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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秀吉之死

第十章 秀吉之死

這是因為考慮到海外征戰軍旅。秀吉的死訊若傳到敵對的明朝和朝鮮,講和與撤軍必將十分困難,以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長為司令官的前線將士,將陷入困境。事實上,多虧這道密令,島津軍和小西軍剛撤退,消息就傳到了敵軍陣營,明朝將領咬牙懊悔不迭。
此刻是慶長三年舊曆八月四日黎明之前。
「佐吉在嗎?」
為了秀賴的未來安全,秀吉正大規模改築大坂城。秀吉認為,縱然家康在伏見舉起叛亂大旗,只要秀賴住在天下第一的大坂城,就可保住人身不受傷害。
「你忘了嗎?這事也商量過呀。現在就由我們親手秘葬。」
(今晨開始,時代變了。)
三成在一旁做如是想。
「立刻遵辦。」
言訖,前田玄以抱起遺體,背了起來。看上去酷似背著活著的秀吉換病房,通過了若干道檐廊,來到本丸門口。門前高台上放著轎子,遺體置入后,前田玄以的家臣當轎夫。未配儀仗隊。轎子兩旁只跟隨著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前田玄以和木食上人。人們被陰雨澆得渾身濕淋淋的,腳底吧唧吧唧地下著緩坡石階。
淺野長政想讀出這樣的結論。其他奉行缺乏底氣,垂首下視。他們大概害怕自己給今後的家康心中留下壞印象。
秀吉寫下了五大老的名字,閉目少刻,又以補記的形式寫道:
德川家康
秀吉正是出於這種感覺,才一味誇讚家康忠誠規矩,想讓家康穩待在有德之人的座位上。三成在旁聽著聽著,覺得秀吉好像死命說道:
不得不反覆強調同一件事的秀吉,既凄慘,又可悲。
如此奇妙的密葬方式,是按照秀吉對五奉行留下的遺言進行的。就連城下百姓的葬禮也不至於這般凄慘寒酸。三成佇立雨中,一動不動,凝望著逐漸遠去的那根火炬。
「親手?」
「德川愛卿呀,你不是虎,不是狼,是貓。是一隻毛色很美麗的溫順小貓。」
「我死後過了五十日,便讓秀賴移居大坂。秀賴十五歲之前,不可讓他出城外。」
儘管顧及海外九*九*藏*書征戰軍旅,葬禮才如此安排,但三成在情感上不能不這樣前思後想。
「讓利家住在大坂。如果利家想登天守,利家是我的代理官,可令其隨意登臨。」
上杉景勝
秀吉允許利家在城內自由行動。
三成不讓裙褲發出聲響,靜靜退了出來。從政務室向四面八方火速派出使者,千頭萬緒處理完后,這個深切感傷的男人抱膝飲泣。
(只要有我三成在,決不允許大權被家康竊去,請放心!)
前田利家
(這就是曾經親率二百余位大名、統治六十余州、執掌天下政權者的葬禮嗎?)
接著,秀吉誇讚家康的美德,譬如做事謹慎,富於內涵,是一諾千金的有德之人等。事實上,家康在比自己搶先奪得天下的秀吉面前,一直偽裝得像小貓般溫順。但是秀吉心存一個隱憂,就是家康。自己死後,家康真的能依然順從嗎?
再三拜託秀賴之事。拜託五位。詳情我語於五位奉行。
(主上!)
「遺令」的權威令淺野長政閉上了嘴巴,唯有眼睛還悶著狡猾的光,敏捷地窺視了一下其他三名奉行的臉色。
他暗自發誓。但心中之言不知秀吉能否聽見,秀吉一動不動地躺著。三成向這位半成屍體的主上發誓。通過發誓,一種甘美的感動流遍了三成的全身。
秀吉以「遺言」形式決定了他死後豐臣政權的樣貌。其構想是由德川家康與前田利家二人組成聯合內閣。
秀吉又說道:
世間的動向另當別論,可以說,家康的戰鬥從這一天就開始了。
(一個不幸的人。)
(膽小的狸子們!)
三成恢復了冷靜的事務官神情。哪裡還顧得上感傷。武將的遺言與常人不同,它是重要布告,相當於下一代的憲法。
毛利輝元
秀吉似乎很疲勞了。他說完遺言,呼吸急促起來。須臾,睡了過去,像死去了一樣。但睡眠時間很短,沒過一刻九*九*藏*書就醒來了,發出了像硬擠出來的聲音:
……
八十島道與向隨從的頭領報上自家身分,得到准許,靠近轎子。恰巧家康拉開了轎門,道與對家康嘁嘁喳喳一陣耳語,家康頷首,致謝,打發道與回去了。然後,他的隊伍原地不動,考慮了片刻,然後命令:
(主上!)
