說完她將一枝折彎了的淡紫色的紫菀和一朵遲開的粉紅色的玫瑰塞到我的手裡。「夏日最後的玫瑰,」她說道,然後將衣服一件一件地脫下放到床上。「我還沒有衝過淋浴呢,」她說,這時她全身赤|裸著。她信賴地站在我面前:「早上是最美的,霧氣從草地上升起,秋水仙開花了,牛奶被送到鄉村的指定地點。而農民的院子很好看,大麗花很大很大……」她的兩隻手在向我比劃著。
我從夾克衫的袋裡拿出滑溜滾圓的栗子放到自己的手中,想留作永久的紀念。
「你以為一個正兒八經的小夥子褲袋裡會放些什麼?」
她皺起鼻子:「呸,見鬼啦!你現在馬上就可以掏出盲蟲和兩棲動物這些玩意了吧!」
不,我想,不是在早上七點!畢竟我是來度假的,而且晚上又沒睡好!我搖了搖頭。就為了愛情,這也太過分了。但基蒂高興地答應了。
恩斯特伸出手來:「我能湊近看一下嗎?」
儘管有此不妙的兆頭——因為我將此夢視為不妙的兆頭——但我還是參加了這次集體旅行。我們開了兩輛車,疏於職守的莫姆森夫婦不在此列。
「要麼科瑪,要麼斯特拉斯堡,」他提出建議,「孩子們,我們可不能在阿爾薩斯轉悠了一個星期,卻錯過了當地所有的人文景觀。」
「看看現在的年輕人——尤其是我那個大有前途的寶貝兒子,我真是嫉妒得臉都要變白了。瞧人家十八歲和女人們都幹了些什麼,我這輩子休想趕得上!」
基蒂並沒有見怪。
我們一個個全都豎起了耳朵。
誰也沒注意到我有任何異常情況。不過在我連續三個小時只是回答「是」或「不」之後,始終樂意照料他人的維托德終於反應過來,戰士蒂哈的身體有點不對頭了。我承認是昨天的飯菜吃壞了肚子。維托德從他帶風帽的厚上衣袋裡拿出一小瓶白酒。
恩斯特以心不在焉的眼神注視著那枚胸針。
此刻,斯卡拉特在擰維托德的前臂。
他手中拿著的那把紅色瑞士軍刀很精緻。
斯卡拉特又檢查了一遍自己行李里的東西,拿出一件挺沉的棕色絲絨襯衣。
就連今天的徒步漫遊,我也並不覺得愉快。我的胃出現了痙攣。吃早飯時我只吃喝了點茶,事實上我還是應該呆在旅館那張很舒適的農家床上,把窗子開得大大的,稍微打會兒瞌睡,靜聽外面人畜的陌生聲音。可是,人們不會覺得我是一個九九藏書老處|女嗎?病懨懨的,性情乖僻,一個令人掃興的人。我咬緊牙關,走啊走……終於,我覺得自己像一名拿破崙的戰士,行軍在俄國漫無盡頭的荒原和沼澤地里,眼前死沉死沉的。
維托德對古玩很感興趣:「這樣的東西價格當然昂貴了,我可以想象,它在海德堡的一家古玩商店裡至少值三千馬克。」
基蒂想上床休息去了,於是我們大家全都離席回房了。她立即躺在那張大床上,我今天得和她分床睡了,因為斯卡拉特也已經佔領了那張加床的位置。基蒂攤開四肢躺著,嘆息著說了聲「晚安」,沉入勤勉的旅行人真正的夢鄉了。
我帶了把雨傘,斯卡拉特也一樣。其他人穿上了雨衣。維托德採摘了胡桃和栗子,很大方地給了我和基蒂一些,儘管胡桃和栗子也常常掉落到我們的腳邊。斯卡拉特沒有接受他的饋贈。
「哦,萊納,」斯卡拉特發牢騷道,「我們可是在度假呀,不必現在就做決定吧。明天吃完早餐再說好了。」
「說得對極了,」維托德附和道,「你真是最聰明的一個人。」
「那好,那就去斯特拉斯堡吧,」斯卡拉特說,「好多年前我在那兒買過很時髦的鞋子,這家店我能找得到。」
「怎麼能對如此陰森可怕的話題開玩笑呢?」基蒂紅著臉憤怒地說。但恩斯特和斯卡拉特禁不住放聲大笑,儘管故事本身不是那麼有意思,但卻被敘述得如此令人捧腹。
吃飯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無論是我們這一桌,還是臨桌,談話聲越來越大,歡笑聲也越來越熱烈。在臨桌,兩個醫生起初一直在抱怨他們的醫保卡人數越來越少,以至於他們的妻子毫不掩飾自己的無聊,而現在他們突然哄堂大笑起來,害得我們間或還得偷聽他們的談話呢。其中一個醫生是牙醫,很滑稽地談到他年輕時想從死者的牙齒判斷出死者的年齡來。後來他斷定死者戴的是一副假牙。儘管如此,他還是根據頜骨的磨損程度得出了一個相當精確的年齡。
