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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利家之死

第二十四章 利家之死

家康將五兵衛招到身邊,誠懇弔唁后,進了裡間,喚來謀臣本多正信,說道:
「又想摟著初芽睡覺吧?」

阿松還想勸說。
「機不可失!大人想進裡間了嗎?」
「眼下不是有霧嗎?霧是不聽計算的。此外還有計算不準之事,即敵人的疏忽。也就是說,藤堂宅邸已經探知主公斷念不會發動夜襲,離開了小西宅邸。敵人的疏忽與天佑,二者重疊,這戰機如果計算起來相當十萬人馬。」
利家又說道:
三成這樣思量。既有這天賜的霧靄,為何不下決心突擊家康夜泊的藤堂宅邸?夜裡大霧籠罩,敵人的照明就不管用了。宅邸大軍戒備得再森嚴,也絕對有利於夜襲的一方。然而剛才卻遭到同僚奉行長束正家、增田長盛、前田玄以三人強烈反對,他們斷言此舉必定失敗。
「但是……」
「哎呀呀!那就該當即跑進甚左衛門宅邸,命他派兵,主公借得這票人馬,登城求得秀賴公手令,動員直轄秀賴公的七支隊伍,然後派吉平跑回備前島,命令我帶領所有人馬奔向藤堂宅邸。也許我能最先衝到敵人宅邸。第二陣是小西行長,第三陣是秀賴公直轄的七支隊伍。如此這般,像衝擊海岸礁石的波浪般卷盪堆疊,敵方人數再多,我們也不會失敗。」
「此話怎講?」
「前田利家死後,如何對待前田家?」
「為何有了點子不立即發兵?這叫戰機。若是上個時代的武將織田右府(信長)大人和上杉謙信公,定會那樣做。誠然,主公是足智多謀之人,這種場合能想到霧靄的作用,就不是常人。豐臣家家臣雖多,有這等才幹者,除卻主公,再無他人。然而既然想到了,為何不當場付諸行動?可惜呀!主公不能稱為名將!」
翌晨,家康離別了大坂。
「藤堂高虎派來了急read.99csw.com使,剛才跑來傳達了此事。」
此事傳到了家康耳朵里。前田家的重臣德山五兵衛去伏見報喪,拜見家康。家康故作驚駭,好像猛然想起來似地自然問道:
(真想向藤堂宅邸射去一封箭書。上面寫著:治部少輔這小子睡了。家康盡可以高枕無憂了。)
三成不耐煩了。
「如此一來,左近死了,家康跑了,僅此而已。左近,我累了。我可以進房間嗎?」
「你已經知道了?」
(現在,家康大概非常害怕遭到石田治部少輔的夜襲。)
利家口述完遺言書的第十二天就去世了。臨終前,夫人將早做好的白壽衣獻于枕畔,對著丈夫耳朵說:
「大納言的遺言是何內容?」
不愧是家康,僅限今日,他不想與正信談論這話題。利家是家康來到豐臣家后十幾年的同僚,如今他過世了。
左近抬起頭。
左近走在庭院小徑上,努力這樣思忖。剛才的亢奮消失了。豈止如此,他還湧上了怪異的念頭:
「哎呀。剛才主上的思索,我以為在想利家的事。彌八郎說了過分的話,請寬恕。」
三成好不容易才弄清了自己所在位置。
「如此說來,左邊應當能望見『算用曲輪』(譯註:收取計算貢租稅收物資之處)。」
家康沉默,像在思索。正信靜靜說道:
說著,他用手探摸一下枕頭。那下面有新藤五國光打造的短刀。阿松靜靜拿起,讓丈夫握住。利家連刀帶鞘放在胸口,大聲呻|吟了兩三聲,以憤怒之形咽了氣。
「世間唯有如此,才有趣。」
(是敗是勝,行動后才見分曉。只是在榻榻米上冥思苦索,無濟於事。剛才若決定動手,這場大霧必定有助於襲擊。今夜家康的腦袋就搬家了。)
三成支起腿,要站起來。
「噯,主上的臉色看https://read•99csw•com上去可是非同尋常啊。」