敬白太合
「拿永別水來!」
「不可走漏風聲」,這是秀吉死後,五奉行於密室商定的秘密事項,相互間都交換了誓言書。此時,淺野長政抬起閃著白光的眼睛問道:
「肅靜!我分別通知。」
三成鎮靜地下令。這是幾近冷酷的幹練官吏的聲音。可以說,三成的活動由這一瞬間就展開了。
他跪在秀吉耳畔。
八十島道與下了本丸,跑過若干條石階路,出了大手門,看見前來登城的家康隊伍。不消說,家康毫不知曉已經發生大事。他登城是例行公事,探望秀吉。
「遵命。」
前田玄以低聲回答。
五奉行中最年長的淺野長政問道。再保密,遺體也必須處理呀。
「三成在此。」
少時,雄雞啼鳴,天色大亮了,眾人登城。秀吉將他們喚至枕邊,一一指名,道出遺言。他先對家康說:
「你去德川大人宅邸,通知太合殿下今晨已經歸天了。」
「枕邊經」等一應送終宗教儀式及畢,前田玄以跪拜遺體前。
「三成在此。有何事?」
「正是!」
「青梅竹馬之交」是秀吉的最高誇大。秀吉還是織田家的足輕時,利家就已是上士家的二少爺,身分高於秀吉。當時秀吉稱他「前田家」或「犬千代大人」,形影不離跟在利家身後。利家是名將才。織田時代末期,他已是越前府中的城主。秀吉取得天下后,立即厚待這位篤實的武將。為對抗家康的勢力,家康當上了內大臣,秀吉就將利家晉陞為大納言,官位與家康保持平衡。利家老人的性格,重舊誼,不忘恩。他要以始終一貫的心情,回報秀吉的知遇之恩。
天已黎明了。道與一身雨裝,斜戴著斗笠,出了本九-九-藏-書丸。
「此人吃裡扒外吧。」
秀吉終年六十三歲。
「今日你從伏見動身回江戶,做好軍備。要做到一旦接獲緊急通知,立刻能向上方發來五萬大軍!」
三成落淚了。
三成很自豪。他想,家康接獲三成報訊,必定會感到意外。同時對自己派閥的重要耳目長政卻保持沉默,則心生不快,多疑的家康會開始懷疑長政。(事情確實按照三成的計謀發展,後來,長政有一段時間受到家康的殘酷迫害。)
「現在是夜裡,還是早上?」
「不,口述不行。我要寫遺言。」
「有筆硯嗎?」
三成喚來同僚前田玄以,問道:「準備妥當否?」所謂準備,即準備運遺體的轎子。
「愛卿是最忠誠規矩之人。」
「治部在嗎?」
宇喜多秀家
秀吉說道。
「遵命。」
「嗯,已令轎子在本丸下面等候。」
「故而,聽說你有個孫女叫千姬,我希望她成人後嫁給秀賴。這樣秀賴就成了家康愛卿的孫女婿。請把秀賴當作兒孫,多多關照。」
「我陪伴殿下。」
「五奉行間早已商量過,太合殿下仙逝一事,不可走漏風聲,此事就秘藏於此刻在場的每個人心中。不消說,也不能告訴大名們。」
遺體運到京都阿彌陀峰,此為「東山三十六峰」之一。秀吉生前已暗中決定在山頂建墓,病卧期間已經開工。當然,這不是一座能避開世人耳目之墓,由於山麓有秀吉建起的大佛殿,
淺野長政早就出入家康宅邸,暗中代表家康的利益,公門這邊一有事,他就立即跑去稟報家康。這是長政的「游泳法」。
丑刻(夜裡兩點)已過,醫官曲直瀨法印不由得高叫了一聲。法印慌忙握著秀吉的手,血已經冰涼了。留在病房裡的人,當夜有十幾個。包括三成在內的五名奉行皆在,但誰也沒察覺。
該日,從秀吉病房退出的大老和奉行們,大老向奉行,奉行向大老,都互換了寫有「絕不疏略秀賴公」、「恪守法度」等數條誓言的誓言書,每人都寫了若干遍,用以互換。
九-九-藏-書(只好如此。只要利家老人長壽的話。)
(不得而知。)
「德川大人可是首席大老啊。是秀賴公的代理官。不通知到,將來會生出麻煩的。」
「一切遵從遺令!」
……