我把自己的車子停放在維托德在拉滕堡的家門前,然後我們開車到史林斯海姆接基蒂。因施羅德夫婦還沒有準備完畢,為了浩浩蕩蕩地和他們一起出發,我們不得不重新回到拉滕堡。維托德對這種拖拖拉拉的行為有點不快。
事實上,我感覺好多了,我真的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我坐了起來,問晚會什麼時候開始。
我們誰也沒有反對他的邀請,他便作為主人給大家點了同樣的飯菜:鵝肝之後上來了泡菜野雞,最後是新鮮的鈍圓錐形空心蛋糕。服務員給大家添加雷司令白葡萄酒時總是那麼慢騰騰的。維托德從一開始就以優雅的法語要求服務生將菜單拿過來,但得到的是阿雷曼本地語的回答。
有一次,她還提到了希爾柯·恩格斯坦,她和希爾柯是相處得很好的朋友。
又過了會兒,她自己也回來了,一個托盤裡放著茶和麵包干。
這種信我是沒法寫得出的,我也看不懂英語書籍,布萊希特的歌我也唱不來,孩子我也根本就生不出來了。
「自然景觀!」基蒂回答道,「一些帶花園的村莊,特別是要有好吃的。」
「到現在為止情況就是這樣的呀,」斯卡拉特說道,「我們還沒有忍飢挨餓吧!」
「喝一口,很管用的!」
基蒂問道:「是我們把你吵醒了嗎?你現在身體怎樣了?」
「和基蒂不同,看來你對徒步旅行並沒有多大熱情。也許你僅僅是因為他那雙藍眼睛才同行的!」
酒足飯飽之後,大家有點兒懶洋洋了。尤其是基蒂忍不住打起了哈欠。維托德和她大清早就出去溜達了。
我不得不違背自己意願地注視著她,因為我對裸體非常之害羞。基蒂,這個不引人注目的女人,大概每個人都不得不承認,她不|穿衣服時真是美極了。她身體有力,但也很苗條,散發出一種天生的對生活的樂趣。她哼著小調去淋浴了。她為何那麼高興呢?
「在一次古玩博覽會上,」我撒謊道。
「無論這兒,還是家裡,我都沒有明星裝!」
「蒂哈,」他說,「這樣一件禮物我是永遠不會接受的。聖誕前我們可以到一家大的古玩博覽會去轉轉,你在那兒挑一件好東西。不過你能理解這件東西對我具有獨特的意義嗎?」
「這枚胸針你是從哪兒弄來的?」他問道,冷淡地注視著我。我可不想出賣羅默爾太太的故事。
「那我也一起去吧,」斯卡拉特突然說道,「要是我還這麼折騰三小時,我也要受不了了!」
維維安的一封信,至少已經有四個星期了。她的筆跡難以辨認,文字一味地在暗示什麼,全是跳躍式的聯想,我完全無從下手。只有結尾很清楚:我的愛人,你永遠的維維安。就連最前面的那個稱呼我到最後才看懂:「親愛的偽善者!」
聽到這句https://read.99csw.com話,他感到不樂意了。他很激動,可是始終以一種貪婪的目光看著這件傳家寶。
「我真是無語了!」維托德說,「哈基姆,你要不是撒謊,那就真是太有女人緣了!」
於是我們又出發了,基蒂坐在維托德旁邊,像一個駕駛教練員,口裡說著「往右」、「往左」或者「停下」等等。她選擇的是最狹小的路,為那些農家小屋興奮不已,發現了一隻鸛,兩小時以後又吩咐我們在一個小村莊里尋找一家小客棧。她想呆在這裏,不想去其他任何地方。那家位於主街的旅舍只有一個空房間,不過讓我們去找一家由地主宅院改造的旅社。那家旅社挺難找,但棒極了。
房屋很陳舊,牆很厚,室外樓梯很寬。綠色百葉窗已經漸漸風化或者完全剝落了;我們的房間在二樓,房子是三層樓的。吃飯的話我們得經過用石子鋪設的院子,因為他們在原先的僱工房間裡布置了一個小餐廳。
此刻我已徹底清醒,沖了把淋浴,穿上衣服。才八點半。我來到走廊。我們隔壁房間住的是維托德,鑰匙插在鎖上呢。這時候連個人影兒也沒有。我輕輕地進了門,想在這兒偵察一番。維托德用的是什麼樣的牙膏呢?
