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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黑裝

第二十二章 黑裝

「正在羞答答地親熱嗎?」
三成面對飯菜,緘默不語。前田家的家臣一副要哭泣的表情,為三成斟酒。三成一飲而盡,假裝糊塗,開口問道:
(對此,左近興許會說,主公真是個嫩小子。)
「唉,很奇妙,人的死期好像可以預感的。再三拜託內府大人,犬子利長不才,還望如同對待老夫那般提攜。」
三成對這一方案搖頭遲疑。殺還是不殺?就這麼點事,三成卻在寢間里分析起自己的性格來。
初芽神情哀傷地悄悄圓滑回答。陷入沉思的三成好像沒聽見。他努力要用饒舌這柄鐵鍬掘出自己的缺點,將其置於光天化日之下重新審視。
(好可愛喲。)
三成睜開了眼睛。初芽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啊,燈啊。」三成嘟囔道。
初芽又問了一遍。只要有燈光,三成就凝神思索。初芽揣度,為他製造黑暗,他也許可以透過我的肉體進入銷魂狀態。
(那盞燈,熄不熄了它?)
「噢,在裡間。」
(然而,嫩小子有嫩小子的特長。)
(單獨做吧。)
「看來唯有石田家的人是如此風格吧?」
「我都這樣了。」
利長代替父親擔當主人,預先來到家康的休息室解釋道:
「我有些明白了。討厭我的那些傢伙,都是些孩子氣的男人。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細川忠興、黑田長政,無論哪個都是天生的惡童,就只會驅馳野外,滿身泥土揮槍舞棒。他們凈是些不能成長為擅長分辨事物的大人。」
那人偷偷摸摸溜掉了。其他人也想隨之溜走,都站了起來。最後,家康也站起來了。
事件前夜,左近冥思苦索,凝視油燈,呼吸凝細如絲。
一個來自三成老家村子的小眼睛姑娘點著頭,臉上泛起紅雲。
「真奇怪,嫩小子式的人,快四十歲了,卻越來越像個嫩小子,真叫人無可奈何。」
初芽猜測。三成大概想暫且逃脫目前的心理混亂,在銷魂狀態中享受身心的解放。
家康一進來,利家就說:
「不,人們覺得大人的家臣與別人家的不同,九_九_藏_書都殊死侍奉大人。這不是我初芽說的,是世間的評價。」
(哎喲,本以為是個風姿迷人的女子,卻原來是泉州大人啊。)
此刻,左近正徘徊檐廊里。幾次走到三成房間前又折了回來。最後站在值班室前,拉開了紙門。值班的三個女子抬起了頭。
「不,我來熄燈。」
宅邸內的白色大書院里擺上了酒席。主人利家原本就是美食家,有時還親自下廚掌刀顯身手。
——我就是這樣的人。
以一介奉行的身分如此空想,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本多正信從家康身邊點頭說道。家康面帶笑容。少頃,家康坐進了轎子。幾百名便裝者簇擁警備在轎子四周,向前行進。那頂女轎不見了。轎夫抬得氣喘噓噓,飛跑在家康儀仗隊的大前頭。
「主公在前屋,還是在裡間?」
言訖,三成對初芽笑了。三成有智慧,有才氣,然而,越是機敏地活用之,在別人眼裡越像個「小大人」。人們怎麼看也不覺得三成是塊智將和謀將的材料。
「有細川幽齋、細川忠興、淺野長政、淺野幸長、黑田長政、加藤嘉明,還有加藤清正的老臣某某,正絡繹不絕趕來,現在難以一一報上名來。」
「你真可愛。」
「是么?」
近侍僧隔著拉門低聲回答。夜已經很深了。
暗殺的良機只在明天。放過了明天,家康會繼續活下去。
三成身下壓著初芽的玉|體,機敏地探出被窩,吹滅了燈。返回被窩裡的三成,活像變了個人,粗蠻野性地緊摟著初芽。俄頃,被窩裡熱熱呼呼的,初芽體液的氣味充滿了三成的鼻腔。
三成如此認定。
前田家的接待盡善盡美。重臣總動員參与接待。廚房裡堆著山珍海味,烹調后不斷端上桌來。
「當然,我心裡有數。但更要緊的是別悲觀,望提起精氣神,安心療養。」
「我被人憎恨著。」
初芽眨著眼睛。睫毛一閃動,眼波上便好似遮著一層薄霧。
三成將家康的生命比作燈盞。他暗自夢想將來以家康為敵手九_九_藏_書,展開壯闊的野外交兵。三成感到這確實如左近所云:
(左近說過,調動天下大名,僅靠高祿是不行的,還要靠人望。三成我並不具備這兩點。做起事來可真夠累呀。)
「我熄燈了唷?」
「知道了。」
「都是誰?」
三成躺在被窩裡,沒有熄燈。
不幸的是,三成發覺自己有這個缺點。左思右想,猶豫不決,腦袋發熱之時,肯定將初芽叫進自己的被窩。
「和尚——」
未久,太陽出來了,河波染得彤紅。家康站在船頭,以和他那肥胖身體不相稱的輕捷動作,腳踩跳板,倏地跳上河岸。
這一點,三成也認識到了。在豐臣家的大名里,石田家的家臣團獨具特色,統制力很強,都崇拜三成,卻又懼怕他的嚴厲,一絲不苟地服從三成。如果上戰場,三成的家臣會比任何一家的都殊死奮戰。
語畢,家康雙眼溢出淚水,臉頰被淚水洗得很不雅觀了。
他不正是謠傳要暗殺家康的中心人物嗎?眾人詫愕,全場鴉雀無聲。無奈,前田家的接待官又騰出一個席位,新擺上飯菜。俄頃,三成在司茶僧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三成想以初芽為談話對象,分析自己的性格。
「主公說的真有意思。」
其後,家康告別利家,被請進了宴會間,酒宴開始。家康坐上座,請求陪伴的列位大名坐了一長排。將隔間的拉門卸去后,侍奉家康的重臣一個挨一個擠滿了一屋,盛饌也已經端上來了。眾人開始話家常。交戰、武藝、茶道、能劇演員的八卦等,接連不斷變換話題,酒宴喧嘩熱鬧。
正信頷首,眼神嚴峻。
「甚麼?石田治部少輔要來這裏?」
高虎跑了起來,畢竟年紀不小,氣喘吁吁來到家康面前,叩拜,抬起頭來,一張臉酷肖貉子。高虎稟道:
久違地,初芽又被三成叫去了,受命陪他聊天。初芽默不作聲,悄悄陪卧在三成身旁。
「初芽。」
街里還沒躁動起來,不見行人。岸邊麇集的全都是家康的人。少頃,一頂打著燈籠的女轎飛奔read.99csw.com而來。
「真是個好女人喲!」
三成心想。
初芽詫異。她睜眼看著三成,一直凝視著,頻頻點頭,說了聲「喜歡」。初芽覺得渾身熱血沸騰。