三成冷峻地瞅了一下同僚的神情,他一眼看出,只有淺野長政的嘴角浮現一絲微笑。
僧侶出身的五奉行之一前田回答。
「那麼,按既定方案,你和高野山的興山上人將遺體背下去吧。」
三成拿定主意,目送秀吉的「轎子」下了石階后,轉身喚來家臣八十島道與(助左衛門),命令他:
秀賴之事,由衷拜託列於此遺言書上之五位,扶助秀賴至於成立,此外,別無牽挂之事。
「哎,就喚那些人來。」
「治部少輔,連德川大人也不通知嗎?」
按照秀吉的構想,置家康於伏見,擔任秀賴的代理官代管政治;置利家于大坂城,以培養秀賴。秀吉說道:
「不登城了,歸宅!」
秀吉那閉著的眼皮間溢出了淚水。「喚佑筆(書記官)。家康、利家在嗎?」秀吉閉著眼睛問三成。
「有。我執筆,殿下輕鬆些,請慢慢口述給我聽。」
「是夜裡。一會兒就到雞鳴時刻了。」
下一個人,是加賀大納言前田利家。對年幼於己兩歲的這位老人,秀吉這樣說道:
雨中,隊伍向後轉,背向城池,面朝宅邸。轎中的家康難抑胸中顫慄的激動。隨著秀吉這一死,自己從隸屬者的立場解放了。
(好!)
「我相求愛卿當秀賴的傅人(保護人)。」
「我想寫遺言。」
——擴大寺院範圍。
寫完,秀吉倏地扔掉了毛筆。三成慌忙靠前,從秀吉臉上取下紙來,秀吉面帶死相,已經昏過去了。
三成這樣思忖。秀吉一手平定亂世,建立了史無前例的統一國家。但他遺孤的將來,是無限的憂愁,遺孤的葬禮將會比匹夫的葬禮還要寒酸。
(讓你看看我的智慧!)
「立刻遣人喚來。僅喚來大老和奉行即可嗎?」
(這一切,都因為有家康在!)
三成大驚。秀吉扭著身體要坐起來。
九*九*藏*書成在屋內一角說道。他身邊巨大蜡燭的火苗,似乎象徵著三成幽暗的激|情。
天亮之後,三成對家康採取了意外的手段。他讓人將噩耗偷偷告訴了家康。
接著,他又補充道:
便以這個名目,山巔開工建墓了。
三成心中大喊。在三成看來,誓言書確實寫下了,然而,以大老為首的二百余位大名,都是只為自身利益而活動的人。能回報秀吉這位老人期待的,除我石田治部少輔三成,再無別人了。
戀戀不捨。
突然,秀吉大概浮上了悲涼,淚流不止寫上結尾:
夏天過去了。隨著秋意日濃,秀吉的生命也比以前更加衰弱了。三成每夜都住在本丸。秀吉囈語似地喊著:
無奈,將筆蘸飽了墨,三成一旁服侍著,讓秀吉坐在病榻上,左手拿紙,右手執筆。秀吉低著頭,一會兒,哆哆嗦嗦的手寫出了細瘦的文字:
三成心生感觸。如此葬禮滑稽且悲痛。然而,三成並不感到滑稽。當火炬的光點終於消失在林間的時候,三成眼淚爬滿雙頰。
「遺言?殿下不是早晨說了嗎?」
「利家和我,從他名叫『犬千代』的時候開始,就結成了青梅竹馬之交。」
「說過了,但心裏沒底。我想自己寫。拿紙筆來。」
「啊!已經歸天了!」
(差人先去通知家康吧。)
運遺體的人里,高野山的老僧興山上人,秀吉病逝時他也在場,秀吉生前喜愛其才。興山上人有個稀奇的飲食習慣,主食僅吃樹上結的堅果和水果,世間稱他為「木食上人」。此刻,運遺體的興山上人也點頭說道:
三成只回答一句話:
「但是,治部少輔,遺體如何處理?」
慶長三年八月十八日夜裡,秀吉咽氣了。確切時間是夜裡何時?滑稽的是,這位喜好熱鬧的英雄,很諷刺地,誰都沒察覺,不知何時撒手人寰了。
家康坐在窄小的轎子里,咬著指甲,再三如此思量。而且他先琢磨今天應當有何舉動。隊伍回到宅邸之前,他琢磨出眉目了。進了宅邸,即刻喚出嫡子中納言秀忠,說明了今日的事變,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