「你在下面等五分鐘,我去刷刷牙,換上衣服就下來!」她三下五除二就好了,動作很輕,然後離開了。
第一天過得很順利。秋季宜人的氣候也幫了點小忙。我們的徒步漫遊持續了四個小時,我覺得還能堅持住。下午我們還小睡了會兒,然後開始了新一輪的溜達,接著又是可口的飯菜。這一次最先上來的有酒燜子雞、洛林產豬油火腿蛋糕,後上的是冰凍果汁飲料,另外還有很多葡萄酒。我比平時晚上吃得多,因為呼吸新鮮空氣和非同尋常的逗留令我胃口大增。此外,自從愛上維托德以後,我已經日漸消瘦,開始強迫自己多吃點東西。
「真是土包子,」維托德取笑道。
還有兩間雙人房,但其中一間必須加床鋪。
我再一次注視著那一隻煙灰缸,那一張有霉味的床和扔在地毯上的那雙有汗味的襪子。自然的造化真是奇特啊,竟然讓人對如此噁心的細節全然不顧,甚至還醉心於與之分享同一張床呢。「你有興趣睡到他的床上去嗎,羅茜?」我問自己。我很懷疑。首先我對氣味非常敏感,而且討厭赤身裸體,其次我擔心無法勝任一個男人的期待。我真的愛維托德嗎?
「我們明天什麼時候出發呀?」維托德問。
我們趕在中午前出發了,還沒到下午就抵達了維森堡。我們開始尋找落腳點。維托德當然隨身帶了本旅館指南,但他打過勾的住處早已沒有空房間了。這時恩斯特·施羅德插話說,他知道一個秘密地點,但不在法國,而是在德國境內。我們很順利地在那兒住了下來,步行到維森堡才一刻鐘時間,晚上可以在那兒沉溺於法國大餐中。
我點點頭,他開始小心翼翼地將很多細薄的金牙翻下來。真的,就在那個外面看不見的後壁上刻有兩個字母:E.S。恩斯特非常激動,這一定是他祖母伊麗澤·施羅德的名字。
「為何說奇怪呢?」我反問道,這時那個故事朦朧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聳聳肩:「這我不是很清楚,不過非常貴。」
「就這麼定了!」基蒂嚷道。
「我的情人至少比我大八歲,那時候,一個女人超過二十五歲還沒有結婚,大概就有心理障礙和恐懼心理了。」恩斯特迷人地朝基蒂微微一笑,以表明他這句話並沒有特別不妥之處。
在飯館里,恩斯特·施羅德坐在我對面。他著了魔似的盯著我的胸針看,基蒂和維托德則旁若無人地繼續談論著徒步漫遊的事。
「也許吧,」我答道。
「它被人偷走了,我母親非常傷心。她本想傳給她的大孫女的,我又沒有姐妹。所以,它本來應該屬於我女兒的了。可安內特出生前,我母親就已經去世,而這枚胸針早已不見了。」
「這就是說,」恩斯特說,「我以前的戀人要麼是死了,她的遺產被變賣掉,要麼就是她非常貧窮,只好捨棄它。」
「你試試看,這種顏色配我的紅頭髮挺合適,但配你的金髮可能更好。挺貴的衣服!」
「你得吃點東西才行,否則今晚慶祝會你會受不了的,」她慈母般嚴厲地說道。她審慎地看著我。
基蒂穿上這件挺貴的衣服,看上去迷人極了。
「那你認為這就是你母親的那枚胸針嗎?」維托德問。
「蒂哈,我能不能用這把最精細的儀器小心揭開這枚胸針的背面嗎?說不定在黃金板和石子之間有一束鬈髮、珠寶商的銘牌或者刻在上面的文字。」
「如果我們能在這裏找到住宿的地方,」基蒂天真地說道,「那我就會有整整一年的好運氣!」
因為他就這麼將味道挺濃https://read.99csw.com的酒瓶遞到了我的鼻子跟前,於是我就順從了。這種草藥燒酒挺難喝,但真的挺管用。