「哎喲……」
左近心想。化裝后,殺進儀仗隊,砍死家康,但這也須得到主公三成的理解與協作。
「遵命。」
翌晨,天色未明。旭日尚未東升,家康就乘船下淀川,抵達大坂天滿八軒家的岸邊。街道一片黑暗。為防刺客,日出之前家康不上陸,待于船內。
「事後,調查一下為宜。這些人一旦到了關鍵時刻,大概可以馳向我方。」
「是的……」
宴會接近尾聲時,前田家負責接待的重臣跑來了,到列位大名中年紀最長的有馬法印則賴身邊,耳語了一陣。有馬法印張口詫異:
他要抬起頭來。家康以傷感的表情連忙勸止,他坐在枕邊致意,說些安慰話語。利家抬起沉重的頭,以眼神致謝,然後嘴唇微動:
滿座冷了場。上座的家康,也不知該示以何種表情為好,錯開了眼神。全場都鬱悶了,其中不堪忍受的某人,向家康和在場眾人說道:
初芽這樣暗思。她覺得三成太過用腦。光是腦袋在動,卻下不了決心。總是腦袋發熱。
(打著甚麼主意呢?)
(我方如果實力十足,就會有那種人出現,世間真有意思。)
「遺憾的是,家父大約十天前,終於連如廁都不能自理了。卧病不起,大人專程惠臨,卻……」
家康沒聽出來,聲音太小,他已無力發話了。
家康近臣們的心情,略帶輕蔑。這個在伊予年祿八萬石、秀吉一手提拔起來的大名,身為大名卻做著宛似步兵乾的密探勾當。家康方面沒求過高虎,高虎卻在大坂積極地為家康搜集諜報。
三成抱住初芽的小蠻腰,摟了過來。
「在這廣大人世間,只有你和左近喜歡我,真是奇妙。」
「主公已經睡了嗎?」
家康進入前田宅邸,趕緊借用一間內書院,換穿了上下一色的武士禮服。其間,宅邸周邊驟https://read.99csw•com然嘈雜起來。家康令正信一問方知,竟然是偏袒家康的大名們相繼趕來了,宅邸內外,安排很多人防備刺客。
左近問道。女子們露出了微妙的神情。左近豎起小指,一本正經地問道:
——誰家的女子?
家康低聲問正信。正信也低聲回答:
「我是來看望病人的。」
(恐不過是美夢一場。)
前田家的宅邸位於玉造,距大坂城玉造口城門很近,周圍的細川、蜂須賀、鍋島、淺野、片桐等大名的宅邸,屋脊相鄰,鱗次櫛比。
不錯,左近是個大人。但家康是個比他更腳踏實地的大人,家康合理認真地做著可以實現的事。
左近戳了一下她的紅臉蛋,返回檐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需要主公的理解。殺死家康后,必須立即以秀賴公的名義,公布家康的罪狀,鎮撫諸將。這是五奉行之一的主公的職責。)
「甚好!」
「今天是何聚會呀?」
左近拍手,呼喊著近侍僧,問道:
家康沒讓他把話說完就表態了:

「初芽,你喜歡我嗎?」
話語里包含著「不必起床」的溫情。
初芽問道。三成的臉衝著檜木格子天棚,絞盡腦汁思索著。在初芽眼裡,三成一貫如此,他總是在冥思苦索,身上肌肉總是硬梆梆的,臉緊繃著好似沒有表情,從沒有鬆弛的時候。
(主公想做出決斷吧?)
「初芽,人好像有與生俱來的東西。有大人派頭的傢伙,從娘胎出來時,就長著一張偏好分辨事物的臉。」
初芽漠然覺得,三成的這種作業實屬虛茫。掘出了自己的缺點,目不轉睛地審視,又有何用?初芽模糊地察覺三成與左近之間意見對立。
「哎,把燈熄了吧?」
此舉可謂異常。三成的形象儼然是畫在畫上的可恨之人。
「是的。」
初芽謹慎地順從著,微微仰起了下巴,展露的表情似在詢問:「有何事呀?」
三成說著情話。他以搔撓似的動作|愛撫著初芽的一頭烏雲。「我是個好女人嗎?」初芽要努力回應著三成的愉悅。
左近說過:九-九-藏-書「治理天下和醫生看病一樣。天下正患大病,要想一舉治愈這場重病,迫不得已,只能用一劑劇毒猛葯。」所謂劇毒,即指暗殺。
人人屏住了氣息。三成穿了一身打破穿著常識的異樣黑色裝束——黑禮服、黑坎肩、黑裙褲。他壓著怒氣,繃緊嘴唇入座,一言不發。

「一切無異常。昨夜我探聽了大坂城下的各家宅邸,毫無異象。只是去利家宅邸途中應當提高警惕。為安全起見,每條路兩旁我都埋伏了人,請放心。」
家康走過長長的檐廊,被請進了中間的起居間,這是利家的病室。利家躺著,因為不能換裝,疊得板板正正的禮服,放在被褥旁邊。
(聽說家康明天早晨進入大坂。)
三成說道。是的,他一舉手一投足,做任何事都招人恨。人們恨他,是因為他給人的印象是個可恨的孺子。三成被搞得無地自容。
家康此方人們正在緊張之時,女轎呼呼地靠近跟前,在距家康約十五、六間處,忽然停了下來。從裏面鑽滾著出來的是藤堂高虎。
(說些甚麼話呀?)
三成這樣揣度。左近大概想說的是,「要做可以實現的事,出招要現實,不可做飄渺的虛夢。這才是個大人。」
一身黑裝,意外出現,這是具有三成特色、對大名們非義之行的譴責。家康來看望利家,此事他分明是知道的。但是,遵照太合遺言,秀賴公十五歲之前,諸位大名聚合,結為黨徒,私設宴席,皆須慎行。明明有遺令,出現如此現象為哪般?三成以此形式彈劾的就是這種現象。
「看來,我就要不行了。今後,秀賴公的事,就拜託了。」
三成說起別的事來。

——我想起了一件事,就此告辭。
「剛才說甚麼來著?」
(真是聰明過了頭。)
家康坐在轎子里,思考著高虎的言行。反之,如果己方稍偏於弱勢,高虎就會即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