「我心裡有數。我左近一人抱持必死決心前往,以百分之一的成功念頭衝進去,闖入家康的寢間!」
「我只帶領吉平一人,攻不進去呀。」
左近想像著,感到有些奇妙,又氣呼呼的。這個石田治部少輔面對良機卻無所作為,早早就寢。此刻正要把初芽拉入錦衾。
「那是我的自由。」
「桑園甚左衛門。」
「人死是悲傷的事。大納言年長我四歲。我在想些與此相關的事。我思考時的神情被你誤解了。」
「如何對待?何謂『如何對待』?對大納言前田家,我沒有發表意見的資格,也沒有要說的事。」
三成聽得厭煩了。
家康發出苦笑。
「你是為發牢騷才來侍奉我的嗎?」
第一條,遺體運回金澤。
利家命令道。置於大坂的兵力有八千人,可謂出人意料的大軍。
「主公真是擅長計算!但是單靠計算是不能打仗的!」
「利家死了。」
利家從病床上喊夫人。夫人後來稱「芳春院」。她和利家一樣,在加賀前田家歷代受尊崇。夫人生於尾張織田家某家臣家裡,自幼喪父,四歲開始,由父親的同僚前田利昌(利春、利家之父)撫養成人。後來她嫁給利昌之子利家,可謂是帶有兄妹氣息的一對夫妻。
「彌八郎,最快也等到明天再說吧。」
「今後三年內,世間會發生動亂。若出現背叛秀賴公者,利政即刻親率領地的八千兵來大坂和利長會師,與敵交戰。大坂的利長從現在開始,三年內不可回領地。」
「左近!」
於是,家康討伐之。不僅討伐,家康還要以豐臣家大老的資格,率領豐臣家諸將,遠征加賀,讓大坂成為空城。石田三成看準這時機,必會舉兵。此時,立刻在北陸與利長講和,回兵近江平原,與read.99csw.com三成展開決戰,一舉取得天下。就是如此方案,也可謂家康與正信的基本策略。
家康灑淚說道:
不消說,德山五兵衛並未語涉前田家的戰略遺言書,他如實報告了白壽衣和短刀的事,說利家將短刀貼在胸口,高聲呻|吟了兩三聲「掛慮豐臣家的未來」,便溘然長逝了。
「阿松,我拿不住筆了,我口述,你來寫。」
聽到利家的噩耗,正信首先想到要在大坂散布流言。十有八九前田家的主公利長會隨著亡父遺骸返回金澤。乘此機會,譬如說令高虎在殿上散布這樣的流言:「利長回領地從事戰備,準備謀反。」
「不出所料。不愧是大納言,心事重重。」
「不是『行了』,還請聽下去。」
「今夜太累了。牢騷我明天聽個夠。」
由此開始第二十日,即慶長四年(一五九九)閏三月三日,三成早有心理準備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前田利家作古,終年六十二歲。其間有逸事。利家去世前十幾天,他要寫遺言,但已無力執筆了。
三成笑了。說道:
今夜,左近亢奮得像另一個人。家康在大坂,這是個時不再來的夜晚。
「僅憑一介奉行的個人想法,想求得手令,談何容易。即便求得,出征命令下到直屬的七支隊伍也要很長時間。另外,小西攝州(行長)的大坂宅邸頂多三百人,我的備前島宅邸人數僅有二百人,就這點兒兵力構不成衝擊海岸礁石的那般波濤。」
第二條就非同小可了。
「主公不是個男子漢!」
「您年輕時就上戰場,要了許多人的命。罪業報應十分可怕。請穿上這套白壽衣到極樂世界去吧。」
「何事?」
(他們畢竟都是文官。)
「難道主上要捨棄這個機會?」正信趁勢要膝行向前,家康示意阻止:
三成向北走去。
家康對正信老人說。老人略感不read.99csw.com滿,退了下去。
「為何?」
「吉平!」
「一半長期置於金澤,另一半長期置於大坂。」
(真糟糕。)
(這是何處?)