斯卡拉特好奇地問起了我的職業。我很高興地告訴了她。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對此感興趣。不過她馬上不厭其詳地拿自己孩子那些尚不成熟的職業願望煩我了。令我稍許有點興緻的是,她開始抱怨起那個前程遠大的奧萊格。她說在早熟方面他和父親很相像。他的父親年輕時也是一個十足的飯桶。我幾乎無法想象這一點。
我打開行李箱。從窗邊可以直接望得到維恩山。外面下起了毛毛雨,不過即便在這樣的季節里,這裏的溫度仍然熱得嚇人。我們決定先點上咖啡和新鮮的蘋果糕點。因為大家心情不錯,所以根本不在乎下雨,還準備穿上合適的衣服練練腿腳工夫。
「哦,沒什麼,」他說道,「我母親也有同樣的胸針,黑色的神像側面像一模一樣。」
這種大手大腳的姿態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這在我的天性中是很陌生的。但由於斯卡拉特對維托德的藍眼睛評頭品足,所以我對她很憤慨。
我和基蒂住的房間有淋浴和廁所。我讓她先用,因為晚上我要洗澡,很費時間的。基蒂五分鐘后就出來了。她穿了件粉紅色兒童睡衣,蹲在床上使勁地往臉上擦著妮維婭潤膚露。她一邊還興奮地嘮叨說,葡萄酒和可口的飯菜讓她精神倍增。我進去洗澡了,但決定不想為基蒂浪費我那件考究的真絲睡衣了。當我終於上床時,基蒂還在看書,只是一個勁地打哈欠。「我們這個團隊很好,」她說道,「我興奮地期待著明天的安排。」
基蒂看什麼書?一本英語暢銷書。這一點讓我印象很深刻。我又一次覺得自己是一個又老又沒有文化,又小市民又無聊的女人。
「買來的,」我簡短地回答道。
其他人對我們的交易並沒有怎麼在意。他們在討論明天的行程安排。基蒂希望盡量到林子和田野里多轉轉,可這一次維托德有了其他想法。
「那當然,」維托德說,「我再過來敲門。或許蒂哈也一起去呢。」
斯卡拉特用蹩腳的法語加上使勁打著手勢和司機閑聊著,司機則通過後視鏡和她交換著眼色。雖說我能發覺她說話時有不少錯誤,但我始終無法用這種語言進行交談。我們到了目的地,向司機說了聲謝謝,斯卡拉特勸我道:「你趕緊上床吧,我去喝杯咖啡。」於是就消失在飯館里。
我帶著某種討厭的神情注視著恩斯特·施羅德;他斷送了羅默爾太太的生命。然後,我就想起斯卡拉特送那件絲絨襯衣給基蒂時那種做作的手勢。
「我不知道。她突然搬走了,給我寫了一封告別信,沒留下地址。我一個愣頭青永遠弄不清楚,她究竟去了哪兒。」
斯卡拉特譏諷地說道:「大清早去爬山!十點以前你肯定見不到我的影子!」
「除了絕對嫵媚之外,還有一點聽天由命,」斯卡拉特說道,「萊納不得不始終關注著她。但她非常聰明,她的個性也許太過敏感了,得處處對她留點神才行。稍稍疏忽一下你就得罪她了,可你還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
恩斯特·施羅德於是說,十點前吃早餐的話,那最好就將出發時間調整到十一點。維托德嘆息道:「哈基姆,你真是不可救藥。」但他還是妥協了。
恩斯特,這個偉大的風流才子,顯然引起了我們的興趣。
我和維托德以極不高興的眼神互相注視著。我們覺得以屍體作為餐后小吃的談資並不舒服。維托德提醒大家可以走了。他說我們還得走上一段路呢,而且是在下雨和漆黑的夜晚。再說明天畢竟還得早起徒步旅行呀。
「希爾柯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問道。
大家一起吃早餐時,維托德向我們宣佈道,今天是基蒂的生日。她興高采烈的原因也並非是維托德愛情的表白。我很惱火,竟然在看她證件時只注意了她的出生年份。維托德為基蒂的那杯咖啡加上了常春藤和紅色野薔薇果。維托德說她可以確定今天的日程安排。
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和衣躺在床上,拿起一本雜誌。但眼睛沒有看雜誌,而是盯著天花板出神。
維托德重新拿起胸針來。他突然調皮地瞧著斯卡拉特。
「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我——一個完全沒有經驗的人——初次見面就引誘了這個比我更沒有經驗的女人!」
「男人永遠是那麼天真,」她說,「因為我沒有允准他扮演開路先鋒的角色,所以今天晚上他肯定想用栗子和火柴畫個侏儒作為安慰了。」
「那好吧,簡而言之:我們熱烈地相愛著,利用著每一次機會。我一個毛頭小夥子當然是想和她結婚的。不過剛才談到那枚胸針——我是從我母親那裡偷來的,然後送給了我的戀人作為愛情信物。」
維托德做嚮導,作為法語教師https://read.99csw.com他早就帶領學生來過這裏。他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指給我們看勞特河沿岸如詩如畫的風景,講解這座城市的歷史,包括城市所發生的全部災難,在參觀了聖皮埃爾及聖保羅教堂之後,我們的漫遊也就結束了。
那位女壽星喜歡那種上面畫著白色花朵和綠色葉子的棕色陶瓷湯罐。「我要在斯特拉斯堡給自己買這樣一個東西,百口發的烹調法我也已經詳詳細細地寫下來了,一年後的今天我請在座各位到我家品嘗一下這道菜作為紀念。」
「我的第一次性冒險發生在十七歲的時候,不過後來很長時間再也沒有過。可是,這件事在當時還是發生得特別早,」他狂妄自大地說,「一看到蒂哈的胸針,我才重新想起這件事來!」
「是的!」基蒂說道。
「那後來那個女人怎樣了呢?」基蒂問。
「注意了,」他說道,「我們這就走到大路上去,我就在路上招呼一輛車,你回旅館去!」
斯卡拉特怒吼道:「你真庸俗,恩斯特。」
斯卡拉特不再和自己的丈夫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了。
我將這件笨重的東西解開,拿給他看。
「人文景觀還是自然景觀?」恩斯特問道。
廚師尾隨我們而來,問我們今晚是否想吃百口發。
維托德壓低聲音嘟噥著說準備參觀大教堂、阿爾薩斯博物館和「小法蘭西」區。
斯卡拉特被她的穿著迷住了。「我送你作為生日禮物好了,」她大方地說。
我下定決心不哭。三十五歲的基蒂畢竟還一直單身著呢。難道我該妒忌她、討厭她嗎?這不是浪費我的精力嘛。對一個難兄難弟,能做出什麼來呢。我該討厭的是另外一種女人:做母親的女人。
基蒂沒有任何客氣就接受了這件昂貴的襯衣。她擁抱並親吻了斯卡拉特,在鏡子前擺了一會兒姿勢。最後,我也被她們倆傳染上了,因為就連斯卡拉特也將衣服穿上穿下的,放肆地將基蒂推出鏡子。於是,我從舒適的床上起來,脫下溫暖的運動衣,開始給自己化妝。當我們終於來到男人們身邊時,基蒂穿著棕色衣服、斯卡拉特穿著祖母綠衣服、我穿著淺藍色衣服引人注目地出場了;我還佩帶上了羅默爾太太的胸針。
「我不和你做生意,恩斯特,」我極其傲慢地說,「我把這枚胸針送給你女兒。」
我喝著茶,啃了點麵包干,一忽兒工夫便進入了夢鄉。