兩家都是豐臣家的旗本,是「三成黨」。
「蠢貨!」
「這不像左近。一二百人勢單力薄,沖不進門的。」
「交戰之際,切勿在領國內作戰,哪怕僅差一步,也要在領國外作戰。要記住,信長公從率領小股兵馬之時開始,直到最後,都不在領國內作戰,總是衝殺在敵國地盤裡。」
但見左右兩道土牆,延伸而去。
「主上下定決心了嗎?」
「當時在誰家宅邸前?」
「阿松……」
「你真是徹頭徹尾的謀士哪。把人之死當做施展機謀的起始。」
正信老人已得到來自大坂的諜報。
左近思考著,並非因為怒火滿懷。
三成是個聰明人,但缺乏機敏。他回到備前島宅邸,向左近述說此事,左近眉頭一皺:
「彌八郎,行了。」
利家苦笑說道:
「這是誰家宅邸?」
左近嘲笑道:
「你那樣猜疑了?」
正信的臉眼看著漲紅了,只見他伏身說道:
「原來如此。」
三成倏然想起了初芽的玉|體。
「阿松,別怕。縱然落進地獄,我會招集先亡諸將,建起一支隊伍,打敗牛頭馬面,讓閻王當俘虜。比此事更令我掛慮的是豐臣家的未來。」
「為了使主公成為傑出武將,才領受了貴府的高額俸祿。」
三成將自己的因素束之高閣,這樣思忖著。
秀吉在織田家身分還很低的時候,利家和秀吉兩家人就有交往了。織田信長的安土城時代,兩家屋子相鄰,中間沒築院牆,只隔著一道木籬笆。利家夫人和如今的北政所隔著籬笆閑聊。利家夫人是個聰明人,人說利家的軍功夫人有一半。
「是的。」
「且慢。就今天這一日,甚麼都不要說。」
「不妥,左近。」
大霧九九藏書瀰漫,三成不由得呆立不動了。最近,大坂城下每三日就有一日是這樣的天氣。
「哎,」吉平彎腰回答:「左邊是桑園甚左衛門大人府上,右邊是桑園將八郎大人府上。」
「恕左近冒昧,說了如上一番粗暴之言。主公若是男子漢,儘管勃然大怒好了。主公可以這樣下令:左近,你能喊出這般豪言壯語,那麼你立即去藤堂宅邸把家康給我宰了!」
「睡覺去!」
正信垂首,家康驚異。
「正是。」
「那樣的衣服我不|穿。確實,從年輕開始,我殺的人數不勝數。但一次也沒作過不義之戰。所以不會下地獄的。」
如此這般,可謂利家已預料到家康的叛亂,留下了戰略遺言書。
「得啦,行了。」
三成的臉深深遮在斗笠里喊著。隨從只有僕人吉平。
聲音太小,夫人的耳朵貼近利家的嘴邊,記錄口述,遺言共有十一條。
「石牆應該就在這路口對面,」吉平指著左邊說道:「現在有霧看不見。但聽說這霧到了晚上會更濃。」
利家說道。
歸根結柢,不發生騷亂,家康就沒有機會取得天下。須散布流言挑起騷亂。而用於挑釁的最佳工具,就是前田家。家康很早就和謀臣正信談過此事,所以剛才正信想說何事,家康不難推測出來。
白壽衣終於沒穿。
年輕的三成得到了一個教訓。霧靄就是個好例子,行動會湧出意想不到的條件,有利於行動。只要兼備勇氣、決斷和行動力,其餘就聽天由命了。
三成出來走進檐廊。左近也退出來到庭院里。霧靄已淡,漆黑天幕上,這一片那一片,閃爍著星光。
家康面露意外神色。
利家說道。
三成這人不可思議,無論你對他說甚麼,他也不動怒。
「我死後,次子利政立即返回金澤,令他住在金澤。利長(長子)住大坂。利長和利政的兵馬合起來有一萬六千人左右。」