我打了好幾個哈欠,打開床頭燈,看起了我的那份經濟類報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發現這報紙無聊透頂了。這些沒有生命力的數字是些什麼東西,如何能與活生生的人相提並論呢?——這些沒有生命力的數字。
恩斯特聲音很輕地對我說道:「我很想從你手裡買下這枚胸針,不過請你不要有任何壓力,而是好好想清楚。無論你出多少價,我都會把它買下來,或者我也可以根據你的選擇給你買一件首飾。」
我們三個「女生」住大間。我坐在寬寬的窗台上,看了看那個餐廳房間。門口聚集了五隻貓。一旦有人從外面打開大門,它們就會蜂擁而入。幾分鐘之後,門從裏面被打開了,一位廚師走到門檻前,將貓一個一個地全都扔到樓梯下面。然而,這五隻貓還是重新聚集到了一起,悄悄地從其他蔬菜商販或者賣肉師傅那裡溜了過去。
或許,要不是施羅德夫婦一個勁地叫嚷最遲八點吃飯,維托德的日程還會持續好幾個小時吧。恩斯特·施羅德說,他想在開始的第一個晚上請大家一起吃飯,他和妻子想對這次計劃中的旅行所帶來的快樂稍許作些表示。
「那後來呢?」基蒂問。
「那真是太棒了,」恩斯特友好地說。
「哪兒?」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一輛滿載油漆和油漆工具的卡車馬上停了下來。維托德這時向那名男子展示了他那流利的法語,解釋說這位女士身體很不舒服。
「我們先要美容一下,朋友!」斯卡拉特說,模仿著從前某個體操老師的語調。她那紅頭髮乾淨而鬈曲。基蒂在她的小手提包里翻了一下,拿出一件全棉白襯衣。斯卡拉特發出噓聲。
「太棒了!」要求不高的基蒂喜形於色地說道,「那我就希望我們再走一段路程,找一家新旅館,看看阿爾薩斯的其他風景。」
「你根本沒有理由去誇獎他呀!」
「十九世紀末,」他估計道,「或許還是我們的祖父輩的呢。這枚胸針究竟是誰傳給你母親的?」
「嗯,那真是太棒了,」恩斯特不為所動地繼續說下去,「我是一個非常局促的學生,我們五十年代的人都是這樣的。有一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一位年輕女子和我說話,因為她在找某一條街。碰巧我就住在那條街上。更巧的是,她要找的人恰好就住在我們出租公寓的地下室里。可是,那裡沒有一個人在家。我父母出去度假三天。我請這位陌生小姐進來,叫她為那些人寫一九*九*藏*書張便條。」
可是,經這麼一折騰,我如何能重新睡得著呢?外面天還根本沒亮呢。從窗子往外看,我看見他們兩個邁著大步穿過濕漉漉的草地來到公路上。
我覺得這樣挺好。我哆嗦著換下了徒步旅行時穿的運動服,穿上鼠灰色的慢跑運動衣,羽絨被將身子裹得緊緊的。十分鐘后,有人敲門。一個小女孩,大約十歲,帶著一張有什麼緊要事的臉來到我的床前,從一隻小籃子里拿出一隻熱水袋遞給我,解釋說,是母親讓她送給我的。她認真地點點頭,然後離開了。當然這可能完全是由那個斯卡拉特安排好的。我沒有想到這個厚顏無恥的盪|婦竟會這麼做。
基蒂繼續打著哈欠問道:「你明天早上接我去散步嗎?」
「我不敢百分之一百地肯定,儘管看到這樣一枚奇特的胸針時你會想到,這種式樣的胸針不會很多。」
七點左右我被一陣低語聲吵醒了,在我的下意識中這種低語聲要比普通音量更刺耳。斯卡拉特的指甲上塗上了指甲油。
「這個胸針你究竟花了多少錢?」恩斯特問,他還在研究這個問題。
斯卡拉特向他投去蝎子般的一瞥。
「你沒有別的襯衣嗎?你現在已經三十五歲了,你必須毫無例外地以成年人的面目出現!」
打包時,我又將維托德原本要我們帶上旅行背包的清單仔細研究了一遍。像軍用水壺、旅行刀、毛線便鞋和運動褲,在我的嫁妝里根本就是沒有的,不過大概現在也未必用得上了吧。不管怎麼說,我在箱子里放上了運動衫和真絲睡衣。我不敢問到時將如何分配房間。但後來我馬上得知,已經按照實際情況分別給施羅德夫婦訂了一個雙人房間,基蒂和我合起來一個雙人房間(如果我覺得這樣合適的話),給維托德一個單人房間。其實我也想要一個單人房間,但覺得這麼說出來欠妥,因為我不想傷基蒂的心。
維托德朗聲一笑:「你的猜測太差了!當然是一把瑞士軍刀啦!」
「真奇怪,」他說道。
日程安排的是徒步參觀弗萊克斯泰因城堡遺址。「是適應性徒步旅行,」維托德說過。雨不下了,我們輕鬆地穿越了秋天的樹林和草地。維托德偶爾還向恩斯特請教蘑菇的名字,但他的朋友大多只是簡潔地回答說「有毒」或「沒毒」。再說,我們並沒有形成什麼固定的團組,維托德還得像一個牧羊犬一樣經常關心大家,不致走散。
不過我失算了。夜裡我感覺不舒服起來,比不舒服還要嚴重,是非常難受。我不敢擅自在旅館的廚房間里去給自己燒茶喝。最後,我不得已硬將那些可口的晚餐使勁嘔了出來,這才感覺好多了。但我始終無法入眠。再說我也不習慣聽見我身旁有一個陌生的呼吸聲。我不是說基蒂睡得不安穩。她就像安徒生筆下的那個堅定的小錫兵那樣躺在那兒,直挺挺的,完全伸展了開來,在夢裡也很安詳,也沒有羽絨被的窸窣作響聲。直到凌晨四點我才睡著。
大家繼續吃著,感覺百口發仍然很燙嘴。
「這是一部生活書寫的長篇小說,」維托德開玩笑道。
她在司機面前裝成是在照顧一名重病患者,她從卡車後面爬上車,坐在一副塗滿了油漆的梯子上。當我終於無限輕鬆地在司機旁邊落下座時,她自豪地向其他人揮手示意。
我現在終於能夠理解,帕梅拉·施羅德就是如此得罪某些人的,因為她老是口無遮攔,直來直去。
我討厭她。
可是,才過七點,就有人敲門。我馬上醒了,基蒂也很快醒了過來。是維托德。從他輕輕的聲音中我一下認出是他。「我現在晨練,有誰願意一起去嗎?到十點吃早餐時我們就回來了。」
「說下去!」維托德興高采烈地叫道。
我去刷牙。基蒂的美容品很少,也不用任何化妝油或眉筆之類的東西。一盒杏仁粉、一塊蜂蜜香皂和一支海鹽牙膏。她究竟有多大?我打開她的床頭櫃:錢包和證件充滿信任地映入我眼帘。哦,也已經三十五歲了,我吃了一驚。我看她的行李。基蒂帶的是一隻非常小的旅行手提包。內衣內褲,兩件白襯衣,一條替換的牛仔褲,一件套衫,短襪,就是這麼些東西。我隨身帶的東西足以有四倍之多。
「是啊,」恩斯特·施羅德說道,「那現在是一個男生房間,一個女生房間。」
「怎麼樣?」他好奇地問道,等著見效的好消息。我無力地點點頭。
他仔細地瞅了瞅這枚胸針。
在驚嘆於美麗的秋色之後,我們開始了今日的徒步漫遊。葡萄園的院子里種滿了向日葵。只見那些狗和牛、兒童和葡萄主來去匆匆。基蒂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
維托德也過來了,同樣拿起胸針審視了一番。
斯卡拉特嘲笑地說:「你可是太用浪漫的眼睛看待這件事了!也許她不是特別喜歡你的胸針,也許在她看來,這樣的回憶根本不是你想的那麼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